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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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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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载垕越听越是恐慌,他虽是皇帝,可手里没有一丝的权力,这两年几乎只是被内阁与海军都督府豢养在宫中而已,朱载垕也不蠢,他也不是没有徐阶李哲等不归还军政大权而不满,更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只是往常都尽量麻痹自己,不愿去面对这个现实,这时景王的奏疏一上,再听母后这么一番话后,他心中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纸便被捅破了,苦恼难当地道:“若是这样,若是这样……那母后,我该怎么办啊!”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四十二 暗流动

杜太后虽然年老,见事却还算清明,对朱载垕说:“皇儿,这事可急不得,如今朝上的徐阁老,那是斗倒了严嵩的人,背后又有大军撑腰,你虽然是皇帝,怕也还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想,咱们大明百年根基,就算徐阶、李哲等遍引私人,也不可能二三年间就笼络了全天下所有人,这庙堂之上,应该还是有忠于大明、心怀社稷的忠臣。”

隆庆皇帝叹道:“朝中还有忠臣么?首辅就不用说了,次辅丁汝夔,万事但看徐阶脸色行事,吏部尚书李默,这个名副其实,最近越来越没话说了。户部尚书方钝虽有清廉之名,但听说最近府邸也开始增修,怕是晚节不保了。兵部尚书张经是李哲的老乡,李哲兵权越来越重,都是他经的手。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德更是徐阶的人。朝中重臣都如此了,还能指望谁来?”

“这些人,坐的可都是炙手可热的位置啊,徐阶他们自然会安插自己人进去。”杜太后道:“可是次一等的官员里头,未必没有敢仗义执言的人。比如有个魏良弼,他是嘉靖二年进士,如今见为刑部侍郎,又有个叶洪,居礼部右侍郎,又有个张寅,如今见居翰林院学士。这几个都是年长老臣,当年皆因言事夺官,皇儿你登基后徐阶用事,大斥严嵩旧党,又召他们回来任官。和他们一起被徐阶召回的大臣很多,可我冷眼旁观。却觉得这几人与众不同,别人感念徐阶,他们却感念新皇,对于徐党李党所为也颇不认同,依我看,若让他们看到胡敬宗这奏疏,或许能仗义执言。”

小皇帝道:“可是这些人所居都非要职。只怕扳不过徐阶他们。”

杜太后连连咳嗽,好容易忍了下来。道:“扳是扳不过他们,可他们的声音也不小,而且天下间心向朱家地官员也一定还是大多数,又有藩王呼应,只要他们闹了起来,让外间得知皇儿你的苦处,势必朝野瞩目。那时徐阶他们就不敢肆意妄为了啊。”

朱载垕深觉有理,自此便留了心,恰好第二日轮到张寅讲学,朱载垕觑了个空隙,支开小太监,便牵着张寅哭了起来,吓得张寅磕头忙问何事,朱载垕便取出那奏疏来。递给张寅看,又道:“景王此论若实,恐这金龙宝座,三五年内便不属我朱家了。”

张寅听得双眉倒立,道:“陛下放心,这事既叫臣知道了。便不能叫奸臣的痴心妄想得逞!”

这时小太监回来了,君臣慌忙散开,收拾精神,继续讲学听书,等讲学罢,张寅回府,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便邀了几个知交好友灯下密议,杜太后提起过的魏良弼、叶洪都在其中——因他们是同时复职,有过相似的经历。志趣相类。所以回京自然而然便走在了一起。

几个人计议了大半夜,叶洪身觉此事难办。道:“如今军政大权都在他们手中,就我们几个,恐不济事。”

魏良弼却道:“不然,徐、李虽然得逞一时,但人心却还归朱家。别说我们,就算是内阁之中,丁阁老也不敢欺皇帝过甚,方钝张经之辈,心里也未必全无皇家。张璁之起,不过因议礼一役,李哲之兴,到如今也只数年,算不得根基深厚。若这件事我们谋措得当,转眼间翻覆天下,也未可知!”

最后这句“转眼间翻覆天下也未可知”真是厉害之极,想到有机会得到天下大权,宰割华夏,几个人一听便都一起道:“不错!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陛下有事,我们焉能不管!”

可这事该如何发动呢?几个人商量过后,魏良弼觉得正面交战,绝非徐阶的对手,最好是发动天下官吏对徐阶、李哲进行围攻,这样才有胜算!可要如何发动天下官吏围攻徐、李呢?

那张寅有过目不忘之才,方才他已将景王的那奏疏给同辈择要念过,魏良弼说道:“景王这奏疏十分厉害,怕是出于胡敬宗地手笔,咱们也无需先动,且设法将这奏疏披露出去,让外界得知,必有人闻风响应——尤其诸藩王是非动不可!奏疏是景王的,事情若发徐阶便会先冲景王去,但只要陛下撑住了不点头,徐阶也不能拿景王如何。我们却看事情进展,再谋下一步地打算。”

可这奏疏又如何披露呢?大明有邸报之制,官员的奏议内容,有一部分是会通过邸报传发。只是那些内容发,那些内容不发,却要看内阁以及有司的安排。李彦直坐上海上疏修改宗室旧制,徐阶居内阁放任景王的奏疏上达天听,实际上都有引蛇出洞之意,要看看反对他们的势力有多强大。虽然如此,两人也做了种种防范,要将事情控制在自己能收拾的情况下。

但大明官场,就算是徐阶如此大才,如此大势,也难以控制得滴水不漏——那魏良弼也真了得,竟找到了主管邸报事宜的老臣朱淛,说动他将景王这封奏疏地内容发放出去。朱淛是福建莆田人,算是李彦直的老乡,当初也是被嘉靖贬逐了后又被徐阶起用,安插于要害职位上,但他以清流自许,对徐阶并不感恩,心里效忠的只是皇帝。魏良弼和他是同科进士,深悉他的为人,所以明知道他和李彦直有同乡之谊却还是来找他,结果朱淛不负其所望,真的把这奏疏发了出去,第二日徐阶听说此事,邸报已传出京师远矣!

这邸报一到地方上,天下登时骚动,各地藩王读罢邸报都心里发慌。

太原晋王、汴梁周王、兖州鲁王最先得到消息,晋王考虑到这奏疏是景王上的,景王和当今皇帝有争位的矛盾,一时就没动,但周王朱朝堈,鲁王朱颐坦却马上上疏弹劾李哲,认为此人祸乱朝纲,理应罢职褫权,二王一动,便有一些或出于忠心或出于野心的巡按、御史、给事中起而弹劾,不数日飞到京师地外地奏疏便有三十余封,京官的弹劾也有十八道,倒是暗中发动此事的魏良弼、叶洪等人按刀不动。

欧阳德等没想到这件事情才迈开一小步,激起来的反应就这么大,一时都有些慌了,徐阶却巍然不动。

但他的不动,在一些人的解读中却是认为他怕了,因此那些言官就骂得更起劲了,一开始还只是弹劾李彦直,到后来连默认此事地内阁以及在议复中赞成此事的礼部都马上了。

小皇帝在宫中听到消息,心中也是一喜,杜太后更是振作精神,心里对自己说:“我这会不能垮,一定要撑下去,撑到皇儿亲政!”

左都御史欧阳德来问徐阶该如何是好,徐阶道:“既然这事有人赞成,有人反对,那便开个廷议,大家在陛下跟前议一议吧。”

欧阳德就问参加廷议的名单,徐阶道:“按常例,六部侍郎以上,都察院诸御史,六科给事中,以及内阁大臣,翰林学士,一起来吧。”

名单报到皇帝那里去,一向只是老老实实盖印的朱载垕这时却道:“徐阁老,这事涉及到宗室,不如便请反对此事的周王、鲁王也一起上京吧。”

丁汝夔等心中一凛,心想周王、鲁王若都来了,那事情岂不更加麻烦?徐阶却笑了笑说:“皇上说的是。”事后丁汝夔对徐阶道:“华亭,你疯了么,让二王进京,这事岂能答应!”

徐阶却笑道:“不怕,碍不了什么事。”

既然要等周王、鲁王来,这廷议便没法即日便开了,消息传出,这廷议自然是万众瞩目,叶洪、朱淛等心中欢喜,魏良弼却道:“事情太顺利了,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朱淛道:“两位王爷都来了,只要我们的道理正,徐阶还能压住王爷不成?”

叶洪沉吟道:“就怕李哲手里有兵权!”

朱淛笑道:“两位这却是过虑了!那李哲不过我闽中一浪荡子,靠着买通考官,得了举人,又侥幸中了进士,之后风云际会,靠的都是运气,其实也没多大的魄力。他就算掌握这几万精兵,也断断不敢拥兵入京干政的——不见他连南京都不敢进去么?”

但魏良弼却还是主张慎重,朱淛道:“这事是你们牵头,不料如今却又是你们畏缩起来。也罢,反正徐阶李哲等都已知道这次地事是我办地,你们不敢动手就且缩头,待我来露脸吧!”

在别人都拦道遮望二王时,这天魏良弼却换了一身衣裳,只身跑到城东一处茶寮来,等了有半个时辰,才见一个黄皮脸、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也来喝茶,两人似有心似无心地坐在了一起,等到店家走开,魏良弼才若无其事地道:“最近地事情,严公可有听说了?”

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人随手嗑着瓜子,远远望去谁也看不出他在说话:“自然听说了。”

魏良弼道:“严公怎么看此事?”

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人道:“我家老爷说,这事是绝对成不了的,现在那些小蛤蟆都不是徐阶李哲的对手。就是二王来京,这事也非败不可。魏侍郎若有意作为,还是得再忍一忍,等一等。”

魏良弼嗯了一声,便离开了茶寮,到附近一座山上踏青去了。那账房先生又喝了一杯茶,这才离去。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四十二 御前辩

隆庆皇帝为李彦直奏请改旧制一事,召朝臣御前廷议,除了大臣言官之外,鲁王周王甚至景王也都到了。胡敬宗是景王的老师,也跟着来了。

宫中但有消息,锦衣卫都向陆府通报,陆炳这时已经卧病在床,陆尔容特地赶来北京照看,听说之后,陆炳不免有些失望道:“除了鲁王周王之外,怎么都是些小角色在闹,可惜,可惜。”

陆尔容在旁边说:“爹爹只管养病,管他们做什么,这些人断不是徐阁老的对手。”

陆炳道:“那几个小言官确实不值一哂,不过鲁王周王若都来了,这事就有些不好办。说到底,这次要决断的终究是宗人府的事,那也就是他们朱家的家事。首辅虽大,但皇帝一遇上鲁王、周王、景王,讲论起这事来就是叔伯兄弟谈自家事情,内阁都不大好插嘴了。若硬要说话,那就是失礼。”又再命人打听,却说周王鲁王先进去了,景王和大臣们都还在外头等着呢,陆炳微一沉吟,笑道:“徐阶终究是徐阶,这下子,那几个小言官只怕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金銮殿外,朱淛和几个御史、给事中凑在了一起,说:“李哲擅改祖制,大悖朝纲,今天天子临朝,又有诸王卫护,道理又在我们这边,咱们正好就此事匡扶天子,贬斥奸臣。朝廷能否重建威信,就在今日了!”

有个叫于文龙的御史说:“只是如今镇海侯势大,宰相又倾向于他。今日朝会,只怕未必顺利。”

几个年轻气盛地就道:“此事干系大明国本,就算是挨了廷杖,我们也在所不惜!”

朱淛却笑道:“自我发了那邸报,就已经准备好了棺材,今日若阁臣不讲道理,我就撞死在金銮殿内。也叫奸邪之辈知道大明还有铮铮铁臣在,让他们不敢肆意妄为!”

众言官一听。纷纷叫好,气势便为之一壮。

那边胡敬宗则密密叮嘱景王,说:“今天王爷只要能把握好分寸,便可与当今天子重建信任,如今大敌当前,陛下也正需要亲兄弟的扶持,只要贬逐了徐阶。废了李哲,天下一定,王爷您就是辅政亲王了!到那时,虽非九五之尊,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不想他们在殿外等了又等,就是不见天子召见,从天明等到中午时分,景王心想自己和隆庆是兄弟。鲁王周王都是旁支,旁支先进去了,却让兄弟在这里等半天,这事只怕不对劲,就也有些畏惧了,魏良弼本已告病没来。这时叶洪便也有退缩之意。

一直等到中午,廷内才来宣召,原来徐阶和丁汝夔早上先上殿求见,禀奏了许多其它的要事,论手段小皇帝哪里是徐阶的对手,一听是什么兵祸造反天灾什么的就紧张了,其实大明如此广袤,这几年年景又不是很好,要找出几件动乱和灾情真是再容易不过,但这动乱灾情究竟算多大的事。这就要看首辅怎么说了。小皇帝见识短,听说是动乱灾情心想这种事可拖不得。就优先处理了,所以就将这廷议押后了,一直到中午时分,御厨房送上午膳来,隆庆也就请两位宰相和鲁王周王一起吃,等吃完了,才猛地想起景王和大臣们还在外面呢。

景王和诸臣都是天还没亮就赶来的,按明朝规矩,由于朝会可长可短,若是朝会长时,中途又不能暂退休息,大小便就很成问题,所以大臣朝会之前一般都克制了不喝水,甚至不吃东西,免得上朝时忽然内急了难堪。如此等了一个上午,饿得头昏眼花了,原有地几分气势都没了,人人心里都咒骂徐阶把持宫廷,故意害人。

进殿以后,景王等都不由得一呆,隆庆对景王倒也客气,特下座来拉他的手,把这个小王爷感动了一番,这时周王鲁王分列左右,朱淛正要说话,徐阶奏道:“此次是论四代以外,非嫡系王侯宗室之事,所以有若干疏远宗亲也不远千里而至,希望得陛下召见,参与廷议。”

隆庆皇帝心想这次要议地本就是他们的事,让几个宗室代表进来也是应该。就道:“宣。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也是朕的亲人。”

冯保便去传唤,胡敬宗等暗叫不妙,不片刻就涌进一百多号叫花子一般的人来,虽只二十几户人家,但拖家带口的便有一百多人,而且个个哭哭啼啼的,闹得不成样子。

隆庆皇帝忙叫道:“阁老,他们是谁?”

徐阶道:“这些都是陛下地宗亲。”

隆庆皇帝虽也在李彦直的奏疏中听说了宗室贫穷,但哪料到他们落魄成这个样子?胡敬宗却想:“徐阶好生可恶!宗室就算再落魄,何至于如此?这些一定都是他们故意弄出来的。”要收买几个落魄宗室,对这些权臣来说可太容易了。

不过找这帮人却不是徐阶的主意,而是李彦直派人去搜罗的,而徐阶一见到这帮人以后便知道李彦直的意思。

小皇帝一时却没想到这里,心中感慨,甚是伤感,心里对这件事的判断登时就改变了。

礼部尚书这才说道:“今日廷议,正为疏远宗亲一事,海军都督、镇海侯李哲认为宜开入学、从商之禁,使宗亲不至于困顿,诸大臣、王爷、宗亲,以为如何?”

“万万不可!”朱淛大叫:“宗人府之制,乃是太祖皇帝亲定,如何可以擅改?”

徐阶等竟然都不开口反驳,那些宗亲却都大叫起来:“你莫乱抬太祖皇帝出来!要是太祖皇帝知道子孙都要饿死了,也会该这规矩的!”“你们这些做了官地人。高爵厚禄,自然不想我们也读书入学。”“老祖宗的规矩本来是好的,都叫你们这群腐儒给弄坏了!”

数十人一起叫嚷起来,金銮殿登时就像变成了菜市场!朱淛本来还有一肚子的道理,面对他们却也说不出来了。朱家的基因本来就不甚优雅,这帮人又都已沦为市井之徒,说话要多粗鲁有多粗鲁。虽然无职无权,甚至连爵位也没世袭到。可他们毕竟是宗亲,在皇帝面前,他们可是“自己人”,再说人数又多,声音就大,几十个人指着胡敬宗,连脏话都骂出来了。

朱淛大叫:“我是为诸位着想啊!今日听了李哲的……”被嘈杂地声音打断了。“明日……”又被打乱了,“不能只看今日,要看将来……”再被打断,“不能只看小我,要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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