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李大树望见,便吹起了喇叭,判吴牛“阵亡”。与此同时,付远那边也“阵亡”了一员护持民壮,但一方“死”了个主将,另一方“死”了个小兵,虽都是减员一人,效果却截然不同!吴牛这边的队伍在主将“死”了以后,士气大受打击,队伍也乱了,付远那边却集中兵力,仍然是三四个人对一个,从矮到高地敲,只两个回合便在零伤亡的情况下又打“死”了两个,这下子变成九对七,实力差距便拉得更开了,付远率众乘胜追击,哪消一炷香时间?就以己方两人“阵亡”的代价“全歼”了敌军,这战果,已接近完胜了!
李彦直在台上看得大喜,心道:“之前二哥打败那群武师,我只见到乡勇们的一个狠字!场面乱得一塌糊涂!但俞先生这打法却甚有条理,他果真是个懂兵法的!”
便冲了下来,邀俞大猷上台,当场将悬赏将相赠,俞大猷也不推辞,但转手就交给付远等分了。李彦直见他这等豪气胸襟,更是佩服,李介其实心里也还是佩服的,只是一时下不了台,兀自道:“这只是演练,才让他钻了空子,若真厮杀时,可就不是这样了!”
李彦直有些不悦道:“二哥,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怎么能不认?”
“我不是不认这次的输!”李介道:“我只是觉得,他这次是取了巧,若再比一回,我一定能赢!”
俞大猷道:“若是在比一回,仍是演练,你未必心服。不如这样,你分一半兵力给我,让我训练一月,一月之后,我们各带人马,到苍峡打土匪见真章!”
李介道:“明天就要出师了,哪里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给你训练!”
“明天?”李彦直道:“明天不出师了。”
李介讶异道:“不出师?这……”
贾郎中在旁边也道:“秀才公,这选好了的吉日吉时,不能轻易改啊,要不然会不详的。”
李彦直道:“不教而使民战,是谓之弃民!人都还没训练好,怎么就能这么上战场!不行!”
陈风笑道:“秀才公,多拖一日,就要多费一日的钱粮啊!再训练一个月,再加上出战的费用,只怕从各处商家那里募集来的钱粮就不够用了。”
李彦直反问道:“是钱粮亏了要紧,还是兄弟们的性命丢了要紧?”陈风笑等登时无语,李彦直又道:“养兵的事,我会想办法。”又对俞大猷道:“但练兵的事,就要多多拜托俞先生了。其实我也很想跟俞大哥学武艺、学兵法!”
他的称呼由先生变为大哥,甚见亲热,俞大猷含笑以报,道:“日子长着呢,我们可以慢慢切磋。”
这往后的日子,李彦直就真个每天早起,跟在俞大猷后面接受武艺训练,晚间则连床夜话,探讨兵法。他的身体毕竟还小,练武功不过是扎基础,短时间内很难见到进境,但夜间讨论兵法,却是一天便一个新境界!
中国管理学之精华,多蕴于兵法之中,自古通达之儒者,无不旁涉兵法,正是要从中学管理、学斗争!故有“兵者儒之精也”之言!
李彦直上辈子是做策划,搞营销的,管理学只是懂得一些理论,并未实践过,来到这个世界后办厂、理乡,却也还都没融会贯通,所以这一块本是他的短板,但他见识既博,这时又有个机会与这个时代的第一流人物学习切磋,更有几百个手下让他实践,因此进境甚快。
俞大猷从王宣等人处学易经,从赵本学处学兵法,从李良钦处学剑术,但他的资质又强胜诸师,虽是弟子,却能将集诸家之长,推陈出新,并非如陈孟春之辈跟着师傅后面亦步亦趋。而且他的见识亦非凡品,虽笃信闽学,但也无过分的门户之见。这次来本意是要导李彦直“回归道术正途”,但几次深谈之后才发现这个神童的情况和自己原先推测的完全不一样!身上并无多少“王学”的气息,因想:“是传言有误,还是他入心学未深?”但随着交谈的继续深入,很快就将这件事给忘了。
两人一个沉迷于对方所带来的兵法精要里,一个沉迷于对方所展现的广博知识中,双方各有所获,都进益匪浅!
一个月后,三百机兵练成——虽然这支部队离俞大猷心目中精兵的标准还有一段距离,但也已能做到令行禁止、进退有度。以此纪律再加上这些人本身好斗狠勇的气质,以及积累多年的打架经验,要去对付一伙山贼,俞大猷认为已绰绰有余了。
贾郎中又选了个吉日吉时,北尤溪机兵团誓师之后便进军苍峡,俞大猷为左路主将,李介为右路主将,李彦直且在军中当个参谋,与闻此战军机。
因北尤溪机兵团的动静闹得不小,所以兵马尚未到达,苍峡那边早已做好了迎战准备。陈风笑派去的探子回报,说对方有四百多号人马,如今已占据险要,以待我军。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四十 初战遇挫
苍峡一带,地形险要,苍峡巡检司原筑有一栋碉楼,背山面江,俯视官道,以此扼守,行人若走这条路那是无所遁逃。自此地闹匪,行商多另觅道路,只是那样的话交通成本就大多了。
那碉楼在闽江对岸,俞大猷道:“如今对方知我们来,必有准备,要想平安渡江,必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李彦直深以为然,果然到了闽江边,所有船只都被搜罗到了对岸,李彦直便大张旗鼓在闽江南岸伐竹制阀,又随地觅了些栅栏,在栅栏内树立旌旗若干,他们干活时对面人走如蚁,俞大猷便料对方是在安排陷阱,要对机兵团半渡而击!
竹筏扎成数十个后,李彦直却让贾郎中带领二十几个后生留在此处,不时弄出些声响灰尘,或者故意到江边提桶打水,或者在岸边砍树伐木,主力军却连夜逆江行出十余里,在上游渡江,然后从陆路猛杀过来,诸山贼还在等着半渡而击呢!陡见尤溪民壮从北路掩杀过来,个个惊慌!岸边的人就弃了舟楫,路上的人仓促迎战,却哪里抵挡得住?不到天明,就被杀了二十余人,撂下了二十几具尸体和三十多名俘虏。
诸山贼知道这番是遇到了劲敌,赶忙退回碉楼顽抗。
俞大猷带人先扫除了沿江陷阱,又尽取了闽江北岸的舟楫,李介却领头冲了过去,要乘胜攻占碉楼,不想那碉楼建在路边,却是背靠大山,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坡,只能正面攻击,无法迂回包围,山贼们一进碉楼,大门一关,整座碉楼就变成了一堵有纵深度的城墙!
碉楼面路的这一面又有大孔二十四个,小孔不计其数,李介的人一冲近前,还在碉楼二十步外,碉孔里便有弩箭激射而出!数十名机兵手持藤牌抵挡箭矢,矮着身子翻滚着前进,有五十余人竟然冒着箭雨,硬推进到碉楼十步之内,碉孔中的山贼却搬来了土制弹射车,发射直径半尺的石弹!那弹射车是以弹性极好又经过泡制的竹子扭弯了发射石弹,射程不远,但石弹从数丈高空呈抛物线砸下,冲击力仍然不可小觑!藤牌砸不穿,弹持着藤牌的手臂却经受不起!登时便有不少机兵痛叫着翻倒在地。他们的藤牌一歪,露出身体,调孔中马上有弓弩手瞄准了又是一阵箭矢,失去藤牌掩护的机兵有三个中箭当场死亡,另外五个却一时不死,挣扎在战场上呼号,鲜血流了满地。
李彦直上辈子干的是文案工作,此次是初经战阵,这辈子习武的时间又还不长,胆气未壮,心肠未狠,见到己方有人伤亡,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几乎就想大叫:“快撤吧!”却忍住了没出声!他隐隐觉得这么叫只会添乱!
位于后排的弓箭手赶紧发箭射向发射石弹的碉孔,掩护同袍,但中国南方天气潮湿炎热,胶易解、弓多软、箭多轻,无论射程还是杀伤力,都无法和北方之弓箭相比,何况这时又是仰射,威力就更弱了!而且尤溪的数百机兵之中,善射者无多,因此虽及时掩护,但对敌人的杀伤力却不够!
俞大猷为天下罕有之神射手,独持硬弓重箭,箭不虚发,连杀三人,石弹攻势稍缓,但一人之功,终究无法扭转全局,机兵团的攻势还是被箭、石给压制住了。
李介发一声狠,硬带着二十几个后生不顾死活冲了上去,竟让他们滚到了门边,要用斧头砸门时,门上忽然开了一扇大窗!后头的机兵望见齐声叫道:“小心!”已有一大锅的热水泼了下来!同时门前的地面陡地露出十几个小孔,捅出十几支长矛来!几个机兵躲避不及,竟被洞穿了脚板!即便是勇武轻生的乡野汉子,受此重伤也无不哀嚎!
俞大猷在后头望见,叹了口气,下令鸣金收兵,冲在前面还有行动力的民壮,冒着奇险,拼命将伤亡的同袍拖了回来,碉楼中山贼大声哄笑,却也不敢出楼追击。
这一仗伤了三十二人,阵亡者九人——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小伙子啊,甚至还有几个是李彦直的乡亲!李介也被烫伤了右膀、右脸,李彦直看着难受,李介却哼也不哼一下。
俞大猷见李彦直形貌哀戚,心道:“这孩子虽然聪明绝顶,迥异寻常孩童,但终究还是孩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为将者,平常时当一副菩萨心肠,临阵时却得有一副铁石心肠!若是颠倒了过来,那跟着你的人就要倒霉了。”
李彦直心中一凛,肃容受教。
俞大猷率众退回了岸边,这时陈风笑已用竹筏和从山贼手里夺到的小船运了一些物资过来,他便外立栅栏,背靠大江,作了一个露天据点。部分人睡在岸边,部分人睡在船上。
李彦直问俞大猷:“我们把据点安在这路边、江边,无险可守,易遭敌袭,虽在他们碉楼的射程之外,但他们凭高俯视,我们的虚实尽被他们窥知,这不符合兵法吧?”
俞大猷笑了笑,道:“对方要来攻我们的弱点,也要他们有条件才行。前日探子来报,说对方有四百号人,今日得了俘虏,分别拷问得实,知对方不过三百有余,四百不足,今日又被我们在江边杀伤了数十人,此刻碉楼中有没有三百人已是难说。他们就这点人手,要想分兵去上流搞动作,比如发动水攻那是不可能的。且看今日此贼的表现,论单兵之强不能胜我,论军事组织也不如我。今日失利,失在地形而已。若是平地作战,我麾下三百人定能胜他全部!因此我料他们不敢出楼。若出楼时,我们有哨兵了望示警,又有栅栏可以抵挡一时片刻,只要有了这个缓冲,便足以组织起人来与他们一战!今晚我们只要保持警惕、枕戈待旦就可。哼,他们若敢来夜袭,我反而高兴!”
当晚机兵团外宽内紧,一夜无事。
可是这碉楼要如何攻取呢?李彦直在月色下望着这个以厚转头筑成的怪物,却是一夜难眠。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四十一 攻守势易
第二日李介又要去攻,俞大猷和李彦直却都不同意,俞大猷道:“敌方有工事,我必有器械,如此方能减少伤亡,事半而功倍。要破此碉楼,先需造出器械来方可。”
李介道:“那得要多久!不如这样,我听俘虏说这碉楼后面,估计还有路通向他们山里的老窝,我们不如迂回进山,先将他们山里的老窝挑了,那这碉楼就不攻而破了!”
俞大猷摇头道:“只怕行不通,我们对山路不熟,迂回进山,只怕会更加危险。”
李介道:“可以叫俘虏带路!”
俞大猷道:“那也不妥。他们既知已有人被我们俘虏,一定会有所防范!俘虏知道的那条路上,必有埋伏!”
李介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待怎的?我看你只是害怕!”
“二哥,你不要急!”李彦直道:“我们是兵,他们是贼,后面又还有官府商人支撑我们,不怕打持久战!我昨晚想了半夜,觉得他们若不敢出楼,我们大可先占路。先把商路开通了再说。”
“占路?”李介道:“怎么占路?”
李彦直却取出一副图来,却是他画的简略地图,道:“这里是江。江边是官道,这碉楼就堵在这官道的节骨眼上。所以这段路就没法过去!”他却又指着那碉楼外围的半个扇形圈,道:“但出了这个圈子之外,便是碉楼射程不能及的地方了,我们可以挑泥土在这里和这里一东一西分别筑一道土墙,把这碉楼给圈起来。”
按照李彦直这说法,要圈住那碉楼,其实倒也不难,因为北为山南为江,只要在碉楼射程之外、山水之间的路面上,筑起两道南北走向的土墙就行,这两道墙,长度估计也就数丈,若只是筑成六七尺高,上百人挑土石一二天就垒起来了。
李彦直道:“有这两道土墙,俞大哥和二哥你一人分守一边,这些山贼就出不来了!”
但李介一听就笑了,道:“你这样做,确实是把碉楼给圈了起来,可也把路给截断了啊。这碉楼就在路边,把路截成了两半。被截断了的路还是路吗?就算我们能把他们困在碉楼里不出来,可行商来到这里路就断了!仍然没用!”
“怎么没用?”李彦直道:“我们有船啊!被截断的这段路程,我们就用船只将商人搭载过去,我们却在东西两堵土墙边,分别设个临时码头,商旅从延平方向来,到了西土墙边,我们就用船筏将他们运到东土墙以东,这不就顺利越过这个碉楼所控制的领域了吗?从福州来的商旅也一样。”
李介听了半晌,觉得这样做确实也行得通,不过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道:“老三,你这主意我总觉得别扭!”好久才想明白,道:“是了!你好像是从一开始就想歪了。咱们来这里,是要来打土匪啊!不是要来这里长驻久守!动用几百人护住这么一小段路程,这笔帐不划算!除非我们向过往商人收取很高的买路钱——可要这样的话我们和那帮土匪还有什么区别?那些商人会不买我们账的——要交大笔的买路钱的话,他们还不如直接交钱给王班他们得了!”
“我们不收很高的买路钱啊!”李彦直道:“最多收点过船费用,补贴补贴军用,就是了。我们的家底,应该还够我们撑两三个月。”
李介苦笑道:“这样还不是和对方干耗着?他们不敢出来,我们进不去,和我们现在有什么区别?两三个月后,坐吃山空了,又该如何?”
“我却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而且事情也绝不会拖到两三个月以后。”俞大猷指着地图上碉楼的方向道:“这伙山贼也有几百号人,他们也要吃饭的!而他们的收入主要靠的也是这条商道。我们堵住了碉楼,也就断了他们的粮道!所以他们会比我们更急!只要有商旅不断从他们眼皮底下经过,何须两三个月?只要有几天,就能逗得他们忍耐不住!到时候他们就会忍不住跑出来反攻我们!攻守之势逆转,这座碉楼的所有设施也就变成了无用之物!一旦他们以彼之短攻我之长,那么这伙土匪就灭亡无日了!”
李介仍然觉得这么做太麻烦,不过要就这样强攻碉楼,只怕伤亡会很大,而且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便只好道:“那就试试吧。”
当下兵分两路,俞大猷在西,李介在东,各自分出一百个壮汉挑土,分别由贾郎中和吴牛率领了垒土墙。他们也不求将墙垒得多结实,只是挑了土来堆成一道障碍物,然后在障碍物两侧各立一排栅栏,因为工事简单,所以进度甚快。俞大猷和李介则各带一百八十人在旁守护,若碉楼中的土匪敢出来他们就要在这官道上与之厮杀!
李彦直却派了人回乡去,调了铁厂的工人来,准备在这江边制造攻城器械——这攻城器械却是由俞大猷设计,乃是就地取材,选用山地推行的独轮车,用四片木板做成一个轿子形状的木屋,下面和后面空着,将独轮车整个套住,木板上面再披上牛皮兽皮,制成之后,推车的民壮便能在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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