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广东南直隶一起清理,否则海盗们会逃。这也大大超越了孙泰和的职权范围。
“李举人真是辛苦了啊。”孙泰和听说李彦直是只带着几艘船、几百人就那么还海上跑地,可就这样居然还让他把一个接一个的据点给端了!
孙泰和却不知道,李彦直打击海盗的过程其实没他想象中那么辛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松,因为在大部分时候,双鲤船队都不是在打海盗。而是在招流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部分能主持正义的私商在东海的公信力已经超过了大明皇朝!番舶主们的权威已开始凌驾于官员之上!
“出来吧,这里有饭吃!”
就这句话,加上李孝廉在东海的公信力,藏在浪涛岩穴中面有菜色的饥民便自己驾着小船跑了出来。
李彦直常对弟子们说:中国最大地问题,其实还是内部的问题,是民的问题,而不是寇的问题,是民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而不是寇闹不闹的问题。
他认为。这个问题说起来其实很简单。解决起来也不见得就很难,就是给小民们一条活路而已。问题是有能力解决地那群人却没心思却解决这个问题。嘉靖皇帝忙着炼丹呢,士绅们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
“可是谁为他们想过呢!”陈羽霆指着大海上漂浮过来的饥民说——他是在自说自话!“只有钜子一个在为他们争取一条活路!”
整个澎湖,整个大员,甚至整个同利系统都勒紧了腰带,将一切财富都变成了粮食来进行这次的安置工作。
士绅如林希元虽然有钱,也参加一些赈济,但也绝不会做到这种程度,他们最多拿出一丁点漏油来做做慈善行动。
私商如许栋、王直更不可能会干这样又吃力、又费钱的事情。他们出海为的就是经商赚钱,怎么可能到了海外却带人种番薯呢?在当前的困境中,大部分私商仍然在为如何保本努力着,而他们保本的手段也是商业手段——通商,通商!尽量开拓商路,尽量卖货存钱!至于做生意的对象,已不是选择的时候了,谁能帮他们实现利润最大化他们就跟谁做生意!暂时稳定地日本九州在这一轮变化中受益匪浅,破山也趁机扩大了岛津家在南九州地商业势力。
只有李彦直在有组织、有计划地做这件事!在赈济,在种田!整个同利的财政系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如何使大员地存粮维持到这一季的番薯成熟。到了此刻,陈羽霆才理解当日李彦直为何要骂他“败家子”,并为自己当日的短视而汗颜——当时他浪费了多少米啊。
在这次“泯盗行动”中,其实最辛苦的还是他。尽管大的行动框架李彦直已经打好了,但在具体事务上,新民的安置工作岂是那么好做的?
要考虑到物资的配给,要考虑到老居民的情绪,要考虑到安置地点的情况,要考虑到气候,要考虑到瘴疠,要还要预防新民中有害群之马……一天十二个时辰,陈羽霆几乎只睡一个时辰!甚至病了发烧了也澎湖大员两头跑!
但他没有怨言,有的只是无穷的动力与斗志!每当想起李彦直顶着重重压力,战战兢兢地维系住眼前这个局面,陈羽霆就觉得自己没有偷懒的理由!
有时沈门等会劝他不要太累,有时候林道乾会偷偷告诉他:李彦直在这段期间都睡得很充足,偶尔还有闲情逸致读书钓鱼,叫他不要那么拼命。
“你们懂什么!你以为三公子真是在睡觉偷懒、钓鱼偷闲吗?”陈羽霆很生气:“三公子要考虑的事情,比我们多,比我们大,他要做的事情,也比我们难啊!他肩膀上要承担的重量,比我们大千百倍!我现在只是做他已经谋划好的事情而已,看似辛苦,其实只是临摹照描,不像三公子,他脑子里要装那么多东西,要考虑那么多东西,他才是真正的辛苦呢!”
如果这时候破山看见他如此,知道了他的想法,又该嘲笑他被李彦直利用了,又要告诉他李彦直其实没那么伟大,告诉他李彦直做这些全部出于一片私心!但就算陈羽霆听到了破山的嘲弄,他也绝不会有所动摇!他此刻相信李彦直,胜过了相信他自己!
大员的一片片刚刚开出来的番薯田看起来是那么的杂乱,但陈羽霆却在泥土上看到了希望!
第四卷 南海移民 之十七 黄雀谁家
不知不觉中,李彦直已经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了。他明确了自己的立场之后,李彦直三字在某一部分人眼中便成了一个象征。在大员的陈羽霆也好,在北京的风启也好,他们都不觉得自己是在为李彦直服务,而是在为李彦直所提出来的那个目标服务!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不是被李彦直的精神感动,而是因为李彦直的立场能让他们受益,所以他们也就奋身投入到这份事业中来。李彦直的海上势力已经渐渐形成了独立的力量,不是纯粹的士绅,不是纯粹的海商,也不是海盗,而隐隐然成为了一股综合的政治力量!一股能驱策人又能吸引人的政治力量!
在北面,刘洗奉命去秘密调查那个陆小姐的去向,因为李彦直在询问了谢家、柴家之后,竟然也搞不清楚那个陆御史是何许人也,原来陆家是通过中间人再通过中间人,层层托付了谢家、柴家,沿途其它受托的家族也多半如此,这引起了林道乾的好奇心,他给了刘洗一笔经费,让他暗中蹑着陆小姐的舟车,要起出这个神秘人家的底子。但出人意料的是,刘洗在余姚境内就把人给跟丢了!
这让林道乾大为恼火,认为刘洗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分明是个窝囊废。那时李彦直已结束了在双屿的事情准备南下,林道乾也要跟着回福建,并不打算带上刘洗。但刘洗却觉得冤枉,在锦衣卫外围工作的那段日子里。他其实还是积累了不少经验地,否则那晚如何能侵入到普济寺的后园?只是陆家那行人消失的情景实在是有些诡异,他觉得就算是林道乾自己去跟梢也未必能看破人家的把戏,可这些林道乾不信。他已决定要抛弃这个曾经的锦衣卫外围人员了。
李彦直在普陀山和双屿的表现让刘洗感到这是一个大有前途的主子,自己分明已经见到了他,也得到了进入这个系统地机会,可现在却仿佛又要被打回原形了。这让刘洗觉得很不甘心!为了证明自己自己不是无用。也为了让自己前期的努力不成为白费,他数了数那笔经费还用剩下地银两。决意北上!
“不就是京城么?御史里面,能有几个姓陆的?逐个逐个地打听,总能找到的!”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一下就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南面,也有一批人丛潮州府的河婆出发,首领是个叫作张琏的年轻人,本是一个库吏,这一年他在族内受为委屈。一怒之下杀死族长,带了一帮后生落草,山贼郑八来招他,张琏对众后生道:“郑八在大埔,虽地方近,和我们又有老交情,可没什么前途!我听说福建李孝廉在澎湖立了乡里,建有申明亭。行事公正,根基又厚,闽南、粤东之豪杰闻风景从。我们不如去投他,多半能谋个出路。”众潮州后生都道:“愿听张大哥的!”
张琏年纪虽轻,干地却是宋江那样的侠义之事!为人亦颇有胆识,林尾、沈门等都听过他的名头。听说他来,不敢怠慢,便劝陈羽霆亲自出迎,两人见面,几句话一谈,张琏心道:“那李孝廉手下竟有这等人才!看来我这次来对了!”陈羽霆亦喜他英迈非凡,便留下了他,又荐他去见李彦直。
张琏到了月港见李彦直时,刘洗已经一脚踏进北京城。这时已经是北风萧瑟的天气,这座屹立了数百年。又注定了还将继续屹立数百年的皇城已满是秋意!
进城的时候。刘洗的盘缠已经花光了,作为一个混混。他是深通钻门路之道!竟然就直接跑到福建会馆去了,打着李彦直的招牌说是李家派来京城办事地人,来到这里盘缠刚好用光了,希望能得到些帮助。
福建会馆的人听了很奇怪:“你是尤溪那个孝廉的人?那怎么来这里?直接去二条胡同口转左打听一下,李家在那里有家香料铺呢!”
李彦直在京城虽没什么根基,却不是没用过心,早在数年前他就已经派门人北上开了家香料铺,作为在这里活动的据点,风启北上后就接掌了,这日正在忙碌,忽然听说南面来了个叫刘洗的,他将人叫来一问,刘洗就将普陀山的事情说了,又道林道乾派他来公干,却将来北京是自己地意思隐瞒了,风启又问了一些李彦直在普陀山的近况,听他说得丝丝入扣,毫无破绽,又检验了林道乾给刘洗的手令,便相信了,道:“既然都是北京的事,从今天起你便归我管吧。一边打听那陆小姐的事情,一边帮我跑腿。”
刘洗大乐,就此在京城站住了脚,却大喇喇地问风启这边形势如何,风启这时尚不能完全信任他,哪里就能和他谈细节?只道:“我是来到京师才知道,我们在海上闹得那么厉害,但经过层层过滤,传到京城来却只是一些若有若无的风声。我们认为很严重的那些事情,这边的舆论并不太当回事儿。”不过,风启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一年是嘉靖二十四年,被皇帝冷落了一段时间的夏言重新入阁执掌朝政,这个天下第一孤臣真是名不虚传,一入阁,就连严嵩这老狐狸也马上给压了一头,夏言在内阁横冲直撞,票拟批答都自己说了算,问也不问严嵩,严嵩竟不敢吱声,夏言又将严嵩的门人党徒赶走地赶走,贬官地贬官,严嵩竟也不敢出手相救!
老严在士林舆论中名声不佳,所以夏言对他穷追猛打竟博得了满朝喝彩!严嵩却如乌龟一般,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夏言得势张权,便轰轰烈烈地办起政务来,从中央到地方,从选举到司法,从西北到东南,改革的触角延伸到大明帝国地无数领域、无数角落,似乎要将这个昏昏沉沉的天下重新整理一遍似的。
夏言的眼光,和孙泰和的眼光显然是不同的,他关心的不只是自己的官爵,他放眼的是整个天下!夏言所关心的事,和徐阶显然也不同,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权力,而徐阶却还将大部分的心思放在如何往上爬。夏言的胸襟,也与李彦直截然不同!这时候李彦直根本就还没进入夏首辅的视野之内,而夏首辅也还不是李彦直急着要应付的人。首辅大人已经掌控了这片大陆,他接下来要干的就是怎么运用到手了的权力去进行他心目中的改革,而孝廉老爷却将目光投向了南海,那里是中国的后院,也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踏脚石之一!
“我觉得你在大员的话,太屈才了。”看着刚刚来投的张琏,李彦直说:“那个地方现在正在拓荒,需要的是像羽霆这样埋头苦干的人,但我觉你不应该放在这里。你应该去做更有挑战性的事。”
“比如说,哪里呢?”听李彦直的语气,张琏觉得自己是被看重了,而对孝廉老爷的提议他也很有兴趣。
“那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李彦直说:“本来我想自己去办的,但假如你能帮詹毅办成的话,或许我就不用去了,我可以有多一点时间留在月港读书。”
对于李彦直要读书考科举,张琏觉得他迂腐了!
他到过大员之后,马上觉得那个地方简直就是一个远超出他预料之外的乐土!虽然那里的生活仍然很艰苦,虽然大规模的农田开发还正在进行中,但和大部分短视的私商、海盗不同,张琏已经看到了那里的潜力!有这样一个地方,作个土司内附也好,直接称王称霸也好,总之都是极逍遥的事情,张琏按照自己的个性是想不通李彦直干嘛还要去考科举自讨苦吃的。
“这位李孝廉大概是个官迷。”他想。当然,这话他没说出来,他只是对李彦直说:“艰苦我不怕!先苦后甜的道理,我懂!”
“那么危险呢?”
“危险?”张琏笑了起来:“我要是个胆小之辈,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而是呆在饶平每日家对着仇人忍气吞声了!孝廉老爷,不要讲废话了,你到底要我去做什么,就说吧!”
李彦直偏了偏头,望向东南,但他望的不是大员的方向,而是在遥想一个比大员更远的地方!
“你知道吕宋吗?”
“知道!”
“嗯,我希望你去的,就是那个地方!”
夏言在北京坐北朝南,将手向四面八方伸去,李彦直在月港也是坐北朝南,也是将一只手向四面八方伸去。
夏言要镇住整个大陆,而李彦直则在挑动东海,南海。这时候李彦直还不知道夏言的其中一只手已经伸到了他背后,而夏言也不知道东南沿海有一个野心勃勃的青年正在将触角伸到他也从没想过要去触及的地方,夏言触及东南沿海,只因为这里是整片大陆中的一部分,而且最近出了“点”问题!
双方还不是直接较量的关系,但他们所散发的力量却注定了要搅在一起!
“吕宋……”张琏喃喃自语着,他没想到李彦直的胃口比他更大,他更不知道自己已成整个大棋局中的一颗小小棋子。
自然界的干旱尚未结束,政坛的暴风雨却已将到来!
在萨摩,破山正得意洋洋地收取着他预料中的成果。
而在北京城内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江西老头眯着老眼,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独眼龙。
第四卷 南海移民 之十八 马尼拉湾
“修建海外贸易据点,为了确保贸据点不受侵犯而修建城堡水寨。”
“与当地首领建立友好关系与贸易关系。”
“当双方的信任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就在城寨周围设立村落,立宗祠,开田野,建申明亭,促使当地酋长朝贡。”
这是詹毅在六艺堂时学到的海外移民三部曲,而完成这三部曲之后,接下来还有个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内附中华,郡县其地。
不过当詹毅到达马尼拉湾以后,才发现实际的情况并不完全要按照这三部曲来走。
和欧洲人的殖民情况不同,自唐宋以来,中国本土就陆陆续续有民众迁往【‘文】东南亚,所以詹【‘人】毅也好,沈门【‘书】也罢,无论他们【‘屋】到了南海的那一片海域,都几乎能找到华侨,或者是华侨的后裔,也就是说,华夏在这里已经有了一定的人口基础,而且还是优质的人口基础——华人在这个地区属于“上等人”,有地位,有身份,受人尊敬,甚至享有不同程度的法律豁免权,比如在真腊,番人杀唐人罪死,唐人杀番人则罚金,无金则鬻身赎罪。唐人者,诸番呼华人之称也,凡海外诸国尽然。
当詹毅到达马尼拉湾的时候,就发现马尼拉湾沿海已经有了三个华人村落,每个村落约三十户到七十户人家不等。这些村落都已经不同程度地与本地人通婚,却又还能保持着自己的姓氏和传统。
其中一村姓陈。一村姓林,一村姓蔡,陈、林二姓是漳州府人,蔡姓是泉州府后裔,都是聚族而居。他们听说天朝有大船来纷纷出迎,款待得极为热情。詹毅地船队亮出李彦直的招牌,这些海外弟子听说是位孝廉派来的人。更是欢喜,便都愿意提供帮助。
詹毅是能进六艺堂的弟子。还不至于迂腐到不顾实际情况硬搬李彦直的教条。现在还没在吕宋落脚,这里便已有了三座华侨村落,他便在三座村落中间选了个良港,取名曰马尼拉埠,立了个水寨。这里正好是一条大河的入海口,詹毅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哲河。那水寨便又叫做哲河水寨。
三座村落并非靠在一起,中间颇有一段距离。陈村在北,林村在南,蔡村最近,但又较深入内陆,当初蔡村的始祖来到这里是沿着哲河而进立寨。以哲河水寨为中心,陈、林、蔡三村为外围…,圈起来地土地约有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