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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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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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人诧异地是,眼看李彦直沦落如斯,当初声言要羞辱他的陆炳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派人来宽慰他,又表示招他为婿之意仍然不改,李彦直本人颇为感动,士林亦皆称道,联系到陆炳以往对官场清要地周旋保护,便人人道他乃真爱才。

同时坊间又流传另外一个版本,说陆炳本是想要给女儿另择佳婿,结果陆小姐却不肯,她说:“李公子能守礼而不媚上,守礼而不畏上,这等肝胆气魄,当世哪里找去?女儿虽劣,今生亦非他不嫁!”陆炳被女儿的言语打动,这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因此士林、坊间均称道他们父英女贤,与李彦直的忠直刚胆正是良配,便有许多好事的人来帮忙撮合,不久福建方面有消息驰至,却是李彦直家里的回复,在家书中李大树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师友。你中了进士是家门大幸,从此便当为朝廷效力,至于婚配之事,可听恩师之命良友之劝,不必事事都来跟家里商量。只要你好,家人就跟着高兴。”

李彦直持家书去拜会了恩师孙承恩张治,二人便给李彦直做媒,定下了这门亲事。

第五卷 京华乱局 之五 标本

嘉靖二十六年,大事频频发生,夏言手中掌控的权力达到他仕宦生涯以来的巅峰,他本人也陷入某种亢奋状态,全国上下、京城内外,处处都有他的影子,北马南船都笼罩在他的影响之下。

在西北,曾铣于五月份发动战事,复套计划开始启动;在东南,办事极认真的大臣朱纨被任命为巡抚,拥有提督浙、闽海防军务的极大特权!

该来的,还是来了。

由于有这么多大事同时发生,锦衣卫指挥使嫁女、新科进士娶妻这样的事夹在期间便显得微不足道。李彦直官职卑微,这时又不敢大建府邸,只将同利分店左侧的四合院装修了一下,便迎娶了陆小姐过门。

对于曾铣的行动,嘉靖仍然给予了支持甚至嘉奖,这让夏言更加的春风得意,而新房之内,李彦直正抱着新夫人道:“这次可委屈你了。”他觉得委屈了妻子,是因为这次的婚礼实在不够风光。

他妻子捏着他的鼻子道:“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李彦直想了想说:“我给你画眉吧。”

陆尔容一下子笑了起来,羞他道:“不害臊!一点志气都没有!”

“哦,那你想怎么样?做一品诰命夫人?”

“一品诰命,那肯定是要的。”陆尔容笑眯眯道:“不过我总觉得啊,我家相公将来给我的。一定不止如此!要不然我干嘛嫁给你!”

李彦直哈哈一笑,说:“还有比一品夫人更高地么?”

陆尔容道:“夫君得偿所愿,青史留名,做妻子的与有荣焉,便比什么一品二品夫人都好了。”

李彦直的志向是什么?他望向东南,又望向九重,压抑得很厉害的心里藏着不能说的事情。什么时候才好冲口而出呢?

他忽然想起了东南的另外一个女人,那人从来不肯与他分享这些的。“此刻却不知她怎么样了。”

“你怎么了?”陆尔容问。

“哦。没什么。”李彦直道:“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你去福建。”

“哦,是哦!我都还没拜见过公公婆婆呢。”

“还有我哥哥……等其他地亲人……”李彦直说。

在京为官,一时半会是走不开的,因此李彦直便命蒋逸凡南下去给家人报喜。蒋逸凡本以江南为乐土,来到京师后就连江南也不喜欢了,不乐南归,抱怨道:“三舍。你把我当跑腿地了!唤来唤去的!”

李彦直道:“我又何舍得叫你奔波?但报喜事虽小,却也得是个极亲近的人代我前去才是。再说,我还需你去帮我看看福建那边是何光景。虽然我们南北有书信往来通讯,但有你亲自去看看总不一样的。”

蒋逸凡这才知道这一次南归是有政治任务的,方答应了。

李彦直又嘱咐道:“到了福建,别的不打紧,最要紧的是无论如何要见到吴平和陈羽霆。我没话问他们,但想听听他们有什么话对我说。”顿了顿。又道:“你南下时,无论见到他们做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怪他们。”

蒋逸凡奇道:“他们会做什么事情?”

李彦直不答,却道:“这次既然仍是朱纨巡抚闽浙,恐怕你到了福建时,那边地情况会……会不是很好。也许羽霆他们要质疑我们在北京的事情。到时候你就跟他们说,今天的事情,在十二几十年前就已经定下了,这场病我们没来得及治标,我们现在力图改变的,是数年之后,或者十数年之后的事情,是要治本。就这样说吧,如果他们仍不能理解我,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蒋逸凡笑道:“大家都知道我们要做的事业是什么。在六艺堂的书不是白读的。怎么会忽然质疑你。”

“大部分人地目光都没那么长远的,尤其是被眼前的事情困住时。”李彦直说:“你到了福建就知道。也许到时候连你都要怀疑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个人毕竟很难同时顾及南北,我在北上之前对南边的事态会恶化已经有所准备,到时候你记得帮我留心吴平的态度就可以了。”

蒋逸凡即日南下,先到尤溪转了一圈,报了喜,然后便转泉州,来到这里不禁吓了一跳!如李彦直所说,这里果然是一片通过书信感受不到地可怕景象!

原来自朱纨巡海道,采部分主张强硬禁海的官员士绅的建议,认为不革渡船则海道不可清,不严保甲则海防不可复,这回他可是完全认真起来,而非新官上任三把火,乃是真正地在推行海禁!他要以雷霆手段来恢复东南的安定,把这里的社会秩序按照纸上的规定来进行整理!

朱纨在朝中有夏言呼应,手中又掌控着军政大权,命令一下,层层逼迫下来,把处于黑白之间的出海灰色地带都禁绝了!他又推行严厉的保甲制度,对关卡道路严加搜寻,蒋逸凡虽是一个举人,来到闽南时也被盘查了好几回,至于道上的商旅运输成本就更大了!就算筹集了货物,运到泉州以后也十九没法下海了!

朱纨的“严保甲”这一招也真是厉害!明朝自中央至地方,所有人员从居住到工作到流动,都有严格地户籍制度束缚着。这户籍制度就像一张渗透到千家万户地蜘蛛丝网一样,真要严格起来,几乎可以扼杀一切的自由活力!在朱纨地政治观念里,农民就该在自家的村里种地,工匠就该在所属的工坊里做活,士农工商。最好是无论贫贱生死都别乱动,因为任何流动都可能是有害地!

对政府而言,保甲户籍制度乃是防范造反的良方,反正只要民众不要乱动,他们所受的苦楚就不会在流动中传播,不会在流动中扩大,该饿死的饿死。饿不死的算命大,等来年收成好了多生几个补充劳动力便是了。

这就叫太平。这就叫稳定!

闽浙两省的经济状态是整体的混乱加上部分区域地繁荣。王直他们希望开海扩大海商的利益,林希元他们希望打击海盗来保护自己地利益,李彦直是希望闽浙的部分繁荣能够变成整体繁荣——这样对大家才是最有利的。

但朱纨不是。

他要的不是活力,而是稳定!于是他用一种一百年前的秩序把东南变成了一潭死水。

闽浙士绅本来是想请个人来护法,打击海盗好保障他们的利益,没想到夏言却派了个怒目金刚来,不但打击海盗。连所有和海商有勾连的士绅都受到牵连不敢出门。林希元之前还能派大船明目张胆地出海,路上主要防海盗,镇海卫地官兵不敢阻拦,这时候却也被朱纨给盯上进退不得,非但无法省下那笔防范海盗的费用,连原本的通番收益也失掉了。

蒋逸凡到了漳州见到詹臻,才知道大员海峡这条浅浅的水道此刻已是可望不可即!澎湖方面遵守李彦直离开之前的命令,为了避免和官军起正面冲突而主动断绝了和大陆的联系。

蒋逸凡听得暗暗叫苦。心想:“要是这样,那三舍交代的事情可如何完成?”

澎湖方面情况还好一些,毕竟大员的粮食已能实现自给自足,之前又大面积收缩商业业务,勒紧腰带总能挨几年,东海那边可就惨了。保甲制度一严格起来,海商们所依赖地沿海接济体系便大面积堵塞!做生意的人,谁手头没几笔三角债呢?大一点的舶主如许栋、王直都被逼入了财政困境,而小一点的海盗连生计都断了!

而万里之外的佛郎机和回回们却还不知道这些,他们还驾驶着大船,装着金银硬通货,准备来中国沿海购置走私货品呢!

还没到达闽浙的商人,不知自己即将空走一趟陷入破产危机,而已经到达地人则每日坐饿海上。

身后债主催债的脸孔不断在他脑海中闪过。

肚子已经饿得响了起来。

而他们手里却有刀!

为了生活!

为了财富!

一怒拔刀向良民!

十万海商化作贼!

杀吧,杀吧。杀吧。无论是官兵杀海盗,还是海盗杀官兵。反正几十万人死过一轮之后,几十年后仍能恢复过来,然后再杀一轮,直杀到这个国家承受不起这种循环为止。

“你们在北京那么久,究竟做了什么啊!”作为漳州一个颇有产业的土绅,詹臻在这场禁海中也是损失惨重,而他所负责的同利闽南业务更是大亏特亏,因此不免有些不满:“花了那么多的钱,到头来还是这个局面!”

蒋逸凡这段时间以来已经觉得很辛苦了,却没想到回来后迎接他的不是安慰而是指责,他的心登时充满了愤懑:“我们做什么……你去试试啊!去了那种地方才知道!我们根本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詹臻叹道:“既然改变不了的话,那钜子他还北上干什么去?”

若是蒋逸凡是留在南方的人,大概也会如此指责李彦直,但这时却感觉这些没去北京的同学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他要辩护,为李彦直辩护,也是为他自己辩护:“还不就是为了可能做成什么!”蒋逸凡说:“虽然最后还是没做成什么!”说到这里又不禁有些苦恼。

突然,他想起了李彦直要他转告地话来,便脱口而出道:“不过!我们做地事情绝不是无谓的!我们为地是数年之后,或十数年之后能够斩断导致这种恶果的根源!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他开始只是转述,说着说着似乎连自己都信了:“所以我们必须对三公子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要不然就真不知道这么些年我们在干的是什么了!”

詹臻嗯了一声,道:“是,三公子给我们的书信,也一直是这么说的,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三公子用书信写几句话就能让大家信服的。因此海外那边,最近好像有些变异。”

“变异?什么变异?”

“不好说……”詹臻道:“但在这种局势之下,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五卷 京华乱局 之六 视察

蒋逸凡闻海外人心浮动,不免忧心,便决定冒险往澎湖走一趟,詹臻道:“你这不是难为我么?”但蒋逸凡作为李彦直的使者,既提出要求来詹臻也只好尽量配合。

两人从漳州府城出发,以探亲为名,不久便到达月港,这一路走下来蒋逸凡才知道闽浙被控制得多严!如今是非常时期,里正被县吏逼着,县吏被知县逼着,知县被知府逼着,知府被布政司逼着,布政司又被朱纨逼着!朱纨在上头磨刀霍霍,威权正大,大小诸官既不想丢饭碗又不想丢脑袋,便都变本加厉地严抓起来,宁可抓错了人也不想自己这一处辖区出了问题,下面的官吏老实点的就按章办事,不老实的就趁机偷鸡摸狗,骚扰地方,逼着良民交孝敬,要不然就要抓他们去问通番之罪,因此从漳州府到月港分明是在同一府的道路上行走,但蒋逸凡和詹臻却还是缴了七次孝敬。

到了月港,张维听说他们要出海摇头叹息,带了他们到仓库中去,只见满仓堆积着大大小小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丝绸陶瓷硫磺针,张维道:“若此刻出得了海,这些货物我早出了。平时被我们买通了的大小官吏,如今也暗中发来严令,叫我们不能妄动,否则他们就要公事公办!”

其实海商们的生意做得那么大,沿海的本地吏员都是地头蛇,哪里会不知道谁出海谁不出海?只是朱纨来之前,禁海令只是一纸空文。虽有“公事”,并未“公办”。保甲制度真的严格执行起来,城市里地同坊之间,乡村里的同里之间,谁出了事都要连坐,某甲犯法,他的邻居某乙若是知情不报事情发了就得同罪——这就叫严保甲!这一招令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邻居在盯着自己。所有人都怕被亲戚邻里告密,在这种恐怖的监视网之下所有人便都不敢妄动。因此除了少数连杀头也不顾的人,大部分人便都龟缩着不敢动弹了。

蒋逸凡问道:“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张维道:“有两个办法,一是冒险出海,赌赌运气,也许能没遇到谁就出海去了,或者遇到了官差巡海而对方肯收钱,那也可以。这个月也有不少人冲出去的。十个人里大概有一两个成功了。”

蒋逸凡眉头大皱:“那怎么行!成算太低了!”

张维指着仓库里那些货物叹道:“若是成算高,我还会留着这些东西在这里发霉?”

詹臻问:“那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还是冲出去!”张维道:“带上刀,万一贿赂不通就冲杀出去!这个月里冲出去地人里,每十个人就有两三个是这么做的,官差官兵们打仗惜命,拦不住我们地。”

蒋逸凡和詹臻一听齐声叫道:“那怎么行!不行!”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能和官府对立,这是李彦直北上之前留下的第一严令!

张维道:“那我就没办法了。不如你们到镇海卫悄悄,或许从那里能出去。”

蒋逸凡一听镇海卫。大喜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那里!”

不想到了镇海卫,田大可听詹臻要他派一艘小船送蒋逸凡出海就叫苦连天,叹道:“蒋老爷,蒋爷爷!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给我出这么大的难题!现在这形势我哪里敢动!朱纨那酷吏防我们比防贼都紧!谁知道他安插了多少只眼睛在这里盯着呢!他是巡抚兼钦差,手里握着尚方宝剑呢!见谁不顺眼杀了再说!我哪敢招惹他!我做的毕竟是朝廷的官。镇海卫不是我家开的。”

正说着,属下来报,却是一伙海贼入侵,蒋逸凡动容道:“这里还有海贼?”

“李孝廉……啊,现在是李会元了——自他扫荡招抚过以后,这一带的海贼本来已经少了很多了,”田大可叹道:“但海内地商家货出不去,海外的商家又买不到货,两下交逼,渐渐都按捺不住了。便有人要从外部杀进来取货。也有人要从里头杀出去卖货,又有人趁乱打劫的。也有人,总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唉,我得赶紧去办事了。”

便听外头轰轰声响,似乎斗了起来,田大可自与李彦直私通,赚了不少好处,他又得李彦直叮嘱,将其中一部分投入到军用上去,因此武器较其它卫所精良,手底下的人得到了一些商业沾润,积极性也比其它卫所的卫兵高一些。这时噼里啪啦打了一通,便将那伙海贼给击退了,田大可战斗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个主意,便趁机派了艘船号称逐贼巡海,顺路送蒋逸凡和詹臻出去。

二人大喜,正要走时,漳州府詹家派人送急信来说:“少爷快跑!县里发令来拘老爷呢!如今老爷夫人都被扣住了。”

詹臻大惊,一问之下,才知道有人告密说林希元的儿子林文贞私通海外,其案由朱纨亲抓,审着审着,便牵扯到了詹家,漳州知府虽然平日没少收詹家的孝敬,但这时被上峰所逼,只好派人来拿詹臻,结果詹臻没拿到,就将他地父母扣住,只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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