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在老师的脸上，看到担心的神情。
第十六章
好不容易，艰难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在夕阳即将西下的时候。
我们默默的站在妈的墓前，不发一语的，就只是站着。
『小杰，我们改天把这边种满桔梗吧。』在沈默过后，我说。
「好。」小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从此，我们两个就要相依为命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要和我说，知道吗？」老师站在我们身后说。
我点点头。
「小杰，你姐的个性你比我还清楚，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好吗？」老师看着小杰。
「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小杰带着微笑说。
我知道，小杰长大了。
妈刚离开的几天，我还在担心小杰。从小他就是个跟在我后面，跑一跑还会跌倒，总是需要我照顾的弟弟。而妈也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要好好照顾小杰。
我总是觉得，我要照顾他，他是弟弟，是需要我照顾的。
但在我们都没发现的时候，时间已经悄悄的改变了这一切。他弱不禁风的身体，在我不留意的时候，成了结实，可以挡风的肩膀；拿着国语数学课本问我问题的脸庞，在我忙碌着自己的课业时，转变为深邃，沈稳的眼神。
他俨然从弟弟，成了可以照顾我的家人。
我想，我真的可以不用担心他，反而是该好好想想自己了。
「姐，我可以跟你说一件事吗？」在坐上老师车子之前，他突然开口。
『说啊。』我看着他。
「这么说好像很糟糕，但我确有种解脱了的轻松感。」小杰带着一点的愧疚感说。
『我懂，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好像，真的结束了一件事的轻松。』我笑着说。
「走吧，我们去吃饭。」老师说话了。
「这次我终于有跟到了。」小杰笑了。
我跟老师在一起的时间，好像都跟吃饭脱不了关系，我也都是在餐桌上，被老师「身家调查」出很多东西的吧。
可是我必须承认，我真的很喜欢跟老师相处的时间。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更靠近老师？我好想知道。
那就是所谓的「占有欲」吧？我想要「独占」老师。
看着老师开车的侧脸，我弄清楚了自己的想法，但却没有一点的开心，反倒是强烈的想逃。
也许逃走了，这种感觉就会消失。我是不可能「独占」老师的。这种感觉不该出现。
我决定，要渐渐拉开跟老师之间的距离，在我越陷越深之前。
很难做到，但我必须做到。
我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老师脸上移开，看着窗外飞逝移动的街景，想着接下来我到底该做什么。
不一会儿，我们到了。
「姐，我今天会帮你要到老师的电话。」在老师走到我们旁边之前，小杰飞快的在我耳边小声的说了这么一句。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拜托不要，我才刚下定决心要保持距离的。我在心里说着。小杰当然是没听到。
那一顿饭，我从开始就如坐针毡的紧张，想找机会较小杰不要鸡婆，但却没机会。
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他们两个在说话，我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在群体中，我always扮演着默默坐在一旁听大家讲话的角色，不是我特别自闭，只是我就喜欢在一旁，观察着每一个人，表情、声调、肢体动作的变化。
一直到老师去上厕所，我才逮到机会跟小杰讲话。
『你不要鸡婆，知道吗？』我说。
「你的事我怎么能不鸡婆？」他问我。
『我跟老师不会有什么，所以不用了。』我看着他说。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要在开始前就放弃。」他正色说。
『期望大，失望也大，不是吗？』我老实的说出我的想法，我知道小杰听得懂。
「怕什么，就算真的不会有什么，有一个很好的老师也不错啊。」他说。
『唉呀，但是人就是贪心的动物啊……』我抗议。
「有的时候贪心会是一种进步的动力啊。」他突然这么说，怎么听起来像是歪理。
『最好是啦…你根本在胡扯。』我没好气的说。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老师的声音突然出现。
『喔，没有啦…就一些琐碎的家务事。』我连忙装傻。
「是喔，那还好吗？家务事。」老师问。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老师脸上有一丝丝的失落…一定是我太累了，我这样告诉自己。
「很好啊，我们两个一向很有共识，所以什么是讲起来都很快的。」小杰接话了，故意加重「很有共识」四个字。
「喔，那就好，我送你们回家吧，我看韵弦的眼睛都快闭起来了。」老师笑着说。
「韵弦…老师你叫她丫头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她的。突然听到她的名字我还很不习惯咧。」小杰果然是很鸡婆。
「可以吗？」老师看着小杰，有看了看我。
『没关系的，从小那就是我的绰号。』我说。
老师笑了笑。
「对了，可以问老师的电话吗？」小杰突然开口。
『如果老师觉得不方便给也没关系啦。』我接着说。
「不会啊，这样你们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也比较好找我。」老师说，之后念出了她的手机。
小杰看了我一眼，拿出手机记了下来，我也只好跟着同样的动作。
就这样，我亲爱的弟弟帮我得到了老师的手机号码。
「喔对了，你明天下午五点可以到我研究室来一趟吗？我给你一些TOEFL和GRE的资料，你拿回去看看，决定怎么样再跟我说。你要赶快把毕业前的英文检定弄好。」在我们下车之前，老师突然叫住我。
『喔对，我都忘记了。谢谢老师，我明天会过去的。』我真的把这件事都忘光了，还好老师提醒我。
「老师要上来坐坐吗？」小杰问。
老师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她应该是想到第一次来家里的情形吧，那是个带有消遣意味的笑容。
「不用了，你们两个早点休息，辛苦了。」老师笑着说。
我们两个一起在门口，看着911的车尾灯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才上楼。
真是好劳累的一天。
第十七章
隔天我一直到中午才起床，小杰当然是不在家。
我一个人吃了中餐，以为我已经适应了「没有妈妈」的生活，但我错了。
好像从妈生病之后，我们的生活步调就是急促的，都忙碌的奔波于学校、医院、家里三个地方，然后妈去世，另一场忙碌接着开始，虽然一切有礼仪公司，但让人觉得疲惫的，是心理压力。
等一切结束，静下来时，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大概行尸走肉就是这么回事吧。
自以为是充实的奔忙，现在却是一股失落。
我好像，找不到自己了。我到底想做什么？到底要不要出国？到底该去国外念什么？我真的都不知道。
以前妈还在的时候，我有时会在下课回家后，跟她说我今天学到了什么，关于学校、关于人、关于心理、关于我，什么都说。
如果小杰在家，他会加入我们的话题。等他上了大学，医学院的功课渐渐忙碌了起来，真的就只剩我和妈了。
有的时候妈也会跟我说她工作的事，她的同事、老板、朋友，sometimes我们还会自以为是谘商师的开始「分析」起那些人，那段时光，真的好快乐。
妈总会要我有天当个真正的谘商师，我会笑笑的说好，然后要她到时把她那些同事朋友买菜喀通通带来当我的个案。
那时候的我，是认真的想当谘商师的。那现在呢？
好像那些梦想，默默的都消失不见了。我该去哪里把它们找回来？我又还能跟谁一起分享？
妈，我真的好想念你。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任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泪流了又乾，乾了又流。隐藏着的情绪，总在独自一人时将我吞没。
看着墙上的钟滴答滴答的走到了四点，我开始准备出门。我没有忘记跟老师五点的约。
四点五十五分，我站在老师研究室门口，好像每次我来这里都会莫名的紧张，是因为怕在心仪的人面前失态吧。
我敲了门，进了研究室，老师正在讲电话，她用眼神示意我坐。
我坐在她的沙发上，想知道她在跟谁讲电话，是谁占用了她跟我约好，应该是要属于我的时间…我在吃醋。我突然发现。
这是不对的。我告诉自己，我就这么坐着，努力的告诉自己她是老师，不可以吃醋，但怎么样都没办法停止脑袋里的猜测。那到底是谁？
「抱歉，让你等了。」老师终于放下电话，看着我说道。
『喔，没关系啦。』我口是心非的说。
「不过可能你还要再等等，系主任找我，我过去一下，你先自己照顾自己，要用电脑也可以。我不会去太久。」老师说完，站起身来拿了钥匙，出门随手锁上了门。
锁门？！我被老师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为什么要锁门？是习惯吧。
老师说我可以用电脑，我开始天人交站了起来。
电脑里面应该有许多可以让我更认识老师的「资料」，但这样好像很没礼貌…我在心里挣扎着。
最后我还是决定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等。
我拿出手机，传了封简讯问小杰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然后拿出之前买了，但是一直没空看的小说，边看边等老师回来。
结果我居然睡着了，而且连老师回来都没有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自己醒过来，发现身上盖了一件外套，外套上有淡淡的香味，是老师的香水。
我看到老师在电脑前面忙着。
「睡醒啦？」老师看到我醒了。
『呃…对不起我睡着了。』我不好意思的说。
「没关系，这阵子很累吧？」老师把视线从萤幕上移开看着我说。
『嗯，老师回来怎么没有叫我，这样又耽误老师的时间了。』我抱歉的说。
「连开门的声音都吵不醒你，我就想说算了，反正我之后也没事，就让你睡吧。」老师一派轻松的说。
『喔，对不起。』我又说。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你真的很爱说对不起耶。」老师抱怨。
『喔……』我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小杰刚刚有打电话来，我看是他就帮你接了。」老师看着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说。
『喔，谢谢老师。』我说。
「他说他今天不会太早回家，要你不用等他，先睡。」老师把小杰的话说给我听。
『喔……』我有点落寞。
「怎么了？」老师发现了我的落寞，我真的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没什么…老师找我要说什么？』我把落寞努力隐藏起来，挤出一个笑容，看着老师问。
老师没有说话，离开座位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
「ㄟ，我可不可以当你的朋友啊？」老师突然看着我就这么一句。
『蛤？』我疑惑的看着老师。
「总觉得，你总是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刻意只把我当成老师。」我不懂老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接什么。
「我不能当你的朋友吗？那种让你不见外的朋友？」老师又继续说。
『为什么？老师为什么要对一个学生这么好？』我说出我的疑惑。
「我说过，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学生。」老师脸上又出现了那个神秘的笑容。
『但我觉得，老师跟学生太好会被说闲话。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我老实说。
「被说什么闲话？」老师问，我怀疑她是真不懂还假不懂。
『就…因为想要成绩更好看，所以接近老师之类的。』我说。
「哈哈哈！你真的很可爱。」老师大笑着说。
『老师没有遇过吗？』换我问了。
「ㄟ，我是真的没有听过有学生这样跟我说。」老师带着笑意说。
『喔，是喔。』我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所以，你是在拒绝我罗？」老师突然这么问。
『没有啦…我没有……』我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办。
「那就是答应了。」老师趁机自己下了结论。
『喔……』我真的被弄傻了。
「好，那我们去吃饭吧！」老师完全不顾我的反应，自顾自的开始收东西。
『那个…我可以问老师一个问题吗？跟课业无关的。』我鼓起勇气说。
「问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主动问我关于我的事咧。」老师说，仍然没有停止收东西的动作。
『老师…没有男朋友吗？』我问。
第十八章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老师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恢复。
『只是觉得，老师花太多时间在我身上了。』我说，但这是违心之论。
「哈哈！我只有一个人在台湾，一个哥哥在英国，爸妈跟姐姐住在澳洲。至于男朋友…我已经过了交男朋友的年龄，连小孩都有了呢！」老师说话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些，我不确定我的感觉对不对，总觉得这次换老师在强颜欢笑了。
『骗人的吧？！老师你有小孩？』我不可置信的问。
「有啊，不然你觉得我几岁？」老师问。
『应该，才三十出头吧。』我老实说。
「你喔，嘴巴这么甜。我快四十了，我儿子今年二十岁了。」老师说的话让我震惊，只能呆呆的看着她。
『骗人！怎么可能？这太不可思议了。』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有这么大的反应耶！平常都是冷冷的。」老师不忘消遣我。
『那那那…老师你儿子呢？你都不用顾他喔？还有你老公呢？』我脑袋里有一堆的问题，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但其实，我有点难过，是很大点的难过。老师已经结婚了。
「我说啦，我只有一个人在台湾，我儿子和他爸在美国，我十年前就离婚了。」老师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一般的轻松。
『可以知道为什么吗？』好奇心战胜了什么礼貌理智顾虑，我毫无掩饰的问了出口。
「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我们可不可以边吃饭边说？我好饿耶。」换老师问，我这才注意到已经七点多了。
『喔，怎么每次跟老师一起，就一定跟吃饭脱不了关系。』我不知不觉的放松了。
是因为听到老师离婚了，现在是单身状态吗？
「那我们今天逛夜市好了，走了。」老师快速的移动到研究室门口，等着我出门。
就这样，我「又」上了911，又一次的跟老师一起出去。
不过这是第一次，我们没有到餐厅去吃饭，而是到了人挤人的夜市。
「转过去，我要换衣服，不可以偷看。」老师把车停好之后说。
我乖乖的照做，但其实很想偷偷回头瞄一眼。最后还是很俗辣的没有。
老师换上了牛仔裤和平底鞋，从冷艳变成了平和，我发现，原来我跟老师差不多高，也许还比老师稍微高了一点，只不过平常她都穿高跟鞋。
我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自然也很少逛夜市，夜市的人群拥挤让我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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