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丽丽问我如何制订工人的工资时,我说:“谷雨市的私人针织厂都是‘记件’,根据劳动量计算。所以在学徒期间,工人们往往因为技术不熟练,一天只能挣几元钱。咱们不要学他们那样。在学徒期间,咱们订下一个最低数——四百元,保证他们的基本生活费用。等到以后他们的技术熟练了,咱们再‘记件’核算。”其实这个方法在外地并不算什么,但在谷雨的私人针织加工厂却开了先河。徐丽丽采纳了我的建议。
又过了几天,徐丽丽告诉我,现在上面传达了一个文件,凡是雇用工超过多少个人,就要到工商部门登记,到税务部门交税。
我说:“咱们市里那么多的私人针织加工厂,有几个去工商办理手续的?我们盯着别人,看看他们都怎么样办。毕竟有许多大的私人针织加工厂成立的早,而且势力也比我们大多了。”
徐丽丽说:“我看还是去办了吧。免得将来惹麻烦。不是有这样一句俗语:买卖好不在税上吗?”
这时,我想起了张鹏曾经说的话:“现在做生意啊,跟公家打交道最容易不过了。你只要用金钱把管事的搞定,就可以得到老大的便宜了。真的,往往是咱们付出一小部分而得到一大部分。跟私人打交道就不行了。你得了便宜,人家就亏了;人家得了便宜,你就亏了……”
我把这段话讲给徐丽丽听。哪知她却说:“秀才,我们做正经生意,不发不义之财。不义之财不会长远的。”
听了她的话,我借故转过身子。
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坏了?
很快,我陪同她去工商局办理了营业执照。“秀丽针织厂”这个名字第一次派上了用场,我也为我的先见之明暗自窃喜……
天气冷的时候,每天早晨起床,我都会抑制不住地“干恶心”,那声音很难听。有一次,当我起床的时候,徐丽丽已经来了。她听到我的恶心声,急忙过来看我,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说:“老毛病了。就是肠胃不好。天气凉的时候,每天早晨起来都这样干恶心。一会儿就好了。”
她劝我去医院找大夫看看。我说看过许多回了,吃了好多药也不管用。现在已经成了老毛病,习惯了。
哪知第二天,她为我买来了一瓶“百花蜂蜜”,嘱咐我每天早晨空腹泡水喝。我这个人经不得别人的恩惠,心中不免又感慨了一番。
每当我早晨拿起这瓶“百花蜂蜜”,便对徐丽丽的柔情感到愧疚。要是没有象凤,我会把我所有的爱都回报给徐丽丽啊!徐丽丽给了我太多不曾得到的关爱与柔情啊!
我自从喝了蜂蜜,早晨起床后那种“干恶心”的症状明显减轻了。
过了几天,徐丽丽不知又从哪里听到一个偏方,用核桃仁炒鸡蛋治疗胃病,她便买了十斤鸡蛋、二斤核桃仁,让张妈每天早晨炒给我吃。我听了,情不自禁地把脸转向外面,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眼中的泪水。
过后,我埋怨她让我吃上“小灶”了,我于心不安。她笑了笑说:“谁让你是病人了?病号我会一视同仁的。”
“我能等到象凤吗?”晚上,当我躺在床上,我突然对那个毫无希望的等待迷茫了。“我就这样等待一辈子吗?”我情不自禁地挽起衣袖,看着“勿忘我”那三个大字发呆。“假如象凤现在回来,我肯定辜负了徐丽丽。假如象凤永远都不回来,我又要何时去回报徐丽丽呢?”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段时间是象凤离开我后又一段最幸福的时光。我的心理因为徐丽丽的存在而健康多了。
一个月后,徐丽丽为每个人发了工资。她又把一千元钱塞到我手里。我不要,执意与她推让。她语重心长地说:“秀才,别争了!你要生活,手中不能没有钱。大钱我们等到年底再算,生活费我每月给你。要是不够的话,你吭一声。”
我点了点头,拿着钱走了出去。“丽丽啊,你总是让我感动,可我怎么回报你啊?”
转眼到了清明节,我和徐丽丽一起去扫墓。
在鲜花店,徐丽丽买了五束鲜花。等她抱着鲜花出去后,我偷偷地买了一束玫瑰,藏在衣服里。
我们打车来到公墓。我陪着她把鲜花放在象样、象龙、象虎的坟前。现在,他们爷儿仨个都已经死了,我也不再怨恨他们了。但我对他们也没有感情了,只漠然地看着徐丽丽所作的一切。
又来到象桦的坟前。等徐丽丽放好鲜花,我跪在她的坟前磕了头。
在卞丽娜坟前,当徐丽丽放好鲜花后,我也从衣服里掏出那束玫瑰放上去。徐丽丽诧异地看着我,好长时间她才不知所云地说:“你——你什么时候买的花?”
“就在你刚出去的时候。”我难为情地答道。这时候放上一束玫瑰,徐丽丽肯定要疑惑了。但我不能对她解释什么。反正我是为死去的卞丽娜送的鲜花,徐丽丽心中的疑惑会很快消失的。
“丽娜,你喜欢我送给你的玫瑰吗?”我在心中静静地问。
我们的针织厂已经走上正规化了。看着工人们蒸蒸日上的干劲,我和徐丽丽别提心里有多美了。在一个周末,徐丽丽建议大家一起出去吃“火锅”。这些少女们第一次看到了“火锅”,兴奋、满足的神态很明显地写在脸上。她们嘻嘻哈哈地缠着徐丽丽问个不停……
空闲的时候,徐丽丽还领着她们去照相馆照了“明星照”。并领着她们逛超市、服装城……每个月发工资时,徐丽丽也是领着她们去银行,一起把钱存在卡上。
徐丽丽还对她们说,等到夏天,大家一起到银滩去旅游,观赏蓝色的大海、银色的沙滩,展翅飞翔的海鸥,游览谷雨市最美丽的景色……
这样一位有人情味的老板,哪一位打工妹不喜欢呢?
第五十五章 金饭碗
这个时候,《阳春日报》上经常报道记者们营救“黑老板”掌管下的外来打工妹的事迹,让人们对打工妹同情,对“黑老板”痛恨。其中,谷雨市也有几家“黑老板”被曝了光。那些黑心老板不仅欺骗、剥削外来妹,还让她们失去了自由。他们不是在家里养了“打手”,就是在院子里养了狼狗,筑了高围墙,大门时时上锁,犹如监狱一般。几个被曝光的“黑老板”,都是因为有几个打工妹乘了时机逃出去后,打了报社的营救电话,记者便找到公安机关一起进行营救。
报纸上还报道了这样一则消息:谷雨市一家私人针织厂的两位打工妹乘着黑夜逃跑,她们翻墙时,一位不慎摔断了脊梁骨。那位“黑老板”很快被警方拘留,打工妹被送到医院抢救……
比起她们来,跟随徐丽丽的打工妹们是多么幸福啊!
我也是多么幸福啊!我不仅感到身心从未有过的自由,自己的才智、正直、善良也在这儿得到从未有过的尊敬。
打工妹都是十八、九岁,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姑且不论她们如何工作专心、听话,单是工作时间,本地女工就无法相比。本地女工不是今天要去给她的公公婆婆、爸爸妈妈过生日,就是明天去参加亲朋好友的婚庆典礼,再不就是春天种庄稼,夏天割麦子,秋天收拾粮食……而针织加工业有旺季与淡季之分,旺季的时候,那真是时间就是金钱,所有的工人都在与时间赛跑。所以,在私人针织厂,本地女工不受欢迎,纯朴、善良、肯干、本份的“外来妹”便成了个体老板们的“摇钱树”了……
快要到“五一节”了,有一天,徐丽丽拿来一张《谷雨市报》,上面写着招考公务员的消息。她问我要不要去试一试。
我问她:“你怎么样看?”
她说:“我是真心希望你一直在这里帮我把‘秀丽针织厂’办好。但我也知道人往高处走的道理。国家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打破了工人阶级的‘铁饭碗’,谁知现在又铸造了公务员的‘金饭碗’。考上了公务员,这一辈子还愁什么呢?现在,手里有文凭的,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公务员的‘金饭碗’里钻呢?我看你还是去试一下。考不上去没有办法,但是不能错过了这个‘金饭碗’啊!”
我摇了摇头,说:“你觉得考试真的那么公平吗?为什么‘笔试分’为40分,而‘面试分’为60分?老百姓都说‘面试分’是‘人情分’、‘送礼分’。‘面试分’由着几个人说了算,我们哪里能得到公平的分数呢?秦平平考了两年了,每次都在所选的专业中名列第一,可是经过面试后,他的总分数总是排在招收名额后的第一位。招四名,他排在第五名上,招五名,他就排在第六名上……你再想一想,谁都知道这个机会是抢‘金饭碗’的机会,那些干部子女,那些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女,谁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呢?他们也只有趁着这个机会来正大光明地抢‘金饭碗’了。假如我们对每年考上公务员的人员来个调查,我想那些人员的背景会让人不能接受的。”
她曾经与官场打过太长的交道,比我更明白其中的奥妙了。她的语气不再那么坚决,但还是劝我说:“我觉得你还是去试一下才没有遗憾。”
她刚劝完我,张鹏也打来了电话,告诉我关于那则消息的事情。接着,我又接到了秦平平的电话,也是关于招考公务员的事。我笑着问秦平平:“怎么?你还要去考啊?还没有死心?”
秦平平说:“朱哥,我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你去不去?”
我说:“连你这名门正牌的高材生都多次被拦在外面,我哪里还敢去伸张呢?”
秦平平说:“朱哥,你还是去试一下吧。人有时候讲究运气,或许你的运气要比我好多了。”
我说:“我是不会对公务员动心的了。平平,祝愿你心想事成!”
我的心里真的希望平平能够考上公务员。但愿今年的招考能公平。
由于徐丽丽和我都是头一年领着工人们干机织,没有经验,胆量也不足。我们不敢自己到外地找货源,只是在本地的一些干了多年编织的个体大户那里“上货”。我们也不能呆在一家“守株等兔”,而是联系了多家,尽可能不放过每次挣钱的机会。
有一次,当徐丽丽领着我来到一家针织厂看货,见到老板娘时,我吃惊不已。老板娘竟然是我爸爸的同事——陈姨。
陈姨接近六十岁的人了,已经办理了退休。她男人还在交通局下属的交通学校上班。陈姨在多年以前就通过她丈夫托关系调到了市里工作,他们家也在多年以前就搬到了市里。由于现在公务员的工资一长再长,他们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能顶上六、七个普通工人的工资加在一起了。
陈姨有两个孩子,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市检查院。女儿开始在市地毯厂,后来好象被陈姨弄到了交通局下属的海湾镇交通管理所,没有在编。我搞不懂,他们家如此优越的条件,陈姨为何还要拼着老命在针织行业如青年人一般打拼呢?
陈姨是个开朗、乐观的人。每次看到她,都能见到她的笑脸。她也不懂编织技术,而是雇用了两个技术员。她的厂子里雇用了三十多个打工妹。她说她干这个行业好多年了。
因为她曾经是我爸爸的同事,所以与她打交道,我既有那种特别亲近的感觉,也不用担心她坑骗了我们。
也许是因为她与我爸爸的同事关系,她对我也是特别亲热。她发放给我们的货,总是比别人多一角两角的。别看这一角两角的,因为数量大,利润就很可观。我和徐丽丽都对她很感激,很尊敬。
她好象知道徐丽丽的经历,只是奇怪我们俩个怎么呆在一起,言下之意对我们的关系更是迷惑不解。
我淡淡地告诉她,我与徐丽丽的丈夫象龙曾经是一个村子里的,并且我与徐丽丽曾经是同事,相互了解,关系一直很好。至于为什么我们合在一起干,是因为徐丽丽看中了我会修理编织机的技术。
陈姨茫然地点了点头。
来的次数多了,有时要等技术员打花卡,有时要等技术员抄写工艺、称量线料,我便坐下来与陈姨聊天。陈姨很健谈,不是提起往事说我爸爸是个工作极其认真的好人,就是说起她这几年养活工人的心得体会。她很爱说,我也很爱听。要是我们一直这样交往下去,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陈姨的丈夫林伯伯给我的印象是不大喜欢与陌生人说话。但陈姨说林伯伯也是一位健谈而且幽默的人,他很爱讲笑话。当他听说我的爸爸是谁后,也不免对我爸爸夸奖了一番。林伯伯也是个勤快人。我去的时候,常常看见他在帮忙导线。
有一次,技术员在打花卡,我便倚在厨房的门上看陈姨帮助炊事员和面。陈姨见我看得专注,顿时来了精神,大讲她和面的技术。她说她爹当初最爱喝她擀的豌豆汤,最爱吃她蒸的玉米面饼子。她说她爹是个吃百家饭的手艺人——泥瓦匠,吃饭很挑剔。喝豌豆汤只喝她妈妈与她擀的,她嫂子擀的她爹都不喝。
“你知道为什么吗?”陈姨问我。
我摇了摇头。
陈姨就讲开了:豌豆汤好喝不好喝,玉米面饼子好吃不好吃,完全取决于和面上。想当初为了和好面,她不知挨了她妈妈多少揍了。她妈妈教她和面时只能倒一次水,决不能倒第二次。她把面放进盆里后,再倒水。要是水倒多了或者倒少了,她妈妈都要狠狠地揍她一顿。所以现在回忆起来,她只是对她爹有感情,而对她妈妈已经很冷淡了。
第五十六章 秀才的管理之道
我偶尔也帮妈妈做过饭。但和面只倒一次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的心中不免对陈姨的妈妈充满了敬佩。我说:“陈姨,您现在有和面的好手艺,还不是因为当初您妈妈严厉管教的结果?您为什么会对您妈妈伤心呢?”
陈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说:“你想象不到当初我妈妈揍我时的厉害!她下手太重了。想当初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妈妈让我自己缝衣服。她给了我一块布,一把剪刀,让我只能一剪刀把衣服裁好,决不能用第二刀。要是一刀裁不好,她又是把我狠狠地揍一顿。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自己为自己缝衣服,还要一刀把布料裁好,裁不好就要挨打——唉!现在提起我的妈妈,我想到的只是我挨打的情景,只有心酸……我开始擀面条的时候,还要踩着板凳呢!”
陈姨的故事让我心酸,也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震动。我也不知道她的母亲是应该受到尊敬还是遣责。
当说起我时,陈姨问:“你爸爸为什么不把你弄到交通局呢?”
我说我爸爸没有本事。
陈姨说:“老职员了,你爸爸应该去找局长说一说。交通局这几年不是照顾了很多老职工的子女了吗?你看人家XX,死了以后,他的老婆跑到局长办公室给局长下跪,直到局长答应把她儿子安排在交通管理所……”
我听了,心中感到好痛好痛……
后来,当公务员招考结束,陈姨告诉我,她女儿终于调到交通稽查大队,成为在编人员了。当我赞叹她女儿的运气太好时,陈姨却叹息道:“唉!要是再让我拿着五、六万元去托人办理一个名额,我可无能为力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姨的话更让我看透了招考公务员的“黑箱操作”。
不久,我也看到了《谷雨市报》上刊登的公务员录取名单。秦平平又如往年一样,先开花,后无果……
当我和张鹏在一起,说起为什么工人的工资涨的幅度比起公务员来有天壤之别时,张鹏向我说起了他村里的会计对他讲的一番话。那位会计说,去年底,镇上又要村子虚报村民的人均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