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的事就先搁着吧,等我处理完南边的事情再说吧。”
蒋逸凡不悦道:“羽霆人在同安,破山人都走了,你还想着他!同在一以室,我蒋逸凡就真的比他们差那么远,连代三舍你去和人打打交道的资格都没有么!”
李彦直道:“这件事情,可不是喝着酒抱抱女人就能解决的,若是处理不好搞砸了,还不如先搁着,等以后再说。”
蒋逸凡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信我!”
李彦直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实在太年轻了。”
蒋逸凡心道:“你比我还小一个月呢!”却不好直接攀他,却攀另外一个道:“羽霆比我还小半岁呢!怎么不见你嫌他年轻?”
李彦直道:“羽霆年纪虽小,却少年老成,看他办事的样子,至少是三十岁的人,哪里有你这么吊儿郎当?”
蒋逸凡并非傻瓜,这时已听出李彦直在激他,却还是忍不住怒道:“你要怎么样才肯让我接手这件事情!”
李彦直道:“你真要去?那咱们立个军令状吧。”
蒋逸凡道:“好!若我误了这件事情,就自己抱块石头跳进闽江找屈原!”
“屈原在汨罗江,又不在闽江。”李彦直笑道:“我也不要你抱石头跳江,只要你敢答应:若办砸了这件事情,一年不沾酒水,三年不碰女色,我就冒一冒险,让你去办。”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十二 孺子可教都司许讨贼
蒋逸凡冒着戒酒戒色的危险接了那军令状后,李彦直才去清点那帮倭寇俘虏,山腰与江边两战,一共击毙了头领在内的四名贼人,其他十四人全部被俘,这十四个俘虏里头有十个是倭人,两个是朝鲜人,还有两个是福建人。
李彦直将他们分开了拷问,才知道这伙倭人是日本的破落武士和浪人,他们在九州弄了艘海船,借了钱冒险到福建来做买卖,却被一个中国奸商坑了,货全没了,连粮食也吃完了,只好上岸劫掠,因不认得路,误打误撞之下竟跑到了省城附近,慌张之下杀害了一个出城盘问的官兵,福州守军又大惊小怪,这才闹出了这场惊动全城的虚惊。福州守军固然忙乱,这伙倭人在这么大一座城池面前也自心虚,哪里敢真闯进去?耀武扬威了一番便逃进山林里去了。
“原来只有十八个人。”李彦直轻叹了一声,又道:“幸好也只有十八个人,否则咱们这人就丢得大了!”
他便将这群倭人连同毙命者的尸首押解回城,城头官兵、城中百姓听说李孝廉得胜回城无不雀跃,纷纷涌到街头观看,蒋逸凡附在李彦直耳边道:“不如押他们游城一周,威风威风。”
李彦直低斥道:“胡闹!”一路安抚百姓,道:“大家回去吧,没什么事情了。”并不说半句豪言壮语,算是很低调地便进了布政使司衙门,将擒倭经过并审问所得之详情禀告了三司,三司都感尴尬,孙泰和又派人去将这伙倭人审问了一番,确定李彦直所言非虚,与左右布政使、按察使密室会谈,布政使、按察使都道:“这次丢人丢大了!若被京城那帮御史知道,我们个个乌纱难保!”
左布政使问:“这个李举人和那些学生,回来路上可有胡言乱语?”
孙泰和道:“好像没有。”
“那还好一些。”右布政使道:“只是不知此子心性如何,是否可造之才。”
按察使道:“依我所知,此子还算聪明,若回头我点播一番,定能晓得轻重!”
左右布政使这才暗中松了口气,几人商议了一番,当下各自行动。
孙泰和召集诸高级将领以及临近各卫所指挥使、千户,把所有部属从高到低痛骂了一番,又将“大惊小怪、散布流言”以至于使省城“人心浮动”的城门官打了一顿,发配到海外数百里的一座荒岛中去。
布政使司衙门也出榜安民,表示倭寇一事纯属误会,其实那群倭寇并未入侵到省城附近,只是在小埕澳附近登陆,为沿海官兵所拦截,又被新中解元率众协助击破。
按察使那边则去叫了李彦直来,先好好抚慰一番,跟着加以点拨,幸喜这个新解元甚通人情,按察使无中生有地说:“听说你是在小埕澳附近才找到这群倭寇的?”
李彦直竟然就说:“是啊!”
按察使又道:“那时卫所官兵正在奋力厮杀?”
李彦直又道:“没错。”
按察使又道:“跟着你率众冲入战团,扭转了局面,杀敌二百余,击沉了敌舟,只擒拿了这倭囚一十四人,带回布政使衙门,可是如此?”
李彦直道:“大人英明,情况就是如此。”
按察使大悦,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于是这场倭犯的地点就被移到了小埕澳,规模人数也略为放大,俘虏的级别也由日本破落武士、朝鲜胁从棒子、中国滨海渔民大大拔高为倭酋。而在都指挥使的英明领导下,沿海官兵奋勇杀敌,新科举人率民兵助战,群倭自然一击即溃,事前事后,布政使安民有道,按察使巡视无奸,终于大事成虚惊,虚惊化小事,报告打上去,兵部没兴趣,内阁不理会,嘉靖皇帝更不可能知道,就连福建的士绅在写私家笔记时也觉得此事不值一书,于是小事也就被变没了。
孙泰和经此一事,深觉福建卫所积弊甚深,有心整顿,但正要着手时,却又发现其中牵扯着无数人的利益,从中央到地方,从文官系统到武将系统,都有着太多太多他没法解决的阻力!他身为福建都指挥使,乃是一省军队之首脑,不过毕竟只是一个流动官员,而那些卫所的指挥使、千户、百户,却都是世袭的武将,个个都在本地有上百年的根基,要想唬他们几下,挑几个出来杀鸡儆猴,那是治标不治本,若是想把这弊病连根拔起,那就得动大明帝国的整个卫所体制,就得动太祖洪武皇帝立下的不拔根基!
他仿佛看见自己这件事情还没办成就被御史参了一本,皇帝一怒之下罢了他的官,扒了他的裤子廷杖裤下之物。这还是轻的,若是御史参得狠一点,皇帝的怒气更大一点,他就是杀头都有份!想到这里,孙泰和马上就退缩了。
“何必呢我!”他想:“这一动起来,全省就得有数万户人家得破家,若是闹得千里哭声,我又于心何忍!”
所以这个念头孙泰和脑袋里只是兜了一圈,改革卫所积弊的事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于是,倭犯福州一事就像一潭死水中偶尔被一块石头投入泛起一阵涟漪,石头沉默之后涟漪消散,而死水又重新变成了一潭死水。
此事最后的手尾就是如何处置那些俘虏。那十四个俘虏中有两个被拘押在省城牢狱备问,其他人流放二千里,李彦直还记得那个中了一铳一箭之后依然猛冲的倭人,让风启作为一件小事办,风启在都司衙门和按察衙门走了两趟,只买通了两个书吏,就将那个日本武士的发配地点由二千里改为二百里,由三峡改为苍峡,半个月后那个日本武士就到了苍峡巡检司,李刚得到了李彦直的照会,派医生给他善加调理,那倭人听说自己的性命是在战场上正面打败自己的那位勇士所救,登时把钦佩和感激都化作忠诚,愿意一生一世侍奉李家,因取姓小犬,名忠太郎。
按下这些枝节不提,却说李彦直心中最记挂的其实还是二哥李介的安危,福州市井恢复平静之后,他便来求见都指挥使,孙泰和也正要嘉奖他,当即接见。李彦直进了府,扑地就痛哭起来,孙泰和不由得愕然,道:“李孝廉何故如此?莫非此次‘小埕澳之战’,损折了你的好友、学生?”
李彦直道:“不是。此战得都指挥使洪福庇佑,晚生的学生、好友并无一人损伤。”
孙泰和又问:“那你怎么见到我就哭?”
李彦直哭道:“大人容禀。晚生自幼家贫,父、兄为供晚生读书,乃不辞劳苦,走千山过万水,以货殖为业,逐那蝇头之利。把辛苦都自己扛了,为的只是让晚生安心读书。因此晚生十余年来战战兢兢,无一日敢懈怠,凡夫子所传六艺,无不遍习,为的也是有朝一日能博得功名,光宗耀祖,报父兄深恩之万一!”
孙泰和听了赞叹道:“原来如此,看来李孝廉能文武双全,令尊、令兄功劳委实也不小。今日你既得了功名,可就要好好孝顺他们啊。”李彦直一听可就哭得更厉害了,孙泰和奇道:“怎么,莫非……莫非是你的父兄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你欲报恩而亲不待?”
“大人英明。”李彦直哭道:“家父在尤溪,幸得天佑,身体康健。但家兄李介,为替晚生筹募上京赶考之费用,远走漳、泉之间行商,近有同行商贩来报,说家兄在漳、泉之间不幸竟遇海贼上岸劫掠,有传言说家兄已被倭寇所掠,又有传言说官兵被倭寇掠至海上后,那伙倭寇旋即被官兵所破,家兄也跟着贼人沦为阶下囚——总之是众说纷纭,晚生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但家兄失踪,至今生死不明则是实情。晚生心想兄长抚育之恩未报,如今就遇不测之险,夤夜思之,肝肠寸断。有心入海寻兄,又以朝廷法禁在,不敢妄动。要到沿海诸卫所探访,又恐沿海诸卫所不允,故此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孙泰和已知他的来意,心想这小子刚刚帮了我一个不小的忙,又知情知趣,该做的事情件件办得妥帖,不该说的话却一句没说,又想他小小年纪就中了解元,将来前途只怕不小,将来或许有求着他处,这笔买卖合算!就有心帮他的忙,说道:“原来如此!这倭寇也当真可恼!而你兄长的遭遇也当真可悯。这样吧,你可持我手书,沿途探访诸卫所,若得你兄长消息,可凭手书救他出来。万一你兄长真的落入倭寇手里……嗯,听说你在延平时能组织乡勇痛击山贼,甚有成效。若你也敢下海,我就许你组织滨海乡勇,入海击贼,救你兄长上岸。如何?”
李彦直大喜,连连顿首,叫道:“再三拜谢大人,若此番能顺利救回家兄,大人便是我兄弟二人的再生父母!”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十三 变外变王牧民兵指镇海
李彦直心想此次下闽南,无论二哥是落在倭寇手里还是落在官兵手里,只怕都难以善了,因此还在福州料理倭犯省城手尾时,就已经出印信让吴平调尤溪、苍峡等地能水性的机兵共二百名下闽南候命,又飞书让苏眉汇一笔银子往月港交给陈羽霆。
一得到孙泰和的手书面许,他便与风启、蒋逸凡告别,风启留守福州,蒋逸凡回尤溪会合了李大树北上,李彦直则与吴平南下,不日进入漳州府,径朝福建的走私集散地月港而来。
有明一代,合法的中日贸易是以一种“勘合贸易”的形式进行的,以日本国王给大明皇帝进贡为名,带着货物和类似许可证的一个“勘合符”才得以入港贸易。按规定贸易使团不应超过两艘船和两百人,十年一次,勘合符也是十年一换。但是这么长的周期和这么苛刻的贸易限制根本无法满足民间的商业需求,而商人自己组织出海前往日本做生意又不被允许,所以十年的期限经常不会被遵守,商船常常没到期限便又来了,而且船的大小、人的数量也经常超标,这些实际上是商业利益驱动的结果。
到嘉靖初年,日本的勘合贸易权由幕府落入细川、大内两家之手。大内氏获胜后,于嘉靖二年向宁波港派出商团,但细川氏商船带着已经过期的“弘治勘合”也到达了宁波港,并事先通过雇佣的明人副使买通了市舶司太监,得以先行进港验货。
大内氏得知消息非常不满,带武士攻杀细川氏正使,冲入市舶司,攻击明军。这一事件当时和后世的政治家多认为“过在太监”,但执拗的嘉靖皇帝却认定“祸起于市舶”,便武断地撤销了宁波市舶司,断绝了对日贸易。是为“争贡之役”。
自从“争贡之役”以后,大明朝廷实行海禁,所以眼下出海做生意的个个都是走私!大明朝廷的保守派固步自封,却封不住沿海人民冲向海外的野心和勇气。保守派腐儒既不知天下大势,又不顾民生疾苦,面对海寇不思整治海防积极进取,面对日益发展的海外贸易也不能因势导利,而是消极地来个一禁了事!但福建人多地薄,濒海人民全靠海洋为生——羸弱胆小的捕鱼捉虾,强悍胆大的便出海闯天下!这海一禁,可把他们的活路都断了!明廷对“通番”之罪治得极重,真判下来是要杀头的!本来若允许老百姓做生意,就算要交纳沉重的税金,只要还能活下去,有多少人会干掉脑袋的买卖?但现在正规途径全被塞死,他们活不下去,便只有铤而走险,入海走私了。
李彦直此时要去的月港隶属漳州,位于龙溪县东南,九龙江下游入海口,离漳州府城约五十里,地理位置大约在后世的厦门附近,枕山靠海,既有天然的良港可以泊船,又远离明皇朝的政治中心,正是:山高皇帝远,海阔迎远帆!所以整个地方都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活力,是这个时代中国最重要的走私中心之一,当世称之为“小苏杭”。
月港的贸易线,东通日本、流求,南通吕宋、暹罗,被误称为佛郎机(即法兰克的古音译,当时或被回回商人用来指代基督教欧洲,在一些场景中或更为具体地指代葡萄牙)的葡萄牙人来到这里也有好些年了。这个濒临东海的走私港口里,常年活动着的葡萄牙人也有几十到数百不等,他们用香料、黄金等货物和本地居民换取食物和生丝,以维持他们在东海和南海的商路。因为是海外贸易重要的集散地,商业发达,人不务农,所以落在正人君子眼里,月港的居民生活显然是奢侈而糜烂的!
李家的生意,由李彦直主抓海内购销网络,李光头主抓海外贸易,李介则是两头奔走,为叔叔和弟弟搭线,所以李介在泉州、月港的时间比在尤溪还多,有时候还出海,而李彦直却是第一次来。
月港方面派人来迎,但领头的却不是李彦直的入室弟子陈羽霆,而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儒生,鹰钩鼻子,尖下巴,肚子微微发福,同利安排在月港的掌柜薛应嘉介绍说是泉州大儒林希元的儿子林文贞。李彦直一听,忙与林文贞拱手互道“久仰”。
俞大猷入尤溪之后,泉州林氏一族与尤溪李家也渐走渐近,林希元虽是理学名家,但为人通达,读书做官之余不忘赚钱,他有意于海外贸易,只是不好自己出面,便将货物托付给了李家,几次下来利润都是成倍成倍地增长,林希元大悦,竟作主将一个侄女嫁给了李介,故林、李两家也算联姻了。
这次李介的坐舰上有将近一半的货物是林家的。现在出了事情林家损失惨重,自然要来过问。
见到林文贞后,李彦直心想以林希元在闽南的影响力,居然也摆不平这件事情,那么这件事情的麻烦程度只怕还远在自己预料之外,林文贞这次主动来迎主要是想见一见李彦直,他在月港另有住处,双方攀谈过一番后他便告辞离开,临走时道:“李贤弟要去见那田大可时,别忘了叫上愚兄。有林家的人在,料来他不敢放肆。”
别了林文贞,进了月港的陶朱馆后,仍然不见陈羽霆,李彦直便问掌柜薛应嘉:“羽霆呢?”
薛应嘉道:“陈少爷昨日接到一封海外来的急报,便急急忙忙坐船出海去了,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临别时把急报留下,要我交给三公子。”
李彦直见那封急报本已打开,但打开之后又封上,还盖着陈羽霆的印戳,情知关系非小,便先进了内室,只留吴平一人,这才拆了急报,一见之下叫道:“哎哟!不好!”
吴平问:“怎么?”
李彦直道:“之前你和羽霆不是分头给我和叔叔送信么?信送到双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