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松的眼睛蓦地凌厉起来,几乎就想拔剑杀了她。不过希拉里虽然是被他救上船来,但在这个海盗集团中毕竟有她特殊的地位,宾松不但需要她来作翻译,而且也还需要希拉里来帮忙安抚那群南洋水手和中国水手,对一个海盗头子来说,威胁和安抚乃是他对付下属的两只手。此外,他还希望希拉里将来能帮他得到欧洲上层社会的一些资源。
“好吧。”宾松克制地说。
“你得发誓。”希拉里说。
“我发誓。”宾松摸着胸口的十字架说。
“好,希望你能守住你的誓言。”希拉里说:“否则的话,主不会原谅你地。而且我以后也再也不会帮你地忙!”
在希拉里决定合作以后,宾松的嘴角却泛起让人很难察觉地笑意——但当时希拉里却没有留意到。
听到这里的李彦直也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孩子真是太善良了,善良得有些愚蠢!
愚善的人有时候也能给人带来巨大的伤害。那个宽厚的广东舶主见到了希拉里后被她的纯真打动,竟然就相信了她,觉得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和她同船的人就算是外国人应该也不是歹人,便答应接济这艘船上的“佛郎机远客”。但是事情接下来却如当初何九所描述的那样:
宾松先用一艘小船将己方七人运了过去,一开始彬彬有礼,加上一脸天真无邪的希拉里从中斡旋,那位老舶主很快就放松了对宾松的戒心,跟着那艘小船又去运了五个人过来,此外还有一口大箱子。那位老舶主以为箱子里是礼物,谁知道箱子里装的却是武器!在措手不及之下,老舶主被俘虏了,最后还丢了性命,而这支船队也终于被他们劫持。
这件事情,李彦直已是第二次听说,饶是如此,却还是冒出一股怒火,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希拉里,听着她的哭声,却忽然不觉得她可怜,而觉得她有些可恨了!
“主一定诅咒他们的!”希拉里哭道。
“如果真的有主,而且祂是个公正的神的话,祂一定也会诅咒你!”李彦直冷冷地说。
听一直在安慰自己的李彦直忽然说出这样重的话来,希拉里有些意外又有些害怕地抬起头来:“主会诅咒我……不,不会!我,我……”
“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帮凶!”李彦直道:“而且不是不知不觉的帮凶,是主动的帮凶!”
“不,不是!”希拉里叫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可你是有心的!那位老舶主是相信了你的纯真,才会放松了警惕,才会被杀的!”
“不!不是的!啊,是,可是……可是他们答应过我的……宾松他们一开始不是那样跟我说的!”
“但你原本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对么?”李彦直冷笑着:“在见到那个老舶主的时候,你有跟他们说过宾松在南海的恶行吗?如果你说了,那位老舶主还会轻信宾松吗?”
希拉里说不出话来了。
“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你没说!你隐瞒了!你说你痛恨宾松他们,可你还是帮他们!因为你怕死!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有可能翻悔,但你却怕错过了这个机会,你说你希望这艘船驶向地狱,可那只是想想而已,其实你很害怕自己会跟着那帮强盗在海上活活饿死!或者是被宾松丢到海里喂鲨鱼!所以你才说服你自己相信他们!为了你自己能活命,你冒了个险,冒了个别人会被屠杀的险!”
他说一句,希拉里就摇一下头,等他把这几句话说完,希拉里已经把头摇得向像凤阳花鼓,连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的!啊!可为什么我却这样害怕,难道我当时真的知道会这样却还是做了他们的帮凶吗?主啊!难道这是真的吗?难道我当时真的这么想?”她抬头望向李彦直:“可是你为什么知道我藏得这么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你是我心里的魔鬼吗?”跟着望了望李彦直手中的长鞭:“还是说,你是主派来鞭策我的天使?”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三十八 李彦直用鞭策
李彦直与希拉里说了这么久的话,对她渐渐失去了好感,又觉得能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怕拖太久出问题,不愿久呆,拂袖道:“你自己想去吧!”就要离开。
“啊!”希拉里跪着爬过来,牵住了李彦直的裤子,叫道:“别走!别走!”
李彦直将脚挣一下,没挣开,有些不耐烦地问:“你干什么!”
希拉里抱住了他的大腿,脸上泪痕未干,那种可怜在月光下简直是诱人:“别走!甜言蜜语都是撒旦的诱惑,你跟我说的都是逆耳忠言,你一定是天使!是主派来鞭策我的天使!是主!祂要让我认识到自己的罪恶!我不该将罪恶全部推到宾松他们身上,我身上的罪恶其实和他们一样多!我的罪过其实和他们一样深重!”
李彦直没想到她会忽然忏悔起来,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要踢开她嘛,见她那一脸的虔诚又有些不忍,当下叹了口气,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天使啊,求求你指点我一条明路。”希拉里紧紧地抱住李彦直的右腿,唯恐自己一松手这个“天使”就要飞走了一般:“那位厚重而富有同情心的老舶主被宾松他们杀害后,我连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每次我闭上了眼睛,见到的都是鲜血,是一片鲜红的鲜血!天使啊,求求你,帮帮我吧。”
她柔弱地忏悔着,虽然走过了大半个地球。可却仍然连眼泪都显得很明净,李彦直对她的厌恶忽然有所消减,代之而起地是怜悯之心,毕竟这只是一个无知的女孩子,而且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无知女孩:“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我……我不知道……”
李彦直想了想,道:“其实你既知道你有罪,那就可以从得罪处赎罪。”
“得罪处赎罪?”希拉里有些不明白。
“谁遭受了你的祸害。你就去帮谁。”李彦直道:“而那些施害的撒旦,则助正义之士除掉他们!”
“我做过……”希拉里将头埋在李彦直的两腿之间。泣道:“可是却害了更多的人。”
原来宾松劫持了那支船队之后,虽然有了粮食净水,可因为俘虏也不少,为了节省粮食,宾松他们决定将那些不听话地中国水手丢进海里喂鲨鱼。
希拉里听说后很害怕,把这个消息写在纸条上偷偷传递给了一个看起来识字的中国水手,由于纸条写得简略。所以这个消息在传播过程中产生了某种扭曲,不过这种扭曲无碍于中国水手起事。
然而很可惜,中国水手地行动失败了,而希拉里又看见了不少华人水手被杀害。
“他们起来反抗,要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可是却出了一个叛徒。”希拉里哭道:“他们失败了,于是更多的人被杀……主啊!我本来只是想做好事,可为什么却老是引发更多的伤亡呢?呜呜呜……主啊!为什么你还不降下天火来惩罚他们呢?”
这几句话让李彦直想起了何九的描述。没错,在劫持了那个广东老舶主之后,华人水手曾发起过一次反抗,只是却因为叛徒的出卖而被镇压。
“我教你个法子。”李彦直说:“你可以去杀了宾松和那些佛郎机人,以慰那位误信你的老舶主的在天之灵。”
“杀人?”希拉里颤声道:“这怎么可以?”
李彦直道:“杀一恶人,等于救良善无数!如果你一时杀不了宾松。也可以先设法除掉那个叛徒,我想那些遇难地水手对叛徒的痛恨,一定远过于对宾松等佛郎机人。”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杀人啊。”希拉里说:“而且那个何九也不在了,想必是因为他做了坏事又不信主,已经被主打下地狱了……”
她还没说完,李彦直心中却被她口中“何九”这个名字给刺激了一下,忙问:“什么?何九?他就是那叛徒?”
“是啊。”希拉里说:“不过前些时候他忽然失踪了,我问宾松。宾松说他掉进海里淹死了。”
李彦直听到这里啊了一声。暗叫:“不好!”
希拉里问:“怎么了?”
李彦直这时哪有功夫跟她解释?转身就要离开,希拉里叫道:“等等,等等。你还没帮我驱除魔念呢!”
李彦直本想就一脚踢翻她,甚至就杀了她灭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心道:“杀了她事情会闹大,还是得安抚一下她,以免她到处乱说。”可柔声安慰的话非搞老半天不可,略一沉吟,李彦直便道:“好,我试试帮你。你放开我,转过身去。”
希拉里哦了一声,松开了双手,转过身去,双手恭恭敬敬地合在一起,闭目祈祷。
李彦直又道:“把上衣脱了。”
希拉里犹豫了一下,竟然真把长袍脱了,只剩下一件内衣,肩头上的肌肤都露了出来,也是月亮一般的颜色,一头长发披了下来,有如一团乌云。
李彦直道:“把内衣也脱了,头发放在前面。”
希拉里整个人僵住了,可过了一会,又将内衣也脱下了,又将头发分成两半,拢到胸前,一个光洁得没有半点瑕疵的背部便暴露了出来。
李彦直只觉得口舌一阵干燥,不自觉地就要吞口水,若是个莽汉,此刻也许就扑上去亲吻了,李彦直却忍住了没发出声音,问希拉里:“你知道你最大的罪过是什么吗?”
希拉里摇了摇头,仍然闭着眼睛,嘴唇有些颤抖。这是害怕,是兴奋,还是期待?
却听李彦直道:“你最大的罪过是不知道人间真正地痛!”说着猛地连挥两鞭,重重地打在希拉里后背上,希拉里啊了一声,整个身子痛苦得有些扭曲地前倾,是靠两臂撑着沙滩才没倒下,而她的背部也迅速泛出一个不规则的斜十字架形状伤痕,就像在一匹丝绸上划了两道破口。希拉里只觉伤痕所在处热辣辣的,疼得好像火烧!她就想哭,却又不敢哭。这个天使毫不留情的话,比鞭子更叫她难受!
李彦直将鞭子丢在她身边,道:“以后你在做事的时候,多摸摸刚才背部吃痛地地方,不要再乱用你的善良去帮助坏人害好人了!这个世界,没你想象中那个伊甸园那般纯洁。”说着便扬长而去。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三十九 一念之差
回到那小木屋前,李彦直正想着该如何欺骗那邓大春,林道乾已经道:“怎么,听修女布道完了?你要不要皈依他们的天主啊?”
李彦直一听就明白了,道:“她太啰嗦了。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刚才都痛苦死了。”
邓大春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彦直说着便要进屋,海岸处忽然喧闹了起来,林道乾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回来,邓大春问出了什么事情,林道乾道:“没事,是何九回来了。他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才驾着一艘渔船回来,被巡逻的船只看见,差点把他杀了。这会已经去圣约翰号了。”
蔡三水这时已经睡着了,李彦直在屋内听说却大吃一惊,人走到了邓大春身后,忽然伸出右手勒住了他的脖子,邓大春吃急,但脖子被勒住了却说不出话来,呼吸越来越困难,手就去抓兵器,却早被李彦直以左手按住。
屋外林道乾,屋内蔡三水眼见变起,都吃惊道:“怎么?”
李彦直道:“有变故!我得赶紧回去!”
蔡三水才惊醒过来,林道乾已经摸出一把刀子来,一把扎进邓大春的心窝!邓大春脖子被掐住,连大声喊叫也发不出来,垂死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林道乾杀了邓大春,往周围望望,见没人发现。李彦直边将尸体拖到屋内,边问林道乾:“这番鬼船队中是不是有个叫何九的汉人头目?”
“是有这么个人。”林道乾道:“这家伙很得宾松地信任,不过最近不知去了哪里,今晚才……怎么,这人有问题?”
蔡三水惊道:“何九得宾松信任?他不是那次发动人反抗佛郎机番鬼时被推下海的吗?”
“什么啊!”林道乾道:“那件事情上他是叛徒,当时我虽不在船上,但我来了之后曾听一些福建老乡暗中嘟哝。说若不是他事情是有可能成功的。再说我上船的时候那件事情早平息了,而他还在。怎么会是那时候被推下海的……”说到这里他望了望李彦直:“三公子,你怎么会知道何九?”
李彦直道:“这家伙消失的这段这段时间里就是去了澎湖湾!”
林道乾一听到抽了一口冷气,以他的聪明,也不用李彦直多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彦直沉声道:“这个何九深通撒谎之道,跟我说地大部分都是真话,只是瞒住了一部分没说。所以我竟然也没听出破绽来,甚至和你碰头之后反而更相信了他的话!”
蔡三水道:“可是佛郎机人为什么要派他来呢?如果当时他们直接冲进来。我们措手不及之下,澎湖只怕早被攻破了。”
“那也得他们敢才行啊!”林道乾道:“他们听了秀吉那倭奴地话,对三公子忌惮得要命,所以才派了个人先来打探消息。三公子,你没让何九知道多少机密吧?他知不知道你来?”说到这里已十分紧张!
“机密我倒没让他知道,我来的事情,他应该也不知晓。可是他和吉贝屿的淳朴渔民不同,既然是有心刺探。又在湾内呆了那么久,澎湖水寨的虚实多半还是看出来了。我料是大路他们对何九防范不严,所以才让他逃了出来!只要让他见到了宾松,佛郎机人马上就会知道澎湖是外强中干!我这个孝廉老爷是徒有虚名!只怕明天就要发动进攻!”李彦直道:“所以我们得赶紧回去!现在多等一刻,便要多一分危险!道乾,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
蔡三水道:“可是王晶凯兄弟呢?他怎么办?他还在佛郎机人手里呢!”
林道乾看了李彦直一眼。道:“何九既然回来,王晶凯兄弟就没机会脱身了!要是三公子失陷在此,别说王晶凯兄弟,你我也都得没命!但三公子若能平安回去,王兄弟仍然有机会救回来!”
李彦直也不再废话,道:“道乾说的对,不废话,行动吧!”问林道乾:“能设法偷回我们的渔船吗?”
“我可以带你们到岸边去。”林道乾说:“但得有个由头,不然没法开船离岸!”
李彦直略一沉吟,已有主意。道:“我去看看那个修女还在不在。若还在就劫了她做人质!”
忽然不远处啊了一声,希拉里的声音道:“你……你不是天使!你也是恶魔!”
三人顺着声音望去。却见希拉里站在屋外不远处,捂着嘴指着李彦直等颤抖着,林道乾就要扑过去,李彦直心道:“给她一大叫,就可能惊动附近地人!”一把拉住了林道乾,说:“我不是恶魔!我是官兵!大明的官兵!来这里是要对付这群强盗的!”
希拉里半信半疑,但见李彦直拉住了正要恶狠狠扑上来的林道乾,便没高叫,却走开了两步,作出随时要逃走的样子,说:“可是你刚才跟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你……你是什么意思!”
李彦直道:“世俗的事情凯撒管,天堂的事情耶稣管。刚才我和你谈地是天堂的事情,现在要做的却是凯撒的功业!两者并无冲突!”
希拉里听他居然知道凯撒,心里和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两分,脚下也不倒退了,心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又想:“他有这样地学识,看来多半不是普通的强盗海贼,说不定还真是官府的人啊。嗯,他也知道耶稣基督,难道他也是主的儿女?”
李彦直见她已经渐渐被自己说动,便道:“我们这次来是要救出所有落难的人,要救出所有被那几个恶魔压迫的人。你帮不帮我?”
希拉里犹豫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彦直又道:“如果你不帮我,那你就跑出去大嚷大叫,把佛郎机人招来让他们杀了我们吧。反正这种事情你又不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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