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浅浅一福退了出去。芸儿把门合上,小步跑到李佳氏跟前,咽了咽唾液,道:“福晋,奴才听惇本殿当差的小源子说,太子爷让把庆禧殿做太子妃居所了。”
庆禧殿乃是毓庆宫中与皇太子寝殿惇本殿最近的宫殿,亦是毓庆宫中最为舒适阔大的一处。原先礼部预备的太子妃寝殿是明恒堂,那时太子也未出言反对……李佳氏深吸了口气,道:“太子爷和太子妃情深意笃,这是好事,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我不是让你去问我何时能去拜见太子妃?太子妃是怎么吩咐的?”
芸儿委屈的嘟了嘟嘴,低声回道:“五公主与六公主来了呢,小源子要我晚些时候再去。”
“那晚些再去一次便是了。”李佳氏淡淡道。
芸儿满脸不忿,抱怨道:“奴才是替小姐生气,虽然她是太子妃,可凡事都将个先来后到,就冲着是您也先服侍的太子爷,她也该对小姐客气着点……”
那点字还含在舌尖,李佳氏便一声断喝:“住口!”她厉色瞪着芸儿:“你若再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话,我便立即求了太子爷,把你撵回家去!”
芸儿见她动了真怒,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奴才知错,奴才知错,福晋饶了奴才这次,奴才再也不敢了!”只有犯了错的奴才才会被撵回家,她是陪嫁入宫的丫鬟,家里都靠着她才在府中有了些体面,若是这时回去,不说自己会被罚被卖,连父母家人都要受她牵连!芸儿咚咚咚的不住磕头,连声哀求。
李佳氏也不是真的要撵她走,只是,宫里不同其他地界,有时,一不留神就能要人命,奴才做错了事说了错话,还会牵连主子,芸儿这样的脾气,非改不可。李佳氏等芸儿真得了教训,才缓缓道:“再没下次了。”
芸儿告谢不止,那光洁的额头上已是一片青肿,渗着屡屡血丝。
一回毓庆宫,胤礽便道还有各地公文要看,去了书房,脸板得紧紧的,似乎极是不高兴。起先一直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溪则想了许久都不明白太子爷这是怎么了。过了没多久,书房便传话来,把庆禧殿收拾出来给太子妃居住。自有惯爱奉承的上前把庆禧殿的好处说了一遍,溪则倒是不明白了,这太子爷眼下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的内侍通报,五公主、六公主来了。
溪则吩咐了备茶,不多时,两名小姑娘就走了进来,一个大些,眼睛生得和胤礽极像,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另一个则稚嫩些,丹唇皓朗,眉眼宛然,玉雪可爱,隐约已显出几分风情来,她跟在姐姐的身后,神情谦婉。
“咦,太子哥哥呢?”温宪东张西望了一番,自语道。小六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一双明媚的眸子示意地望向溪则,低声道:“先见过太子妃嫂嫂才是。”
温宪似乎不大在意,却依旧听她的话,两人齐齐福身,口道:“给嫂嫂请安,嫂嫂吉祥。”
溪则正不出声地打量这颇有趣的两人,此时见二人行礼,便伸手虚扶道:“不必客气。”
小六口道:“谢嫂嫂。”温宪直起身来,又问:“太子哥哥呢?”她倒是早忘了早前在纳兰府里的事,小六因那时年幼,也记不得了。
她二人不提,溪则自然也不会说,命人奉上两盏羊奶茶来,笑着答道:“太子爷在继德堂看公文,你们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吧,我正愁不知做什么。”
温宪本是不耐烦就这么枯坐着与人谈天的,不过一想这太子妃嫂嫂昨日才嫁进来,这偌大的皇宫还没认识几个人,定是极无聊的,便耐下性子端着又香又浓的羊奶茶一点一点的啜饮,一面或说或答的与溪则说着话。
小六坐在温宪的边上,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宁静,偶尔会看看身旁的人,见她用完了茶,便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温宪极为自然的接过,揩一揩嘴角,那帕子上便留下了甜甜的奶香。温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先留我那,等洗干净了就还你。”
小六则是无所谓,抿嘴笑着:“你那也不多这一块。”
温宪便回过头继续与溪则谈天:“皇祖母说嫂嫂绣的花样儿极是精致又新奇,我额娘生辰快到了,嫂嫂能给我描个花样儿在香囊上么?”
“这个容易,你何时要派人来取便是了。”溪则不带半点犹豫地道,温宪高高兴兴的谢过,两人约定了日子。
冬日昼短,夜幕很快就降临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两位公主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辞,温宪忽然想起了这趟来意,央溪则道:“前些日子我求太子哥哥给我寻块纯白的貂皮,请嫂嫂得空就替我问问,这貂皮是得了没有?”
溪则自是应下不提。
两位小公主便如来时那般,一静一动的走了。
这两个性情迥异的小姑娘能玩到一块儿倒是奇怪,溪则笑着想道,两个人单个儿出现都不是什么尤其夺人眼目的,站到一起却偏偏气场极强,让人总忍不住去看她二人,这也应当是这禁宫内苑的一道亮眼风景了。
胤礽晚膳前回来明恒堂,庆禧殿那边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收拾妥善,溪则便暂住在明恒堂。他一走进来便道:“庆禧殿的前院素净了些,我让他们找了几树绿萼植上,等明年这时候便能开花了。”他看上去心情愉悦,“哪天你自己也去瞧瞧,年后你就能搬去住了,总要自己喜欢才好。”
居住的地方就讲究舒适合意,胤礽能为她想到又亲自上心过问,溪则十分感激,目光柔软的望着他,道:“那明早我就去瞧瞧,太子爷若是有暇,不如一道去?”
“那就一起去,整好,我也能陪你四处转转。”胤礽当即答应,他只有三日婚假,过了明日,又要随康熙御门听政,恐怕没什么功夫再管这些琐事。
这时,外头有内侍入内道:“撷芳轩来人问,庶福晋何时能来拜见太子妃。”
殿中温暖融洽的氛围似乎随着这句话陡然冷却,胤礽有些尴尬,正要把人打发了,却听溪则温和的道:“那就明早吧。”
那内侍得了话,忙退了出去。
胤礽默了片刻,道:“那就明日下午再去庆禧殿吧。”
溪则的神色并无半点不妥,眉目甚至比之前还要更柔婉,答道:“听爷的。”再无之前的兴致。
李佳氏是皇阿玛给的,胤礽不能不要,他对她并无什么绮念,只是记得要照拂她的生活罢了,可是这样的话,怎么跟溪则说?胤礽转过身,长舒了口气,道:“你若是不想见她,不见也无妨。”
哪个正室会喜欢见妾室?溪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皇太子的女人不会只有她一个人,而她,只有接受这种状况。既然迟早得面对,何不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没的平白招人话柄。
溪则温婉贤淑的说:“怎会?既然是一同服侍太子爷的,我是自然和和气气的。”早就已经接受的事,溪则说着,心里一阵堵闷,难受得厉害。
胤礽没再说什么,吩咐垣暮上晚膳。
用过晚膳,胤礽命人把他书房里的那块纯白的貂皮给五公主送去,他库房里的好东西比起康熙的都不差,要找貂皮自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温宪要毛色纯粹,没有一丝杂色的,他命人找了好些时候,前儿才得了。
想到眼下正值隆冬,要做大氅斗篷之类的冬衣是来不及了,不过做几个暖手的倒使得,便去库房挑了几块上等毛皮,交给针线局的尽快做出来。想到昨夜,他找了几支百年人参出来,又寻了阿胶、当归等药材,预备给溪则补补身子。
溪则见胤礽用过晚膳就走了,以为他是不准备歇在明恒堂,想起昨夜的疼痛,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呆坐了一会儿,干脆命人拿笔墨来,坐在灯火下把她记得的几件康熙年间的大事件写出来,还有几个阿哥间的复杂关系。
她在家里时也写过,只是今日在宫里转了一圈,感觉更直观了一点,有些地方还需要仔细理理。
溪则不是过目不忘的人,当初找这方面的东西看也不过是感兴趣,并没有刻意的记忆,眼下再回忆已有点困难,还有许多零碎细节史书是不会记载的,溪则看着纸上的几个名字,思考太过深入,不一会儿脑子都痛了。想到一用过晚膳没一句交代就不见人影的!靓扔,又想到那内侍问庶福晋何时能来请安时隐蔽的打量与讨好的笑,她不禁一阵气闷,她在这为!靓扔的太子之位想得脑仁儿发痛,他还不知道又去了哪里鬼混!
☆、第二十三章
气闷的溪则把纸收起来,让人准备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半个时辰,准备回房就寝。一回去就见胤礽穿着一件蓝缎暗花银鼠皮便服坐在灯下,拿着她用过的毛笔正在一本折子上专注地写字,她走的时候那烛台上的蜡烛正好燃光,胤礽换了新的,看蜡烛的高度,他应当是坐了好一会儿子了。
泛着温暖的黄晕的烛光下,胤礽精致的面庞显得十分柔和,他微微垂首,流光溢彩的双眸如星辰般璀璨,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纸张,执笔的手坚韧有力,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带了只祖母绿的戒指,典雅古朴,十分好看。
溪则这时才真正的感觉到,她日后是要跟这人生活在一起了。他不声不响的走了,她会失落,他回来了,她会高兴。他们休戚相关,荣损相托,从她的名字写入玉牒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只能在这条路上一走到底。
胤礽听见声响,抬头望了她一眼道:“你先睡,我还有一会儿。”
溪则应了,上前给他新磨了一缸子墨后便入到室内,倚在榻上随手摸了本书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外头隐约传来门声,还有垣暮低声说话,接着,又是一阵门开关的响动,室外恢复了安静。
溪则有些困了,仍在强撑着耷拉的眼皮等着。
没多久,胤礽就进来了,他单手负在身后,走到榻前轻咳了一声。溪则忙打起精神,坐正身子,准备下榻给胤礽宽衣。
胤礽坐到榻边伸手阻止:“我自己来,你且不忙。”然后把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掌心放了一只小小的青花瓷瓶,他面色发红,流露出几分不自然,道:“这个,挑一点抹在那里,就不疼了。”
溪则还不明白,望着胤礽越发窘迫的面庞,脸上忽然腾地一声烫得像烧起来一般,一把捏过那只小瓷瓶,迅速往枕下一塞,支支吾吾的道:“知道了……”
“嗯。”胤礽囧着张俊脸,站起身到西次间宽衣梳洗后回来躺到溪则边上。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晨起,溪则饮了盏金色红枣茶李佳氏便来了,她来得殷切,眼睛按捺不住的去看里间。溪则只做不知,和气的与她说了篇话儿便让她回了。
李佳氏是踩着点来的,想能见上皇太子一面,可惜太子爷一直在里头没出来,太子妃下了逐客令,她又不好不走,只好等明日再来。李佳氏眼含留恋的望了里间一眼,露出些许不舍的走了,一串连续的动作眼神下来,仿佛是太子妃不贤惠刻意拦着她与太子爷见面一般。
花隐瞧着李佳氏那张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楚楚可怜的小脸,只觉得像吞了只苍蝇般的恶心,又担忧的瞧了溪则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轻轻松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先来的,又是康熙赐的人,溪则既不能把人赶走,也做不到把胤礽推到她那去,就只好让她恶心,最多眼不见为净了。
溪则觉得在清朝这样的地方想活得好好的,就要做到能知足常乐、心平气和,能把不愿见到的都屏蔽,多想想那些愉快的事。在这两方面,她还需要努力。
目送李佳氏退下后,溪则问:“太子爷醒了么?”
一个长相秀气的宫女回道:“还没呢。”
胤礽打从穿过来就每日寅时起,不读书了也要按时往康熙处请安,卯时便到乾清门听政,半个懒觉都没沾过,今儿什么事都没有,就打算松懈地睡了个又香又甜的深觉,目下都快辰初了还没醒。
溪则也想到他平日辛苦,横竖今日不过些闲事,就让他多睡儿,吩咐道:“把早膳撤下去热着。”
胤礽醒的时候都辰末了,伸了伸懒腰,意犹未尽的想,下回能这么痛痛快快的睡一觉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如果能每隔一月就与溪则成次亲就好了……
这一日过得十分平静,两人在毓庆宫中四处走走,又把庆禧殿里需改动的几个地方定了下来,前后便能修好搬进去。
翌日,胤礽红光满面的去给康熙请安,康熙打量了他好几眼,笑呵呵的又说了遍成亲了就是大人了,要乖。一副老怀宽慰。
没过几日便是新春,溪则在二月初一搬进了庆禧殿。
二月初七,康熙巡幸畿甸,皇太子胤礽、大阿哥胤眩⑺陌⒏缲范G随驾。
皇帝不在京城,皇宫里的嫔妃便空闲了不少,每日往宁寿宫请安时停留的时间也长了些。溪则照胤礽给的提示与这些母妃们打交道,数月下来,她总结的与胤礽差不多,只是若真要在三妃中寻个最可靠的,便是佟妃,一来她是康熙嫡亲的表妹,孝懿皇后的亲妹妹,自要比旁的尊荣些,康熙对她极是敬重;二来,她无子,难免要在众多阿哥里寻个依靠,而这些阿哥中最理想的自然是目前地位极稳又没了亲额娘的胤礽,且溪则知道,佟妃至死都没怀过孕;至于三来嘛,过几年,佟妃会晋贵妃,摄六宫事,位同副后。
照目前情形来看,胤礽与僖贵妃走得近些,僖贵妃眼下自然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又有个阿哥,趁此顺便与十阿哥搭建友好关系,一举两得,可惜,与僖贵妃的合作注定长久不了,因为过不了几年她就会薨逝。
“这天儿一日一日暖了,太后娘娘喜欢看牡丹,臣妾就想干脆就在御花园的万春亭附近办个赏花会罢?那儿是彩石路面,古朴别致,配上各色的娇艳牡丹,岂不漂亮?”说话的是僖贵妃,她仪静体娴,柔情绰态,说着话儿也是不缓不急,自有一股雍容的气度。
溪则怜悯不已,这样娇艳的女子不几年便要凋零了,这宫里还有许多这样的女子,在人生的最好年华无声无息的零落成泥,只留一个封号或连封号都没有,风消云散般谁都不记得。而她怎么也想不起僖贵妃是因何薨逝的,连想要提醒一句都做不到。
皇太后很感兴趣,正起身道:“这个主意好,那花儿让溪则与你一道去挑,她最知道我爱看什么样的。”
“自然是少不了太子妃的,”溪则还没开口,惠妃便笑道:“这宫里怕没谁比太子妃更摸得准太后娘娘的脾性了。”这话本是要挑溪则的刺,一来,她这么一说若是赏花会不好,便是溪则的不是,二来,溪则在皇太后跟前如此得脸,自有人眼红嫉妒。
她打得主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溪则心中冷笑,干脆就合嘴不语,温婉恭谦的含笑做谦虚羞涩状。僖贵妃咳了一声,佟妃与宜妃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圆过去,便听呆萌的皇太后笑眯眯的道:“就是,不过溪则也是头一次经手这样的事,僖贵妃得空了要多提点她,惠妃就与我一起坐享其成了。”说罢,她望向惠妃的老眼里微露歉意。于是大家都想到了上回那个惠妃主持的赏梅宴上竟有一树开败的绿萼。那次,来了不少内命妇外命妇,众人念着大阿哥在朝上颇有建树,便当做没看到,正因如此,惠妃连让人换下去都不成,整场赏梅宴又是尴尬又是气闷,简直如坐针毡。
皇太后见大家面色怪异,好不容易才想到先前那事,望向惠妃的目光中的歉意更真诚了几分。
惠妃手下的一方帕子拧得几乎要撕碎,偏生发话的是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