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开了几步,等了好久才敢入内,到里头一看,那些兵器锈的锈,烂的烂,弓一拉就散,箭一折就断,找遍了整个仓库,就没见到几件像样的!李刚怒道:“要我们拿这些东西去苍峡打盗贼?我还不如扛一把锄头去!”
那仓大使冷笑道:“东西就在这里了,我只管钥匙,拿不拿是你们的事!”
李彦直又是一阵无奈,只好再来找知县,这时已是黄昏,知县正在吃饭,今天一天里被李彦直烦了三四次,心下不耐,叫道:“你家不是有个铁厂吗?嫌库里的兵器不好就自己造去!”又道:“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自己想办法,若有什么为难的,写个禀帖,我给你下个公文就是!别老来找我了!”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三十五 招募武督
李彦直再回到溪前村时,前往苍峡打听消息的陈风笑也回来了。众人因问探到那伙盗贼是何等人物未,陈风笑道:“探到了,探到了,原来都是熟人!”
众人讶异道:“熟人?怎么是熟人?”
原来盗贼这东西,要击破其组织容易,但要彻底消灭其成员则难,特别是在国家的整体经济出了问题、贫困地区民不聊生之际,这盗贼因为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加入者,就更是绞之不尽、杀之不绝,要想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最终还是得落到整个国家的经济上——但这就不是李彦直此刻能管的事了。
当初徐阶整治矿盗,其实也没治本,只是治标,擒其首脑,逐其手足,换了一批比较听话的人(如李大树)来代替越来越不听话的银帮。银帮的首脑都已下狱,只等秋决,而从犯则流散到边乡穷壤,几个月后又聚集起来,和苍峡一带的地方势力结合,便成了盘踞在两府边境上的一伙悍匪!
陈风笑道:“我假装去古田探亲,路过苍峡,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搜去了。他们见我没反抗,又操本地口音,也就没怎么为难我,还给了我一点干粮打发我上路。我就借着这个话头和他们攀谈,一聊之下,才知道里头有好几个溪后的老乡!全部都是余三田以前的爪牙,因在乡里呆不住了,才跑到那里去。”
李彦直问:“带头的却是什么人?”
“带头的有两拨。”陈风笑道:“一伙是过江龙,首脑是以前永安王广毅的儿子王二彪,凡是在矿盗一事上被赶离本乡的那些人,都依附了他。一伙是地头蛇,是上代苍峡巡检的孙子,叫王班,他和现任的巡检苏永坚有仇,就联合了王二彪,将那巡检赶走,自己做了巡检,让王二彪做了副巡检。实际上是占山为王,坐地收钱!不知道的客商到了那里交了钱,还以为是循例呢。只是他们实在盘剥得太厉害了!又不服府里、县里管,所以过往的商旅行人无不叫苦连天。”
李介道:“原来如此。”《|Zei8。Com电子书》
李彦直奇道:“那么原来那个巡检苏永坚呢?他怎么不到县衙告状?”
“秀才公你这就不懂了!”陈风笑道:“姓苏的做得这巡检,他就是守土有责,如今却被人给赶走了,连地方也给人霸占了,他若是去了县衙,知县就先要拿他问罪!所以他是不敢去的。县衙那边,只要这王班不要惹出太大的事来,知县大人恐怕也不大愿意管。若是那王班懂得些人情世故,提前给县衙各房各老爷送上孝敬,说不定知县会同意他接替苏永坚——所以苏永坚被赶走以后就只好到处流浪,不敢冒头了。”
李彦直听得摇头,心想:“这吏治腐烂成这样,如何得了!”
李介又道:“不过不对啊,可我在苍峡已经交了钱,怎么没走出多远,又遇上强盗?”
陈风笑道:“我听说他们在苍峡收了钱,是三七分账,王二彪三,王班七,王二彪嫌钱少养不活手下的兄弟,就常常在关前关后的埋伏打劫。王班虽然知道,却也管不住他。”
李彦直道:“看来这两人也不齐心,其中或有可取之道!”
“别什么可取之道了!”李介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打造兵器,募集人手,反正咱们有官府公文在手,咱们就是兵,他们就是贼!只要我们把机兵训练好了,力量强过了他们,就发兵把苍峡给平了!”
这话说得甚是豪气,李刚、吴牛等都应和道:“没错!”
李彦直也点头道:“二哥说的甚是!”当下就分派任务,李刚负责监造兵器,李彦直负责筹集钱粮,李大树负责招募人手,李介在海上有过经历,颇有组织力,便由他训练人手。
这段日子里李家常与延平府各处商贸势力有来往,是各处铁矿的买家,这时拿了公文一号召,便有不少人捐钱捐粮,建阳的书商、武夷的茶商等听到消息,也纷纷解囊相助——他们倒也不全是热心公益,只因都曾被苍峡这伙强盗盘剥过,心想与其送钱给强盗,不如捐赠给机兵,那样还能博个好名声呢。所以不一月间便募集到不少钱粮,折合成白银二百余两,又有杂粮一百余担。
李大树那边振臂一呼,更是应者云集,李彦直的钱粮还没到位,已有数百人聚集起来,听候差遣,李介稍加组织,便在尤溪边上立了一营,树了面大旗,叫北尤溪机兵团。李介清点人数,分作三班,每班二百余人,与他们约好隔一日便来参加一次训练,每月月底补发误工误农钱一人六钱五分。山民们见有钱拿,都甚积极。
这么训练了将近半个月,李彦直入营巡视,只见各处队伍松松垮垮,各人所持兵器更是千奇百怪:有的拿长刀,有的拿腰刀,有的拿镋钯,有的拿红缨枪,有的拿大木棒——完全是械斗时的模样,只是勉强列了队形而已。原来这好兵器要打造出来也不是三天两头就能成的,李刚见人都来了,就先十里八乡地去搜集武器,或者干脆请应募者自带,所以才会有这般景象。
李彦直看得苦笑,对李介道:“这样子不行!我虽然不懂军事,可也觉得这种队伍打不了仗!”
“你不懂啦!”李介道:“苍峡那边,也差不多是这样!到时候上前砰砰砰打上一场,就看谁人多,看谁狠!人多人狠的就赢了!”
李彦直问:“那万一对方比我们更狠,我们输了呢?”
李介道:“那我们就先退回来,收拾收拾,再招人,再打!”
李彦直听了心道:“这样子,分明还是械斗的套路!”想了一想,觉得这样太靠运气了,便和李介商量聘请懂得武艺兵法的高人来教导,李介冷笑道:“什么武艺,什么高人!那些都是花架子,骗人的!”
李彦直道:“骗子虽多,但总有几个有真本事的吧。”因此还是执意要出榜招贤。
李介道:“你要招也行,不过请来的人得先通过我这一关,得把我打服了才行。三弟,不是哥哥信不过你,只是你毕竟是读书人,年纪又小,不懂得打架的事情,我是怕你被人骗了。”
李彦直道:“二哥说的是。”当下由李家自掏腰包,悬赏全省,要延请武术、兵法高手来督教北尤溪机兵团!
不想因为这一悬赏,竟惹出一个翻江捣海、如龙似虎的猛人来!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三十六 气煞泉州诸大儒
北尤溪机兵团的悬赏金额颇高,悬赏一出,不多久,与延平接壤的各府如建宁、福州、邵武、泉州等地的武人便都知道了!一大帮人或为扬名,或为逐利,纷纷赶来尤溪。李府应接不暇,因为人实在太多,这时候的李彦直又不懂军事,所以也不知该如何考核才是。
李介却全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看看这日已有一百多号人,便划下道道来,说:“我请你们来,是要请高手,不是要请庸手。是高手的,一两个就够,庸手的话,来一万人我们也不要!所以要请各位显显本事,是高手的留下,是庸手的请走!”
人群里叫嚷的声音此起彼伏,李彦直心道:“这么多个人,一一考核下来,不知要多久!”但李介的法子却极简单!他就将这一把多人带到尤溪边上,分发了木棒,然后从北尤溪机兵营里调出了人数相同的民壮,也是每人拿一根木棒,然后就要双方对战。来应试的武师无不愕然,李介道:“我们是要请高手来做这六百人的老师,你们要做老师,总不能连徒弟都打不过吧?”说着就去擂鼓。
鼓声一响,尤溪的民壮就拿着木棍冲了过来!
哇!这是一副怎样可怕的景象啊!这些尤溪汉子,个个都是从小就在械斗中翻滚着长大的,这个地方羸弱一点的全养不大,能到现在还生存的没一个弱者!可以说,这是一百多个经过天然淘汰剩下来的超级壮丁啊!而且个个精通群殴之道,猛地一冲,那真如饿虎下山,又似蛟龙出海,狰狞的面目怒吼的喉咙,把在台上观看的李彦直也吓了一跳,那一百多个武师更是个个胆战心惊!还没接锋,先吓软了一半,短兵相接时,没片刻又投降了一半,哪里用半个时辰?尤溪边上的武师就只剩下二十几人,个个头破血流,哭爹喊娘,其他的人全逃了。
李介得意洋洋地看来李彦直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道:“老弟,看看,怎么样!”
李彦直幸而是见过乡间械斗的,这才没被吓倒,看看武师们那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暗中叹气,道:“什么武艺,什么兵法!原来都是假的!”
他随口这么一句话,却把一个人给气坏了!
那人姓陈,叫陈孟春,是福建武学名家李良钦的弟子,也是来应试的众武师中的一员,本身也练得有真功夫,只可惜是未经战阵,武技有了,胆气却还没练出来,在一片混乱中他十成的武艺连一成都用不上!仓皇之间竟爬到看台底下躲了起来,在大乱中李介李彦直等却也没发现。
他躲在台下,听到了李彦直的那句话甚是不忿,可不忿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确实是被人家给打败了啊!别说人家只是随口一说,就算是当面侮辱你你也得吞了。
散场以后他从台下爬了出来,怏怏回泉州去了。回家后越想越气,这日他老师李良钦传他办事,却是泉州大儒林希元会同赵本学、王宣、林福邀李良钦出游,李良钦传弟子们随侍听教。
二林、赵、王等四人都是福建的理学名家,同拜大儒蔡清为师,算是同门师兄弟,相互见过往颇密,与李良钦交情亦厚。这帮人或文或武,乃是闽南一大派系,无论文武,在当世均有甚大的影响力!这一天是看风高气爽,便约好了一起游江。
陈孟春脸上有伤,本待不去,又碍着师命难为,只好硬着头皮来了,他到达时,林希元等都已经坐在船上高谈阔论了,李良钦见他迟到,本来颇为不悦,再见他鼻青脸肿,不由得愕然,指着他问:“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良钦是文武全才,武艺尤其厉害!他的弟子也多是高手,因此他常常约束众弟子,唯恐他们去欺负别人,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弟子会被打!中国的武术名家,若练武则必兼通医术——至少跌打一科是一定会的,所以在李良钦面前,陈孟春也没法推说是自己不小心跌破了——那损伤是如何造就,李良钦是一看就知。
陈孟春见瞒不了,心里一慌,啪的一声跪下了,就在船板上连连磕头,道:“师父,弟子不肖,丢了你老人家的脸!”
李良钦哼了一声,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和人单打独斗输了?还是被人群殴?”
陈孟春道:“弟子是被热群殴。”
李良钦哦了一声,脸色稍缓,道:“群殴啊,对方有多少人?”
陈孟春说:“一百多个。”
赵本学既通易,又精兵法武术,闻言笑道:“李兄,别责怪他了,若是遇到一百多人,就算是你我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李良钦也自莞尔,却仍然奇怪,道:“可到哪里去找了一百多人来打你?你是下海遇到海盗了不成?”
陈孟春讷讷道:“弟子……弟子是去了趟尤溪……”
他声音虽小,但几个宗师却还是听得明白!尤溪悬赏的事他们也有耳闻,这时李良钦一听,脸又拉了下来,喝道:“你去应尤溪机兵教头的悬赏了?”
陈孟春俯首道:“是……”
李良钦怒道:“胡闹!你不想想你的武艺是我教的,也该想想赵先生教过你兵法!你这一去,丢了我的脸不要紧,却把赵先生的脸也丢光了!”他是闽南名家,自然是不肯轻易去应这等悬赏,免得失了身份,因此生气。
陈孟春吓得道:“师父息怒!弟子此去,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利,只是想压服了那些野狐禅,也好给师父扬名,只是没想到……”
李良钦怒气更盛,道:“没想到却反而给我丢脸,灰溜溜滚回来了,是不是!”
陈孟春这次要是力压群雄,风风光光当了教头,李良钦或许也就一笑了之,但这个弟子居然输了,他焉能不怒上加怒?陈孟春武艺没学到家,脑子倒也灵活,滴溜溜那么一转,赶紧道:“师父,弟子没禀明师父就去应试,是不对。可这次输了,弟子心里也不服啊!”
“不服?”李良钦道:“听说这北机兵团是官府许他们筹办的,人家又是公开悬赏,难道还能设计坑你不成?”
“他们倒不是设计坑人,只是实在乱来!”陈孟春说着就将那日尤溪以械斗来考核的始末说了,赵本学和李良钦等看得面面相觑,李良钦苦笑道:“若真如此,那果然是胡闹!这般搞法,就是有真本事的人,也要被埋没。”
“还不止如此!”陈孟春道:“主事的那个李家秀才,还当面辱人!”
李良钦问:“他怎么个侮辱人法?”
陈孟春道:“那李秀才骂我们说:什么武艺,什么兵法!原来都是假的!”
其实李彦直那句话只是泛泛而骂,并非针对泉州一派,但李良钦和赵本学却已听得勃然大怒!
一直没说话的林希元忽道:“这个什么李秀才,可是尤溪的那个七岁就入廪的神童?”
“是啊。”陈孟春道:“原来林先生知道。”
林希元一听,也绷着脸不说话了。
林福、王宣等都有些奇怪,道:“林兄真是博闻强记,连尤溪一个小生员也知道。”
要知李彦直的名气,只是在当地传得厉害,终究未出延平一府,实还没资格惊动外府的上层社会,所以林希元竟然会知道这个人,而其看来还对李彦直有所了解,林福、王宣等不免有些奇怪。
林希元冷笑道:“他可不是个普通生员!七岁就能中秀才的,想来有些天赋,可惜却是个孽种!”
众人奇道:“孽种?”
林希元冷冷道:“尤溪为紫阳老人(朱熹)降生之地!造化所钟,神秀所爱,闽学根底,何等深厚?但此子为了趋炎附势,却甘愿离了正道,去归了王学偏门!这不是个孽种是什么!”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在座所有人都是理学一派,蔡清一门素以理学正宗自居,这些人也都乐于奖掖后辈,朱熹的老家尤溪出了个七岁就能考上秀才的神童,这神童若是拜在他们门下,他们自会十分高兴,但这个神童却偏偏不识抬举,身为福建人竟跑去烧王阳明这口新灶,那自然就成了孽种了!
赵本学道:“被林兄这么一提,我也隐约有些印象。不过听说这孩子才七岁,说什么趋炎附势,怕是有些早了。我看他是年纪幼小,不明是非,才会被王学门人所诱!”
他这话一说出来,诸大儒无不点头,林希元亦道:“赵兄所言,也有道理。”
王宣道:“若是这样,那咱们可得想个办法,导他回归正道才好啊。当年杨石斋(廷和)号称神童,入廪的年龄也比这孩子大几岁。这孩子如此聪明,将来或许会有一番功业。他的这份才智,若用之于正道,那便是国家之幸事,若是被引入邪道,那便是国家之祸患!夫子办学,有教无类!这童子说来又是我们的乡人(同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