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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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着雨-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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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苦笑着:对,我是萧灏儒,一个荏弱无能的萧灏儒,一个永远都走不出自己的虚伪的萧灏儒。
露露的身影渐渐在我的眼前消失。
夜行列车“咣当咣当”的脚步声从天黑响到天明。
武汉下了车,背起行囊,乘上一辆半新不旧的中巴。颠颠簸簸折腾了8个多小时,驶入鄂西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小镇子。我知道,这是陈小英的老家。晚上下榻在一个简陋的小旅馆里,次日天刚微微露白,我在向导陈伯的引领下,陡步向着那个雁不回头的山沟沟进发。山道弯弯,怪石嶙峋,石头上寸毛不长。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身上汗水淋淋漓漓,走完30多里的山路,脚底打出了血泡。
在村口的大樟树下,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太婆坐在破陋不堪的小土屋前纳凉,我打着笑脸上前问道:“阿婆,请问这儿有没有一位名叫白露的小姐?”
“什么,你说什么?大声一点!”阿婆耳朵不太灵便,说话的声音大得惊人。
陈伯的嘴巴凑近阿婆的耳边,把我的话重述一遍。
“哦,你问的是露妮。”阿婆听懂我的意思,她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讷讷地说,“走了,一年前全家都搬走了。”
有一丝失望,有一丝惊喜,能跳出这个山沟沟毕竟不是一件坏事。我的心里这么想。我扯开嗓子继续问:“阿婆,能告诉他们的去向吗?”
“听说去了城里,具体的地址我就不清楚啰!”阿婆让我在对面的石板凳上坐下,给我倒了一碗凉开水,一边用大蒲扇给我纳凉,一边大声说话,“露妮是个好孩子,清明节前,他们兄妹俩曾回来过一次,抱着个两三岁的男孩,给我带来了好多矿泉水,临走时留下了200元现金。好人啊,如果没有她,我这老太婆不饿死也得渴死喔!”
“阿婆,你刚才说露露抱着个小男孩……”
“眉清目秀,像她妈!”阿婆说了一句后,脸色霍地阴郁起来,“唉,这孩子好可怜,出生后没见过他爹。露妮的男人是个腰缠万贯的老板,妻妾成群风流成性,露妮怀孕时,他就把她甩了。作孽啊,有钱的男人不是好东西。”
我的心里一阵震颤:“阿婆,这都是露露亲口说的?”
“露妮倒什么都没说,可村里人都这么议论。哎,看你细皮嫩肉的,一定是城里来,你怎么认识露妮?你是她的什么人?”阿婆手上的大蒲扇停止了摇动。
我随口撒了个谎:“噢,我是露露一位小姐妹的朋友,出差路过这儿,顺便过来看看她。”
“难得,难得!你是好人,我看得出。”阿婆爽朗地笑了,深沉的波纹上刻满慈祥,“露妮挺好的!不过,她的孩子一年前得了一种怪病,成天不吃不喝不拉不闹的,为了治她儿子的病,她将她自己的公司都变卖了……”
我迫不及待地打断阿婆的话,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孩子,孩子病了?现在……” 
“好了,现在没事了!露妮抱着孩子寻医问药,跑了大半个中国,听说还是一位乡村医生给治好的哩!”
我终于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美中不足的是身边没个男人。露妮聪明伶俐,人又长得水灵,年轻轻的还愁找不到好丈夫?我劝了几次,她死活不听。我知道,她放不下以前那个臭男人。”
骂吧,这样的男人该骂,该诅咒。我认了。
临走时硬是塞阿婆200元钱,我写了一个电话号码,让她转交给露露。阿婆满口应承,她拘偻着身子立在大樟树下,向我渐渐远去的身影挥手,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她那苍老的脸上。我转身定定地瞧着她,泪如泉涌。
天气越来越闷热,汗水浸湿衣衫。突然,一片乌云罩上头顶,天边燃起闪电,沉闷的响雷在耳边炸响,不一会,豆粒般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在我们的身上。陈伯拉着我的手,一边快步向前面路边边上的寺庙跑去,一边气喘吁吁地同我说话。他说这儿已经连续几个月滴水未下,他说这是一场非常及时的及时雨,他说我是大好人,他说这场及时雨是我给这儿带来的运气。陈伯能这样说,我很感动,感动的泪如雨下,泪水和雨水搅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泪哪是雨。我想,如果真的像陈伯说的这样,我会万分欣慰的。
全身早已湿透湿透,衣服粘附在单薄的身体上,凉凉的感觉沦肌浃髓。迎接我的是一位老和尚,仙风道骨,一清如水。惟其清,所以洁净,澄澄澈澈,一接近他,就有一派清风浸润涵濡而至,使我顿觉形秽,鄙吝之念不复存于心。老和尚用干毛巾给我擦拭脸上的水珠,很轻,很柔。我说我自己来,他不让,我知道我的脸上除了雨水,还有泪水,雨水擦得干,泪水擦不干。
寺庙不大,莲花座上的佛祖笑眯眯地看着我。老和尚说,以往这儿的香火很盛,这几年附近的人家陆陆续续都搬出了山沟沟,因而也就有了一些今不如昔的味道。说着说着,给我擦脸的手突然顿住了,他吃惊地问我:“哟,你的脸好烫好烫喔!施主,你在发高烧?”
“没事,没事。”我勉强笑了笑,嘴里虽然这么说,脑袋瓜却已经很是不自在,只觉头重脚轻,天旋旋地转转,身子软绵绵的想倒下去。
“哎,别动。”老和尚和陈伯不由分说地搀扶着我进了禅院的厢房。老和尚坐在我的身边,细心的把脉问病。
“师傅,让你费心了。”我吃力地蠕动干裂的嘴唇。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慈悲乃我佛家之本色。”老和尚双手合一举于胸前,脸上尽是些虔诚和慈祥,“施主鞍马劳顿,抑郁过度,凉雨浸身,造成血脉滞淤,急火攻心。无大碍,只要心安体宽,超脱尘缘,小则三五日多则一个星期便可痊愈,菩萨会保佑你的。”
我轻轻点着头:“师傅,谢谢!”
师傅用浸了凉水的毛巾敷在我的额头。陈伯架起砂罐给我熬药。在两位老人的悉心照料下,我闭上眼睛,走进了梦乡。我看见露露,她坐在我的床沿上泪眼汪汪,她说,萧大哥,小妹让你受苦了。我捏住她的手,淡淡地笑……
“萧老板,你醒啦!来,趁热把药喝了。”陈伯一手托着我的身子,一手将刚刚煎好的药汤凑到我的唇边。
晚上,星星挤满夜空,圆月挂在中天,禅院钟声在耳畔敲响,佛祖祥光在身边缭绕,我睡得很舒心,很安逸,嘴角漾着甜甜的笑。我喜欢这儿,宁静,精深,玄奥,幽远。在这儿,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
我把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师傅。师傅把他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我。师傅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喏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亦空,空不亦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知道,师傅告诉我的是《心经》。蓦然发觉,人的心事如一颗尘埃,落在了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
一个礼拜后,当我要重新踏上红尘的时候,意外地见到了阿婆。师傅上山采药,无意间把我的故事泄露了,阿婆今天踉跄了10里山路,特意赶来为我送行。
阿婆跪在禅堂非常虔诚地祈祷后,把两张“老人头”塞入佛祖的莲台中,转身对我说:“孩子,从今以后,你和露妮就是莲花宝座上的两颗露水,佛祖时刻在你们的身旁,佛祖时刻都保佑着你们,好人一生平安。”
师傅双眼紧闭,木棰之声,声声入耳。
我没敢打扰师傅,伸手向阿婆要回预留的电话号码。阿婆捏着我的手轻轻地说:“孩子,去吧,放心的上路。阿婆懂得你的心,阿婆答应你的请求,阿婆为你守口如瓶。”
望着阿婆脸上的沧桑岁月,心,再一次被感动。
第三十二章
    渐喜交友绝,幽居不用名。
公司抵债了,家产变卖了。离开相处10多个春秋我深深爱着的许多人为之红眼为之羡慕的“望湖花园”18号,蛰居在杭城郊外一处简陋的民房内。虹云在附近开了一爿小小的供应柴米油盐的杂货店养家糊口。
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我闭门却扫,脱离大千世界的繁繁杂杂,日复一日龟缩在小天地里,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好丈夫好父亲。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有了太多厌弃以后,自然而然也就有了淡泊,一种懒得看一眼俗世的疏放。淡泊的好处,这几年我是多领了,则与人无扰,无扰则无争,无争则无欲,无欲则无求。我想,这得有坚韧的生命力才能担当的。
这种灵感的源动力,来自于鄂西山沟沟中的禅院钟声。
忽一日悉闻雷天久因牵涉“黄碟”有了牢狱之灾,心里有些许黯然。我想,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他戒酒。生活能逼死大活人?没有的事!
听说谢港宏不久前重获自由,日子虽然过得清苦,楚楚对他温情如昨。
听说许席铭抛了糟糠之妻,娶了位大他3岁在城建局当副局长的新太太,现改行开发房地产,生意越做越红火,还在市记协捞了个徒有虚名的名誉副主席。
听说岚岚的婚姻不尽如意,夏雨桦旧病复发,仍然对那“玩意”如痴如迷。
听说徐静坐上了头把交椅,28岁依旧孑然一身。
只有露露音信杳然。
古来万事东流水,流走淫淫荡荡的3个雨季,流走不堪回首的蹉跎岁月,流走如烟如风的旧日情缘,在石塘镇的海面上升起了2000年的第一缕曙光。然而,千禧年的阳光依然吝惜,江南天空淅淅沥沥绵绵不绝,到了这秋风乍起的季节,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时而滂滂沛沛,时而淋淋漓漓。我不知道这一回林韫朗带来的消息,能不能给我这卷记载着6年人生从片头到片脚一直下着雨的灰蒙蒙阴郁郁的胶卷添上一抹比较显眼的亮色。
西南,多雨,尤其是秋季。
“各位旅客,飞机已经开始降落,10分钟后到达蓉州国际机场,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我从漫长的回忆中惊醒过来。
舷窗外乌云密布。
'第一部完'
2001年10月初稿于成都
2002年10月完稿于杭州
2006年6月修改于义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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