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么说。你怕是那十五六万编外人员中的一个吧?”李彦直盯着刘洗问。
刘洗有些尴尬地一笑。李彦直料得没错,刘洗确实就是那十五六万人中的一员,这十五六万人成分复杂,多是城市无赖出身,刘洗当初是听说了锦衣卫在扩招,就托了几重关系,在里面挂靠。像他这样的编外人员并无充足地定饷。刘洗们地思想觉悟显然也没高到要为皇帝服务、为陆首长服务地地步,加入锦衣卫终究还是为了一个利字。顶着这个名头受保护,借着这个名头好捞钱,和他今日到了海上要投靠李彦直其实是一样地道理。
李彦直和陆炳都不是冤大头,两人对这些地痞无赖地习性都清楚得很,所以那日数万人来投,李彦直是一个也不肯收,因为眼下收了这些人他管又管不过。养又养不起,放着在外头招摇撞骗又会坏了自己的名头!而陆炳对那些编外人员也是且用且治,过一段时间就要淘汰一批、另选一批,宁可要些有冲劲没经验的,也不要那些油滑懒惰的老货,已经混到中层的刘洗也是某次汰选中的牺牲品。
像这样的信息,刘洗本来是不愿意透露地,但李彦直眼睛刁钻舌头又毒辣。一层层地戳破他的牛皮,最终确定这家伙其实也就是一个混混。
“不过,我那个消息却是真的啊!”刘洗道:“我还在山东给当差跑腿时,曾学过里面的一些切口、记号,知道一点这些人的习性,这次南下。在慈溪那边又发现了一些锦衣卫的踪迹,我原来以为是凑巧,谁知道来到普陀山,竟在海边见到一具溺水的死尸,还在里面搜到了一封信!”
李彦直道:“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搜一具溺水的死尸?”
刘洗大窘,却不得不道出实情。原来他不是特意去搜那具死尸,而是见到死尸都会搜寻一番看看有什么财物,不止是他,在海边流窜地散盗大多如此。那死尸在他之前已被人搜过了,“但那信没人拿。只有我一人认出那信是个宝贝!”
李彦直问信在哪里。刘洗说被李彦直的手下搜去了,李彦直便叫来林道乾。让林道乾带刘洗去找来,过了一会刘洗回来,呈上一个拇指大的小竹筒。
李彦直接过,但觉轻飘飘的,奇道:“这是信?”
刘洗说:“外人不懂的,定以为这只是一个没用的小竹筒。其实信就藏在里面。”
李彦直依言拧开竹筒,果见里面卷着一页沾过油地纸,展开来也女子的手掌那么大,上面写着几个字:“被困普陀山,盗贼,暂安,急!”画了个押,写着个张字,张字右边又有个圆圈,圆圈上点了…,刘洗说这个圆圈和…表明的是这姓张的身份:“此人不是编外的,在锦衣卫里的地位只怕不低。”
李彦直再追问下去,刘洗就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李彦直笑了笑,指着刘洗道:“你刚刚才说出锦衣卫三字时,也委实吓了我一跳!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拿着个痰盂当宝贝来献,倒叫我虚惊了一场。”
刘洗干笑一声,说:“虽然不是个宝贝,不过也算是小人一点孝心,还请孝廉老爷看在小人的这点孝心份上,赏小人口饭吃。”
李彦直沉吟片刻,道:“你敢夤夜闯寺,可见有几分胆色;能把一点小事讲得比天还大,叫我听你说了半夜,口才也算不错。好吧,我就收了你,作个编外人员吧。至于什么职务,回头让林掌柜给你安排。”
刘洗大喜,连连磕头,他退下后,林道乾王牧民张岳都来问什么事情,李彦直道:“好像岛上有锦衣卫。”三人一惊,李彦直道:“不过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林道乾问:“要不要我去查查?”
“不,还是不要了。”李彦直道:“普陀山虽然是个岛屿,但托观音菩萨的福,朝廷并不将之当作海外。我到普陀山来进香,不算犯海禁。顺便驱逐了海盗,又拒群寇不法之请,此为忠义有节之事,不怕被人知道。那群锦衣卫若是本意并不在我,未必会记挂此事,但我们要是刻意去追查,万一被对方察觉,只怕反而要引发他们地疑心。”
第四卷 南海移民 之十四 主仆姐妹
陆小姐把伊儿打跑了之后,自己一个人在房里生闷气,气着气着,便有些后悔,就要唤人去找伊儿,不想那俏丫鬟却细声细气地在门外叫了一声:“小姐?”陆小姐叫道:“还不给我进来!”
伊儿进来了,捂着脸瑟缩着走近陆小姐,陆小姐见她吓成这样,也觉得自己刚才掐得太用力了,口中却不肯认错,叫道:“以后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伊儿就顺着她的语气说。
陆小姐哼了一声,就说:“我饿了,让卫妈妈弄点东西吃。”食物整治上来后,又叫伊儿:“一起吃吧。”
伊儿大喜,就知道小姐是原谅自己了,两人便和好了,吃完了宵夜,伊儿服侍陆小姐宽衣睡觉,陆小姐脱下纱衣,忽然顾影自怜,问伊儿:“伊儿,你说,我其实是不是不漂亮?”
“谁说的!”伊儿道:“小姐是最漂亮的,比满朝的公主娘娘都漂亮!”
陆小姐呸了一声,说:“那些个公主……”压低了声音说:“一个比一个丑!你别拿她们和我比!”
“可那些见过小姐的,也人人都赞小姐端庄秀雅,天下无双啊!”
“那些哪能信啊,要么是客气话,要么是拍马屁!”
“那……我听老爷说。皇上也夸小姐漂亮呢!说小姐像仙女,不是还让小姐扮过一回龙女吗?”
“那是十岁时候的事情了!”陆小姐嘟哝了一下嘴巴说:“那以后爹爹可有些担心呢,不再让我进宫了。嗨,那是小时候地事情了,我现在的样子,和小时候比变了很多呢。”
“反正啊,”伊儿说:“夫人在的时候。我陪夫人到各个官宦人家的闺阁中走动,夫人不在之后。我陪小姐到各亲朋处拜访,见过那么多名门千金,我就没见过比小姐漂亮的。”
陆小姐听得有些高兴了,轻轻一笑,忽然转头将伊儿瞧了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虽然半边脸乌青了。可仍然是那样动人,想起李彦直眼神一溜不顾自己而偷看伊儿时的那画面,她心里又涌起一股酸溜溜地感觉来,道:“那我比起你呢?”
伊儿赶紧扯出一脸丑样,道:“哪有小姐拿自己跟丫鬟比的?我啊就是长得有些小巧玲珑,本来就是要来陪衬小姐地。”
陆小姐这才转恼为喜,手指点伊儿的嘴角笑道:“都不知道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第二日起来,主仆二人亲密如常,因昨夜李彦直送来的饭菜被陆小姐扔了,所以今日便没再来讨没趣,但到中午却又送来了一盒药膏,说是给伊儿的。陆小姐一听脸色就变了,伊儿的脸色变得更厉害,连叫:“我不要什么药膏,拿走,拿走!”
陆小姐却冷冷道:“拿进来!”
那药膏却是李彦直命随行医师配置的,因为是给少女用,所以还特别揉进了一些当季节地花瓣,消掉了膏药的刺鼻味道,反有淡淡的清香,陆小姐瞪了伊儿一眼:“他怎么知道你的脸肿了?”
伊儿吓得跪在地上哭泣。只好把昨晚逃到后花园后的事说了出来。陆小姐怒道:“你居然还瞒着我偷偷去见他!”伊儿吓得道:“我……我这就把膏药送回去……”
陆小姐冷笑道:“也好趁机再见一次,对吧?”
伊儿泪流满面。哭道:“小姐,我跟那李公子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啊!”
陆小姐冷笑不语,伊儿脑中一片混乱,忽然跳起来往外面就跑,陆小姐也不理她,过了一会,外面闹了起来,卫婆子闯进来叫道:“小姐,小姐!不好了!伊儿那丫头跳井了!”陆小姐先是一惊,但口中却说:“跳就跳!死了最好,死了干净!”
卫婆子听得讷讷,陆小姐又问:“救起来没有?”卫婆子说:“还没……”陆小姐怒道:“那还不赶快去救!我的丫鬟,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不久便见伊儿湿漉漉地被抬到了外间,陆小姐吩咐婆子给她抹身子换衣服,又叫人给她煲姜汤,过了一会又让拿出自己的随身带地关外老山人参炖给她吃,另外一个婆子道:“回小姐,这丫头身子嫩,只怕经不起这补。”陆小姐这才罢了。
伊儿人长得小巧,身体素质却还过得去,又是一入井就被救了上来,没怎么淹着,只睡了一晚便好。
从此这主仆二人,感情时好时坏,东厢那边,李彦直亦微闻此事,也再没派人过来。陆小姐恨恨对伊儿道:“他就知道为你着想!”伊儿不懂,陆小姐怒道:“他怕我对你不好,所以干脆就不过来了!”伊儿唯唯诺诺,又不敢说是,又不敢顶撞,只道:“小姐,你想多了……”
两人就这么在屋里闷了一整天,陆小姐心下不忿:“我干嘛为他区区一个举人烦恼?”就把伊儿赶到外头去,叫来张管家,秘言:“东厢那举人好生无礼,我想整治整治他,你可有办法?”
张管家愕然:“那举子没有失礼的地方啊。对我们上上下下都颇为礼敬……”
陆小姐不悦道:“我说有就有!”
张管家干笑着答应说:“是,是。”又问:“那小姐想怎么整治他?”
陆小姐咬着银牙道:“你设法给他安个罪名,打进牢里困上几个月,家产也全封了,却且莫把罪名坐实了,只是把案子吊在半空中折磨他,我要叫他爬着来求我!”
张管家听得暗寒,心想果然不愧是老爷的女儿,摇头道:“小姐,这里不比北方,浙江福建这边宗族密布,又互为奥援,我们很难插进脚来的。而且我近来打听得这个李举人颇有文名,甚得省内士绅眷顾,不是个没根基的人。要是无中生有,强安他个罪名,只怕会犯士林之怒,若被御史群起而攻,当今夏阁老又是个铁面宰相,较起真来,只怕老爷也抵挡不住……”
陆小姐怒道:“你说我爹也怕他么!”
“老奴不是这意思……”张管家忙道:“不过老爷平素最爱和这些有学士的士子结识,那些被老爷打击地,大多是贪官污吏。对士林隽秀,老爷能维护的,总是尽量维护,所以……所以我怕这事被老爷知道,他也不会答应。”他说这话本是要劝陆小姐罢休,但见她神色越来越不善,张管家担心她一气之下竟迁怒自己,忙转口道:“小姐,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急,这李举人既有文名,年纪又这么轻,迟早是要上京去考进士的。咱们不如且等他到了北京才设法整治他。京城是我们的地头,到了那边,别说他一个举人,就算让他考上了进士,也是我们想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
陆小姐双手扯着锦帕,道:“那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管家道:“就算是种庄稼,也得等秋收啊,何况是整治一个举人。这点耐性,总得有的。”
陆小姐这才答应了,张管家便乘机劝她回家,陆小姐道:“还要去一趟峨眉。”张管家道:“那也先上岸了再说。不知怎地,在这东海老奴总觉得空落落的,使不出一点力气来。”这事他早安排了,第二日慈溪柴家的人来接应,说已经联系好了船只,张管家一问,却是柴家问李彦直接的船,皱眉道:“找别家吧。”
柴家的人自知陆、李同居一寺,对他们不去找李彦直却来找自己本来就有些疑惑,这时更奇,道:“你们和李家有仇?”
张管家笑道:“没仇,怎么会有仇。这段时间李家对我们颇为礼敬。”
柴家的人道:“既然这样,你们怎么舍近求远?这位李举人是最好人地,闽浙两省无不夸奖,而且他去年为了救他兄长,曾组织滨海乡勇下海打过倭寇,立下了赫赫威名,所以满东海地海贼都敬畏他。如今海面大不平静,若是坐别家的船都不见得能保周全呢。只有他家地船,方是万无一失。”
张管家想起那日万盗来朝的场面,心想柴家的人多半没说谎,只好去回禀陆小姐,陆小姐死活不肯受李彦直恩惠,定要他另外寻船,柴家的人心中暗恼,觉得这家人太挑剔,只是陆家的人虽然没透露他们的真正身份,却曾托了两层关系找到了柴家的世交出面附有一封介绍信来,柴家的人才不好拂袖而去,就随便给他们找了艘船,却道:“如今海上盗贼如毛,你们最好请李举人借一面他的双鲤旗挂上,那便保一路顺风,否则就算普陀山离慈溪不过半日路程也难保平安。”
陆小姐仍然不肯,倒是李彦直听说她们要走,主动过来相送,张管家见他如此有礼貌,心道:“柴家的人说的不错,这个李孝廉确实会做人。可惜小姐却当他是冤家。”
陆小姐毕竟是大家闺秀,心里虽然恼恨他,却还是依礼在帘内接待,李彦直说:“小姐放心在前面走,后面我会派船只护航。”随意瞥了伊儿一眼,心道:“不知她的脸好了没。”
虽然隔着珠帘,但陆小姐竟也注意到了这细节,冷冷道:“奴家的船自有观音菩萨庇佑,不用李公子操心!”
第四卷 南海移民 之十五 未婚妻耶?
李彦直一片好心却被陆小姐当作驴肝肺,先是错愕,随即拂袖而退,不再理她了。
当日陆小姐便登船,过小谢山、大谢山,到了烈港附近,海面上忽然冒出十七八艘渔船来,呼啸着朝陆小姐的座船冲来,张管家暗暗叫苦,他手下这时已有七八个精锐卫士听命,但带着陆小姐如何敢在海上冒险?急令船工转舵!那海船便如没头苍蝇一般溜进了附近的岑港避难。
时岑港为徐元亮所据,他虽然经商,今年年景不好,偶尔便也干些没本钱的买卖,这日听说有一艘官宦家眷的船自投罗网,便跑来看视,张管家等拦不住他,就让他闯上了船,见着了陆小姐主仆!
徐元亮是个二十几岁的汉子,还没压寨夫人呢,一见之下心头大动,他可没李彦直那般斯文,心里想什么,脸上便写着什么!
陆小姐一见他那发红了的眼睛就像公狼一样,心中有多害怕那就不用提了!这时忽然又想起李彦直了,心中悔恨交加:“我怎么就这样任性!当时哪怕只是忍一时之气,何苦有今日这样的困厄?”
李彦直虽然惹恼了他,终究是一个肯按士林规矩办事的人,眼前这徐元亮行的却完全是丛林法则,因此这些官宦人家不怕李彦直俞大猷这些老虎,只要官职高过他们便对之呼来喝去,却怕徐元亮陈思盼这些野狼,因后者完全不守“规矩”!
徐元亮把陆小姐看了许久。才笑着问张管家:“这个是你女儿?”
张管家吓了一跳,他是人老成精,早知道事情不对头,此时形势危急,忙拦在中间,道:“这位是我家小姐。”
徐元亮也不管他是小姐还是女儿,就笑吟吟地问道:“看打扮还是个闺女。可许配给人了没有?”
张管家忙叫道:“早许配了!”
徐元亮哦了一声,道:“不要紧。许配了也不要紧。”两只眼睛依然死死盯着陆小姐,又瞧瞧她身边的丫鬟,笑道:“丫鬟也不错,可脸上怎么肿了?”
陆小姐和伊儿都只觉得背心凉飕飕地,冒着冷汗,官宦千金落到贼窟里,会发生什么事情真是想都不敢想!
张管家大急。只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此刻他们陆家在北京城内就算有多大的势力也全不管用!几个卫士已暗摸兵器准备动手了,然而在此时此地动手又哪里有半分胜算?
伊儿急中生智,站出一步指着徐元亮道:“你个汉子,好生无礼,小心惹得我家未来姑爷发怒,踏平你这水寨!”
徐元亮笑眯眯道:“小丫头,你家未来姑爷是谁啊?”根本不受她吓唬。此刻陆小姐别说搬出他父亲来。就算是搬出嘉靖皇帝、夏言首辅也休想吓住徐元亮的包天色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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