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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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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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直怒道:“什么中邪!”便让人另外去请个高明的大夫来。

贾郎中道:“秀才公,这神鬼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你娘他这是中邪,你就是请了华佗扁鹊来,也没用!”

李彦直怒道:“什么神鬼,什么中邪!若那狐狸土偶真的有灵,怎么不见它搞我?”

贾郎中叹道:“它哪里敢搞你!”

李彦直冷笑道:“那神婆不是说我是那狐狸的儿子么?老子怎么会不敢搞儿子?”

“她那是胡扯!”贾郎中道:“狐仙只是一尊偏神,考场是有皇气压着的地方,斜神偏神是进不去的!秀才公你是中了科举的人,必是天上星宿下凡!那狐狸大仙就算有些道行,和你也比不了!所以它不敢得罪你,再说,凡是星宿下凡,身边都有金甲神人护着,那些邪祟也近不了你的身。所以它要报复你,就只有把灾降到你娘头上了!”

这时屋里屋外都围满了人,连李老康也在,众人听了贾郎中的这番言论,都道:“有理,有理!”

李老康道:“我看李哲七岁就中秀才,再给他十年功夫,就算中不了中个状元还不是易如反掌?状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这文曲星可比那庙里的狐仙高多了!它如何敢来冒犯?”

李彦直听得有些发晕,但乡亲们都说:“那是,那是。”连李大树也有些信了,李彦直正要驳斥,忽然脑中灵光一动,问贾郎中:“我是星宿下凡?”

贾郎中道:“是。”

李彦直又问李老康:“我在天上的官比那狐仙大?”

李老康道:“那是。狐仙最多不过是个地仙,位列地仙之班,如何比得上天上的星宿!”

李彦直看了看他娘,心想:“老妈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弄成这样,十有八九是心病!哼,心病还须心药医!”便上前大声叫道:“娘,我有办法救你了,你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你儿子我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啊!不是什么小狐狸!”见他娘眼皮抬了抬,又大声道:“你放心,我这就去问太上老君求一道灵符来!你!”

就在他娘的病榻前摆开文案,铺纸蘸墨,口中念念有词,道:“昊天上帝容禀:臣下界托生于李家,本欲布天之德,造福乡里,不意家宅被一山间邪狐所侵!生母之命,危在旦夕!如今特请昊天上帝降旨太上老君,赐上清灵符一道,疗臣生母之邪疾!以尽臣身为人子应有之孝!”跟着便闭上了眼睛,随手乱画,不等众人看清楚,已经掷了笔,将那张“灵符”烧了,燃成灰烬,搅入一碗温水中,到床前对他娘道:“娘,来,这是太上老君赠给孩儿的灵符,你喝下了它便百毒不侵了!那狐仙便不敢来骚扰你了。来,张口。”

他娘迷迷糊糊间便张了口,喝下了“符水”,不久便真的睁开了眼睛,叫道:“儿啊!”

屋里屋外,人人欢叫,贾郎中叫道:“神了!神了!咱们村的秀才公真个是星宿下凡,连太上老君都请得动!”

这般神迹,没半日间便传遍了乡里,李彦直安抚着他娘,道:“娘,你且休息,不要惊怕,我这就找那臭狐狸算账去!”

他娘惊道:“不可,不可!不可得罪大仙!”

“什么大仙!”李彦直要骂时,眼睛一转,道:“娘你别怕,你没听康爷爷他们说么?我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官比它大呢!”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三十三 破淫祀作传学地

李彦直带着一帮后生并乡中三老,又奔狐狸庙而来,神婆望见了他大叫:“小狐仙,你还敢来?还不知道怕吗?”

贾郎中大叫:“什么小狐仙,别乱叫!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庙里的那位论起来,在仙班中都不入流!刚才秀才公才修书禀告了昊天上帝,太上老君当场赐下灵符,已经把秀才公他娘的邪祟治好了!你要不信,问问大家!”

跟来的人便都道:“是啊,是啊!”便纷纷叙说李彦直刚才如何上书天庭,太上老君如何赐符,李彦直他娘如何一喝符水就好,中间自然不免掺入许多子虚乌有之事物,如霞光满宅,芳香满屋,把留在庙外的善男信女都唬住了,那神婆也有些害怕,讷讷道:“原来秀才公不是小狐仙,是文曲星啊。哎哟,恕罪,恕罪,老婆子眼拙,只看出秀才公有仙气,却分不清是地仙的仙气,还是天仙的仙气。”

李彦直一声冷笑,便命:“把神案抬出来!我要上书天庭!”

贾郎中便带了人去搬庙里的神案出来,善男信女们也不敢拦阻,李彦直就在案上拟文,拟完了念道:“昊天上帝容禀:臣下界托生于尤溪地面,代天巡视人间祸福,纠察不明,破除邪祟!今见尤溪有老狐一口,修为不过百载,功德不满三世,却自恃邪术,扰乱地方!容九流之下作,聚巫骗为渊薮!若不惩处,恐令小民不晓上天之明德,不识圣王之大道!今特参此老狐一本!惩处此恶,以儆效尤!”说着将这“贬狐文”当众烧了。瞑目半晌,睁眼道:“来啊!把那畜生给我拖下来,发配到村前溪边码头,供人踩踏!须被人踏足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脚,方许它超生!”

那神婆、庙祝要拦阻时,早被吴牛等后生按住,几个善男信女要上来,贾郎中喝道:“文曲星在代天行罚!你们最好别乱动,若是不然,小心家宅!”那些善男信女因李彦直刚刚显过“神迹”,心里害怕,就不敢动。

李刚等便去将那狐狸像拖了下来,拉到溪边码头,丢在泥泞处作踏脚石!李彦直带人入庙搜索,搜出了金银无数,他娘送到庙里的那五十两银子也在其中——却哪里有做成什么银塔?此外更有一些邪祟之物,如小草人,如魇针,又附有一些时辰八字和姓名,其中有一些是庙祝神婆的仇家,有一些则是愚夫愚妇托这庙祝神婆作的,牵涉着七八户人家来,这些人见这神婆庙祝竟然暗算自己,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将那神婆、庙祝拳打脚踢了一番后便送往县衙。

李彦直会集三老,将搜出来的钱银登记造册,经商议后决定,拨出二十两银子用于修葺狐狸庙,要改造为本乡之社学,其余的一半用作入学学子的助学金,一半用来修桥造路。这些都是有益乡里之事,又不用自己出钱,所以一经提出,尤溪人心大快,人人称颂不已。

尤溪的这位小小秀才公,就这样办起了社学,他设计了两门基础课程:一是文字,二是算术。文字学的依然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让学生认得字;数学则用阿拉伯数字来教,兼授算盘。他去外头请了两位先生来教文字,自己教数学。第一期一共收了十九名学生,全部免费。那两个先生一个四十来岁,姓周,没什么灵气;另外一个还不到三十岁,姓曲,叫曲笃清,甚是好学。

这曲笃清见李彦直年纪虽小,懂得却比自己还多,心中叹服,就来向他请教算术、格物的学问,李彦直慨不藏私,一一传授,没半个月,曲笃清便能代他教数学了。李彦直见他接受力好,又将自己还记得的物理、化学、地理、生物常识分门别类,一一相告,曲笃清听得如痴如醉,对这位神童的学问更是佩服不已。

李彦直本有打算等第一届学生通晓了文字、算术,再教授他们格物之学,这时见了曲笃清的进境,心道:“等这第一批孩童打好了文算基础,这位曲先生也能代我传授这四门格物之学了!”

山居日子,平宁无事,李彦直按照徐阶的教训,刚日读经,柔日读史,每天读半日,教半日书,黄昏后则到铁厂、茶厂巡视厂房、账目。经狐狸大仙一事之后,他已建议将茶厂的账目交给苏眉管,他娘也无异议。至于李刚,所谓近朱者赤,这两年常跟着弟弟到处跑,也已晓得一些简单的文字,算账更是没障碍了。

眼看天气渐冷,北风大作,李彦直便想起这时叔叔李光头应该已从日本回来了。果然数日之后,李介便从海边传回消息,说通番船到达港口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商品需求的信息。报信的人告诉李家:从倭岛来的船上满是白银,就等着买货物!

李刚大喜,便催着赶紧将已生产的货物打包,准备担去漳州卖。李彦直笑道:“急什么!只要赶在明年季风起来之前送去就行了。”忽又想:“若老是等山海两边通消息然后再担运货物过去,彼此不便。不如让二哥在泉州、漳州一带搞个仓库,若有了货物就送到那里作库存,再安排个得力的人过去,看看价格好就出货,那边靠近市场,更好把握商机!”便派人去请李介回来,商议此事。

约有半个月,村口匆匆走进一拨人来,却正是李介等人,但人人包头扎脚,却是个个重伤!李彦直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介破口骂道:“蒲伊啊母!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山贼,竟然敢问我要买路钱!”

李彦直讶异道:“有山贼?”

“有山贼有什么好奇怪的!”李介道:“但他们居然敢拦我!哼,哼哼!”自李彦直开场营商,李介也就洗脚上岸,负责延平府到漳、泉之间的货物搬运,算是一个行商,但毕竟是做过海贼的人,上了陆地后遇到山路上的同行又吃了亏,因此特别不忿。

李彦直问:“二哥你将他们剿了么?”知道李介凶悍,人若犯他,必遭报复!

“没有。”李介道:“他们见我们难啃,行囊又不鼓,斗了几个回合就跑了!他们人多,有二十几个呢,说不定还有后援!我们也不敢追……”顿了顿道:“不过他们既敢拦我的来路,将来我们的货运出去,只怕他们也会跳出来。这事我却有些担心。这伙山贼也不知是流寇,还是有寨子的,可得先打听清楚。若是流寇,今天在,明天兴许就不在了,要是有寨子的,那就得看看寨子有多大了。”

李刚道:“要是这样,那我们运货出去时,可得多派些人手保护了。”

李彦直却想:“光是保护,太过被动,与其坐等贼来,不如主动出击!将这伙山贼剿了,要不然以后的运输成本只怕要翻倍!”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三十四 兴办团练

尤溪所在的延平府与省城所在的福州府相邻,若看地图,直线路程似乎甚近,但由于福建多山,两府的边境上有戴云、鹫峰两列南北走向的山脉挡着,所以交通上没法直来直去,必须沿着闽江的支流尤溪一路向北,走到尤溪与闽江的汇流处,然后转而向东,顺闽江而下,便可到达省城。连接延平府城与福州省城的道路(这条路也是福建境内的陆路交通主干道之一)也是沿着闽江铺设。这条路本是官道,相对来说较为安全,但明帝国降至嘉靖年间,流民已多,在福建这样一个“贼风”昌盛的多山地带,正如李介所说,出几帮山贼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为肃清商路,李彦直一边派人到这次李介出事的地方——苍峡——附近打探消息,一边向知县上了禀帖,说本县东北边境出了盗贼,希望父母老大人管一管。尤溪知县接到禀帖后眉头一皱,心道:“这个李哲,怎么老给我带些麻烦事来!”

这苍峡位于两府边境,扼闽中、闽北与闽东、闽南之交通要道,不但是两府交界,而且是两县交界,正是一个大家都管又大家都很难管的地方,乃是福建省内的一处冲要之处,因此设有巡检司。

巡检司乃是明代的一种行政武装系统,为何这么叫?因为巡检司带有武装性质,算是对卫所制度的补充,其设置、裁撤、考核都由兵部统筹,所以属于军队系统;但是巡检司又不是正规的军队,巡检所的统领是由当地农民依法佥点出来的弓兵,本身不是一个独立的系统,平时是归属州县地方领导,所以又将之纳入地方行政体系。而州县官员进行管理,通常又只是将之委托给地方上有力量的人,故又容易形成盘结地方的势力。

因为苍峡是这么麻烦的一个地方,又归属于这么麻烦的一个系统,所以尤溪知县接到李彦直的禀帖之后,不愿惹事,却将之移交延平府,又知会了南平县,说最近苍峡地面出了盗贼,那苍峡在福州、延平两府交界,我一个小小知县,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会引起两府纠纷,所以还是请知府大人决断。知府拿到公文,暗骂尤溪知县滑头,却又将事情转给了徐阶——这是地方上出了盗贼啊,不找推官找谁?

徐阶和知府、知县不同,他是一心要出政绩的人,所以也不推辞,他想:“这件事情,可得找个得力的人去办!”一下子就想到了李彦直,当下就给他下了公文,以地方名义,要李彦直设法扫平苍峡的盗贼。

就这么转了一圈,这难题又回到了李彦直手上。他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要笑,但想想这件事情本来就干涉到商路的安全,若是解决了,最大的受益者还是他们这些商人,想到这一点便振奋起来,请了乃父乃兄、乡间三老以及大小矿头,商量怎么办这件事情。

李介道:“还能怎么办!知府大人、推官大人、知县大人既然都已经下了命令,那咱们就联合了各处商家,筹集款项,募集机兵,把那群盗贼给剿了便是!”

原来明朝地方上的治安力量,有弓兵,有捕快,弓兵主巡缉,捕快主抓捕,此外又有机兵之设。

机兵也叫民壮,是明中叶以后地方政府设立的民兵,主要功用是在地方上有变故时防御城池,有叛匪时剿灭叛匪——机兵的出现,是在卫所正规军战斗力下降、无法承担起地方治安重任后出现的补充军事力量,一开始只是一种临时设置,由朝廷下旨各地方招募,后来逐渐正规化、制度化,弘治年间废止招募,改为按里甲编佥,这样一来机兵变成了一种无偿义务,参与者还得自己出钱出力,因此大家又没了热情,丧失了积极性,于是又一改而为听民自募。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机兵是一种操作性极高的地方武装,又主要归地方行政系统管理,与卫所正规军无涉,这时李彦直既有了知府、推官、知县的支持,便可光明正大地行事了。

尤溪是个产矿的地方,乡土利益纠缠不清,民间械斗无月不有,民风极为剽悍!要在这个地方招募民壮,只要你有钱,兵源绝对不是问题!剩下的就是武器与训练。

李彦直便拿了徐阶给他的公文到县城去,尤溪知县见了心中冷笑,暗道:“你小子给我出了难题,这下又回到你身上,这叫报应!”便笑眯眯地给他公文,让他募民壮剿灭盗贼,保护地方。

按惯例,机兵出战,常需县官或者佐贰官、首领官统领,因此李彦直又请知县派一员佐贰官作主事,知县便让他去找县丞。

县丞消息灵通,颇知苍峡那伙强盗的底细,知道不好惹,他又怕死,暗暗叫苦,心里将知县痛骂了一顿,且敷衍住李彦直,却来寻知县,说咱们同僚一场,你不能这么坑我!知县也就退一步,就要让李彦直去找主簿,县丞大喜,还没出门,主簿已来了,没等知县开口就声言绝不去苍峡剿匪,道:“大人,那批人是被赶走的矿盗啊!跟咱们都是熟人,仇大着呢!若是咱们去了,打赢了没事,要是打输了那铁定是没命回来!”

知县问:“那你说怎么办?”

三人唧唧哫哫商议了半晌,终于决定由县丞挂名,实际事务却全盘丢给了李彦直。因此李彦直在县衙跑了半天,最后得到的回复又是:“你自己干去!”

李彦直无奈,但也只好接令,却又来请领武器,知县就让他自己到仓库里挑。尤溪产铜产铁产硫磺,其铁矿用来制作器具比不上广矿,但用来制作兵器却是上上之选,就连民间私制的武器里精良的也有不少,所以李彦直想仓库里必有不少良兵精器,谁料在仓大使的带领下一推开门,一股霉味就扑了出来,呛得他跳开了几步,等了好久才敢入内,到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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