☆、第四章
自古文人大多不拘小节,一到兴头上就爱口出悖言,针砭时弊。皇太子毕竟养尊处优,其本人又聪华绝代,能诗擅文,眼高于顶,揆叙自打领了这差事,便一直心惊肉跳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冲撞了太子爷,且揆叙之父纳兰明珠是站在大阿哥那边的,若是皇太子在他们府上些许有个好歹,他父子二人定要被人道是居心叵测。
揆叙小心的跟在皇太子身边,逢人只说这是他远房族弟。胤礽说话不多,多数时候都是在旁听听看看,若是有出彩的,便命人将诗词抄录一份,又记下作者的姓名。临到最后在众人的极力要求下,执笔作了一诗,规规整整,不算出彩亦不庸碌——他不想出这个风头。
揆叙拿起他的诗作在心中品味了几遍个中深意,心道,到底是主子爷亲自栽培,大阿哥万比不上皇太子之才。
诗会了了,文人雅客便转移到了酒桌上,喝酒也是件文雅的事,要吟赋行酒令。文人间的轻狂雅事,胤礽不愿参与,揆叙作为主人家自然是不能躲的,胤礽摆摆手示意他毋忧,自己往园子里转去了。揆叙急得直跳脚,偏生又被一众书生给拦住了,只好指示贴身小厮去伺候。
后头的小宴是揆叙之妻耿氏主持,耿氏为靖南王耿继茂之三子耿聚忠与安郡王岳乐之女和硕柔嘉公主所生,嫁与揆叙后京中人习惯称她为格格。
园子有前后之分,后园女眷聚会,他是不能去的。胤礽四下里随意走着,离开宫銮重叠,金顶红墙的紫禁城,整个人都舒泛了起来。
“主子,奴才听说纳兰性德曾在自家园子里咏词诵句,新得的妙悟就随笔写在走廊亭子里。”垣暮四处瞧了瞧说道。
揆叙派来的小厮听了,忙上前道:“有,我家大爷生前就爱写写画画,贵人若是方便,奴才领着您去。”
纳兰容若的亲笔,胤礽怎能错过,他随手一指道:“带路。”
转过一条抄手回廊,在行一小段青卵石子路,果然就见一座六角亭,两面红色的柱子上龙飞凤舞的写了数首词。
“骊山雨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胤礽默念,词是好词,不过太幽怨了些,愁肠百结,难怪英年早逝。也不晓得他死了皇阿玛难不难过,胤礽始终单纯的认为康熙和纳兰容若是真的有一腿的。
胤礽正品鉴着,忽听得那厢边有一女子的声音,还有一个奶里奶气的小女娃在吵嚷着什么。
胤礽心下一肃,对下头跟着的数人抬起手掌做了个止的动作,自己走了过去。他走近后将身子隐在一株茂盛的紫藤萝后,透过满树繁花的密叶花穗间望了过去。
果然是温宪和小六,边上还有一个娇柔明眸的女子,一身玫瑰紫的绸绣旗袍,约莫是还未成婚的缘故,头上的发式并不繁复,通身上下只在发后缀着珊瑚点翠发饰,通透灵巧的耳垂上挂了一对珍珠,淡雅宜人叫人眼前一亮。这个萝莉好可爱好标致哟,胤礽暗赞。
那边三人相对而立,他家温宪睁大双眼不满的瞪住这个拦住她的女子:“我为何不能到前头去?”
溪则很无奈也很无辜,她原是不必管的,奈何这两位小姑娘是格格亲自带进来的想必身份不凡,且又叫她撞上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事后说不准她也要给牵连进去,才现身劝阻一二。溪则尽量使自己瞧上去温柔和善些,半蹲着身子对两位小姑娘解释道:“前头有外府男子行诗会,此时去了难保不会撞上,两位姑娘的贴身嬷嬷呢?”
温宪扭头不语,小六瞧了瞧姐姐轻声道:“嬷嬷们都叫甩开了,我们要去找二哥玩。”
五公主听了小六的话,好像突然想起来她要去做什么,跟头小蛮牛似的,大声道:“对,我们要去找二哥,你给我起开!”
“不成,”溪则幽幽道,“你这么横冲直撞的,要出了事,你家人寻我讨说法,我该如何?”
温宪气势大涨,抬着小下巴睥睨着她,高傲道:“我道你为何拦着,这个容易,我自会说清与你无干,你让开吧。”
她本以为这下该好了,谁料这女子又幽幽道:“仍是不成,若到时你反悔了呢?”
温宪大怒,指着她怒道:“你可知我是谁?我是……”
溪则打断她,淡定道:“我不知你是何人,不过,不论到哪,这世上总得说个理字,这么着吧,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你写张保证书,道明了不论有什么都与我无干,如此可好?”
温宪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她急欲摆脱这人,便答应了。
“那此处无纸笔,你随我往格格处借来笔墨可行?”
温宪觉着这要求在情理之中,也答应了。
大功告成,溪则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姿势,站直身,只要领着两位小祖宗到格格那去,就听得紫藤萝后扑哧一声莞尔轻笑。
溪则大惊,对着那处娇喝道:“何人在此,竟敢偷听!”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少年不紧不慢的掀开花穗穿花而来,他身着蓝缎妆花彩云便服,腰间一条宝石腰带束身,腰带上别了个滚蓝边月白色葫芦形荷包,上面缀着一颗闪亮的青蓝色碧玺诸子做饰扣,他清朗俊秀的面容上含着淡淡的笑意,站定了身,微微抬手从容拂去不知何时落到肩上的碎花。
溪则不禁一愣。
五公主和六公主见到胤礽大喜,忙站到他的身边去,五公主瘪着嘴道:“二哥,你去哪了?温宪到处寻你不着。”
“我自有我的事。”胤礽略微安抚了她,便对溪则拱手朗声道:“适才多谢姑娘照拂舍妹,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如何称呼?”少年笑容温润,唇红齿白,目朗眉秀,身姿如一棵挺拔的青竹般端秀。
溪则皱了皱眉,花隐见此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喝斥道:“哪来的登徒子,我家小姐的闺名是你能问的么?”
胤礽一愣,转眼想起古代女子的姓名除了家人和丈夫是不得说与他人知晓的。他转口歉然道:“造次。敢问府上何处,他日也好着人拜谢。”
看着长得挺俊俏挺正太的一个人,怎么为人这么轻浮,不是跟她一样是穿来的不懂礼节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伪君子登徒子,溪则淡淡的瞧了他一眼,道:“举手之劳尔,花隐,咱们走。”
说罢,两人半刻不停留立时移步离去。
胤礽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转头对疾步赶上来的太监道:“你们到里头把公主的嬷嬷们寻来,再与格格道别,就说孤改日再奉上薄礼,谢格格对公主们的照拂。”
“嗻。”两名太监领命而去。
五公主见他都安排妥当了,方拉着六公主的手上前扯了他的衣袖委屈的道:“太子哥哥,你骗我,宫外一点都不好玩,温宪不乖,太子哥哥诓我,我也认了,可是小六这么可爱乖巧,太子哥哥你怎么舍得骗她。”
两岁的六公主不大能明白这么长的一句话,茫然的眨了眨眼,她努力的辨认,大约是夸她的。
胤礽扶额,叫过身后的数名太监道:“你们带上十名侍卫陪公主到大街上玩耍去,记得,不可惹是生非,不可与人生怨,好生照看公主。”
“嗻!”
五公主高兴的蹦了两下,带着依然茫然的六公主走了。
爱新觉罗家的人没一个好糊弄。胤礽看着人都走光了,对身后仅存的垣暮道:“咱们也走吧。”
晚上,明珠听说皇太子今日把他府上踏了个遍,不由又惊又怒,大骂揆叙:“蠢材,你为何不报我知晓?”
揆叙无奈道:“主子不让声张。”
明珠无话,握紧了拳背在身后,在厅堂里来回走了一圈,以拳击掌道:“不成,我要想法子让大阿哥也把索额图的府邸也走个遍。”
揆叙扭头不语,传说中的冤家对头,大约就是这样的。
今日一样不适意的还有溪则,她甫一回府,冬果尔氏便打发了人来寻她,溪则忙手忙脚的换了身家常衣裳便叫嬷嬷引到主院了。
冬果尔氏命丫鬟上了盏热茶,等溪则歇过了口气,她方问道:“今日在纳兰府上见着什么听着什么了?”
溪则想了想,迟疑着道:“也没什么不同,一样是饮茶赏花或是吟诗作对的,哦,人似乎分外多一些,似乎全京城十二三岁的姑娘们都到齐了。”
冬果尔氏目光微闪,轻轻地哦了一声,格外意味深长。她默了默又问:“那可见着不同寻常的人?例如格外尊贵些的,往日不曾见过的贵妇?”
溪则回忆了一圈,缓缓摇了摇头:“未有,不过,倒是有两位小姑娘,格格亲自领着,对她们极为亲热,隐约又透着些恭敬。”
冬果尔氏纳罕自语道:“这倒是奇了。”
溪则见此,忍不住问道:“额娘,可是有何不妥?”
冬果尔氏正容对溪泽道:“明年开春便要大挑,大挑挑的除却纳入后宫的妃嫔,还有阿哥亲王贝勒贝子们的福晋,入选的姑娘品貌端良不止,尤以贤德持家为要,如此,仅凭大挑时的寥寥数眼是远远不够的。照往年来看,宫里偶会有皇亲贵戚受托先来相看,昨日纳兰府突下帖子,我还以为……”
提到大挑,溪泽便沉默了下来,脸色沉郁。冬果尔氏见此,爱惜的抚了抚她柔软的鬓发,柔声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是逃不过大挑的,既如此,不若放宽了心去,伯爵府已是极富贵的,阿玛额娘无须你入宫侍上挣得隆宠来锦上添花,撂牌子也是无妨的。只一样,必要自矜身份,不可败了家族名誉。”
溪则垂首木然的看着凤仙花染就的鲜亮润泽的指甲,良久方沉重的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房里,溪则屏退了下人,对着铜镜重重的叹了口气。w,,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第五章
温宪与小六初入民间,登时叫眼花缭乱的繁华盛景看花了眼,东瞧瞧,西看看的,竟流连不已。胤礽在不远处的茶楼饮茶,茶楼中的龙井滋味粗噶,茶汤亦是不够清亮,远不及宫中贡品,不过短短一月,胤礽的口味就给养刁了,他放下茶盅,暗暗叹道,果然由俭入奢易啊。
康熙朝的茶馆很喧杂,此时满清入关不过五十年,风俗很是开明,茶馆里有说书人说着明时话本,也或有议论当今朝政的,不过,天子脚下的京城百姓仍是警醒为多,议论的多是不大紧要,又不涉势力的关节。
等到金乌西沉,胤礽方起身,到街道上寻见两位小祖宗,一道回宫。小六乖乖的跟在温宪身后,温宪恋恋不舍的还想多玩一会儿,叫她太子哥哥威仪的一瞪眼,便不敢顽皮了。
一入了宫,胤礽命人将两位公主送往各自额娘那儿去,自己往乾清宫复旨。
却说胤礽一走,温宪没走了几步,便对小六道:“小六,咱们先不去额娘那,咱们去给老祖宗请安罢。”
小六乖巧的点头。
胤礽派来的小太监阻拦不得,又想是往太皇太后那儿的,想来出不了什么事儿,只得苦着脸改了方向。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在,温宪与小六见礼后,都叫太皇太后拉到了身边。
“好孩子,快来给老祖宗说说,今儿个可见了什么人儿?”
温宪与小六儿人便一五一十的将在纳兰府上见着的各府姑娘都描绘出来,她二人年岁虽小,记性却极好,说的虽杂,难得却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记得清楚。
这一次全京城姑娘都汇聚的赏菊宴便清晰生动的展现在了两宫皇太后眼前。
“照着温宪的话来看,石家那丫头聪慧果敢又识大体,极为不错。”太皇太后缓缓点了点头,“还不冒进,知道藏拙,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
皇太后也连连赞叹,想起了什么,用满语问了温宪一句:“那丫头可会说蒙语?要不会蒙语满语讲得如何?将来若能进宫,也好陪我解解闷。”
温宪正想跟老祖宗告状说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拦着她的去路呢,谁料老祖宗却夸起她来,此下乍一听皇太后垂询,小人儿再是伶俐聪明也答不上话了:“她,她大约不懂的罢……”
皇太后好生失望,将来保成娶的媳妇不能陪她老人家解闷,可真叫人遗憾。
太皇太后无奈的瞥了眼皇太后,见她这憨实不明的模样,叹息之余,只得宽慰自己,好歹是做成了皇太后了。又细致的问了温宪几句,便赏了些点心,命嬷嬷伺候她二人回宫了。
“格格,你瞧哪家姑娘最好?”太皇太后转头问角落里那一直含笑不语的苏麻拉姑。苏麻拉姑虽然极得宫里的主子敬重,但她本人从不敢忘却本分,听得主子问话,她上前小步,恭敬回道:“奴才愚见,那吴雅氏、佟佳氏、董鄂氏、郭络罗氏、石氏,这几家的姑娘都很是不错,只是,听五公主之言,太子爷曾问过石氏名姓?”
太皇太后沉思良久,终道:“宫里也好些日子没热闹了,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走动,请几家的小姐入宫来陪我说说话吧。”
苏麻拉姑会意,轻声应嗻。
皇太后不晓得她们在说什么有内涵的东西,不过听说有小姑娘进宫来陪她说话儿,她还是很开心的。
胤礽出了乾清宫,东宫便来人禀报,索额图大人来给皇太子请安。
索额图?他来干什么?胤礽未见索额图其人,但耳闻已久,从原来的胤礽留给她的记忆来看,在朝堂上给太子党扛大旗的就是他,胤礽待之极为亲厚。只是,纵然他不懂历史,也知道越是闹腾越是没有好下场,所谓枪打出头鸟。
只是,他还摸不清康熙秉性,历史事件除了著名的康乾盛世间隔了一个刑法严酷、政治清明的雍正王朝,雍正王朝的主子是老四胤禛,还有康熙晚年那甚为惨烈的九龙夺嫡,旁的是一概不知。
胤礽再次埋怨自个,你说你一个要穿越的人学什么土木工程,你还能到清朝儿来给康熙盖皇陵么?
二货!
无论胤礽内心的羊驼宝宝如何奔腾,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单手背在身后一步步不疾不徐的信步走着,身后随了七八个身着青色衣袍的小太监服侍,因有原太子的记忆影响,她的身姿举止越发有原太子的气派高傲,即便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却有着逼人的矜贵和威严。
康熙要随时能看望太子,故而,毓庆宫与乾清宫隔得不远,走过前方宽阔的广场,又穿过一条笔直的青石板宫道儿,打个弯儿便是毓庆宫正门了。
胤礽一跨进毓庆宫,乳母李嬷嬷便上前福身行礼,而后一路殷勤问道:“二阿哥去了一日,可乏了饥了?奴才备了酽酽的野鸡崽子汤,二阿哥便进一碗去去乏罢。”
索额图还在里头候着呢,胤礽道了句:“搁那罢,我晚点再用。”便抬脚走了进去。
索额图一见皇太子进来,毕恭毕敬的打下马蹄袖,跪下请安:“奴才索额图给皇太子请安,皇太子千岁千千岁。”
胤礽头皮一阵发麻,弯身作势扶他道:“索相请起。”
“谢皇太子。”
索额图恭恭敬敬的站起,眼睛里带着些许长辈的慈爱,微微抬头看了眼胤礽便立即垂首,正色敛容,又是臣子恭肃的模样。胤礽到上头的宝座上坐下,对两侧道:“看座。”
立即便有太监搬了锦杌来,索额图谢了恩,堪堪只坐了半个身子,拱了拱手,对上头坐着的胤礽道:“奴才此次是为了那罗刹国之事而来。”
罗刹国遣使来朝,胤礽这些日子也有所耳闻,康熙二十四年五月,皇帝平定“三藩之乱”后立即发兵瑗珲,与多次侵扰边境的罗刹队作战,彭春将军为帅,直攻入雅克萨,之后清军撤军,谁料罗刹国卷土重来,康熙二十五年,清军再攻雅克萨并击毙罗刹军首领托尔布津,罗刹军伤亡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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