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树叶声一响,五个倭奴哇哇大叫,挥舞着倭刀跳了出来,他们身后数步又是一拨人,约有十二三人,也向这边冲来,为首五人袒露一臂,长刀耀着日光,甚显威猛,若是遇到了别的部队,兴许他们就把人吓住了,一被他们冲入阵中,乱刀砍来,虽然有十倍之众都可能溃败,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李彦直!
李良钦早在十多年前就对日本武士的刀法有过研究,这些年里李彦直和他的下属与倭人打的交道就更多了,机兵团里甚至有穿了中国服饰的日本武士服役,交流既多,对日本武士的长短了如指掌,这时哪里还会被他们吓着?李彦直一声令下,五名鸟铳手一起开枪,砰砰砰砰砰齐响,一个倭奴同时身中三枪,倒地毙命,另外一个倭奴被打中了肩膀,却还坚持着带伤冲来。最后一枪却打空了。
双方相距本来就不过十余步,一发不中再装铅子已来不及,卢复礼不等李彦直下令,弓箭一指,十五人一起发箭,其中两个倭人应声而倒,却还有一个侥幸没受伤,而那伤了肩膀的倭人虽脚上又中一箭,但仍然一纵一跳抢上来拼命。这时候,久经战场的护卫与止戈馆高材生之间的区别便显现了出来,卢复礼等虽受过严格的训练,但见二倭扑到三步之内转眼白刃就可能加身,还是显出些许慌张来,护卫们上过战场打过土匪,经历过生死一发的事,这时便不慌不忙,已有两人早准备好了一根大绳索,看看那没受伤的倭人跑在最前面,相准了时机矮着身子一个猫扑扑出去,绳子拉直绊中了那倭人的膝盖,绊得那倭人跌了个狗吃屎,他才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已被几把长刀指住了要害。
那左肩中枪右脚中箭的倭奴落后了一步,虽见同伴被制却还习惯性地向前冲,他虽然受伤,但是面目狰狞,显得比那个没受伤的倭人更加猛恶!
李彦直早抽出长刀在手,越众而出,挥刀一击,批中其腕,啪一声倭刀堕地,这一剑迅疾而简捷,正是荆楚击剑术的精华所在!卢复礼等见到无不喝彩!那倭人虽然悍勇,但见到了这一招也忍不住骇然惊怖,右脚一软,跪倒在地,嘴里兀自叫道:“好剑法!好剑法!”
李彦直微微一笑,道:“别难为他。”便有四个护卫留下看押这二人,他却带了其他人追赶余剩下正在逃跑的倭寇。
原来这伙人虽有十八个,但最精锐的却是冲在最前面的这五个武士,这时五个先锋全军覆没,首领在后头望见,知道跟这伙人打有败无胜,便匆匆带人逃跑了。
……
注:明代地方上各类私兵甚多,中晚期以后更甚,且这类私兵大多自备武器,其武器多有犯制,而政府居然也不大管,如成化年间,河东盐帮在帮政府军作战时,竟然使用了自己制作(或购买)的火炮、强弩、车仗。对这一类势力的存在,政府似乎是持默认态度,大概是由于地方行政能力相对不足,而民间力量又太过活跃,要管也管不过来,只要他们不公开与政府作对,官员们——尤其是地方官员们也就不大愿意惹事了。
明代中期以后卫所制度没落,私兵的单位战斗力胜过官兵几乎成了普遍现象。私兵若无相应的渠道与机会,则或终世默默无闻,或与政府军起冲突而导致你死我活之结局,如东南海商的私兵。若有相应的渠道和机会,则有可能正名成为政府正规军的补充,如广西的狼兵和四川的白杆兵。
后世戚继光之募卒,李成梁之铁骑,虽都挂靠在政府军名下,其实私兵味道亦甚浓,已超出大明之正统兵制——卫所制度范畴,甚至与卫所制度互相冲突。而在戚、李后期,这两支军队无论规模、功劳还是所起的作用,均已不可能作为“补充”而存在。朝廷实欲用之,而不能改卫所体制,不能普遍行新兵制,则此二者之地位终究有尴尬之处。因其无体制保障,故将帅得其人则兴,不得其人则衰,得其人则成事,不得其人则败事,得其人则立大功,不得其人则成大祸。
以是故,募卒最终走向没落,辽东铁骑及其变化体存在较募卒为久,然在北京中枢看来这支战力亦不属于卫所体制内的“安全兵种”,虽有大功,而主帅易为朝廷所忌,因其在体制扭曲中产生了变态,故其对大明之亡所应负有之责任亦难言矣。此皆新兵制、新兵源、新战法、新情况皆已出现,而旧体制犹僵化不肯就死之祸!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十 两路夹击显吴平威风
李彦直带领部属,追着那群倭寇赶出十余里,中途不断有倭寇掉队被俘,追到闽江边上,这帮倭寇连同头目在内也只剩下五人了,眼看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忽然一个倭寇指着江面道:“船,船!”江面果然有两艘渔船正往北岸靠来。
那倭寇头领大喜,便沿着江岸朝那两艘渔船靠近。两艘渔船上都有七八个人,似乎是有人要过江,船夫就顺带做一笔小生意,那倭寇头领下令藏了刀剑,挥手招呼,要诱他们靠岸夺船。
卢复礼眼尖望见,道:“得赶紧,别让他们夺了船逃走!”
李彦直也朝江面上一张望,见那两艘渔船还在不停地靠近,驶在前面的那艘船头站着一条短小精悍的青年,身形隐约可辨,李彦直一喜,就举刀挥了几下,用刀往那群倭寇虚劈。渔船上那青年似乎注意到了他们,朝这边瞥了一眼,却没什么表示。
两艘渔船的船夫十分警惕,离岸还有七八步就停下不动了。那倭寇头领却让他的一个部下用福建话求救,那短小精悍的青年就对那船夫道:“靠岸!”
一个年老一点的船夫道:“这些人衣服不对,只怕是倭贼。还有,那边好像有人在追他们!”
那矮壮青年却不管,只道:“靠岸!”他身子虽矮,但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肉全是腱子肉,如石头一般让人畏惧。船夫拗不过他,只好摇船靠岸。
那倭寇头领见渔船靠岸,以为对方中计,喜出望外之下又有些得意忘形,看看船只离岸还有一丈,就涉水要冲上船去,此时已不用伪装,长刀露出,狰狞满面,就要冲上渔船杀人夺船!
那船夫惊呼一声,叫道:“果然是倭贼!果然是倭贼!都说了别靠岸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矮小汉子忽然跳进了水中,那倭寇头目与那船夫都是一愣,便见那汉子在水中掀起了浪花,朝那倭寇头目泼去,那倭寇头目举刀乱砍自卫,忽然脚下一紧,被人抓住了,还来不及刀口向下,已被拖到江水深处!
岸上的四个倭寇、船上的两个渔夫都看得愕然,过了一会,江水中渗出红色来,再过一会,便见那矮小精悍的青年踏水而出,口中咬着倭刀,左手拖着一具尸体——却不正是那倭寇头领!
两艘渔船十几个人见到,齐声喝彩,岸上也响起了彩声,却是李彦直带人赶来了。剩下四名倭寇眼见岸上赶来个猛将,水里伏着个煞星,首领又已被杀,自知再难抗拒,便都抛下兵器,跪地投降了。
卢复礼等上前将他们捆翻了,眼睛却总往那矮小壮汉身上瞥,都想:“这人不知什么来历,手段这样厉害!”
李彦直和蒋逸凡却已经迎了上去,彼此见面十分亲热,看样子竟是相识的熟人!那汉子将手中那倭寇头领的尸体往地上一抛,给李彦直行了个礼道:“三公子。”蒋逸凡便叫:“平哥。”
卢复礼醒悟过来,心道:“原来是他!”
江上来的这人,却也是六艺堂的子弟,而且还是入室子弟!不过他却不是从博文馆出身,而是从止戈馆晋级。此人姓吴,名平,乃诏安四都人氏,幼时为富家之奴,受尽了虐待,因不堪忍受,便逃到山上为盗,有一回李彦直率机兵到漳州府协助剿匪,破吴平所在山寨,吴平虽侥幸逃脱,但见到机兵团不但兵勇卒猛,而且纪律严明,与其他部队截然不同,又闻李家多善行,便自己送上门来,表示愿意归顺,李彦直爱其勇猛,就让他入止戈馆,后又超拔其登六艺堂,入一以室,就入室先后而论,仅在风启之后。
吴平在文事上才情一般,但在战斗中却显现出超人的天赋,因此或从李彦直上山剿匪平乱,或跟李介四出保护商路,上得山,更下得海,这次李介去了一趟吕宋回来,李彦直派了吴平到浯屿接船,不想却在这里遇上。
两人见面,吴平先问李彦直乡试考得怎么样了,蒋逸凡道:“三舍出手,那还能误?中了!解元!”
吴平带着欢音地啊了一声,连忙恭喜。
李彦直便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接到二哥没?”
吴平拉了李彦直与蒋逸凡到无人处,才道:“二公子出事了!”
李彦直和蒋逸凡都大惊道:“什么!”
吴平道:“二公子的船在回程到澎湖附近时,忽遇到一伙官军上船盘查,二公子不敢抵抗,就让对方上船,不想对方上船之后却突然发难!挟持了二公子以及我们的主船。副船眼见不妙,趁乱逃走,所以我在浯屿只接到副船,却没接到二公子的主舰!”
他的话也算简略扼要,但这短短三言两语间,李彦直就听出了好几个蹊跷。第一个蹊跷,是官船盘查。福建沿岸虽然卫所林立,但近年来这些卫所早沦落到收了钱就替海商海盗护航的地步!李介出海之前早打点过了,孝敬钱买路钱都没少送,出去时一帆风顺,怎么回来时却遇到了盘查?第二个蹊跷是出事地点。卫所官兵的懒惰那是天下知名,平时他们连沿岸的例行巡察都不大乐意,怎么会跨过海峡跑到澎湖附近去?
他这两个念头才闪过,蒋逸凡已道:“只怕那伙人不是真正的官军!”
李彦直道:“不是官军?你是说那伙人是假冒的?可二哥怎么会轻易放可疑之人上船?”李彦直深知自己这个已近而立之年的兄长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并不是第一次出海的初哥,对海上的奸黠之事懂得比自己还多,他怎么会轻易相信对方并放对方上船呢?
两人于这个问题都不解,因此便都向吴平望去。
吴平道:“据副船上的代舶主所说,那几艘船确实是官船制式,双方相遇时曾有过僵持,但主舰那边一直没传来作战的信号,副船也就没动,后来双方各自派小船交涉了两次,主舰那边才容那伙人上船的。那代舶主杨舟也是机兵营出去的人,以往并无劣迹,我和羽霆又盘查得甚明白,且隔离了他盘问了其他同船水手,才敢确定他并没有说谎。”
李彦直皱起了眉毛道:“这么说来,二哥一定是见到了可靠的印信,或者是别的什么,见对方并无可疑,所以才容对方上船。谁知道对方上船之后却出了事!”顿了顿问道:“不管他们是真官军也好,假官军也罢,总打有旗号吧?”
“有!”吴平道:“他们打的是镇海卫的旗号!”
李彦直又是一怔,道:“镇海卫,怎么会是镇海卫?二哥这次出海,是从浯屿入海吧?那里应该是永宁卫的地头,怎么镇海卫跑了来?莫非他们是要盘查其它从漳、潮入海的船只,结果误中副车?”
第二卷 孝廉蹈海 之十一 扑簌迷离孝廉议救兄
大明立国之初,方国珍余部流窜海上,勾引日本之武士、浪人,骚扰东南,史称“倭寇”——倭寇之名,由此而来。为防范倭寇,太祖皇帝于洪武二十年,命名将周德兴经略东南,周德兴根据福建地区岸线曲折、地形险要的特点,“一郡者设所,连郡者设卫”,这便是东南沿海的卫所海防制度的肇端。
明初全国养兵二百万,分布在东南沿海卫所的人数就达四十五万,尤其是福建海疆,卫所、巡检司、烽堠、把截所、巡哨、望口……各种军事设施星罗棋布,步步设防,把大明东南海防打造得有如金城汤池!
可惜随着政治的腐化,到了嘉靖年间,沿海卫所的海防功用也渐渐变得虽存实亡。汉倭海盗上岸行劫,走私船只入海通番,卫所官兵多不能制,出海的商家若是事先打点,卫所的官兵甚至还会出兵出船为之护航,朱元璋若是地下有知,只怕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永宁卫是福建五大名卫之一,东滨大海,界祥芝、浯屿,连深沪、福全,为泉州之襟裾,下辖福全、崇武、中左(今厦门)、金门、高浦五个守御千户所及惠安蜂尾、晋江祥芝、同安塔头、金门烈屿等十四个巡检司。按编制,每所藉民一千一百二十名,配备十只备倭船,每船有旗军一百名。
李良钦是泉州府同安人,俞大猷是泉州府晋江人,由于他们的关系,止戈馆所聘用的武师大半出身于泉州,因为这个缘故,李家与泉州文武两脉的关系便非同一般,同利的货物一入泉州府,黑白两道,文武两途都有人照应,加上归永宁卫管辖的浯屿近年已经发展成为福建的走私中心,所以同利的货物都是从这里出口,每年也都有给永宁卫各级长官奉上不菲的买路钱,官、私之间关系融洽,合作多年未曾出事。
至于镇海卫,原也与永宁卫一般是福建五卫之一,地处永宁卫之南,下辖六鳌、铜山、诏安三个千户所,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同利的货物一般不从镇海卫的辖地入海,不过同利在闽南的月港有一个很大的仓库,月港属于漳州,从月港入海到浯屿,其中有一片海域却很难分清楚是镇海卫的辖境,还是永宁卫的辖境。一年前一以室年纪最小的弟子陈羽霆到月港实习,曾给李彦直打过一个报告,建议给镇海卫也奉上一份孝敬,李彦直对这个建议在两可之间,李介却认为没有必要,因此便否决了。
想到这里,李彦直若有所悟,道:“是了!这些年走私商入海,多从永宁卫辖境下船,向来也只给永宁卫的官兵孝敬,相对而言镇海卫就穷多了,镇海卫的这帮兵匪多半是眼红了永宁卫的油水,所以才横生枝节,其实还是为了敲诈!”
“我和羽霆,一开始也是如此想。”吴平道:“于是羽霆赶紧准备了一份厚礼,送往镇海卫,这礼对方倒是老大不客气地收了,可收了礼物之后却说人不在他们那里。又说最近海上出了一帮倭寇,常打着镇海卫的旗号四处行劫,其实与他们无关。镇海卫我没进去,但听羽霆的转述,那指挥使听说羽霆的来意后没半点意外,他们撇得越清,羽霆反而越疑——若不是他们早知道此事,怎么会把话说得那么圆满?只是这事我们没证据,他也只好先退出来。之后我们商量着,觉得此事委实麻烦,又怕其他人说不清楚,便由我赶来报信,羽霆留在月港随机应变。”
其实他之所以亲自赶来而不是派人报信,还有另外一层心思,就是不知李彦直的乡试考得怎么样了。这件事本来早就该先汇报了,只因他们怕打扰了李彦直参加乡试,这才想先自己设法解决,待见实在难以解决,才由吴平北上相机行动。这时李彦直既已高中解元,这番心意也就没必要出口了。
李彦直听此事朴素迷离,也知难办。若此事纯是倭寇海盗的作为,那只要发兵攻打便是;若纯是官府扣押,也大可用钱买通,用钱也买不通的,可用士林关系打通。但现在却既扯上了倭寇又扯上了官府,事情就越发显得麻烦了。因问:“二叔那边派人去通知了没有?”
吴平道:“已派人去了。”
李彦直嘿了一声,道:“这镇海卫指挥使大有问题!也不知道二哥如今安危如何……唉,二叔脾性不大好,若是惹恼了他直接发兵攻打,此事就难以善了了。这件事情,得我亲自去处理。”
蒋逸凡问道:“那北上两江的事情怎么办?”
李彦直看了他一眼,叹道:“风启还要留在福州,可惜啊,可惜,若是羽霆在这里,或者……或者破山没叛我,他们可以代我去一趟……算了,北上两江的事就先搁着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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