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哎哟一声,跌在一旁,甚是失落。
升龙便因被斩首而迅速平定,莫文明当即召集百官,扶少主莫宏瀷登座。“商议国事”,唐举按照李彦直的嘱咐,也不干涉,只是带兵在旁监视。因有他在,安南百官参见莫宏瀷地礼仪便不敢称王,而只称“都统使”。
百官中有胆子大一点的清流便问莫文明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天朝大军”出现在升龙。莫文明道:“天朝听说我朝政乱,故派大军威临。吊民伐罪,清侧定鼎,要使我安南朝政,重归正道。”
众臣都想:“你这说地是废话,我们担心的是大明的人来了之后还走不走。”
那老臣也真是大胆,竟然又转头问在一边旁听的唐举:“那么请问将军,如今阮敬已除。我安南已定,将军是不是该带兵回去了呢?”
唐举哼了一声,说:“我只是前锋,之前领导的军令是夺取升龙,现在地职责是守护升龙,你想知道的事情,等我们都督来了再问吧。”
他一下子推得一干二净,安南众臣便都无法再问下去。心中不免忐忑,但莫文明控制朝政却已成定局,当下由升龙府尹发出安民告示,大开四门,以示无事,却又派官兵守卫。以防有变。城中百姓,虽则人人心中七上八下,但见明军进城之后未曾骚扰劫掠,一时间却也就没闹出什么事情来。
第二日殷正茂莫正中到,第三日卢复礼到,到第四日,才报:“都督地大军到城下了!”
莫宏瀷慌忙率领百官出城相迎。按朝廷官位排列,安南都统使是从二品,掌银印,李彦直却是从一品。位在莫宏瀷之上。莫宏瀷又是败国之主,见到了李彦直的华盖就望尘下拜。李彦直坐在车上,问道:“这是何故?”
莫宏瀷跪在地上哭道:“败国之君,不敢仰望天朝神将。”
李彦直叹息一声,脸现怜悯之色,唤李义久将莫宏瀷扶起,又责莫正中、莫文明道:“我和莫都统相差只是一品,大臣相见,用的是这等礼节吗?莫都统年少,不知这一点情有可原,你们却是耄耋老臣了,怎么也这样糊涂!”
他这几句话,表面听来是替莫宏瀷抱不平,又是尊重安南少主,其实内中隐含玄机——因这几句话完全是按照大明朝内部官员礼仪来说,把这次见面说成是朝中“两大臣相见”,而不是国际交往,也就是把这件事情当做域内之事来看待了。这几句话地微妙区别,所传达地信息,在场却只有寥寥数人能够体会。那些仪仗、父老听见,还都在赞这位李都督宽厚知礼呢。
进了城,莫宏瀷请李彦直进府居住——这几日在殷正茂的监视下,升龙城内所有违制地名称如“王宫”、“金殿”都改了名字,叫做“都统使府”、“外府”。李彦直不肯进去,说道:“哪有客夺主居地道理?”
对于安南的朝政,也不多作干涉,只是要求他们“一切以方便百姓为上。”
消息传出,百官都感心安,心道:“大明来的这个都督,威名虽重,但居然并不跋扈,倒像一个文臣,真是难得。”
又有许多本来就亲华的士子心生仰慕,心想:“天朝大国果然不同凡响,我安南哪有这等气派的大臣?就是主子,也没这等气象。”
莫文明却将自己的旧时府邸空出来,请李彦直居住,唐举先领兵把屋子清理了个干净,李彦直才进来安歇,太阳下山之后,莫正中亲自到后宫挑选了二十五名佳丽,请李彦直翻牌,李彦直笑着问:“这升龙城中,能款待我的,就是这些?”
莫家兄弟都感尴尬,莫文明不知如何回答,莫正中脸含羞态道:“安南女子,确实没中原女子娇艳多姿,还请镇海侯包含一二。”
蒋逸凡在旁边笑嘻嘻问唐举:“听说那个武氏倒是颠倒众生,你见过没?”
唐举皱眉嘘了一声,说:“什么颠倒众生,一个皮又黑又皱的老太婆而已,你要?我这就抓她来陪你。”
蒋逸凡连忙摇手:“那算了,那算了。”
莫正中干笑着,莫文明右手微微发抖,李彦直看见,骂唐举道:“武氏虽然淫乱,毕竟是莫家地人,不可胡说。”又命唐举向莫家道歉。
唐举老不情愿的,却也不敢违命。李彦直见这二十几个宫女姿色不对胃口,便意兴阑珊,没了兴致,对莫氏兄弟说道:“方才我问这升龙城能款待我的就是这些?不是嫌这些女子不够漂亮,而是说你们不该拿她们来款待我。”
莫氏兄弟忙问该用什么宝贝来款待,李彦直道:“我中华的圣贤礼法,传到安南也有千年了,道术积之千载,朝堂民间必有饱学之士。所谓贤贤易色,你们不以贤人相荐,叫我见识见识百越之南的学士风流,却献上来宫女佳丽,这叫贤色而易贤——你们这样做,是认为我李哲是爱女色轻道德的小器之徒,还是认为安南全境,并无一二杰出之士可代这二十五名佳丽?”
莫家兄弟听了这话,羞愧难当,半晌做不得半声来。
蒋逸凡暗中偷笑,回头却去准备宣传事宜,把这一夜地场景通过各种途径传扬出去,升龙城中的士子听说,在钦佩李彦直的高风亮节之余,都大骂莫家兄弟无耻辱国。
不过那二十五名宫女也没回去,李彦直让唐举从军中选出二十五名尚未婚娶的有功将士,作主将这二十五名宫女许配给了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增进宗主国与附属国的友谊。驻越兵将闻讯士气大振,安南士子亦以为镇海侯此举,颇合古法云云。
至于李彦直和蒋逸凡、唐举等在安南是否另有风流快活之事,史籍无考,也就不得而知了。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六十 去蛮夷
李彦直在升龙虽然不扰民,可唐举进城之后却马上就先占据了粮仓,又到城西小飞龙岗上安了营——那里是升龙附近的一处要紧地势所在。安营之后,又将升龙储备粮仓中的大批粮食搬运过去,且与莫氏约定,每月给小飞龙岗的明军军营输送粮饷若干,犒军歌舞团若干,一开始只是权宜之计,后来竟成定制。
唐举奉了李彦直的命令,约束兵将不得随意出营,又定期安排游骑兵巡逻升龙近畿,附近盗贼因此泯迹,民生因此而安。
安南的有识之士见大明来了兵马,占了险要,取了粮食,虽然暂时没有扰民,却也有些担心,因为这样一来,大明军队是否离开,主动权就不在他们手里了。
数日之中,升龙逐步安定,各地方暂时也没发生暴乱,可就在这时,南北忽又传来战报,却是北部大将阮信对升龙发出的招安命令拒不服从,反而拥军南下要“勤王保驾”,并公开骂莫家矮化安南、“卖国求荣”。
而南边却传来加急求援战报,原来黎家听说升龙易主,竟从清华发兵来攻。李彦直进入之前,安南本来已经分裂为两部分:北为升龙莫氏,南为清华黎氏,莫氏强大,几乎已经统一了安南故有的疆土。黎氏微弱,只是蜷曲在清华负隅顽抗而已。但近年来莫氏屡生内乱,黎氏却靠着和飞龙地贸易沟通而财货渐广,并买到了若干火器武装军队,因此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逐渐扭转过来。
最近安南南部边关的官兵因升龙易主而士气低落,黎氏趁机突袭,重创了莫氏在南部的守军。莫氏守军损失惨重,眼见是难以支持了。赶紧向莫正中求援。
莫正中收到两方面的急报后与莫文明商量,说:“如今南北都有事,但我以为北边的事情比南边急。而升龙的国中之患又比北边更急。黎氏再凶狠,阮信再愚鲁,也不如李哲阴险狡诈来得可怕!如今姓李地虽然没来动我们,但明军这么多人,长枪大炮的放在这里。又在城外扩建军营,看这势态是不准备走了。阮信虽然与我们不和,但他手头那支大军是我安南最强地兵力了,若是覆灭,我们安南三年五载之内对大明就全无还手之力了!不如先安抚住他,保住了这支力量,待安南一统,之后慢慢夺他权力。把那支兵力搞到手以后,再慢慢争取自主自立,你以为如何?”
莫文明以为正该如此,便跟莫正中去求见李彦直,请大明的军队南下增援,解决黎氏这个“外患”。李彦直眼角扫了他一眼问:“那北边阮信怎么办?”
“下官已经想好了。”莫文明说:“阮信是阮敬的堂弟,他如今起事,担心的是我们清算他。眼下安南大势已定,不宜再起刀兵,为生民计,不如且安抚他,给他丹书铁券让他放心,我莫氏也愿意与他阮氏共守安南,如此则生民无涂炭之罪,安南也免却一场大祸。”
他说到“莫氏愿与阮氏共守安南”时极为动情。那意思就是说我们莫氏为了安南的黎明百姓。愿意自己吃亏,和阮家平分天下。
李彦直却冷笑起来。道:“什么丹书铁券!这是你们发得的?我奉朝廷命令,吊民伐罪,巡抚安南,阮信小小一个地方豪强,也敢抗拒?就冲这个我就容不得他!不用说了,你这就下命给他,限他三日之内解甲,十日之内到升龙来请罪,那样我还可奏请朝廷,放他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就等着阵前受死吧!”
莫正中莫文明没想到这几日对安南大小政务都未加干涉地李彦直,在这件事情上会这么强硬,眉头都皱了起来,可他们手头并无兵权,该怎么做根本就没话语权,莫文明道:“可是黎氏那边……”
“那边我也会下令给他,”李彦直道:“黎氏最好是乖乖听话,撤回清华去,若敢犯我虎威,我也会叫他知道代价!”挥手送客,道:“就这样吧,你们尽管安心办理政务,怎么对付阮家和黎家,我自有主张。”竟不容他二人对此事再置一语!
第二日,升龙方面便在李彦直的授意下谴责阮信起兵害民,又以极强硬的态度呵斥黎氏,要他赶紧退到清华去,等待升龙这边的处分!
哪个地方的老百姓都一样,喜欢政府对外采取强硬态度,升龙地区的士民对黎氏感情已淡,听说他们来犯边都极为愤怒,见升龙政府态度坚决却又多了几分好感。
阮信气得哇哇大叫,他反口责骂莫家兄弟引狼入室,但他这么一个莽夫,打舆论战如何是李彦直的对手?
这段时间李彦直极力约束兵将不得外出,除了帮忙维持治安之外,尽量使老百姓和士林感觉不到大明军队的存在,对各种和士林最贴身地民生事务他又全不插手,任莫氏折腾去,做了好事有他一份背后支持的功劳,出了问题则由莫氏去背黑锅。他本人却巡回于升龙城内各处学校讲学,或到城郊宴请乡村父老,极尽亲民之能事。蒋逸凡在旁组织安南有名的诗人士子,把这些事迹都写成诗文,传播了开去,使李彦直到达升龙虽只短短半月,但其文名已是深入人心,士阶级也好,老百姓也罢,都把他看作一代儒宗,都道大明是来了一个大宗师,却多忘了这位“宗师”背后还有一支强大的军队。
与之相对的,阮信的种种荒淫无耻却安南地官员被揭发了出来,如克扣军饷,如残杀百姓,如侮辱文士,如奸淫妇女——这些也都是确有其事,只是蒋逸凡一系将之加以强化传播而已,百姓士子本就不喜欢阮敬,又听说过一些阮信飞扬跋扈的事迹,厌乌及乌,在蒋逸凡的宣传攻势之下无不将阮信视为虎狼一般的恐怖分子,至于这头虎狼说的话,传到升龙地区能起到的作用自然就微乎其微了。
这也就罢了,在确立儒家信义的同时,李彦直又嘱咐莫氏将阮信的粮饷供应断了!
安南的国本乃是洮河三角洲的农业带,北部山区边关并不产粮,一切供给全靠升龙调配。由于三角洲是平原地带,无天险可守,北部边关又是面向大明,精兵强将历来聚集于此,无论是黎氏莫氏还是阮氏,捏紧粮饷供应都是其控制北部边关军力地不二法门。
莫正中心里虽不愿意现在就将阮信逼上绝路,但面对李彦直这样“堂堂正正”地要求却毫无还手之力。是啊,阮信眼下是在对抗升龙啊,那升龙断他粮饷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若是不断,反而显得莫正中心中有猫腻呢。
莫正中是安南地老派官僚,控制朝政以后早把产粮州县的官吏都换了,他玩起政务倒也得心应手,这粮饷他说断就断,这一来可就把阮信逼上绝路了!
“将军,我们还有一个月的蓄积,”阮信的参军禀告说,“可是我们不能再等一个月了啊!”
若等到粮饷将尽,那大军就乱了,那时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其实阮信对李彦直的大军也颇为忌惮,毕竟那是威震四海的精锐部队啊,在升龙又是以逸待劳——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了,要么是束手就擒,要么是等着饿死,再要么,就只有铤而走险了!以阮信的脑袋,在现在的局势下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了。
“杀吧!杀回升龙去!夺回安南!驱逐明寇!”
跟着便不顾北面俞大猷的虎视眈眈,直接扑往升龙。
阮信叫响了“驱逐明寇”口号,还真引得十余个地方群起响应,且那十几个地方所在的位置,刚好有将升龙包围起来的趋势。一时间安南境内硝烟四起,莫正中、莫文明都甚是担忧。
李彦直却稳如泰山,笑谓众人道:“他来得正好!”
命唐举在城北小七里湾驻防,准备迎敌,“且守他一守,不用急着决战。”
又命殷正茂率领偏师,由莫家的人引着,先把周围那十几支响应叛乱的地方势力给平了。
蒋逸凡问李彦直将以何计对付阮信,李彦直道:“阮信手里的粮饷,怕只有一月的份吧。”
北部边关有多少存粮,升龙这边的兵部是有数的,而升龙这边的家底,蒋逸凡殷正茂等早就到有司翻阅过了。
“对。”蒋逸凡回答说。
“如果他守住边关不动,那么那粮饷就能支持一个月,可是大军一动,一个月的粮饷最多就只能敷用半个月,也就是说,唐举只要扛住他半个月……”
蒋逸凡接口道:“那阮信就玩完了!”
“不是阮信完了。”李彦直道:“他不会那样就玩完的,我估计以他这样人的性格,一到平原地区,军中又缺粮多半就会纵兵劫掠乡村,以劫养兵了!”
蒋逸凡醒悟过来:“若他真这么做,虽能苟延残喘,但结局只会更惨!一旦民心厌战,恨贪官污吏甚于抵触大明,就不止是阮信完了,而是安南完了!”
“胡说八道!”李彦直骂了他一句,说:“安南不是完了!而是去蛮夷而进于中华!你跟了我这么久了,怎么说话还这么没分寸?”
蒋逸凡哈哈大笑,连道:“对,对,都督教训的是,那时候安南便去蛮夷而进于中华了!进于中华,进于中华!”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六十一 七里湾
时当夏季,安南位于热带,在这个季节里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
唐举在升龙东北的小七里湾排布防线,他手下有一万三千多人,其中六千人是广西新军,四千五百多人来自江浙,剩下的多来自闽南。此外,还有一支七千人的安南部队也归他指挥。广西人对安南的这种天气最适应,闽南人也还好,江浙籍的就有些受不了了,尤其是部分来自苏北的士兵,在连日的湿热酷暑中已病倒了一片。
“蒲伊啊母啊!”唐举敞开了衣服散热,已经有点发福的肚皮露在外头,看起来有些奇怪。他是闽南人,又常在山地行走,自认为对湿、热本都耐得,可来到这里还是不习惯,这里的天比福建更毒辣,这里的水也让他喝的不习惯。
但怎么不习惯,他也还得撑下去,作为升龙北部防线的最高将领,在开战以后他就奔跑得比普通士兵还辛苦。
小七里湾是一条半椭圆形的曲线河湾,面对东北刚好有个凹处,洮河的一条支流在此经过,连带着方圆二十里内的湖泊,连成一片水乡。河流与江心岛交错存在,有些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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