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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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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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究竟是个孩子。”

李彦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这时阳光充足,他坐的地方也能看清楚题目了。明朝的县试只考一场,形式是作八股文两篇,题目分别由四书中选取,而且一般不会是大题,只是小题。

所谓的小题就是意义不完整的题目,或是截取四书中的一个字或者几个字,或者将一个意义完整的句子截去上半句只留下半句,这叫截上题,若是截去下半句只留下半句,就叫截下题。考生答题的时候不得直接写出所截去部分的字眼,但又要将截去部分的意义包含在内,以示你懂——这样的题目没什么意义,只是考你是否将四书背熟了然后能条理成文而已,卡的是一个人的基础思维能力和用功程度。

李彦直看了看题目,暗骂一声无聊,磨了墨,提笔刷刷刷,草稿也不打就写完了。他是最后一个动笔,却是第一个交卷,县官不免另眼相看,就命将卷子呈上,且让李彦直先别走,当场阅卷,只看了一篇,便连声道:“不错,不错!难得七岁孩童能如此。”

李彦直答道:“谬奖,谬奖,尚需父母大人抬举之。”知县又称父母官,治下之民常称本县知县为“父母”、老父母,所以李彦直如此应对。

县官哈哈大笑,当场就画了个圈,旁边礼房的主吏见着,忙道:“还不赶紧谢过大人!”

李彦直虽然到现在还不习惯跪拜,但形势如此,也只得跪下磕头,谢过知县的知遇之恩。原来县试的规矩,主考官若是对考生的文章、才思满意,是可以当场点取的,刚才知县这么一圈一点,李彦直的第一关考试就算过了!

李彦直既然有心于科举,自然以最后的进士为目标,不过他认真研读四书五经还不到两年,四书虽然背下了,五经却还不怎么通呢,因此对这童子试也不着急,抱着个胜固欣然败亦喜的心态进来练练兵,不想就考过了。

县试开考以后,考场就封了门,考生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要等到规定时间才开一次门让考完了的考生出场,在科考的术语这叫“放牌”。第一次放牌的时间一般在未酉之间,李彦直未时二刻交卷,跟着当场点取通过,出来刚好遇上放牌,就第一个出了考场。

李刚和张驼子早在门外望眼欲穿,见到他出来忙问:“考得怎么样了?考得怎么样了?”

李彦直道:“听说,好像,大概,也许是过了吧。”

李刚问:“那到底是过了还是没过啊?”

张驼子见识多一些,他不知道李彦直已经被知县直接点取,对李刚说:“你这就不懂了!考试完了之后,要三四天才放榜!到时候才能知道!”

李刚道:“原来如此。”就带着李彦直回家去等,两人心急如焚,李彦直却不当回事,第二天就要李刚带着自己满城去转,看看尤溪县城的地形与物产,李刚虽然听弟弟的,却满心都在他县试过了没有这件事情上。

到第四天放榜日,李彦直还在睡觉,李刚和张驼子却老早就出去看榜。这放榜的榜式作圆圈形状,按照顺时针方向来写,第一名在圆圈的正中,以下依名次,姓名头朝外、底朝内地写成一圈,所以这个榜也叫“轮榜”。

榜放出来以后,李刚和张驼子都不认得字,只看着那个由姓名组成的圆圈发急,不停地央旁边的人道:“请帮忙看看李哲中了没有,请帮忙看看李哲中了没有!”

但来看榜的人大多关心自己或者自己的亲朋,没人理他,好容易有个失意的帮他们看了一眼,道:“中了,第五名呢。”

李刚和张驼子这才叫道:“真的?真的?第五名?第五名?”

“嗯,第五名。”

“哈哈!第五名!过了!”两人一起乐地跳起来,那副高兴样子,仿佛是他们通过了考试一般。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五 贵客何许人也?

县试之后的府试,一般在四月间,算来还有一两个月,因此李彦直确定已经过了县试之后便回家了。在离开之前,他循例在陆秀才的牵引下去拜见了一下知县——从士林规矩来说这位知县已可算他的恩师了。知县对他的前途倒甚看好,勉励了几句,又要他戒骄戒躁:“当以方仲永为戒,不可恃着一点小聪明就到处卖弄!古今少时了了、到老碌碌之辈甚多!你万万不能走上这条道路!”

李彦直面子上答应了,心里却想:“你如何知道我的情况,又如何知道我的志向!我可不是寻常孩童的小聪明,我是拥有死过一次的人生体验啊!”

对于尤溪,他没有任何留恋的地方!但这次县试还是提醒了一样很重要的事情!

“要走官场,还是得有人脉啊!”

尽管这个时代存在着科举,但科举也一样!要知道,李彦直此时的八股文水平,也只能说是过得去而已,毕竟他上辈子是经历过西式教育的,对八股文有着天然的抵制情绪,也正是这种情绪让他不可能真正地成为八股上的顶尖高手!但因为结识了一个陆秀才,得到了他的扶持,所以在考场内外他就得到了许多的便利。他尤其清晰地记得入场之前的那个场景:

知县问陆秀才:“昨日你在信中说的神童,就是这个?”然后陆秀才说是,然后知县笑道:“果然有些刁钻!”

没错!在科考的前一天晚上,陆秀才是跟知县通过书信!虽然信的内容难以探知,但可以推测,正是这封信让作为主考官的知县对李彦直有了印象,而且是好印象!也正是这“好印象”,让可取可不取的李彦直当场就通过了县试!

他只认识一个陆秀才,就已经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便利,如果是认得一个更有力量的人物,那会是什么样的效应呢!相反,如果是有一个这样的人跟他作梗,那他将有可能一辈子也别想混上位!

想到这种情况,李彦直忍不住不寒而栗。

“要想没人跟自己作梗,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就唯有找一个靠山来抵消这种负面效应,找到一个能在自己走到巅峰之前来保护自己的人!

同时,上辈子的经历让他知道,任何一个领域都有自己的一个圈子,官场亦然!如果自己想在官场中混出个样子来,那么就必须先进入这个圈子——他以前认为自己可以通过科举来进入这个圈子,可从这次的县试的经历看来,这种想法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应该是先进入这个圈子,然后才能在科举中取得成功!”尤其对于在八股文上把握不大的他更是如此!

保护自己的人,和引导自己进入这个圈子的人可以是同一个人,也可以是不同的人,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样的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陆秀才么?他的档次只怕太低了!就算是这次点中他的知县级别也不够——如果李彦直是有野心的话!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人的背影——山路上的那个吟咏者!

“他是谁呢?”

李彦直忽然感到十二分的惋惜!当时他真应该停下来啊!县试今年考不成,明年可以再去考,但是高人一失之交臂,就再难寻觅了!

“啊!终于到家了!”

这时已经入夜了。

李彦直从李刚肩头上跳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受到身体年龄的影响,他还是习惯于蹦跳着进门,进门后不由得一愣,因为屋里坐着一个陌生人——不,不是陌生人,那人他认得!竟然就是他刚才还在念叨的吟咏者!

“是你!”李彦直讶异着:“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想起这么说有些无礼,赶紧拱手作揖,道:“先生好。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吟咏者微笑着站了起来,笑道:“在山道上我被小兄道破心境,诧异非常,一时竟与小兄擦肩而过,正感惋惜。幸好我是到尤溪办事,凑巧听得知县说起,道尤溪刚刚有个七岁神童通过了县试,我便猜是小兄,问明了住处,追到小兄落脚的油铺,掌柜的却道小兄已经回家了。我左右无事,便到溪前村来看看,因有代步之物,却赶在小兄前面了。”

李彦直忙道:“山间妄语,不意竟蒙先生惦念至今。”左右看看屋内着实简陋,不堪待客,就请这位吟咏者到屋外大树下乘凉,摆上两张竹椅子,一张竹几,李彦直又去泡了一壶茶来,歉然道:“家无长物,茶质虽劣,还请海涵。”

吟咏者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茶既沾小兄之灵气,自然芳馨。”这几句话,那是十分看得起李彦直了!他顿了顿,忽又仰头对着明月,道:“延平地偏,我来到这里之后,能与我语者,唯郑庆云、黄焯二公!郑公高迈介直,黄公冲夷简远,均是当代高士,可惜二公与我,毕竟有隔,‘肯将衰朽惜残年’之心迹,非二公所能明了。正自郁郁寡欢,不想却被小兄一语道破!”

李彦直自觉醒后有意科举以来,对境内的名门高士颇有打听,知道这郑庆云和黄焯都是延平府第一流的士绅!这两人不但是同乡,而且同是正德甲戌年进士。郑庆云官至南京礼科给事中,在大议礼中站错了队伍被皇帝记恨,后来丁忧回家,三年服除之后朝廷却像完全把他忘掉了一般,没半点起用他的意思!而黄焯官至湖光参政,因为露才遭湖光布政使所妒,结果闹了个致仕回乡。这两人虽然在官场上不得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也是进士出身,回到福建延平这乡下地方依然是地方上的名绅!李彦直虽有神童之名,但名气不出溪前村,又只是一个矿工之子,根本没机会见到郑、黄这样的人物。

这时李彦直听这吟咏者品评郑、黄二人,说他们不明白自己的心迹,马上便猜到:“是了!听说这两人在老家呆了好久了,估计是没机会上位了,但眼前这位的话,多半还有机会!所以不肯死心!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得打听清楚了,若是个厉害角色的话……”想到这里赶紧恭恭敬敬地道:“与先生是两度会面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先生名号呢。”

那吟咏者啊哈一笑,道:“是我糊涂了,到现在还没自报家门。嗯……”他却不说,看看天上月亮正明,便蘸了点茶水,在几上写了两个字:“徐阶。”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六 恩师

徐阶,徐阶……

这个人的名字好熟啊!

李彦直上辈子不是学历史的,对明朝的历史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没法深入到很细腻的环节,所以能够被他知道的人一定是大大的名人!他忍着头痛搜索着脑子里有限记忆,很快就涌起了两个片段:

第一个片段是一部什么电视剧中的几个镜头,那部电视剧里的大反派是严嵩——严嵩是什么人李彦直自然清楚,那是明朝有数的权宰啊!而那几个让李彦直留下深刻印象的镜头,内容却是严嵩被斗倒的情景,而斗倒严嵩的那人,似乎就叫徐阶!

第二个片段,是在一个论坛上浏览到的一篇文章的某个章节,说的是张居正!张居正是什么人就更不用介绍了,明朝的宰相里他若是排第二,只怕没人敢认第一!而那篇文章中的那个章节里涉及到一个内容,似乎是说,张居正之所以能上位,靠的就是徐阶的提拔!

徐阶,徐阶!

斗倒了严嵩,提携了张居正——一个人一辈子别的事情不用说,光是能做成这两件事,这个人的力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彦直心里一热,忽然就有一种冲动,就想拜眼前这个徐阶为师!可他却忍住了,他想起上辈子入行时一个忽悠界的前辈告诉他的两句话:无论做什么都好,如果涉及到利益,就记得把你的目的藏起来!你要赚钱时,就告诉人家你不想赚钱;你要邀名时,就要表现得不将虚名当回事!

忽悠界如此,官场呢?

李彦直忍住了,只是以一个童子应有的礼貌鞠了个躬,道:“原来是徐先生。”

徐阶见到他不卑不亢,反而更加欢喜,道:“来,坐,坐!李小兄……”

李彦直道:“徐先生,我年纪小,如果不嫌弃,你就叫我彦直吧。”

徐阶呵呵一笑,道:“也好。彦直。”说到这里他又举头望明月,道:“我的儿子若在跟前,此刻说不定也能和我说说话了……”

李彦直的历史学得不够好,如果他的历史学得够好就会知道,此刻的徐阶并无力量,说得刻薄一点,简直就是一只死老虎!

在不久之前,还是清高翰林的徐阶才明驳暗讽地将当朝首辅张璁数落了一顿,搞得首辅大人下不了台!张璁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当即利用他的职权要杀了徐阶,幸亏有几个老乡帮忙,才让徐阶从鬼门关里逃了出来,但他的前途却因此丢了,从高高在上、前途无量的翰林院贬到这荒凉野僻的福建延平来!受到张璁怂恿的嘉靖皇帝甚至在柱子上刻了“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八个字!做官混到这份上,眼见是没希望了。而除了仕途不顺之外,徐阶这几年的家庭处境也极惨!他相濡以沫的妻子刚刚病死,而儿子许蟠当时尚在襁褓之中,家里只剩下一个八十岁的老母——一个人的神经若是脆弱一点,在这样的多重打击之下说不定就疯了!

可徐阶没有,在这个人生谷底,他居然还抱着一点希望!所以他不但没骂皇帝的娘,还要“感恩遥戴北宸高”,因为他还想回去!回北京!回朝廷!尽管希望是渺茫的,但他还没有彻底放弃!

正因如此,他和已经放弃了的郑庆云、黄焯是不同的,正因如此,他对山野间的一个小童竟能听出他的诗境而欢喜,并记挂在心。

当然,这时的徐阶对李彦直也只是欣赏而已,毕竟,李彦直的皮相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纵然早慧,徐阶也并不奢望这样一个孩子能理解他的痛定思痛后的深刻领悟。只是他却不知道,李彦直此刻的心理年龄其实正与他相似,也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正因如此,两人虽然皮相忘年,但在气质上却甚是相投,月下饮着劣茶,谈点诗文,心情竟是出奇的畅快!

李彦直上一辈子所处的那个年代本来就是诗文末世,他本人又成天在商业策划上打滚,对诗文只是业余爱好,尽管来到这个世界后有一年多的恶补,可和徐阶这样的翰林比起来,其差距实不啻于两人皮相年龄的差距!山路间的只言片语能令徐阶吃惊者,在于李彦直的机敏与智慧,这时深谈下来,他的诗文功底就露了馅!

但在徐阶看来反而觉得正常,“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能够如此,已大不简单了!”因此但凡李彦直有不懂的,便出言指点,两人对答的语气,渐渐从忘年交变为师生,徐阶说话再不客气,直接便叫他的名字,李彦直则自称学生——这时他已从徐阶的言语中听出他曾中过探花,自己一个才通过县试的小童在探花大人面前自称学生那也是应有之义。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长谈,也因为是第一次,所以谈得不深。夜已三更,李彦直家太破陋,一家人挤着一张床,实在是无法招待徐阶,因此他便告辞了。临别之际,徐阶道:“彦直,你年纪虽小,但生性之聪明,为我生平仅见。只是有一句话,我得提醒你一下。”

李彦直忙道:“请先生指点。”

徐阶道:“我在尤溪时,曾在知县口中听过了你的言行,你的表现,颇为狂傲。你年纪幼小,率真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人家见你是个孩子,多半还会欣赏你的大胆。不过我看你不但是早慧,甚至可说有些老成!既已参加过县试,将来想必是有意晋身仕途,若是如此,那就要记得要收敛!张狂二字,最是害人!这是我用仕途生命换来的教训,希望你能切记!”

李彦直上辈子是在商业公司卖脑力的人,出入那个地方的年轻人大多个性张扬,没在官场、国企之类的部门泡过便不知道韬晦的重要性!他纵然死过了一回,但觉醒后又没遇到过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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