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彦直却依然很冷静:“放心,他们没机会的。”
“那么我们要怎么进兵呢?”吴平问:“先打破山,还是先打倭军?还是先与牧民会合?”
李彦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问陈羽霆:“那些大粮船,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是准备好了,不过……”陈羽霆眉头皱了皱:“需要带这么多粮食吗?这么大的粮船队伍,都够我们的军队吃两三年了!难道都督你打算打持久战?”
听说李彦直准备了两三年的粮食,吴平也吓了一跳!心想李彦直难道真想打持久战不成?
李彦直却笑了起来,道:“大战之后,必有大荒,这些粮食,不是为我们的军队准备的,是为日本的百姓准备的。眼看他们要内附了,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他们,让他们饿死,是不?”
诸将都听得呆了,过了好一会,吴平才道:“不过,这些是战后的事情吧?现在就说这个,会不会太早?”
“不早,不早。”李彦直又笑了起来,看着日本的地图,就像看着一个蚂蚁窝,那里有几群蚂蚁正等着他去收拾:“我到达日本之日,就是我们胜利之时,所以战后的事情当然得早点考虑,免得到那边以后慌了手脚。”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九十九 迂回取
日本的战局系于九州,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大明!
双头龙旗到底什么时候会到?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呢?
连一年前还拼得你死我活的上杉谦信与武田信玄也开始牵挂西面的战局。
上海港口里,那支庞大的船队终于出发了,在如此受人瞩目的情况下,这样大规模的船队出海几乎不可能悄没声息,尤其在东海两岸的经济交流已经相当密切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因此海军都督府干脆挑明了,堂堂正正地出海,至于前往日本的目的,则是——
“闻倭岛祸乱变起,百姓蒙祸,今扬帆东往,调停纷争、安抚百姓,以致海陆太平!”
告示出来以后,上海的士民便都知道:镇海公到日本致力于“和平大业”去了。
作为一座对外开放的大都市,自有许许多多的探子潜伏在各处市井中,这其中自有被日本各派势力收买了的细作闻风而动。
庞大的“调停”舰队缓缓东行,走得不快,这倒不是舰队船只的性能出了问题,而是千百艘帆船行走,各船性能不同,受风点不同,水手操作能力也不同,若只有一两艘船时,只要不是遇到风暴,自然可以能走多快就走多块,但数百艘船一起出发,若按照各船行走速度随意行使,开出不到几百里船队就散了,为了达到船只聚拢,便不能不牺牲速度。
正因此。“调停”船队还没抵达日本,消息却已经像风一般传到了对岸。然而船队一旦出发,中途的信息就难以截获,这不像陆地行军,可能被埋伏在草里地探子发现踪迹。那些去通报消息的小船,也不敢跟在大船队的可见范围之内——被巡逻船只逮到可不是好玩的!所以“调停”舰队离开舟山群岛以后,大海茫茫。在其抵达日本之前,外人就难以测知其动向了。大家只是知道:双头龙终于出发了!
这天晚上。界镇的两个大商人千宗易与今井宗久正在茗茶谈论九州之战的动向,今井宗久说:“千君,你看吧,不管仗打得如何,最后的胜利一定是镇海公。且不说他雄才大略,奇计百出,光是凭他背靠中华大陆。有着无穷无尽地人力物力,就足以保证他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千宗易却保留意见:“那也未必,若说到势力巨大,如今地大明未必就强盛过当年的蒙古,蒙古也曾来犯我日本,结果如何?一场神风下来就吹得他们七零八落。”
“神风不能依赖啊!”今井宗久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油又巧又好的事呢。”
“也不一定是神风,”千宗易道:“总之会引起巨变的可能,还有很多。很多。大明朝廷既然那么大,内部问题也一定多——只是我们不清楚而已,从古到今,百万大军一朝覆灭的事,也没少过,赤壁之战、淝水之战。不都发生了吗?谁能知道李哲不是第二个曹操、第二个苻坚呢?”
今井宗久却用力地摇头:“不见得,不见得。”
两人辩到半夜,两个佛道与茶道修养都甚好的人竟有些面红耳赤起来,眼看要因为论争误了禅修,千宗易忽然一笑,说:“咱们争得这么热闹做什么呢,等大明的舰队抵达九州,那时再预判胜败不迟。”
正说着,忽然有仆人冲进了茶室,今井宗久和千宗易是茶道大师。两人静夜对茗那是难得地雅事。被仆人冲了进来破坏了氛围,作为主人的千宗易就微显愠色:“怎么如此无礼!”
但仆人接下来只用一句话便叫他为之愕然:“船队!船队!”
“什么船队?”
“界港外头。有好大的船队开来,怕不有一百多艘船!”
今井宗久和千宗易都为之悚然:“一百多艘船?小船?”
“不是,大船至少也有十几艘,而且是大明福派船只。灯火挂得通明,正抢着进港,黑夜之中港口守卫也拦不住!又不敢胡乱放炮。”
千宗易惊呼道:“不会是玄灭派来的吧?”破山麾下不但多华人,而且多华船。
他这么一说,今井宗久也觉得大有可能!
界镇乃是一个商港,位处大阪湾内,虽是港口,但离近畿要地日本京都、大和都很近,相对于以海军起家的破山军而言,水师一直都是日本诸侯的软肋,各国诸侯的船只性能与航海技术都无法和萨摩相提并论,更别说和大明海军相比了。若破山真用一支奇兵从外海袭来,取大阪湾,攻下界镇的话,那么就有可能断了“西征”联军地后路!
“可是,玄灭的兵力够吗?他能够两头作战?”
破山要攻下界镇或许能够,但要由界镇再取京都、大和、石山、摄津等地,就非充足兵力莫办。如今诸侯的“西征”联军正在九州步步紧逼,破山若真是分兵来袭,兵力少了就只能造成骚扰,无关痛痒,兵力多了九州的防卫势必削弱,那时候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近畿未取,九州先丢了!若他根本已失,则诸侯联军大可不慌不忙,慢慢回师再给困在近畿的破山军以致命一击!
然而,接下来传到的消息,却让整个界镇都比刚刚听说有船队掩至更加惊骇:“不是九州地船!是……是大明的船!”
“什么?大明的船?这怎么可能!”
但这个消息很快就被证明是没错的!
不是九州的船,是大明的船!不是玄灭和尚的船,是李彦直地先锋!
李彦直手头的兵力相对于界镇强得太多。又是出其不意,所以他也不担心胜负,便来个先礼后兵,大明船队先向港口内射入箭信,要求他们开港接纳,但界镇内的人不明底细,哪里敢随便打开门户呢?
这次先锋总指挥虽是吴平。但走在最前面地却是徐元亮,他性子不好。等不及了就派船只直接靠前,港口地守卫终于忍不住了,发炮示警,要敌人不敢靠前!炮弹朝着海面的点点星灯射去,却只传来哑响,也不知是何情况。
徐元亮在船舱中大怒道:“这些倭奴,不知死活!敬酒不吃吃罚酒!”马上下令攻击!他麾下地五艘福式战船早已横侧摆开。一接到命令就开炮,不属他指挥地十余艘福式炮舰见徐元亮开炮,也都侧对港口帮忙轰!
界镇的火炮,多是从破山、洪迪珍等手里辗转买到地,或者是多年前佛郎机商人的遗留,日本人自己并无造好炮(他们叫大筒)的能耐,但从华商手里辗转买到的,当然不可能是最先进的武器。而佛郎机人留下的火炮更已严重过时,而此刻攻击方却是大明水师中的精锐,火炮精良,炮弹实在,不但大炮地数量远超对方,单炮火力也远非界镇守军所能及。因此炮战一打响,局面便朝大明水师这头一边倒!
吴平见和平“解放”界镇已无可能,在甲板上微微皱眉,但也没有阻止手下因应敌情的自发行动,破浪船在炮火掩护中冲上抵陆,撞开界港门户,跟着运兵船继至,数千陆海两战部队冲了上去,站稳了脚跟!
且不说日本军队与中国军队总体战斗力存在很大的距离,就说此刻界镇的守卫士兵。其战斗力也远非倭岛内部第一流的部队。面对身经百战的大明陆海部队完全不是对手!
面对突如其来的明朝大军,许多界镇守卫军竟惊得动弹不得!如果只是来自九州的奇袭军队。他们也许还有防守地勇气,但来的却是李彦直的大军,这叫他们如何抵抗?
“大明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双头龙旗……双头龙旗!”
李彦直的威名如今早已响彻东海,界镇虽不能说完全不设防,但它的防御力相对于大明海军主力而言简直有些不值一提!更何况在这样缺乏防范地情况下——这简直就是一次奇袭!
港口外,吴平在叩关叫门了,但守门的士兵哪里敢答应?
零星的冲突爆发了,在海面两百二十门炮一起轰击之下,界港的门户竟被打了个斑驳零落,破浪船跟着冲了进来,小船来回穿梭,运载着士兵登岸!
界镇开战之时,李彦直正坐在“四海来朝”上,这艘巨舰规模庞大,坐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身处大海,真如坐在城堡里一般,但行动起来却不是很方便,李彦直常为此事责骂手下办事乱花钱,可是船既然造了,不用岂非可惜?
大明水师的主力舰队就围绕着“四海来朝”,绕开了前往九州的航路,中途转而向东,直接向界镇扑来,看看已将进入四国岛与本州岛之间的海峡,李彦直才下令让吴平为先锋部队,径取日本。
先锋队伍一离开舰队主力,行动马上迅即起来,黄昏时穿过海峡,两岸附近的水面上偶有渔民望见,但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到后方,吴平的先锋队伍已连夜逼近界港口了。
先锋部队紧锣密鼓地进行界镇攻略,李彦直却好好在“四海来朝”上睡他的觉,李义久、李岁久兄弟侍奉在外,但李彦直却睡得很安稳,似乎对界镇正在发生地战争半点也不放在心上。直到黎明将近,主力船队也进入了大阪湾,炮声隐隐传来,李彦直才醒了过来,问李义久:“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义久答道:“寅时一刻。”
李彦直哦了一声,说:“最近睡得不够沉,梦多。”批了件衣服出来,走到甲板上,“四海来朝”地甲板宽可奔马,走了好长的路才到船舷边,他倚右舷看看天上残月,海面浪涛,喃喃道:“我这船队到此。激荡起了这沧海浪花,但船队过后,沧海依然如旧……我到了这个时代,也激荡起了这个时代地浪花,但等我地影响力过了之后,这个时代是否依然会一切如旧呢?”
—文—他用的不是大明官话,也不是福建话。更不是日本话,加之言语又小声。李义久和李岁久便都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人—商行建和蒋逸凡听说李彦直起身来到甲板上,都赶来候命,李彦直挥手说:“你们怎么也起来了?”
—书—蒋逸凡侧耳听了听,这时炮声已很零落了,他说道:“界镇的战事大概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吧。”
—屋—商行建跟着说道:“不错,炮声不响,那界镇多半就已经到手了。”
李彦直听了忍不住笑道:“小小一个界镇。也值得你们如此挂心?还误了你们的好梦。”
商行建蒋逸凡对望一眼,商行建道:“都督,虽然界镇兵力不值一提,但狮子搏兔用全力,还是……”
他没说完李彦直就挥手不让他说下去,道:“不提这个了,我现在没心情。”
商行建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蒋逸凡近前试探地问:“三舍。心情不好?”
李彦直感受着海上凉风,看着钩月渐隐,随意说道:“也不是心情不好,只是忽然有些感慨而已。”
“感慨什么呢?”蒋逸凡也用很随意的语气说。
“感慨……”李彦直忽然打住了,问李义久:“有酒没?”
这么大的船队,几乎是若干座城池在海上移动。当然有酒。
李彦直道:“喝酒去吧,夜深难眠,破晓失梦,这可是老年人才有的事情。”他笑了笑,指着商行建、蒋逸凡和自己说:“咱们几个,可还年轻着呢,怎么能有这等情态?”
商行建放不开对战事地挂怀,蒋逸凡却甚潇洒,就道:“好!我就陪三舍喝他三百杯!明日醉着进港!”
就要进舱,李彦直却道:“拿到甲板来喝吧。说不定还能看到日出……”
他还没说完。商行建就拦住了说:“不可!行军之中,喝酒已经不妥。都督你睡不着在舱内喝两杯解乏可以,但在甲板公然酗酒,万万不可!”
蒋逸凡瞪了他一眼,李彦直也道:“真是扫兴,这人在外头八面玲珑,怎么到了我跟前,却比羽霆还迂腐?”但李义久问他是否取酒时,李彦直也没再坚持了。
就在这时,有小船逆向穿梭来报:“报——界镇平定了!吴都司已经入城!港口已全部控制。”
商行建喜上眉梢,问李彦直道:“都督,大喜啊!接下来该如何进军,请都督示下!”
李彦直却只是笑了笑,说:“你看着办吧。”
界港之内,此时也以恢复了平静。有数十名士兵正站在各坊之中,以大明官话、福建话以及日本话来回宣读“安民告示”:
“大明镇海公令谕:吾此次来日,非为其它,只为调停日本诸侯纷争,拨乱反正,安抚百姓,一切士农工商,各归学院农舍工房店铺,无须惊扰。令毕!”
从仆从口中听到传扬开来的谕令后,今井宗久和千宗易面面相觑,半晌做声不得。
终于今井宗久推桌道:“我走了。”
千宗易问他:“你去哪里?”
“如今大势已定,你说我去哪里?”今井宗久叹道:“咱们都想错了——所有人都想错了!大家都以为镇海公会去九州,可有谁会想到他竟会不管九州,直取近畿?接下来地仗,不用打就知道胜负了。大局已定,大局已定啊!”
听了今井宗久的话以后,千宗易久久无法开口,是啊,接下来的仗,几乎不用打就知道结局了!到了这份上,李彦直所占据的战略优势,几乎已非任何战术成就所能动摇了,千宗易觉得,这条双头龙的敌人,几乎已找不到取胜的机会了!
“李哲……李哲……他只是选了一个登陆点,然后……他就赢了!”
千宗易忽然颤抖了起来,不知是恐惧,还是惊心。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一百 布忠孝
隆庆八年,夏,镇海公、武英殿大学士、海军都督府左都督李彦直进入了界镇。
以大商人今井宗久为首的界镇商人到码头列队迎接,数百人匍匐于地,胜似恭迎他们的天皇。
李彦直走下“四海来朝”,经过今井宗久身边时忽而停住,问:“你是今井君?”
今井宗久受宠若惊,素来言辞便捷的他竟有些结巴:“是,不想李大人还记得今井……”感动得只差点想哭。
李彦直笑着扶他起来,说:“今井君,咱们是老交情了,何必如此,来来来,带我到界镇游走一番去。”
早在九州时,今井宗久便和李家的人合作过,这时投靠李彦直正是顺理成章,他谦卑地奉承着李彦直,并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希望:“不知李大人能否让士兵不要骚扰界镇的商家?”
李彦直一奇,随即沉声道:“我的部下,有人滋扰商民?”
“这……暂时还没有……”
李彦直转凝重为失笑:“我说呢。今井君,你不要担心,我这次来,可不是来找麻烦的。界镇这边的商人,只要不犯我法令,便依然做你们的生意,正如我那道谕令所说。”
今井宗久匍匐得额头贴地,大声代表界镇商人感谢恩德。
李彦直进入界镇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倭岛便都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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