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喃自语:“蒙古,蒙古……”
第五卷 京华乱局 之十七 连环
王清溪从大员回到王直在浙海的驻地普陀山,除了带回李彦直答应增加粮食投放的消息之外,又将窃信所得关于蒙古方面的情报告诉了王直。
李彦直虽然答应增加粮食投放,但毕竟还是没答应让海商到大员自由买粮,所以徐惟学等仍感不悦,至于蒙古方面的消息虽然惊人,但江南离西北太远,他们听了之后只是感叹了几声,心里并不是很在意。
王直尽管是个海商,却一向以读书人自诩,有浓厚的士大夫情结,听说胡马可能南侵,慨叹道:“国家又要多事了。”
徐惟学道:“这虽然是件大事,但离我们毕竟太远,咱们鞭长莫及,只能遥祝边疆将士旗开得胜了。”他说是遥祝,言语间却显得十分淡漠。
这时屋内除了王直、徐惟学、毛海峰、叶宗满和王清溪之外,信如斋也在场,原来自与破山合作接连得利,两年来信如斋所献计策无不灵验,他在王直处也越来越得信任,成了五峰船主的常驻客卿,王直欣赏他的才能,有意拉拢他,所以这次遇上这等要事也让他与闻。他想信如斋本是华人,若自己给他的好处胜过破山给的,未必挖不了破山的墙角。
这时信如斋听了徐惟学的话却道:“我倒觉得,此事与我们大有关系!”
王直和徐惟学同时哦了一声,徐惟学道:“愿闻其详。”
信如斋说道:“若蒙古人这次仍然在西北小打小闹。那就与我们干系不大,但我听王兄转述李某人信中内容,道这次胡马南侵之祸是积之甚久,恐怕来势非同小可!李某人是知兵之人!他既有此判语,那这次的事情怕就没那么简单了!我琢磨着,若是让蒙古人入侵到京畿一带——那时可就天下震动了!”
王直徐惟学都讶异道:“胡马犯京?这不大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信如斋说:“北京本来就位于前线啊!蒙古人跑到天子脚下,和我们跑去杭州、松江其实差不多!不见信中李某人感叹边境兵备废弛么?若真如此。只要蒙古人够凶够狠,这层窗户纸一捅破。京城也不是什么可望不可即地地方!土木堡之变,至今不过数十年,诸位难道就都不记得了?”
王直和徐惟学等面面相觑,都道:“若是这样,那可真是震惊天下的大变了。”毛海峰却道:“虽然这样,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大明的天下会就这么亡了不成?”
信如斋见他仍然未悟,嘿了一声。说:“要说大明灭亡,应该还早着呢。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却有可能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信如斋且不说是什么机会,却对王直道:“老船主,这几年咱们屡倡禁海,但说了又说,天下却一点响应都没有,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王直恨恨道:“都怪那群贪得无厌的东南士绅!这些人拿了我们的钱却不办事!有他们在中间欺上瞒下。朝廷如何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信如斋说:“既然如此,老船主你就没想过绕开这帮贪官污吏,直接上书朝廷,面禀天子吗?”
王直连连苦笑,慨叹一声,道:“我哪里是不想。只是咱们虽然笑傲海上,称雄东瀛,但放在大明却是逃犯罪人,别说面禀天子,就算是巡抚、钦差,也未必肯接见我们啊!”
“平时是如此,但眼前却是一个好机会!”信如斋的语速忽然转紧,把屋内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此次若真是胡马南侵,京师告急,必会急召四方勤王之师!到时候若我等能率领一支义军。直抵天津卫!于缓急之际为朝廷立下抵御外侮地汗马功劳。那时朝廷就再不能无视我们了!若我等能得陛下召见,直面天颜。则海禁之事可以直接奏禀天子,也就不用再担心那群无良士绅、贪官污吏从中作梗!或许海禁自此而开,而我等亦可就此洗脚正名!”
信如斋这话已不是胆大妄为,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王直、徐惟学等闻言无不大骇,就连才从北京回来的王清溪也是听得胆战心惊,但他们转念一想,却又感到此事未必不可行!
拥兵勤王、面圣直奏,这是何等强大地诱惑!信如斋的话只是捅破了一个口子,王直、徐惟学等人心里便马上产生了万千种联想!到后来竟如洪水崩堤,挡也挡不住了!
是啊!他们拥众十余万,为什么就没想到直扑北京呢?日本他们都去得了,何况天津!
“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成了,咱们建立的便是不世奇功了!”徐惟学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仿佛想到自己站在紫禁城脚下的情景:“就算要冒些险也值得!若再这么等下去,再耗十年,那群奸臣也不见得会将我们地事情禀告皇上!但如果我们有机会直接见到皇上,那就,那就……”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颤抖——激动的颤抖!
毛海峰也道:“对,对!咱们去北京,直接请皇上开海禁!却不胜过在这里求那些士绅给我妈递奏疏说好话?那些家伙都不可靠!就是那李哲,也不可靠!”
王直沉吟良久,却道:“只是尚有二事可虑!”
他这么一说,别人便都知道他是心动了!
徐惟学问:“哪两件事情?”
“第一件,就是万一消息不准,我们扑到京津去就失去了出师之名,那时不等于是谋反了么?”
“这个容易!”信如斋道:“数万之众,说多也多,但放在大海上,只要收拢了,却便如太湖一叶,只需一个不大不小的荒岛,便可藏匿!我听说辽东山东滨海诸卫所亦多废弛,我等可到辽东半岛或山东半岛附近寻一荒岛下锚修船!一边打探消息,若胡马果然南犯,便扬帆而西,旦夕可抵天津!若消息不准,我等却转而向东,仍到日本做买卖去,就当是走错了海路,兜了个圈子。”
徐惟学喝彩道:“好计策!”
王直亦颔首,又道:“这件是解决了,却还有第二个难处:粮食!”
若按照信如斋的计策,他们这次的行动怕不得费时数月,数万之众的数月口粮,这可是个极大数目!虽然大海船的存在能解决运输问题,但这么多的粮食从哪里来呢?
毛海峰道:“李彦直不是答应了卖给我们粮食了吗?”
王直摇头苦笑,徐惟学叹道:“他答应是答应了,但陈羽霆也不大可能一次卖给我们这么多!再说,以东海现在地粮价,要一下子进这么多的粮食,咱们非破产不可!”顿了顿道:“而且若按岸本君的计策,又添一虑:若只带嫡系,人数太少,若连羁縻各部都带去,又恐人多口杂,泄露了机密!”
信如斋思虑了片刻,忽然两手一拍,笑道:“我又有一计!此计不但能取得粮食,而且还能瞒天过海!”
王直忙问:“何计?”
“用诈术!”信如斋说。
蒋逸凡抵达大员后不久,东海忽然传出一个消息,说随着华人势力在九州逐渐强大,势力不断东扩,又宣扬打破日本的等级制度,大大侵犯了日本大名的利益,因此大内、毛利、今川、织田、细川等二十家大名竟联合起来,兴五万大军西进,要将在日华人斩尽杀绝!
消息传出,所有在日本有产业、有亲人、有朋友的东海商人无不耸动!陈羽霆吴平张岳等亦皆骇异,与蒋逸凡等商量对策,陈羽霆道:“天下华人,同气连枝,不分海内、海外!这消息若是真地,我们可没法袖手旁观!”
商讨未定,北面已有人来邀大员方面的首脑北上聚议此事,原来王直听到消息已决定出兵救援,但他自言独木难支,所以寻求东海各大势力的支持。
蒋逸凡道:“不如就由我和张岳去参加这个聚议吧。”蒋逸凡才从北京下来,清楚李彦直的立场,张岳暂掌鸡笼,对大员、日本、东海的情况都相当了解,若由他们二人前往确实是上上之选,因此大伙儿便都赞成。
陈羽霆对张岳道:“救护同胞乃是重中之重!若是消息确凿,那这件事情我们便得戮力支持,不能像谈生意一样,太过讨价还价。”
吴平却对蒋逸凡道:“但要防范有人对大员使调虎离山的诡计!所以就算出兵,最多只能答应动用鸡笼的兵将船只,澎湖这边暂时不能动!”
蒋逸凡和张岳要离开时,吴平忽然想起了什么,拖了蒋逸凡到一边道:“你这次怎么显得这么镇定!”蒋逸凡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平常很慌张么?”
吴平瞄了他一眼说:“你这次见事的反应不但快而且准,且不出纰漏……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
蒋逸凡一笑,道:“三公子让我转告你,叫你看好大员、南海的门户,就这样了,没别的了。”
吴平眼睛里精光一闪,嘿嘿连声,却也没有再问下去。
第五卷 京华乱局 之十八 押粮
在日本大名攻击在日华商的消息传出后,东海海商大聚普陀山,共议大事,王直一出场就放声大哭,拿出几封从日本发来的书信道:“倭军已经进犯到日向,我平户亦被大内家攻破,留守倭岛的弟兄死伤不计其数,如今破山苦守大隅、萨摩并五岛,日夜盼大明这边有援救船只前往,眼看季风将起,我已决定尽起精锐奔倭岛救援,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单我一人独木难支,因此想请诸位携手共进,驰援日本。”
他这番哭诉,加上那些信件,等于证实了消息的真实性,与会诸首脑纷纷道:“此事我等责无旁贷!”
这个时代的日本虽穷,却出产大量白银,通倭航路是大部分海商的财路所在,甚至海盗也得依赖这一财源——没有海商们的活动,他们哪里抢去?所以日本大名起兵排挤在日华商是对东海众利益的侵犯,撇开道义层面不讲,就论利害他们也得响应王直的号召。
王直见东海各集团纷纷答应起兵,连代表大员的蒋逸凡、张岳也表示支持,便道:“此事非同小可,且大兵一动,许胜不许败!”因此要求各家都尽出精锐。他对东海各集团有多少兵力了如指掌,就是对大员的家底也有七八分了解,当下要求鸡笼、澎湖倾寨而出!
蒋逸凡、张岳都感为难,道:“大员不可无守,我们愿出鸡笼兵船。澎湖那边,非得三公子命令不敢动。”
众海商一听个个不满,都道:“难道就你大员有老家要守?其他人就没有吗?我们精锐尽出,你们却只动一小半,这是什么意思?”
张岳心想:“你们那些破地方,都不算什么基业,一时丢了也无所谓!就是被人占了。回头重新打下来就是,就算打不下来最多挪个窝。哪能和我们大员的不拔基业相比?”
只是这话却说不出口。众海商众口一词,都道自从李三公子走了以后,大员是越来越不顾道义,越说到后来话就越难听,甚至有人说:“你们留着澎湖大部队干什么?是不是打算等我们去了日本从后面把整个东海收了?”
张岳听得苦笑不止,心想你们每年都去日本一次,哪回我们袭击过你们地老家了?你们的老家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去袭击的?自双屿破灭以后。浙海众海商海盗大部分没多少陆地上的根基,船队到了哪里,哪里就能成为临时的巢穴,财货、海船、炮火、水手这几样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这些,流窜到哪里都能称雄。
但这话一被提出来,还真有不少人听了这话大大担心起来,最后徐惟学才出面道:“各位。各位,大员这些年的作为虽然……虽然不大仗义,但要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趁我们东去袭击大伙儿地老家,我看还是不会的,就算大员真有人起了这份邪心,李三公子也容不得他不是?”
众海商都道:“那也是。”
徐惟学又对蒋逸凡张岳说:“不过大伙儿都精锐尽出。大员却只动一小半地兵力,未免太说不过去。”
蒋逸凡道:“实是规矩所在,我们也没办法。”
众海商纷纷斥责道:“什么规矩!还不都是你们自己说是规矩就是规矩!”
徐惟学道:“蒋老弟,张老弟,你们不能拿规矩这么一句空言就把我们给搪塞了啊!要让大伙儿心服,至少得拿出点实在些的诚意出来!”
蒋逸凡道:“澎湖寨我们实在是不能动的,至于实在些的诚意,却不知徐寨主指的是什么?”
“这样吧。”徐惟学道:“这次东援日本,所需粮草甚多,这满东海所有水寨港口澳埠谁也没多少存粮啊!既然大员不肯出兵。那就出多点粮吧。”
张岳心想:“这倒也使得。”便向蒋逸凡点了点头。蒋逸凡道:“好!那么这东征的粮草,就由我们大员负责。”
王直大喜。当下点调兵船,一个月后齐聚普陀山,由王直统筹部勒,共计十一部,却有五部先到了,哪五部?
第一,王直本部,以六桅巨舰一艘、四桅大福船五艘为主力,其余大小船只一百二十二艘,水手八千人。
第二,徐惟学辅部,以四桅大福船两艘、三桅大福船三艘为主力,其余大小船只六十八艘,水手四千八百人。
第三,毛海峰部,以四桅大福船两艘、三桅大福船一艘为主力,其余大小船只五十二艘,水手四千二百人。
第四,洪迪珍部,以四桅大福船一艘、四桅大广船一艘、三桅大福船两艘,佛郎机海盗船一艘为主力,其余大小船只六十五艘,水手四千三百人。
第五,徐元亮部,以四桅大广船一艘、改造过的佛郎机武装商船一艘、三桅大福船一艘、三桅大广船一艘为主力,其余大小船只五十八艘,水手三千八百人。
这五部人马最先到齐,也最先部署完毕,却以王直本部居中,毛海峰在前,徐惟学在后,洪迪珍左,徐元亮右,其余部属船只再分别安插。
南直隶林碧川部、浙南叶宗满部、闽北横屿新澳王清溪部,以及新近崛起地麻叶部、陈东部,连张岳所率领的押粮船队共十一支船队。
虽然还有五个答应了出兵的寨子没动静,又有九个寨子因为船式太杂,王直怕他们经受不起跨海远航而婉拒,但人数也已高达五万七千多人,大小船只共五百七十二艘。
其中,王直本部就有鸟铳手五百人。倭刀手五百人。又有二号佛郎机炮五门,三号佛郎机炮十八门,四号佛郎机跑一百二十门。其余船队的火力、装备等而下之。
王直本来对这次地事情还有所担忧,但见到这么庞大的船队应号召而来,心下不由得窃喜,暗忖:“有如此船队,如此人众。何处不可去?何事不可为!”
这支大船队以王直的本船——徽碧落为主舰,总火长亦设在这里。临出发前蒋逸凡递给了张岳一封密信,道:“途中若有变故,方可拆开。”
这支东征船队由于规模太过庞大,中途要防止有船只脱离航线,所以航行速度较慢,向东北走了有两天,根据总火长的号令。整支船队忽然慢得如停下了一般,林碧川、洪迪珍、张岳等纷纷派遣小船前往徽碧落问故,过了不久,便闻王直召各船队舶主往徽碧落商议大事,到了哪里以后,却见甲板上死了个北胡装束地男子,众人不解,纷纷问出了什么事情。
徐惟学连连顿足。道:“诸位,我们被蒙古人骗了!”
众人惊道:“蒙古人?”他们远在西南,可没想到自己也能和蒙古人扯上关联!
却听王直叹道:“日本的消息,是假的!我们都被人骗了!”
众人大吃一惊,洪迪珍林碧川麻叶陈东等是真惊,毛海峰王清溪之流则是假惊。麻叶怒道:“是谁敢骗我东海男儿!”
“就是蒙古人啊!”徐惟学说道。
洪迪珍大奇:“若说是日本人骗我们,还可理解,这蒙古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王直道:“诸位不知,那蒙古人亡我大明之心不死!这次又有意大举南侵,因怕各方驰援京师,要将各处豪杰调开,所以设下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