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统领者所受到的冲击可就大了。
林碧川等吓了一跳,心中便冒出了一个念头:“姓李的要过河拆桥!他这样做分明是要夺我们的兵权!”
李彦直觑见他们的神色,似乎就猜到了他们要说什么,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意见?有的话当面说,不要背后搞鬼。”
但这等话,当面如何说得出来?李彦直见他们不说,就自己开口:“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要夺你们的兵权?”
林碧川等心想你都这么说了,就来个默认,李彦直眼睛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掠过,却冷笑道:“我就算现在是要夺你们地兵权,你们能奈我何?”一句话把这些人说得都无语,是啊,李彦直现在别说要夺他们兵权,就算是要杀了他们,他们只怕也没还手之力。
正当他们愤愤然之际,李彦直却又说道:“我现在就是过河拆桥,你们也没办法,不过你们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只是眼下你们各拥兵船,私味甚浓,作为来归之兵将,若不接受整编,那么咱们之间便永远都有宾主之分,永远都不是自己人,你们在我的麾下,只怕也会过得不舒坦。但要是接受了整编,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只要你们有能耐,又能守朝廷的规矩,将来少不了做一员世袭的将领,福荫子孙——这不却远胜于眼前的少许自由?所以我提出这件事情,不但是为大局着想,更是为你们考虑。”
他先敲打,然后才和颜悦色地说出这番道理来,便有一半地人都听进去并信服了,其他的人虽然心怀不满,觉得李彦直只是说好听话而已,可就如李彦直所说,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有其它办法了。
李彦直辨颜察色,知他们中间仍有少部分人不满。便说道:“我看你们中间,怕还有人不服却不敢言语吧?放心,我李三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若你们实在不愿接受整编,那么我还有两条路给你们走。”〖Zei8。Com电子书下载:。 〗
便有城府不深地舶主赶紧问:“哪两条?”却有谨慎的偷瞥了那舶主一眼心想:“那当然是死路啦,你这出头鸟要糟糕了。”
不料李彦直的回答却没那么糟糕:“你们要想既像海贼一般自由野蛮,又像当兵一样光明正大。那是不可能的。但你们若实在受不了水师章程的拘束,我还有两个选择给你们:第一。是转为海上武装商队,转为武装商队以后,考虑到你们以往的功劳,船引、货引我会从优配给,但你们就要自负盈亏,国家不会再养你们。眼下东海不太平,我许你们保有一定的武装。相应地,若有战事时,要听候海军都督府地有偿调遣。”
林碧川心道:“这个不错。”就问:“什么叫有偿调遣?”
李彦直笑了笑,说:“海军都督府调你们做事,不就耽误了你们地生意了嘛?所以会给你们发些补偿,这就叫有偿调遣。”
众将听了连连点头,都觉得这样做很公平,跟着又问还有一条路是什么。
“还有一条路嘛。就是继续做强盗去。”
众将听了面面相觑,都勉强挤出笑容说:“都督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李彦直道:“咱们现在是拉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些人贼性难改,当兵受不了拘束,做生意又不在行,勉强留下你们当兵或者让你们去经商,那都是祸患。但咱们宾主一场。我也希望能好头好尾,所以你们若真当不了兵经不了商,我许你们成立私掠舰队,却不准在近海为祸百姓,否则我逮着一个杀一个,但你们要是给我远远跑到日本、南洋去,只要那些地方尚未奉我大明号令,那我也就管不着了。”
有一个獐头鼠目地火长问:“那么,假如我们去南洋抢了东西,还能回上海来吗?”
李彦直笑道:“可以啊。你们若抢到了钱财。回上海来风流快活也行,不过回到老家就要好好守规矩了。要不然的话,仍然法办。”这章程定下以后,他便挥手让众将回去好好考虑:“都给我回去想清楚,若要当兵,就要有能守纪律的决心。否则的话,就当海商或私掠者去,你们怎么选择我不管,但选定以后就再不许轻易更改了。去吧。”
他这么一说,就相当于通报了全军,哪用半日?徐元亮、洪迪珍便也都知道了,各自来问李彦直:“都督,对我们是否也要这样处理?”他们与李彦直更加亲密,所以敢来问这话。
李彦直却道:“我处事向来一视同仁。”徐、洪便回去商议,徐元亮道:“我做生意普普通通,反正在都督手下听命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留在水师当个将军吧。”
洪迪珍却顾念着自己的家产,他身家不小,又善于生息,再则想自己和李彦直是同乡,这些年来在各种场合又总拥护着他,做了商人以后李彦直应该还会眷顾自己,就决定还做个商人去。林碧川也选了做个商人。
自他们三人以下,其他的火长、舶主、水手也各有选择,最后还是有一大半地人决定留在海军都督府衙门当兵吃长粮,剩下的大部分都重新做了武装私商,并无人决定去做那没谱的私掠舰队。
两日之间,海军都督府衙门的兵员数量大减,不计后勤,只剩下两万二千余人,然而兵员精简之后,部队的精神面貌反见提升。而且人员裁剪以后,后勤也大见轻松——从天津出发到现在,海军都督府都是靠着积蓄过日子,至今尚未盈利呢。
洪迪珍转为商人以后心想:“眼下上海货物大聚,买家却都未到,王直、破山都在大员,不如我就买了货物,趁机前往日本,一定能大赚一笔。”他本身便有积蓄,这次去北京也得到了不少好处,便到市集上大肆购买生丝——李彦直自己也没料到,上海市舶司征收到的第一笔较大的关税,竟是从洪迪珍手中拿到。
做生意,就怕没发过市,发过市以后,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洪迪珍开了个头以后,许多大小海商纷纷效仿,又有一批扬州的盐商看看行情好,竟动用了手上庞大地闲散资金,居中抢购货物,意在囤积居奇。有人买,有人卖,货如轮转,钱如水流,越转越流,市面就越景气。
大员海峡虽未打通,浙东尚未平定,佛郎机商人和回回商人尚未到来,上海的生意却已经进入了一个小阳春。
这段时间来浙东海面前来投靠的海贼海商不计其数,海军都督府的官吏也都只是羁縻着未给回复,这时也按照这三套章程来进行选汰,将其中能守纪律的悍勇之辈选入军中。至于那些没能选上的,李彦直便将他们编为私掠纵队,共编为五队,准备择日南下,先平浙东,再取鸡笼。
上海兵船尚未动,大海贼邓文俊就先来投降,李彦直嫌他贼性太重,不肯收他为水师,邓文俊也不太愿意受军法拘束,情愿作私掠舰队为前锋南下,只是求李彦直给他粮饷。李彦直便拨给了他一月之粮,算是买他所属地二十三座岛屿,又嘱咐他过大员海峡时不许侵扰两岸百姓,“若你过了吕宋之后仍然老实,那我就送一份满剌加以西、巴拉望以南的海图给你,再发你一个特赦令,许你的船队到任何港口停靠买粮。”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十二 下浙东
隆庆元年,春。海军都督李哲在到达上海四十余天以后,终于宣布南下。
船队从吴淞江口起锚,共有五桅帆船五艘,三桅帆船十二艘,经过改造的佛郎机海盗船两艘,蜈蚣炮船五艘,另外海沧舟三十二艘,喇叭虎等小船以百计算,正式作战队伍为一万五千人,辅助水手八千余人,比较讽刺的是,这支南征舰队却是以徽碧落为旗舰。
与此同时,一支七千人的陆战队伍也沿着海岸线南下。由于是境内行军,部队规模又不大,所以这支陆军不需要带后勤辎重,每到一处,将在沿岸的卫所、州府就地补给。
除了这海陆两部主力之外,尚有七支私掠纵队作为前驱,这七支私掠纵队全都是新近归附的海贼,船式繁杂,多是三教九流人物,就是人数亦难统计,海军都督府衙门估计其数量约为两万五千到三万人。对这部人马,海军都督衙门是既用且防。
在主力舰队后面,又有为数约五十几艘的商船准备尾随南下,好做生意。
出发之前李彦直在宝山所召开军事会议,确立此次南下的作战方略是步步为营,作战目的是绥靖东海海面,在南下的过程中将迫于生计、入海为贼者从海盗中剥离出来,以安抚的手段给他们一个机会。
“告诉那些渔民,叫他们安心打鱼,至于流入东海的农民则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归降,前罪不究,官府还会安排田地让他们种。”
“田地?哪来地田地?”
李彦直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好像已在说:“我有办法就是!”
“那么那些铁了心要做海贼的呢?”一个部属问道。
“对他们就不用客气了!”李彦直说道:“狠狠地给我打!”
“可我们还担心有一些奸狡之徒假意投降,然后伺机反叛啊。”张岳说。
“管他们真心还是假意呢。”李彦直笑道:“凡来归附者,要为渔民农夫的一律放下武器,不放下武器的就编入私掠舰队作前锋。督战船队在后监视,若他们老老实实地打仗。立了功劳的可选入海府军,若有哪支私掠船队一边拿粮饷一边干劫掠的事,就当海贼灭了。”
“那么,”徐元亮问:“若我们顺利平定了大员,那些还没能纳入海府军地怎么办?”
“那个到时再说吧。”
李彦直没给出这个答案,但他那胜券在握的微笑却让徐元亮觉得都督不是还没主张,而是暂时不说。
这部总人数超过六万地南征船队。就这样扬帆挺进,因为既定战略是步步为营,所以船队开进的速度不快,虽然不是对浙东每一个岛屿都搜索一遍,但每到扼要之地必然停驻。
浙东海面,岛屿纷繁,而无论海贸还是国防,重中之重便是宁波海岸外的舟山群岛。海军都督府此时已经控制了自长江出海口至陈钱山一线。若再平定舟山,则浙南诸岛的海盗便不成气候了。
私掠舰队从小七岛出发,不半日就抵达岱山,跟着又望烈港而来。
李彦直是在东海混过的人,对海商、海盗知根知底,而他的开海主张这时也已经宣传得东南数省无人不知。因此海盗中有大批的中立派根本就不准备抵抗,纷纷收拾了船只,只等官府南下便即归降。
陈思盼、于七等人这段时间频频向李彦直投书示好,可他们既不愿意放弃兵权接受整编,又不愿意放弃大部分地武装,做一支接受限制、督察的商队,更不愿意去当炮灰一样的私掠队伍,只是眼见李彦直势大想暂时投降,等风头过了再说。
李彦直哪里看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却不管他们来献什么礼物,回复永远只是那句话:“我已给了你们三个选择。若你们都不能遵守。那我就没办法了。”
陈、于诸大盗认为无法合作,便与王直留在浙东的叶宗满一起。联名号召浙东的海商、海贼一起抗拒官府。叶宗满劝陈思盼和于七一起南下,联合了王直、破山的本部兵船再一起行动,但以陈思盼和于七的这点胸襟,却哪里肯放弃自己地老巢?一定要守住这里,却发书信让王直北上前来会合。
就在海府军前锋抵达岱山当日,陈思盼和于七也聚在普陀上,准备在这里截击海府军。
从上海出发之后的第十天,徽碧落到达了岱山。
“报,天字号私掠前锋已经攻占大谢山。”
“报,玄字号私掠前锋已经抵达岑港,岑港澳主罗老八开港投降了。”
“报,地字号私掠队已经抵达金塘山,金塘山岛主肖显拒抗,激战不下,徐将军已经调黄、洪两支舰队前往支援。”
“报,宇字号、宙字号私掠队在普陀山遇到陈思盼的伏击,宇字号全军覆没,宙字号投降贼军了。”
南征舰队参谋官殷正茂站了起来:“光靠这些私掠队,还是不行啊。都督,请给我一支船队,我去收取普陀山。”
李彦直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你现在不晕船了吧?”把殷正茂羞得脸颊绯红,原来殷正茂在用兵上虽有天赋,却不习水战,上船之后颇不习惯,这时脖子抬了抬说:“我已经没事了。水战陆战,一理通,万理通。请都督给我个机会。”
“不,你还要再历练历练,且呆在我身边吧。”
以殷正茂的才能,作为参谋是不错,可外出领兵就还嫌太早了吧。
说到这里李彦直忽然有些怅惘。他此刻兵精船锐,手头却缺乏善打海战又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这些年在李氏集团脱颖而出地出色将领,如吴平、王牧民、张琏等,全都在大员以南海域,北面只有徐元亮算是比较拿得出手地人物,但光是一个徐元亮并不足以枚平陈思盼、于七。李彦直知道,或许该自己亲自指挥战斗了。
“若是吴平或者王牧民有一个在这里。那我就能坐在这里等好消息了。”当然,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就在这时,人报都指挥使俞大猷来了——这次李彦直征调了东南十八员大将到麾下听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俞大猷本来正在海南岛剿匪,路途遥远,所以到近日才到宁波。又从观海卫坐船来会。
李彦直本来一直倚在虎皮大椅上,听说俞大猷来身子一直,跳了起来,奔出舱外迎接,他一动身,二十多员将领也就跟了出来,在宽可跑马的甲板上远远望见就大叫:“俞大哥!你怎么今天才来!想死小弟了!”
俞大猷自考中了武进士后,多年来历任千户、参将等职。积功累迁,也是一路南征北战,他身在官军体系身不由己,虽和李彦直交好也一直不得相见。这时重逢,但见他脸皮黑硬,胡须如刺。眼角多了许多皱纹,再不是当初的青年模样,显然这些年多经风霜。
俞大猷是个典型的职业武人,身上绝无徐元亮之流的匪气,也不似李彦直一般心里藏着那么多地权谋,在他心里,只要能以武报国便是平身之志了。像这样的武将,最高兴地就是摊上一个好上司让自己有用武之地又无须考虑太多军务以外的事情,因此俞大猷听说李彦直调自己到海角都督府听命,自然十分乐意。这时才上徽碧落。又见他带了一大帮战将前来迎接,心里更是感动。便知道自己以后在海角都督府地日子好过了。
李彦直挽着俞大猷地手,脸上笑吟吟的,说东道西,他官位比俞大猷高了,说话时却绝口不称呼官职,只是大哥长大个短地叫。俞大猷兵法如何,能耐如何,诸将都不清楚,但见李彦直如此尊重,心里头便都想:“从来没见过都督这样,这人以后可万万不能得罪。”
俞大猷却不是擅于表达情感的人,虽然见到多年未见地小兄弟,到了口里却只是道:“都督,我听说了你在京城的战绩,佩服,佩服。”
“哈哈,那是小弟机缘好,若是大哥当时在北京,一定能把那仗打得比小弟更精彩。”李彦直与诸将说道:“俞大哥不止是我的兄长,更是我兵法上的师父。我是机缘巧合,才升官升到俞大哥头上,若说到用兵之道,那可是拍马也赶不上。”
俞大猷慌忙连说不敢,心中却大是受用,便下定决心要辅助这个既是小弟又是掌管的海军都督了。这次和他同来的将领还有七人,俞大猷不愿李彦直因和自己亲热而冷落了其他人,便牵了李彦直的手一一给他介绍。
李彦直在北京打出了极响亮的名头,大明军中无人不知,如今又权倾东南,连老少两个皇帝都不敢得罪他,被他调来地这些参将、都指挥使见到了他个个哈腰低头,眼神中既有敬畏,又有谄媚。只有一个身穿便服的简简单单地行了个军礼,叫了声:“都督。”
李彦直问:“这位是?”
那将领道:“卑职卢镗,待罪死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