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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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着雨-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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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拐进一条狭窄的沙子路,路面坑坑洼洼,车子颠颠簸簸,恍若一个大摇篮,徐静娇小的身躯时不时往我身上倒过来,每每此时,她总是歉意一笑,我就宽容大度点头,潜意识里似乎在说:倒吧,尽管倒,我求之不得哩!
雨一直下,滂滂沛沛,一阵紧似一阵,天地混沌,白茫茫一片。行五六里许,渐有山林气色。映入眼帘的是连绵的层峦叠嶂,车子沿着逶迤的山道趔趄而行。道路呈S 型在山腰间迂回盘旋,山愈深,雾愈浓,林愈密,雨愈骤。
今天的目的地是大山深处的景礴县城。这是个山清水秀的穷县,也是一方远离污染的净土,近几年,这儿的人们利用无污染生态环境和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大做文章,不但创出绿色茶叶、绿色蔬菜等绿色牌子,且开发了一系列诸如温泉度假村、温泉娱乐城和温泉别墅等温泉文化品牌,温泉的名目五花八门,温泉内涵引人入胜。
石漱钧显然就是冲着这个神秘的温泉慕名而来的。
其实走国道从分水岭岔入,很快就能直达目的地,虽然比走这条山路多了几十公里,但道路宽阔平坦,行车时间反而缩短了好多。这条羊肠小道是10年前修建的,现在基本废弃,可他们偏偏选择了这条路线。不过,我能理解,大凡文人都容易心血来潮,都有神经兮兮的怪毛病,总爱别出心裁地玩些难以理喻的花头经,一方奇丑无比的顽石能出神入化为妙趣横生的翡翠玛瑙,而面前这弯弯的山道和靡靡的雨幕,在他们的脑海中不知要生出多少菲菲的遐想呢!
车子从延伸于陡峭处的山路迅速向下滑落,两旁的树木幻化成为流动的虚影,我们仿佛置身于失重的太空舱中,变得轻浮飘渺,心脏跳动的频率急剧提升,手心捏出一把冷汗。幸好有浓郁的雾霭作隐蔽,看不清车窗外深不见底的万丈沟壑,不然,那高空惊魂般的感受肯定更为淋漓尽致。石漱钧似乎体验到了个中的滋味,原本潇洒安逸的那份浪漫渐渐被惶恐不安所取代,徐静紧紧捏住我的手,脸上的惊恐比沉重的钛金眼镜更沉重。
“阿文,注意车速,不要开玩笑!”我绷着脸严肃告戒。
过了好久,车子才慢慢地放缓脚步,阿文的脸上渗出了零星的细汗:“萧老板,刹车好像有点毛病,我刚才已经踩到底了,怎么一点也不管用。”
我蹩着眉头,边教诲边责怨:“这是沙子路,又是雨天,下坡时一定要提前降速,等车子跑疯再去刹车,早已为时过晚。不要硬去追前面的车子,管你自己的,又不是汽车拉力赛,你急什么急!”说话间,我感觉车子与路面摩擦的声音有些异常,赶忙警觉地喊道,“阿文,刹车!”
车子依着强大的惯性缓冲了几十米,终于慢慢停靠在山窟窿里的大樟树下。阿文下了车,我紧随其后为他撑起了伞,他慢慢抬起头,愁容满面:“左前胎瘪了。”
“还愣着干吗?把备用胎换上!”我没好气地嚷嚷。
阿文显得很为难:“这是前天刚换上的新胎,备用胎是拆换下来的旧胎,如果把它换上去,两个前胎一新一旧的,只怕动平衡失调方向跑偏。”
“出发前我再三交代,为什么不准备一个新的备用胎?把两个后胎换到前面来,先应付一下。”
阿文开始忙碌起来,“老古董”接过我手上的雨伞守在阿文的身边,我从车上找出块塑料布为躲在大樟树下的石漱钧和徐静遮风挡雨。前面的车子寻觅不到我们的踪影,只得从原路折返回来,桑塔那的司机主动给阿文当起了助手。
“唉,真不该走这条路。”石漱钧开始吃后悔药。
我安慰道:“前面只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了,不用焦急,慢慢来,时间还早得很哩!”
“一切OK,快上车吧!”阿文兴冲冲地向我们招手。
“让我顶一阵。”我不由分说地占领驾驶座,倒不是纯粹想过驾车瘾,而是为阿文刚才忘乎所以的粗莽担惊受怕。老天不作美,刚点上火,豆大的雨点又“噼里啪啦”肆虐起来。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阵莫名的颤慄,脑海里有一种微妙的迷迷蒙蒙的波动。好奇怪啊!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桑塔那的司机趴在窗口向我摆手,示意让我先走,我点了点头,油门一踩,车子徐徐向前驶去。山势起伏跌宕,道路回肠百转,时而逶迤云端,时而沉湎谷底,我一直把车速保持在40至50码之间,任凭外面风狂雨骤,任凭路况复杂多变,车子始终稳而不颤。我侧目瞟了一眼,石漱钧和“老古董”已闭上眼睛打起盹,徐静挤在两个男人中间显得很无奈,她把脸蛋衬在我的靠椅后背上,眼睛瞪得滚圆,聚精会神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雨丝渐渐变得稀疏和散懒,天空中浓厚的云团慢慢散去,一缕亮色冲破云层羞羞涩涩地洒落下来。几个辗转起伏,车子步入大山的峰巅,头顶流霞飞度,脚下云合雾集,我失声喊叫:“哎呀,云蒸雾蔚,壮观至极!”
石漱钧忽地睁开双眼,一边目不转睛浏览眼前景色,一边大声嚷嚷:“天下奇景叹为观止,难得,难得!”他的话音刚落,突然狂风怒号骤雨倾盆,绚丽的霞光顷刻便逝,天空中立时阴云密布昏沉一片。我怅然地摇摇头,油门一踩,车子又缓缓地向前驶去。“可惜啊,无限风光恍若昙花一现。唉,真乃人生苦短好景不长啊!”石漱钧讷讷地自言自语着,似有无限的感叹,感叹完后又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口袋中奏响音乐,我把手机递给阿文:“你接吧!”
“喂,哪位……噢,是岚岚,有什么吩咐……手机一直开着,可能山旮旯里讯号不稳定……萧老板,噢,他正在开车……哎,担心什么?开得挺稳当的……OK,bye!”阿文接完电话,把头伸到了我的面前,“萧老板,岚岚说你眼睛不好,不让你开车,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用,再过几十分钟就到景礴了。女人嘛,就是烦。婆婆妈妈的,就她爱唠叨。”我一边独自数落,一边稳稳地驾着车子开始溜坡。
徐静捂着嘴巴,在我的坐椅边嗤笑不停。
石漱钧舒舒服服地把头枕在椅垫上,嘴巴一张一合,浑厚的鼾声如大提琴,后座的“老古董”同志也不示弱,以鼾还鼾,从起初的轻如蚊呐渐渐演变为声若洪钟,声音沉洪粗重如奏“倍大”。他们两人不愧为最佳组合,一唱一和配合的极为默契,仿佛正在合奏外国名曲《电闪雷鸣波尔卡》。粗犷而又惊心动魄的鼾声二重奏中,似乎还隐隐地夹杂着一抹柔柔的背景音乐,我意识到,这是我的手机发出的声音。
“我接!”阿文正准备接听,我要过手机,放慢车速,一手操纵方向盘,一手把电话贴到耳朵旁,“哪位……噢,是虹云……没,没开车,是阿文在开……马上就到目的地了,这儿讯号不好,等下再给你打电话好吗……OK,Bye!”
徐静揶揄道:“萧主任,还觉得女人烦吗?”说完,又趴在我的座位边嗤笑起来。
我摆了摆头,一脸的无奈。
山道弯弯,坡陡路滑,我瞪大眼睛凝视前面那片迷迷蒙蒙的雨雾,车子驯服地在半山腰画了几个S,转瞬已到沟谷地带。面前是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世界,车子的右边奇峰连绵,左边路脚下潺潺地波动着一涧清澈的水流,湍急的涧水之中嶙峋怪石星罗棋布,对岸有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其间花红柳绿芳草依依。雨停了,风静了,天空中露出一抹辉煌的亮色,浓郁的乌云转眼间披上了华丽的霓裳,仿若成千上万楚楚动人的少女在舒袖弄舞,千娇百态,婀娜多姿。石漱钧依然鼾声如雷,我不忍心惊动他,可错过这么个大饱眼福的机会,我也着实为他惋惜。
车子在山脚写完最后一个280度的C字,山道沿着涧水笔直伸展。我嘘了口气,稍稍踩了踩油门,一缕刺眼的阳光耀入车内,我眯上眼睛,顿觉一阵眩晕。有双无形的手突然捏住方向盘急剧向左边扭去,骤然而至的危机不容我有片刻犹豫,潜在意识促使我迅速作出反应。我拼命踩死刹车,凝聚生平之气奋力逆转方向盘,试图转危为安化险为夷,可那双无形的手仿佛有着万钧之力,任凭我百般挣扎,所有的努力终究都是枉然。车子完全失去控制,在原地疯狂的折转后,像匹脱缰的野马,毫无顾忌地向路下的沟壑冲去。
4
  我的身体倒悬着,脑子异常的清醒,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徐静撕心裂腑的喊叫声,我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天国使者的来临。“嘭”的一声巨响过后,世界豁然变得出奇的沉静,依稀只有“咕咚咕咚”轻微的涌水声。
求生的本能迫使我屏住呼吸奋力挣扎,不一会,耳边又恢复了喧闹。我慢慢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自己正拥挤在车子后座徐静和薛老的中间。徐静紧紧抱住我,脸色苍白,两眼泛着绝望的光,阿文的两个拳头在敲打窗玻璃,“老古董”耷拉脑袋,眼睛紧闭,满脸鲜血,已经失去知觉。我的身上粘满血污,我不知道这血是自己的还是薛老的。车子在水中倒竖着,冰凉的涧水没过我们的胸脯,后车窗的一半浸在水中,从露在水外的半个车窗中能看见外面那片充满生机的开阔地,能看见桑塔那的司机和《丽江日报》的同行淌过齐腰的深水正一步步地向我们靠近。
昏昏欲睡的感觉袭上心头,愈来愈烈,眼前渐渐变得迷蒙。恍惚中,阿文扶着我涉过深水向那片开阔地踉跄,世界一片死寂,仿佛失去生灵的躁动,我看见阿文的嘴巴在不停地张合,却听不到他的声音,眼前的画面犹如电影中的慢镜头般飘渺虚幻:桑塔那的司机抱着徐静慢慢飘过来。《丽江日报》的同行搀扶着薛老慢慢飘过来。哎,石漱钧呢?噢,来了,他满脸带笑从涧水中冒出来,幽幽飘忽到我的头顶,两个美妙绝伦的少女温情脉脉地拥在他的左右,半空中笙歌悠悠祥云缭绕,璀璨亮丽充满诱惑的天国光芒向我微笑。
我起身轻飘飘地向石漱钧走去。
突然,虹云拉住我的左手,岚岚拉住我的右手,婷婷抱住我的双腿,露露抱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踉踉跄跄地边跑边喊:“灏儒,你不能抛下我们娘俩,等等我!”
我万般无奈地摇着头,石漱钧笑着朝我挥挥手,在仙女的引领下,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耀眼的紫光中。
我依依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七章
    1
  仿佛是一场梦,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冥冥中醒转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头顶悬着两个盐水瓶,手凉凉的麻麻的,头沉沉的晕晕的。
“灏儒,醒了!”虹云捏着我的手喜难自禁,我挪挪身子想坐起来,她赶忙把我按住,“别动!脑子还疼不?”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儿?”
虹云一边用热毛巾给我擦脸,一边抹去眼角的泪花轻轻感叹:“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昨天你连人带车冲入距路面9米多高的深水沟里,竟然毫发未损,真是难以想象。你已沉睡了一天一夜,医生说只是轻度脑震荡,主要是惊吓过度引起的精神性昏迷,最多一个礼拜就可康复。”
“萧主任,你醒了。哎,别动,悠着点!”徐静从门外进来,快步走到我的床边,从塑料袋中掏出一个饭盒,端到我的面前,“来,吃点稀饭,暖暖身子。”
我摇摇头,轻轻问道:“你……没事吧?”
徐静苦笑着:“你放心,我没事,一场虚惊。”
公司和报社里的好多熟悉的面孔拥到我的床边。彭亚筠拉住我的手,惊喜交加老泪纵横:“萧总,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安安心心休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着瞧吧!”
我苦笑着摇摇头,开始蹩眉凝神苦思冥想,昨天惊心动魄的一幕在脑海里渐渐变得明晰。我看见“老古董”血迹斑斑的脸,看见石漱钧飘飘渺渺若虚若幻的身影,心里一阵震颤。我捏住虹云的手惴惴地问:“薛老他……” 
“没事,他已经脱离危险,你就放心吧!”
“那……石总呢?怎么没见他?”有一种阴沉的预感,我在心里一次次否认,我相信这只是虚幻的错觉。
一个个耷拉着的脑袋。沉寂,死般的沉寂。
“哎,你是哑巴,没听到我在问!老石,石漱钧,他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我的双手激烈地颤抖着,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瞪住虹云竭嘶底里地咆哮着。
“灏儒,冷静点。石漱钧,他……他走了。”两行青泪像断线的珍珠从虹云的眼中“扑哧哧”向下滚落。
我的脑袋一阵发憷。老天啊,你怎能开这样的玩笑?你不觉得太过分太残酷吗?我萧灏儒哪点惹怒了你?如果真的冒犯了你,任凭怎样惩罚我处置我,我都甘愿承受,无怨无悔,可你为何青红不分皂白不辨,无缘无故殃及好人连累无辜?我怎么对得住人家,怎么向他的亲人交代?我扯掉手上的针头,撑着身子坐起来:“我想去看看他……”
“小萧,不用去了,刚才已派车送走了。他很快就将魂归故里,他走得很自在,很安详。”邓嘉臻从门外进来,他悄悄坐在我的床沿上,拉着我的手轻轻安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上的许多事情是无法抗拒的。根据交警现场勘察分析,初步鉴定是车子的左前胎意外爆裂所造成的制动失灵,加上是沙子路,又是雨天,坡陡路窄,根本没回旋余地,就是神仙下凡,也无有回天之力啊!”
我摇着头,泪流满面:“不。是我……是我害了他,我是不可饶恕的罪魁祸首。”
“石漱钧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我的心里并不见得比你好受。事态已无法挽回,自责也是陡劳,人死不能复生啊!灏儒,尊重事实尊重天命吧!”邓嘉臻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步步诱导,“能逃过鬼门关是你的造化,活着比什么都要好。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了,得马上赶回去为老石送一程。”邓嘉臻伸手抹去我眼角上的泪水,起身道别,“好好保重,安心疗伤,过几天,我再回来看你。bye…bye!”
我点了点头,慢慢向他举起了手。
躺在病榻上静静反思,有一丝懊悔,有一种感悟。老天曾三番五次提醒过我,第一次爆胎就是个警告,如果我不接手,如果我能接受岚岚和虹云的警告,如果在山顶显露天光的时候能停车小憩一会,也许就……
“一个月前,在我们出事的同一地点发生了一起同样的悲剧。”徐静捋了一下垂挂着的刘海,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无奈,“一个越野车从那儿掉下去,两死四伤,罹难的是两位20岁左右的姑娘,听说还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你说怪不怪,两桩事故同出一辙,只是我们稍稍幸运一点。”
徐静的话撩起我冥冥中的思绪:彩霞漫天祥云缭绕,两位婀娜多姿的少女携着石漱钧的手,在天籁般的笙歌中,向着那片绚丽的紫光轻悠悠地飘然而去。我似乎从中找到了一丝宽慰:“福兮,祸之所伏。人不能太忘乎所以,这就是报应。虹云,你同老殷赶回去送送老石。”
“嗯,你自己保重,我过几天就赶回来。”
我又把脸转向徐静:“小徐,你也一道走吧!”
“我留下来陪你。我害怕见到石总。”
虹云回杭城后,徐静日夜守护在我的身旁。我没说一句感激的话,她要的不是这些,我知道。这几天,我们谈了很多,谈石漱钧身边的仙女,谈“老古董”在阴曹地府周游三天三夜后悠悠醒转过来,惟独没有谈我,惟独没有谈她,惟独没有谈我们一起经历这场生死劫难的种种感受。
在这个世界上,我又多了一份债。
2
  “萧老板,你看,谁来了!”阿文破铜锣般的声音打破病房的静谧。 
我霍地从病床上弹起:“岚岚!” 
岚岚提着一个大包包站在病房门口,披肩长发凌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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