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听他口气不善,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和他有苟且么!”苏眉自在李家做干女儿之后,李家上下对她虽然不错,可她还是天天低着头过日子,不但从没半点抵触的言行,连自己心里对自己说话也都是告诫自己要面对现实、排解自己不要生怨,内心深处真正的苦处与恐惧一句都不曾说出,甚至未曾浮上思维的表面,一些事情是刻意地不去想,不料这时被李彦直一逼,竟发出脾气来。
李彦直被她这么一呛,反而没了脾气,过了好一会,才道:“他今天怎么会……怎么会来这里?”
“我怎么知道!”苏眉咬着嘴唇,道:“那次去给我爹爹送行,在回来的路上他曾偷空来找我,自报身份,我当时也没理他。后来隔得久了,这事我也就淡忘了。怎知今日我正在念经,他却忽然闯了进来,我想彼此以前毕竟是通家之好,如今又都在李家,就让他喝盏茶,谁料他越来越放肆,到后来什么胡说八道的话都出来了,甚至动手动脚——之后你也就都看见了!三少爷,事情就这样了!你要怎么处置我,尽管说吧!”
李彦直听苏眉说了冷话,叫他什么“三少爷”,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不但脾气没了,还有些惶恐,反而过来劝苏眉不要生气。
苏眉这时情绪激动,竟没法理性地见好就收,闭上了眼睛道:“三少爷你也不用这样这般委屈自己,对我们这些寄篱的人,你高兴时哄哄我们就好,不高兴时也别客气,不用冷嘲热讽,直接骂就是,我们也不敢怨!”
李彦直听她说什么“我们这些寄篱的人”,心想:“你们,你们是谁!你和王二彪么!你们是同病相怜啊!”要把这句话说出来时,见苏眉眼皮发颤,似乎在忍着泪水,这句话便不忍心出口,郁闷一时无法宣泄,便迁怒道:“都是贾叔叔门看得不紧!我这就找他去!”
他到了右巷找到了贾郎中,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事情牵涉到苏眉,虽然没闹出什么丑事,但若传了出去非起流言飞语不可,因此李彦直对贾郎中只是空骂,具体内容却一句不提,把贾郎中骂得不知所以,最后李彦直又道:“以后门户看紧点!别胡乱让人进来!”
贾郎中问:“丢东西了吗?”
“没丢!”李彦直没好气地道:“但我要是回来得晚了些,只怕就要丢了!”又让贾郎中去把王二彪绑回来。
贾郎中惊道:“是这小子手脚不干净?”
“没错!”李彦直冷笑道:“当初还道他是条好汉,这才没杀了他,还替他向知县求情,谁知道这小子却是一条中山狼!你赶紧去吧!带多几个人,别让这小子给跑了!”
贾郎中便带了几个人去了,李彦直回正屋时,见苏眉已经把房门关了,心道:“遇到这事,她也不想的……唉!”要敲门,又觉得没意思,便先到书房里等着,忖道:“都是这个王二彪该死!没有他哪会惹出这些事情来?等押了他来,该怎么惩罚他呢?”
他和王二彪虽有主仆之名,但在不愿此事张扬的情况下,既不能杀他,又不能重处,最多只是将他赶走。但这样一个人放流在外,只怕会留下后患。思来想去,总觉得无善法处置。
正无聊赖之际,却见苏眉在门口道:“喂,吃饭了!”
原来李大树去建阳参加书商聚会未回,李彦直他娘带着李智、李能去武夷山上香,李刚在苍峡,李介在道上,全家只剩下他和苏眉姐弟二人,这件尴尬事发生时天色已昏黑,姐弟两发了一阵脾气后苏眉闭门难过,小哭良久,肚子叫了起来,她也没胃口吃饭,但干娘离开后这每日三餐照例就由她来安排,她想自己饿肚子不要紧,但也不能饿着了弟弟,这才又自我排解了一番,收拾了心情,到厨房与烧灶丫鬟把饭做了,到书房来唤李彦直吃饭。
李彦直见是她来,起身道:“姐姐你不生我气了?”
苏眉这时早平静下来了,瞪了他一眼,忽觉无端端生出此事来,闹得大家都郁闷,想来有些无谓,便道:“谁生你的气!为一个外人,弄得半天不开心!”
李彦直听她说王二彪是“外人”,心里一高兴,也笑了起来,道:“是啊!为一个外人不开心,不值得!”就来拉苏眉的手道:“走,吃饭去。”
苏眉见他笑,也就跟着笑了一笑。他们姐弟二人误会冰释,李彦直对她的感情反而又深了一层,这饭不吃也饱了。正都笑眯眯的,忽听院子里贾郎中的声音高吼道:“有贼!有贼!王二彪反了!”
苏眉和李彦直同时一惊,李彦直叫道:“我去看看!”苏眉听到他的话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道:“别去!你去了有什么用!”硬是拉了他回书房,将门关好。
李彦直想了想,又要出去,苏眉道:“你出去了有什么用!若王二彪真的乱来,护院抵挡得住,不用你去!若是护院抵挡不住,王二彪他一定会冲着你来!你这么出去,不正撞到他刀口上么?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且躲躲!”
这时外面越来越乱,从厮杀到呼救,乱糟糟的什么声音都有!跟着又有火光从西廊冒起,李彦直和苏眉都想:“看来王二彪不止一个人!”
又过片刻,却听一个汉子喝问道:“书房在哪里?”声音已经极近!李彦直已取下了墙头的佩剑,拔剑出鞘,但握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轻叹了一口气,自知这个年龄的他就算练了一两年的武艺,也绝不可能是王二彪的对手!苏眉低声道:“快进地窖!”
这时也来不及搬开胡床了,李彦直便爬进了床底,掀开地毯,揭开砖块,拉开了地窖门户,苏眉道:“你先进去!”
李彦直这时已在床底,若要让苏眉先进去他就得先出来,甚是浪费时间,因此想也不想就爬了进去,不意他才爬进去,苏眉就将地窖门阖上了,李彦直惊道:“姐姐你干什么!”
苏眉道:“书房的门关着,若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会怀疑,怀疑起来会仔细搜索,那时谁也逃不掉!”
李彦直马上知道她是要舍身救自己,惊道:“不行!你让我出去!”
苏眉一边铺上砖块,一边道:“弟弟,你不要再说话了,你再出声,也不用等王二彪出来!我就拔剑死在你面前!”
李彦直这才吓得不敢言语,苏眉快手快脚将地毯铺好,又钻出床底,便听砰砰两声响,王二彪撞破书房门户,闯了进来,见到苏眉一喜,道:“你在这里啊!”又问:“那小子呢?”
苏眉冷冷道:“不知道!”
王二彪皱了皱眉头,来拉苏眉的手道:“跟我走吧。”
苏眉一把甩开了他,又甩了他一个耳光,怒道:“滚!别碰我!”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四十九 姐弟情深双涉危
这是今天王二彪第二次吃了苏眉的耳光,这回他可没那么好脾气了,怒道:“你就这么贪恋富贵!”
苏眉冷冷道:“这个家富贵不富贵,我留不留下,都与你无关!”
王二彪还要说什么,屋外闯进来另外一个汉子,一手提着个包袱,那包袱沉甸甸的似是财物,另一手抓着一把钢刀,刀上滴着鲜血!
这人却是崔炳,他没进门就叫道:“彪哥,快!宅子虽然控制住了,李介他们又不在,但要是附近的村民听见响动,或者李大树赶回来就糟了!”王二彪问:“那小子呢?”
崔炳道:“没找到。”
王二彪怒道:“再找!”
崔炳道:“前前后后都找过了!连灶头、水缸都找过了!没有!只怕那小子是逃了!”
王二彪略一沉吟,道:“不找到这小子,我们逃不远的。而且我总觉得他还在这里。”忽然盯紧苏眉,就像一头狼找到了猎物!
苏眉见他眼神大变,惊道:“你……你干什么!”
王二彪忽然扑了上来,将苏眉按倒在胡床上,就要施暴!崔炳惊道:“彪哥你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王二彪大声叫道:“这娘们是我没过门的老婆,自从那次去刑场再见到她我就想她,天天想,夜夜想,我……我忍不住了,忍不住了!”
崔炳没想到王二彪会在这个时候“不分轻重”,苏眉吓得高声惨叫,挣扎着连骂畜生!李彦直在地下更是气炸了肺!
原来当初余三田造这地窖,既为藏银,又有缓急之际可以避敌的企图,因此地窖设有隐秘的通风口,且能听见外头的动静!
他一开始还勉强忍着,但听到王二彪施暴,苏眉惨叫,心道:“若任这个畜生在我头顶侮辱苏眉,我还是男人吗?”再忍不住,高声叫道:“王二彪!你给我住手!”
王二彪大喜,便放开了苏眉,冷笑道:“你果然在这屋里!缩头乌龟!你给我爬出来吧!”
李彦直道:“你放了我姐姐,我就现身,且赠你白银若干作盘缠,我答应事后不来找你麻烦!”
王二彪道:“好!”
苏眉却叫道:“别相信他!”
王二彪笑道:“他既然开了口,就没选择了!”过了一会没见动静,冷笑道:“你还要拖时间么?”魔爪就向苏眉伸去,苏眉哇的一声怒叫,挣扎着推开。
李彦直在下面听见苏眉尖叫,就知王二彪又在毛手毛脚,怒道:“姓王的你别乱动,我这就出来!”
苏眉叫道:“你别出来!”
却听呀呀声响,李彦直已在推地窖门户了,王二彪喜道:“在胡床下面!”将苏眉拉到一边,拉倒胡床,掀开地毯,见有几块地板被顶得松动,便用刀挑开了,拉开地窖门户,把李彦直提了出来。
李彦直出来后见苏眉头发散乱,问:“姐姐,你没事吧?”
苏眉冲上去抱住他,哭道:“你出来干什么!你出来干什么!”
王二彪冷笑了几声,便让崔炳去多叫了两名爪牙进来,等他们回来后又让一个下属下地窖探查虚实,那下属跳下去后便发出了惊呼:“啊!银子!银子!好多银子!”
屋内数贼一听到银子眼睛都红了,崔炳马上提刀跳了下去,还有一名贼人也想跟着进去时,王二彪喝道:“急什么!再去叫几个弟兄进来!银子又不会跑!”却仍有好几个不太听他的。
李彦直见他们这般模样,心道:“龙交龙,凤交凤,老鼠的朋友会打洞。王二彪笼络的这批人,除了王二彪自己,在银子面前都没什么定力!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以前对手下太宽松了,居然让自己眼皮底下出现这样一帮渣滓,此次若有机会脱困,以后可得加强对手头武装力量的控制才行!”
其实他心性虽不小了,毕竟皮囊年幼,聪明可以服人,魄力不可能压得住大人,加上平素又以宽厚待手下,没有济之以刚厉,且李家崛起日短,威福未深,人员未淳,因此其中的剽悍豪滑之辈一见李介李刚等不在便都有不敬不畏之心,王二彪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鼓动起这帮人。匪徒们都忙着抢钱,而李彦直痛定思痛,心中却已开始筹划脱身杀贼之计。
王二彪扫了他一眼,冷笑道:“那就是你要赠我的盘缠么?嘿嘿,多谢了!”
李彦直淡淡道:“不客气!”
王二彪见他到了这份上居然还能保持镇定,脱口道:“佩服,佩服。”
李彦直也知道他的意思,却不理他。
当初李家虽得了这半窖白银和一缸铜钱,但李大树夫妇执意不肯占为己有,李彦直便将这些银钱计算清楚了登记在册,名之曰:暗室千金册。以警自家人勿乱用此册中之钱银。
往后办社学、兴社仓、修义庄、建桥铺路,都曾从其中支取。平定苍峡期间,又曾从此册中挪借,但事情过后,一有盈余,但凡涉及私用的便慢慢填补回来。这时窖中散银已经花光,铜钱也花掉了半缸,白银用了两瓮,借了四瓮未还,只余四瓮。绕是如此,下窖的贼子见到已高兴得手舞足蹈,本来在外面镇守各处的贼人听到消息也蜂拥而至!
王二彪喝道:“别进来!钱银不会跑,回头再分!”有几个就在门外停住了,但还是有几个跳了进来,更有几个不听王二彪喝阻跳进了地窖。
李彦直见他们阵脚全乱了,心道:“看来王二彪对这群贼人控制力也不怎么样。”
崔炳拖着一瓮白银上来后,还在地面上的几个贼人见到更是如同疯了一般,纷纷要抢进去,王二彪猛地手起刀落,将第一个要跳进地窖的贼人斩于刀下,这一下子,屋内的时间便如停顿了一般,只有王二彪的刀还在滴血!
崔炳脸颊抽了两抽,道:“彪哥,你这是……”
王二彪道:“大家是要活着出去,分了这批钱银享用,还是打算抱着这批银子死在这里!”
崔炳道:“当然是要活着出去享用!”
王二彪喝道:“既然这样,就听我的!”跟着安排人手,让崔炳带着五个人下去搬运银子、铜钱上来,一个去寻找箩筐、扁担,剩下四个去看守前后门。
李彦直耳听他的安排,心道:“看来连同王二彪本人在内,一共有十三个贼人!死了一个,就剩下十二个了。”其实这次被王二彪煽动了反叛者一共有十七个人,只是在攻占李宅时已死了四个,至于那些不肯依附的护行则全部被害了。
这十一个贼在王二彪的指挥下行动迅速,没多久就将银钱都搬了上来,倒在箩筐里,分成了四担,原本他们在洗劫李宅的时候也搜刮了不少财物,这时候都将不太值钱的都扔了,一心一意只争着些钱银。
李宅位于溪前、溪后两村交界处,自王二彪等杀了进来,早有村民得了消息,互相传报,村民们平素得了李家不少恩惠,因此都敢来援救,只是作为指挥枢纽的李家被攻破,缺乏组织,又见门外扔着些李家护院的首级,鲜血满地,心中不免惧怕,百数十人聚在屋外,望着西廊的火光一时不敢进来,都道:“等老李回来再作打算!”
王二彪命四个爪牙挑了担子,崔炳押着苏眉,领三贼在前开路,自己押着李彦直,领三贼断后,仍不敢走前门,却走后门。
走出书房之际,李彦直不小心踢到一具尸体,借着火光一看,却是自己派去绑王二彪来责问的贾郎中。
原来贾郎中没料到王二彪会如此悍恶,不但敢抗拒自己,而且还杀了自己的三个随从,跟着又挟持了他进入李宅。虽然他进门后眼见无幸,出声高呼,但已经来不及了!李家护院和来不及逃跑的仆人全部被杀害,贾郎中自己也被王二彪斩于刀下。
李彦直虽不知道这中间的曲折,但想贾郎中遇害与自己其实也有关系,心中歉然,又暗暗立誓:“贾叔叔,你放心,只要我李哲一日不死,就一定会设法替你报仇!”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五十 七窍玲珑诓诸匪
村民们虽大多围在前门,但后门也埋伏有人,见到群贼从后门出来齐声呼喊,前门的村民才纷纷追来。王二彪将刀架在李彦直脖子上,喝道:“不许上前!否则就要他的命!”
这时李大树也赶到了,见到儿子受制,慌得约束乡人且停下,指着王二彪叫道:“姓王的!你想怎么样都行!千万别伤害我儿子!”
王二彪冷笑道:“你儿子的命不在我手上,在你手上!”将刀对准了李彦直的另一个肩膀道:“若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再割一刀,你们上前十步,我就割他十刀!我也不就杀他,但就不知这小子身上有多少血,能流到几时!”
李大树抢上一步,喝道:“你敢!”
王二彪一声冷笑,便在李彦直的肩头上割了一刀示威。李彦直但觉肩头剧痛,这一刀割得可真不浅,但他却忍住了,哼也不哼一声。
但李大树却已经吓坏了,竟退了一步,叫道:“好,好!姓王的,你赢了!我答应不追你,你就走吧。不过你要是敢害我儿子性命,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们李家也要追杀你到底!”
王二彪哈哈一笑,这才扬长而去。李大树和村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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