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继续道:“这第三道圣旨,则是通告天下——陛下南巡期间,暂由裕王监国。”
其实朱载垕早就做了监国,跟着登基了,只是没他皇帝老子的同意罢了,这时严世蕃让嘉靖放这马后炮,表面看似乎毫无意义,其实却埋着圈套:北京朝廷对这三道圣旨是承认,还是不承认?若是承认,则会跟着承认了嘉靖地权威,若不承认,这些又都是老子表扬儿子,内容也都是士林清议认同的内容,你叫朱载垕如何反对?
嘉靖眯眼含笑,越想越妙,就问严世蕃第二策为何,严世蕃道:“第一策若行,则天下士民归心。北京伪朝为奸臣徐阶所立,而徐阶所依靠的又只有李哲,如今李哲不取南京犯圣驾而下上海平倭寇,徐阶知道消息必对李哲心生疑忌,我们只需再对二人用间,使他们文武离心,则可使徐阶失了手足,使李哲没了首脑。此二人一乱,届时天下可传檄而定。”
听到这里连徐鹏举也连连点头起来,嘉靖又问:“第三策又为何?”
严世蕃道:“这第三策,则是安抚东南士民……”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五 十字令
海军都督府的大军分水陆两路南下,抵达上海之后,知县来迎,李彦直将海军都督府衙门设在淞江岸边,又宣布了朝廷将上海设为市舶司总署所在地之意,全面接掌这里的军政大权。
知县听说李都督要在上海开市舶,就带了吏、礼、兵、刑、户、工六房属吏来听命,那些吏员、书算都跃跃欲试,心想既开市舶司,这里头大有好处可拿,大有油水可捞。李彦直是何等眼光,一眼扫过去,见这些人双目似贼,油滑得不得了,便一个也不用,却让张岳去主抓这件事情,所用之干部,都是六艺堂毕业的学生。至于办事人员,则宁可招收市井中的人才,也不再用官府旧人。
与市舶司事务同时,军队布置也在进行。此次随李彦直南下的部队,陆战部有一万五千人,水师三万二千人,大小战船两百八十余艘。李彦直接掌了宝山所,将陆战部都安置在这里,跟着部署水师。那三万两千水师核心是张岳带来的鸡笼寨机兵约五千人,李彦直将之作为海军都督府水师的本部主力,安置在黄浦江入海口的水寨中,又派林碧川据长江口外的大七岛,派徐元亮据小七岛,派洪迪珍据小七岛南的羊山岛,又调遣金山卫原有将士,进驻金山卫海岸线外二十里的滩浒山,这样安排下来以后,上海的岸外防线就成了。
部署既定,洪迪珍、周文豹等都来促请李彦直赶紧南下。以免大员受到攻击,李彦直却道:“欲速则不达。现在就挟大军南下,只会更慢。”只派徐元亮南下试探,结果徐元亮在大衢山附近就遇到了陈思盼的伏击。
王直北上地这段时间里,陈思盼大力搜罗手下,据有七大水寨,部众超过一万人。徐元亮不敢更他正面对抗,绕向西边要避开他的锋芒。不想却又在杭州湾外的东霍山一带被于七阻截。
原来王直、破山南下之后,在南直隶以及浙闽海面广布流言,说李彦直背叛了东海众,还从天津带了大军南下,要将所有海商海盗斩尽杀绝。这流言其实也不全是谣言,因李彦直在京津一带确实把王直一派害得够呛,这时王直也不需编造故事。只把李彦直如何对付他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陈思盼、于七等人,这些人一听之下哪有不恐慌的,只半月之间便有数万之众归附了王直、破山祈求庇护,一些比较大的头领人物,如陈思盼、于七、邓文俊等不愿意归附王直,却也各自为守。及李彦直到达上海之后部署长江出海口的防务,那更是天朝正规军地气派!陈思盼、于七等心中害怕,又听了王直的话。先入为主,对北面下来地徐元亮部便深怀戒惧。
浙东的这些海盗加在一起,数量不下十万,战船逾千,而且在这一带是地头蛇,熟悉周围的海路。这些人分散开来难成大气候,但齐心反抗时便让李彦直大感棘手,知道要越浙东海面南下,绕不开这批人。他派人传令各寨让他们归降,但各寨都紧闭寨门,不肯出来。
徐元亮得了李彦直的戒饬,没再南下,只派遣船只到浙东各岛宣传李彦直的“招抚”之意,但浙东各岛无人肯信,反而加紧了戒备。以防北师来袭。只有少数几伙小股海商冒险受了招安。并给徐元亮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王直和破山已经拥众南下、攻打大员去了!徐元亮得到消息后赶紧回禀海军都督府衙门。
王牧民的旧部担心大员地基业,便促请李彦直赶紧发兵。张岳却持反对意见,说道:“海路要到大员,得先经过浙海。如今浙江海面各岛各寨都将我们视为大敌,我们的船队南下,是要先收拾了这些岛寨,还是要不顾他们,硬冲下去?若不先收拾这些岛屿水寨,中途若遇到伏击怎么办?或者我们到达闽海之后,浙东群盗与已经进入大员海峡的王直、破山夹击我们,那时又怎么办?但要先收拾浙东沿海的这些岛屿水寨,且不说我们现在的水师实力未必就足够,就是我们实力足够,等我们收拾了浙东之后再南下,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李彦直深以为然,安慰诸将道:“张岳说的甚是,我也早就说过,欲速则不达。”
周文豹问:“可要是让王直他们真把大员给打下了,那时可怎么办?”
“我早已派逸凡南下了。”李彦直说:“这件事情是王五峰和破山占了先机,有此局面也在意料之中。但吴平他们若能按我说的做,至少能叫王五峰他们讨不了好去。但万一吴平他们在我们赶到之前就已经全军覆没,那我们去了也只是让王直、破山各个击破而已。所以眼下我们先要做的,是挖王五峰他们地根——只要挖断他们的根,就算让他们暂时占据上风,日子一久对方也将无以为继。”
诸将问:“他们的根是什么?怎么挖他们的根?”
李彦直嘿了一声,说:“他们的根就是海外贸易,王直以冲海禁起家,要挖他们的根,就是开市舶司,使天下货物聚于我处,东海所有海商就会对王五峰离心离德,弃王直而就我,那时他在东海过得一天便弱一天。东海大势会自然而然地向我这边转。”
李义久又问:“可万一他们占据了大员,那时可怎么办?”
“大员被他们占据一时不可怕,可怕地是我们的澎湖水师全灭,而大员却成了他们的补给地。不过会演变成什么局面,就要看吴平和羽霆如何应对了。”
还在李彦直到达上海之前,鸡笼就已经发现了敌踪。
王直和破山南下之后。在浙东海面花了一点时间吸纳新人、吞并船队、散布流言,破山费了偌大的力气,劝王直放了嘉靖,可他却没想到李彦直没有选择先取嘉靖,而竟然能大胆地调处两京平衡,不入南京,先下上海。这样一来。破山地谋算也被打乱了,他本来以为他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来攻略东南。但李彦直抵达上海的时间却比他的预料大大提前了。
“好像又输了两成了。”破山喃喃自语着。
“你早就全输了!只是自己不肯承认而已!”角落的一个瓮子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但这句话却让破山大受刺激。
“是,是输得差不多了。可我不会放弃地,怎么也要战到最后!”
“可你再战下去,为地又是什么呢?当初你破门而出,还可以说是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认为他注定要失败。所以要带大伙儿走另外一条道路,但现在呢?现在他已经要成功了,你再这么纠缠下去,还有意思吗?”
破山的两个瞳孔收缩了起来,怒喝道:“你给我住口!”走了出去,重重关上了舱门!
破山和王直合兵一处以后,大小船只已达到三百来艘,兵力将近四万。抵达浙东海面后又搜罗许多可用于近海作战地渔船、海沧舟等,又招揽了两万多名虾兵蟹将,顺着北风南下,一举攻占了因张岳北上而兵力空虚的鸡笼。
这些年陈羽霆开发大员,主要集中在南部,北部地区开发程度不高。而且大员岛的南部和北部。在陆路上基本是隔断的,没有很通畅的陆路交通,平常鸡笼和澎湖、大员南部的往来靠的主要也是船只,所以破山和王直攻占鸡笼以后,并无法沿陆路南下,要得到大员地精华地区,仍需进行海战。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蒋逸凡到达了澎湖。
他一路日夜兼程,在扬州府到杭州的一段路上甚至隐埋真名,夜宿旅店。不宿驿站。以避免南北政争的干扰,直到过了杭州以后才重新拿出关防。到福州时通知杨珖、詹臻等人到上海听命。自己却马不停蹄,直抵漳州,又在张维的掩护下到了澎湖。
这时王直、破山攻占鸡笼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澎湖,听说王五峰的大军有六七万人,大员是人心惶惶,澎湖水寨亦已决心死战,吴平却对战守之策颇为犹豫,见到蒋逸凡后松了一口气说:“逸凡,你来得可真及时!”
蒋逸凡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我可没带一枪一炮过来,只带了一双拳头,只怕帮不到你什么。”
“我又不是要你去打仗。”吴平可没开玩笑的心情:“我只是想听三公子……”
“别叫三公子了,”蒋逸凡纠正说:“三公子现在是都督了!叫都督!”
自吴平以下,诸将听到这个消息精神都为之一振,李彦直做了高官,那他们只要撑过这一役,之后的出路也就一片光明了。
“都督,都督……嘿嘿。”吴平仿佛对这样称呼李彦直还有些不习惯:“好吧,都督就都督,不过他做都督了,给我们封个什么官呢?是不是副都督?”
蒋逸凡笑道:“都督以下,不叫副都督,叫都督同知,不过一时之间大伙儿也升不到那里去。但咱们是都督地‘自己人’,只要他在上头,只要挨过了这一关,迟早轮得到我们的。”
“挨过这一关,挨过这一关……”吴平哼了一声,说:“听说王五峰这次在北边吃了三……吃了都督的大亏,手里的船只怕都不如我澎湖的战船好,装备应该也不如我。但问题是我手里只有精锐机兵七千人,战船百余艘,比王五峰少多了,他们不但船够多,人也够多→文·冇·人·冇·书·冇·屋←,蚂蚁多了咬死大象,真打起来,我们就是有地利之便也未必能取胜,虽然如此,我还是盼着他们会奔澎湖这边来,他们攻我守,我仍有把握守住,加上南大员蔡二水所部,月港张维所部,三线联防,大可久守。可我怕的是他们不打我这里,却先奔大员去,蔡二水可万万抵挡不住……”
“你地担心大有道理。”蒋逸凡道:“都督也认为,破山不会先来打澎湖的,他一定会先打大员。而且会驱遣那些才招揽到的虾兵蟹将做前锋,你若去拦截他,他就用这些虾兵蟹将来消耗我们的精锐。”
吴平听李彦直的这个预测和自己不谋而合,眉头就皱得更厉害了:“要是这样,我可就难办了。澎湖水寨对上北面涌下来的这六七万人,守澎湖还可以,打冲锋也可以,要同时护住南大员上百里的海岸线可就难了,都督的大军什么时候能到?若能早些到达,与我们前后夹击,或许可以取胜。”
“都督会尽早赶来,但我们不能指望那个。”蒋逸凡道:“都督以为王五峰和破山南下之前必然会在浙东海面设置障碍,再说我们的船队出发比对方晚,等都督到达这里时,这边只怕战局已定了。”
吴平哼了一声:“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对么?”
“不错。”
“那他给我的命令呢?”吴平道:“他要我战到最后一兵一船都没问题,但别是给我一个无法完成地任务!”
“都督地命令不是这样的,只有十个字。”
“哪十个字?”
“勿死战,勿资敌,随机应变。”
吴平地眉毛扬了扬,仿佛听到仙乐风鸣一般:“这十字命令,是只对我说,还是羽霆也得听命?”
“他当然也得听命。”
吴平大喜,笑道:“若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第六卷 陆海巨宦 之六 清海岸
李彦直成为海军都督的事传到南大员,对那些和李氏交往甚密的商家来说是一件大喜事,但紧跟来的消息却如同噩梦——先是鸡笼被袭击,跟着澎湖方面传来了吴平的命令:南大员戒严,安平镇以北,沿海所有村落内迁十里,安平镇以南,内迁五里,海岸线五里之内的粮仓限三日之内搬往内地,三日之内搬运不完者一律焚毁!
这道命令几乎是公开发布,中间都没先征得陈羽霆的同意,所以陈羽霆拿到手以后手不禁有些发抖,他知道这道命令要是认真执行起来,对南大员会造成多大的损害——南大员是靠着福建、粤东移民开发起来的啊,大部分成熟村落都集中在沿海,真要内迁的话,南大员的经济只怕一夕之间会倒退三五年。
“我知道这事关系到王五峰即将南下的战事大局,可敌人都还没来呢,我们就逃命退却,太示弱了。而且我不认为除了这样之外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这是陈羽霆在召集大员三老——蔡大路、林尾、辜盛——之后说的话,辜盛是大员最早的移民,如果内迁他的家族受损最重,所以也跟着反对,蔡大路觉得要配合大局,但也赞同陈羽霆“应该还有其它办法”的说法,只有林尾反对:“王五峰也许不会直扑南大员,也许会先攻打澎湖,也许他来打大员也打不下,也许我们发动村民也可以扛住他们的攻击——可这些都只是也许而已。不能对此心存妄想。”
“那林老地意思是……”
“如果里长是问我的意思,那么我认为王五峰如果真有五六万人的话。就一定会直扑南大员,而且南大员这边的乡兵也抵挡不住,不但如此,到时候抵挡不住了,会有一大帮人投降,而我们的仓库也会被占领成为王五峰的口粮,然后这个地方就会成为王五峰的粮仓。”
林尾说道:“会有一大帮人投降”时。陈羽霆和辜盛地脸色都有些难看,也不大信服他这说法。陈羽霆说道:“咱们在这里经营已久,人心可用,就算破山和王直来了,就算他们真的打胜了,一时半会也没法收拢人心地。”
林尾嗤之以鼻:“人心?那东西最怕刀子,靠不住的。”
陈羽霆道:“不管怎么样,此事干系重大。我决定去澎湖走一趟,再和吴平商量一下,希望能找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林尾却拦住了他说:“这道命令要求安平镇以北的事情三日之内结束,安平镇以南的事情五日之内结束,里长如果前往澎湖,一来一回就几天了,会误事的。”
陈羽霆摇头说道:“三五天就搬空村子?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此事干系着近十万人地生计,岂同小可?不能听吴平一句话就要十万人背井离家!”
林尾叹了一声。说:“我看此事不单是吴平的意思,只怕还是都督的示意,否则吴平怕也不敢来这么大的手笔。”
陈羽霆抗辩般叫道:“那也不行!三公子他的人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就不清楚这边的形势。这件事就算是他的意思,也不能听从!”说着就跟属下交代了一下,便要前往澎湖。
他还没从安平镇的市政厅走出来。便听人说:“二公子来了。”跟着就见李介带着几个人匆匆奔了进来,左手边是赋闲已久地王牧民,右手边却竟然是蒋逸凡,陈羽霆看见他愕了一下,叫了声二公子后问:“逸凡,你怎么来了?”
蒋逸凡微微一笑,说:“我和吴平发了那道迁民令之后,张维刚好来了,他觉得你只怕办不来这事,吴平和我想想也是。便搭了一艘船赶了过来。请来了二公子,来议此事。此外。上海那边都督要作为市舶司总署,在咱们这群人里头,说到处理行政事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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