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明海上军事力量的最高首脑,李彦直身边一定带着数量众多地军队。他既到了这里,那么马六甲就算出现几万人的部队也就不足为奇了。
马六甲的地理位置虽然重要,但其实城市面积甚小,别说和北京这样的大城相比,就是上海没有扩张之前的旧县城也比马六甲大得多。李彦直若是率领几万人进驻,那就完全有足够的力量派兵占据每一条街道。
卡梅隆有些害怕,问他:“船长,现在怎么办?”
虽然他们没有看到,但从外头的宣呼声中也听出中国的军队已经控制了全城,马六甲地葡萄牙驻军只怕也都已经被解决了。
隔壁是一家广东商人,他们一家听到军队的呼声后一开始吓得不敢动,后来主人冒着险伸头出窗户,被一个士兵瞧见,把他叫了出来,他上前奉承叫官爷,那士兵说:“你惊乜嘢!自己人来嘅!以后哩度我地话事!唔好好似以前咁闪闪缩缩!挺直个腰行过来!”
那广东商人听到乡音,又见士兵没对他动粗,这才叫了他弟弟、儿子都出来,又去把这条街上老乡都叫了出来:
“啊!真系我地的嘅人!真系朝廷嘅军队啊!大家出黎啊!”
其时华商遍布南洋各地,在佛郎机控制外的地方,华人是第一等人,佛郎机、回回商人是第二等人,南洋土着王公是第三等人,土着贫民垫底。在佛郎机人控制的马六甲、麻逸等地,则佛郎机人是第一等人,华人次之——但这是战争之前的情况。
索萨向大明开战以后,华人地位陡降,一下子都成了被猜疑、被镇压地对象。只是华人数量太多、分布太广,索萨要先瓦解大明的军事力量,便还没有时间同时对南洋华人民间力量进行清洗,只是以羁縻政策威胁恐吓,暂时镇住他们。索萨的计划是:先打败大明海军,占据各港口,等局势稳下来后再挑拨土着和华人的仇恨,再借故进行屠杀,将华人在南洋地区的印记抹个干净。
这段日子里,南洋的华人都惴惴不安,时刻担心着会被清算,只是听说朝廷部队连战连退,都感痛苦无奈,巴拉望、婆罗对官军盼头还比较大,新加坡农村的华人也都在准备着迎接大明海军的逆袭,唯有马六甲的华商,此刻实在是不敢期盼大明官军在短时间内会打到这里来。
然而“最不可能”的事情这回却发生了,威震四海地镇海侯竟然犹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满剌加,这让全城所有华人都如在梦中!
然而他们出来之后,看见自己国家地子弟兵威风凛凛地站在每条街道上,再加上负责宣传的官吏反复开导,华商们惊疑之心渐去,自豪之心渐生,那些后生首先沸腾了起来,欢呼大叫,有了一个人放开了胸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就有十个、百个!
当全城都是广东话和闽南话以后,所有地华人都忍不住冲出了家门,妇女也都挤到门边,看着她们父亲的欢颜,看着她们丈夫的朗笑,看着那些和父亲、丈夫长着一样脸孔的士兵笔直地站在街口,这些女人们也都相信了——那不是威胁她们的力量,那是保护她们的力量!
“哈哈……朝廷的大军真的来了,满剌加是我们的了!满剌加是我们的了!”
“以后黎度真系我地话事了!”
“赚着钱免惊客外国鬼佬抢了!”
满剌加的华人族群空前振奋起来,其他族群却各有各的心思,一些和华人交好的回回人也跳了出来,跟在他们后面起舞,不忘说几句:“老弟,咱们是朋友啊,以后要照看照看我们。”
城内的马来土着则多是受雇佣的阶层,他们看见华人得势也没什么感触,因为最高层由佛郎机人变为华人,对他们没什么区别——相对来说,华商对马来雇工还是比较善待的,所以许多马来人也乐意看到华人接管此城。
只有几百户葡萄牙人缩在屋子里,有的瑟瑟发抖,有的准备了武器要做最后的一拼。
他们心里都明白,这场仗是他们挑起的,现在敌人的大军竟然绕开了吕宋、婆罗直扑到马六甲来,他们这些留守老窝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在一阵迷糊过后,又迅速转动起脑筋来——他要想办法,他要想办法!现在已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而是怎么保住自己这条小命的问题了!
“啪啪砰砰啪啪……”
外面响起的不是枪声,而是鞭炮!
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呢,但满剌加的中国人此刻却比过年还要高兴。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六十九 白仆人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一直存在着一种惯性思维,认为大明海军要攻打马六甲,先得到达新加坡,要到达新加坡,先得收复婆罗,要收复婆罗,就要先打败聚集在马尼拉湾一带的欧洲联军。
现在马尼拉湾的战况既然还处于胶着状态,那么婆罗就不会有事,婆罗没事,新加坡就安全,新加坡安全,马六甲自然就更加不会有事了。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的这种想法并非个别,而是普遍存在于东来的欧洲人脑中,乃至于前几天开始有消息传来说李彦直已出现在暹罗一带,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和弗洛伊德·托莱多也都还认为就算明军来了,首先遭到攻击的应该是新加坡,而不是马六甲,因此托斯坎诺才会准备写信让托莱多带货物到马六甲来。
谁知道李彦直却全然不按照常理出牌,他人到飞龙之后,就召见暹罗、占城、真腊、老挝诸国国王,以及飞龙府的张琏、张希孟这两个实权派,二张听说李彦直到自然是赶紧跑到边境相迎,占城的国王也真的来了,但暹罗、真腊、老挝却都只是派来使者,代表国王觐见。
李彦直也不发作,只是对他们说:“佛郎机番奴胆大妄为,竟敢出兵犯我南海疆域,朝廷如今派了我来征讨攻伐,要将这帮番鬼驱逐出去。你们都是我大明属国,这次大战又是为了我东方诸国的长治久安,朝廷地意思,是希望各国能出兵相助,鼎力支持。却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张琏和张希孟听了一起叫道:“这正是我等本分!”
占城国王也道:“小国愿唯上邦马首是瞻。”
暹罗的使者也道:“我国也愿出兵出粮,只是今天是第一次听见这事,还得先回去准备准备。”
老挝、真腊的使者听了也都说:“不错。请侯爷给我们一点时间。”
李彦直在安南花了一个多月,那是因为绕不开它。而且安南阮敬对大明深怀敌意,就是绕开了它也怕它在背后捣鬼。但到了这里,便是兵求神速,哪里还肯等那些使者回去搬兵运粮?就笑了笑说:“诸位有心,那就行了,不过佛郎机人的主力还没回来,对付区区满剌加和新加坡的留守军马。也还用不了多少人。我打算明日就南下讨伐这些番鬼,诸位就随我去看热闹吧。”
明军战舰精良而充足,几万大军也能就率领大军也能登上,那些使者望见,无不敬畏。
李彦直的大军就从湄公河三角洲最末端的金瓯角出发,但他却不前往新加坡,而是直接在马来半岛地北岸登陆,在那里早有沈门接着。引了他们从陆路直扑满剌加。
他进兵是如此迅疾,以至于关于大明军队到达暹罗的传闻,也只比他地军队早登陆两天而已,由于传闻不详不尽又“不合常理”,马六甲和新加坡的葡萄牙守军就没有将之当做一件确切的威胁来防范,直到李彦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这座港城。佛郎机人才开始惊怕后悔。
满剌加城内,华人空前振奋,佛郎机人却都朝不保夕。
全城华人举派代表到总督府参见李彦直,李彦直和容悦色对他们说道:“咱们的大军这次来到满剌加以后,就会一直驻留了,你们尽管放心放胆,对内,还是得守我们大明的律令,但对外嘛,呵呵。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为你们作主撑腰的。”
李彦直守信之名播四海,就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地信用甚佳。话一出口便是金子!本地华人多是海商,没一个未曾听说过李彦直的大名,听到这句承诺以后,那就像在前后千里都没有陆地的大海上靠上了一艘心里都觉得踏实无比。
当天晚上,李彦直就下达了“监邻令”,动员所有华人防范城内的欧洲居民,监视他们的佛郎机邻居。由于大部分欧洲水手都出征吕宋,留守满剌加的佛郎机人竟只有华人的四分之一,四户盯一户,便没一个佛郎机家庭能够逃脱监视。
跟着李彦直又下了缴兵令,要城内所有佛郎机人交出武器,否则就以谋乱的罪名论处——最高是可以执行死刑地!
命令既下,却只有一小半的佛郎机人交出了武器,另外有一小部分人拒不缴纳,剩下的大部分人则表面缴纳,其实还暗中藏了一点。
不想到第二天,李彦直又下了第三道命令:“搜兵令”!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昨日也上交了两把佩刀,一支短铳,却还是留下了部分刀枪以备不测,但第二天早上他就听到有人拍门。
“砰砰砰,砰砰砰……”
“干什么?”
马来仆人在门上的小窗口看见是华商黄鸿基——那也是他们的邻居,这时满城的族群里头,华人最大,这马来仆人哪里还敢得罪?就开了门,却见黄鸿基带了一帮士兵闯了进来,拿着一纸委命,说:“都督有令,要搜查这屋子,看看有没有未上缴地武器!”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叫道:“这算什么!我们欧洲的规矩,每个人都有权力拥有武器的!”
他这句话一被翻译过来,满屋子的华人士兵就都笑了:“欧洲?可惜这里是大明了!”
黄鸿基是一个长者,在华商里头威望颇高,哪怕是对着佛郎机人他也还不失儒雅,出示了命令以后就朝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说:“托当家。这是都督的命令,你可别让我难做。我们这位都督行事公正严明,只要你们不犯律法,他一定不会为难你们地。”这句话是劝告他了。他用华人的习惯,常称呼托斯坎诺作“托某某”。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心里并不坚信,可也没办法,他是到过上海的人。知悉李彦直的威严,看看那几十个士兵。知道若起冲突一定有败无胜,便不敢动手,卡梅隆来到南洋以后却是横行惯了,哪里忍耐得住?
那边华人士兵的队长扫了一眼,瞥见卡梅隆在摸裤头,就叫道:“捉住他!”
几个士兵扑了过去将卡梅隆擒住,果然在他地后腰搜出了一支短铳、一把匕首。那队长冷笑道:“都督已经下达了缴兵令,你们居然还私藏武器,是何居心?”手一挥:“给我搜!”
这一搜可不得了,不但搜出了二十多支火枪,三十多副冷兵器,而且还搜到了无数地生丝陶瓷。
欧洲人见了丝绸陶瓷,眼睛都要变成钱币形状地,中国人却只当是寻常货物。那队长搜不到多少金银,忍不住骂了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几声,他却不知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是把宝都押在中国货与香料在欧洲会升值这上面了,手里地金银都进了货,自然就没有多少剩余了。
这时城内忽然响起了枪声,却是士兵进入佛郎机人屋里搜缴武器时遇到了抵抗。但这些抵抗零零星星,有如大雨中地火苗,才窜出一点儿便被扑灭了。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深知这时要是抵抗,钱财和性命都保不住,但看着那一仓仓的货物被搜缴出去,蒸发得比欧洲市场货物贬值还快,心里暗暗叫苦,忍不住争辩起来:“你们只是搜缴武器,为什么要带走我的货物?”
这次能来搜缴武器的将士都是立过功劳的,李彦直派下这差使来。其实就是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发财。当做是一种犒劳,但字面上当然不能这么说。黄鸿基拿出了那道命令来,好声好气地给他的邻居解释说:“托当家啊,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违法啊。昨日都督已经下令要上交武器了,你怎么不交?昨天要是交了,今天不就没事了?你和你的家人也就不用受苦了。”
托斯坎诺一听惊道:“什么苦?”
黄鸿基叹息着说:“你不认得字吗?都督这命令已经说了,凡未搜出武器者,以后就都当普通百姓看待,但那些没上交武器,就是蔑视王法,除了抄家之外,还要流放地。”
其实这些不缴武器就要抄家流放的律法,托斯坎诺心中并不认,可谁叫人家是战胜国呢,想怎么搓你就怎么搓你,李彦直说是律法那就是律法。
当天他就被押解了出去,带到一个牢房门口,托斯坎诺心想这一进去以后多半就出不来了,看看黄鸿基还没走远,赶紧用他不很流利的汉语大叫:“黄翁,黄翁!快帮帮我!替我传个话,我要见李都督,我要见李元帅!我有东西要卖给他!”
可黄鸿基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倒霉的佛郎机人就被推进了小黑屋,等待着他的竟是一整套的奇奇怪怪的刑具,黄鸿基看得心里发毛,就旁边一个光着上身的胖子问:“这位老爷,这些是干什么地?”
那胖子瞄了他一眼:“呀!居然还有个会说我们话的番鬼啊。”他拿着皮鞭在掌心敲了敲,说:“这里啊,是训练白奴的地方。”
“白……白奴?”
“是啊,白奴。”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听得呆了,哪怕那个胖子重复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白奴?白奴?这……我不是奴隶!我……”
“你以为你们不是啊,所以得训啊!”那胖子拿着鞭子逼近,“听说京城那边,有不少人出了大价钱,等着买白奴好炫耀呢,不过京师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你们这些白奴不经调教得老实了,可不好往那里送。”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大叫:“别过来!别打我!”
那胖子嘻嘻笑道:“放心,我不喜欢打人的,只要你听话,我才懒得动手呢。我又不是竹竿。”
“竹竿是谁?”
“竹竿是一个瘦子,是我的同僚,他啊,就喜欢打人,不听话的打,听话地也打。不过你放心,竹竿今天应该不会回来的。”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这时口里已不敢说什么,只是心里大叫:“野蛮!野蛮!这些中国人都是野蛮人!居然拿我们做奴隶、做买卖!我们葡萄牙人是世界上最高贵的民族,怎么可以做奴隶!”他本来对基督的信仰也只是可有可无,这时一害怕,却连划十字架,默默祝祷:“神啊!赐光明与我吧!我不想去做奴隶——就算是破产也不愿意,请你赐光明与我吧!让我知道你没有放弃我!”
门呀的一声,透出一道光亮来,弗兰西斯可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心想不会这么灵验吧,就在他的满心期待中,那胖子说:“咦,竹竿,你怎么就回来了?”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七十 谋印度
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见到竹竿那冷冰冰的目光,心里一寒,张口惨叫:“我要见你们李元帅!我要见你们李元帅!我一回到欧洲就是上层社会的贵族了啊!我是他的贵宾,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
胖瘦两兵齐声冷笑,瘦子竹竿对胖子说:“这家伙不老实,可得加倍伺候才行。”就把那些刑具都摆了上来,看得托斯坎诺心里发毛,蓦地他想起一些事情来。
虽然是商人,可能远行到中国,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自也兼职做过海盗,经过非洲时,就买过几十个黑人做奴隶放到船上当牛马使唤,自发迹以后,作为威风凛凛的船队之长,他也每每以虐待沿岸的土着为乐,听索萨说起在美洲如何残杀印第安人托斯坎诺也总是津津有味,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什么不妥,直到这时才后悔起来。
他在东南亚一带活动,时常接触到佛教徒,也听过一些因果轮回的观点,但以前他总当是异教徒的可笑论调,这时心里却冒出这样的念头来:“难道我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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