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麻烦可大了！”阿文搁下手中的饭碗，一个劲地搔着寸板头，“明天客户来提货，我们怎么办？”
雷天久放下酒杯：“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这就是你做的好事！”我把封面摔在岚岚的面前，声色俱厉，“我再三吩咐，要仔细，不能有疏忽，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成天嘻嘻哈哈，你以为是儿戏，是闹着玩的？你自己说，这个残局该如何收拾！”
“我……我认认真真校对了好多遍，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校出来……”岚岚耷拉着脑袋，那双失了神的大眼睛依然死死瞪在封面上。
她含含糊糊的话语，恰似火上加油。我忍不住握紧拳头“嘭”的拍了一下桌子，扯着嗓子大声训斥：“认真，认真校对了怎么会出错？露露在这儿这么久，林林总总不少于几百个品种，怎么从来都没有出现类似问题？”
“萧老板，我也有责任。”小英低着头，满脸懊悔。
“当然，你也难咎其职。但主要责任是她。”我盯住岚岚，步步紧逼，“平日嘁嘁喳喳的，现在怎么鸦雀无声啦？”
两行清泪从岚岚的眼中吧嗒吧嗒地向下滚落。她先是抬头用泪莹莹大眼睛狠狠地瞥我一眼，然后用手把那头此刻显得有些凌乱的长发向后捋了捋，接着便委屈地哽咽起来：“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这两万份封面的印刷费，我赔……”
我冷笑着：“哼，这两万份封面的印刷费，不过区区几千元钱，我相信你赔得起。明天客户来提货了，我看你怎么向人家去交代，公司的信誉是你赔得起的吗？”
“对不起，让你蒙受损失了！我承认我不称职，可我也知道，我无论怎么努力，都不会讨你萧大老板欢心的。”岚岚从小背包中掏出一本存折，重重地扔到我的面前，“我的工资全在这儿，就当是赔偿吧！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不配在你的身边工作，还是去找你的露露吧！”岚岚绷着脸冷冷地说完这番话，拎起办公桌上的小背包转身就往门外跑……
小英扯住了她的衣角：“岚岚，萧老板也是为我们好，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她甩开小英的手，继续往外走，茵茵用臃肿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要拦她，我这个庙太小，留不住这样的大人物，外面天广地阔，由她去闯荡吧！”我失望地向岚岚挥了挥手，然后捡起办公桌上的那本存折抛了过去，顿了顿后，我还是把脸转向了阿文，“去买两张机票，你亲自送她回蓉州。”
岚岚顿住脚步，慢慢回过头来，泪水模糊双眼。这是比较艰难的一刻。这一刻办事处内静得出奇，这一刻空气已经凝固，这一刻面对她的是无数道期待的目光……这一刻她终于顿住了脚步……她扑进茵茵的怀抱中啜泣起来，小背包从她的手上轻轻滑落，静静地躺在光滑的木地板上。
茵茵扶岚岚在沙发上坐下，小英为她拭去泪痕：“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记住萧老板的教诲，记住这次教训。去，我们一起去认个错。”
岚岚点着头，眼圈绯红绯红。
我向她们摆了摆手，非常严肃地向阿文交代：“你马上通知印刷厂，立刻腾出机子给我重印，所有的损失由我萧灏儒承担。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明天早晨前务须印好。”
阿文拨通电话同陆老板磨嘴皮的时候，岚岚已经低着头站在我的面前：“萧老板，我……我错了！”
“恩，以后引以为戒。”我的嘴角有了微丝笑容。
岚岚说得很自信：“你放心，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想不到你们两位火气还挺旺的哩！”雷天久见轩然大波已经风平浪静，便把小眼睛锁定岚岚，不无诙谐地耍起了嘴皮，“记住，以后少吃懒尿虾，懒尿虾刺多，火旺；多吃毛蚶，毛蚶健脑，好记性。”
“你啊，就知道幸灾乐祸，天天吃毛蚶，你的脑袋瓜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我数落雷天久一句，转身同阿文说起暗语，“按既定方针办。去吧，你和茵茵先去准备。”
“OK！”阿文拉着满脸尽是迷惑的茵茵，朝雷天久打了一个响指。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空中花园的绿荫中。
“神出鬼没，玩什么把戏？”雷天久朝我挤门缝眼。
我没好气地回敬：“没你的事，灌你的黄汤去！”
岚岚和小英伏在案桌上逐字逐句校对封面资料。一朝遇草绳，十年怕蛇咬。这样也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仔细一点没有错。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懒洋洋地照在我的身上，一丝困顿袭上心头。我悄悄进了房间，躺在“大舞台”上香喷喷地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红霞飞，岚岚在电脑前专心致志打印文件，雷天久俯伏在餐桌上鼾声如雷，我抓了一把血淋淋的毛蚶，塞入他的衣领中。
楼下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我把手一挥：“开路，进军‘聚雅轩’！”
雷天久终于回过神来，从衣领里掏出一大把黏糊糊的烂毛蚶：“今天又有喜事，值得你这么破费？”
我故弄玄虚，笑而不答。
5
“小黑痣”弯弯笑容可鞠地把我们引进“蓉州”包厢。谢港宏和楚楚早已捷足先登，正在里间悠闲自得喝茶聊天。
大餐桌上赫然矗立着一个大蛋糕。
各就各位后，在众多疑惑眼光的推搡下，我伸手揭开蛋糕上的盖子，露出一行鲜红的大字：林岚小姐生日快乐！
岚岚瞪着迷人的大眼睛，惊喜交加。
“岚岚，祝你生日快乐！”我非常真诚地向她祝福后，把一个崭新的摩托罗拉传呼机塞到她的手上，“这既是生日礼物，也是工作上的需要。”
岚岚受宠若惊，双手微微颤抖，眼里噙满泪花：“萧老板，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因为我是你的老板。我不仅知道你的生日，在座各位的生日，我照样心里有数。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能聚在一起工作生活，本身就是种缘分。从现在起，不管是谁的生日，我们都一起欢度，一起祝福，一起分享。”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谢港宏笑容满面，把一个装帧考究的礼盒递给岚岚：“这是我和楚楚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请笑纳！”
岚岚一反以往的开朗和大方，脸上泛起的那片火烧云越烧越旺，越烧越艳丽……
阿文和茵茵各自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岚岚，小英在一旁显得有些忐忑不安，还是雷天久同志有能耐，他向岚岚拱了一下手，便开始自圆其说：“岚岚，祝你永远漂漂亮亮开开心心！俗话说，不知者不怪，生日礼物明天补上。”
“礼物并不重要，只要心到意到就比什么都好。”我捡起彩色小蜡烛分发给各位，“来，帮个忙，把蜡烛插上。”
20个彩色的火焰跳跃着。20个彩色的梦景忽闪着。岚岚虔诚地闭上眼睛，许下20个彩色的愿望。她鼓着嘴吹熄蜡烛的时候，灯光遽然亮起，乐声悠悠响起，我们和着音乐的节拍，拍着手掌唱起生日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永远快乐……
我的思绪随着音乐摇曳。
我想起了露露，想起了露露的生日，那个冷清而又温磬的生日。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还有门口那束殷殷滴血的玫瑰花。我的心里有了丝幽幽的怅然，还有一丝深深的悔疚，事过境迁，岁月流逝，而这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却深根固柢，永远不会磨灭，永远不会忘却。我刻意让身边每个人的生日充满阳光，也许出自于对露露的一种弥补。
露露，假若此刻你在这儿，那该有多么的完美！
岚岚的大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荡漾在她脸上的笑容像蜜一样的甜美，像水一样的柔和……
其实，岚岚也像露露一样惹人喜爱！
突然在脑海中萌生这么一个奇怪而又清晰的念头。我情不自禁地瞄了她几眼，心里再也无法坦然。
第十六章
1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往日门庭若市的办事处，已经变得冷冷清清。不知什么原因作祟，放假的前一天岚岚突然向我宣布，说她今年春节坚守岗位。我当然求之不得。幸好有她的陪伴，否则我一个人孤单单的，这个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萧老板，中饭吃什么？”岚岚的脚刚刚踩进办事处的大门，就亮着嗓子朝我嚷嚷。
我指着桌子下面的小箱子说：“怎么？刚起床就嚷着要吃中午饭了！喏，你自己泡。”
岚岚翘起了嘴巴：“康师傅，康师傅，又是康师傅，天天康师傅，餐餐康师傅，我都吃成康师傅了。哎，等下我们去吃大排挡怎么样？我做东！”
“好啊，有人请客当然好！”我爽快地答应了。
“大老板去吃排挡，就不怕人家笑话？”岚岚拽着拖把开始拖地板，亮丽的长发在我的面前飘来飘去。
我笑了：“又不是要饭，有什么丢脸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多当大官的还想着法子到乡下去吃霉干菜哩！”岚岚见我猫着身子在擦桌子，不由分说地抢过了我手上的抹布，“笨手笨脚的，到一旁喝你的茶去！”
“你就让我活络活络筋骨吧！”
“晚上我们去跳舞，那是最好的健身运动。”
“好啊，我奉陪！”当真好久没进舞厅了，经岚岚这么一点拨，我心里还真有点蠢蠢欲动。
岚岚喜不自禁地拿着拖把手舞足蹈起来：“我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你跳舞呢！今天晚上倒要见识见识。哎，你可不能食言哦。来，我们拉勾！”
我故意摇头：“先说定了，谁请客？”
“我邀请你，当然我请客呗！”岚岚把头一甩，乌黑亮丽的长发洒脱地在空中画了一条弧线。
“OK！”我伸手勾住岚岚的手指，两人又耍起了小孩子的把戏。我无意识地在她的手指上拧了一下，痛得她“哎哟”一下喊出声来，先是那头长发拂过我的脸庞，紧接着两只攥紧了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嘻嘻哈哈地笑着，迎合着，躲避着，讨饶着……岚岚突然收回了手，脸上泛起了一片比较迷人的红晕……
我的心里有了一阵隐隐的悸动。
2
除夕夜，我驱车带岚岚去看海。
其实，在彩印厂的陆老板家吃年夜饭的时候，从不远处隐隐约约飘过来的那一阵阵海涛声，就已经让岚岚蠢蠢欲动了。其实，我也是喜欢海的，只是喜欢的比较深沉比较内在而已。海的诱惑或许源于那个曾经拥有过的浪漫的惊心动魄的刻骨铭心的故事，或许仅仅为了了却一些未曾了却的夙愿……在这个冬季，在这个辞旧迎新的除夕之夜，我祈望海能给我一种全新的启迪。
不到10分钟，“白雪公主”已经稳稳地停泊在金黄色的海滩上。岚岚高举双手迫不及待地投向了海的怀抱。我坐在车子附近那个熟悉的小舢板上，静静地闭上眼睛，随着海的呻吟和海的呼唤，一些往事在我的脑海中纷至沓来……
盛夏。我和露露依偎在这只反扣着的小舢板上。
露露凝视着面前浩瀚的大海，轻轻问我：“灏儒，你的心中真的拥有那片蔚蓝吗？”
我用惘然的目光望着她。
露露的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大海：“不要总是盛夏来看海，不要总是人如潮涌的时候来看海。如果喜欢海，就该记住，冬天，不要忘了到海边走走。”
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露露把脸贴在我的胸口上：“接受了海的温柔，就要理解海的暴躁；领略了海的妩媚与坦荡，就不该责备海的愤怒与咆哮。冬天，不要忘了到海边走走，以你的身影以你的手臂拥抱海，以你的深深浅浅的脚步，在赤裸的海滩上书写永恒的恋情。冬天，不管有没有风暴，有没有远航的船，你一定要到海边走走，来看看寂寞的海，像看望久别的朋友或远方的恋人，给海以安慰。不要让冬日的海在孤独中失望。”
我不知道露露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我捧着那张多愁善感的脸，温情脉脉地说：“露露，我记住了。冬天，我们一起来看海，还是在这儿，还是坐在这个小舢板上。”
“嗯，但愿吧！”她突然搂住我，愈搂愈紧，生怕我去远航，一去不回返，“灏儒，万一……”
“露露，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对于露露的反常，我的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淡淡一笑，仍然顺着思路说下去：“灏儒，答应我。不要嬉笑于海滩上拥挤的人群背后去捡夏日的欢乐和放荡，待海孤单时过来走走，即使是寒冬，即使是深夜。悲怆灰暗阴沉的颜色，便是天地浑沌一体的冬之海。”
我们紧紧拥抱着，拥抱着……
我慢慢从回忆中走出来。眼角一片湿润。
海在夜色中咆哮。海风阵阵。波涛汹涌。我用风衣蒙住脸蛋。露露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灏儒，你来了，你终于来看海了，海滩上这只小舢板让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到了很多。眼前的海依然潮起潮落，我心中的海却已枯竭，以往在惊涛骇浪中胜似闲庭信步的那艘帆船，永远驻守在港湾，它的帆再也无法伸展。
这一些，你感悟到了吗？
露露，我想你，我真得想你，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想你，你在哪儿？你在她乡还好吗？
我把脸从风衣中伸出来。岚岚已经坐在我的身边，海水湿透了她的衣衫，脚下堆放着战利品，一大摞色彩纷呈的小贝壳。我脱下风衣披在她的身上，责怪道：“看你，都成了‘落汤鸡’了，不冻出病才怪呢！哎，我们回去吧？”
岚岚翘着嘴巴撒起娇：“NO，今天是除夕夜，我想多玩一会。哎，萧老板，你看，放焰火了。哎呀，太棒了！”
我抬头向空中望去，小城上空已是飞珠溅玉，忽而玉树琼花，忽而瑶台仙阁，火树银花，美不胜收。我暂时忘掉胸中的郁悒，情不自禁哼起古人的绝句：“人间巧艺夺天工，烁药燃灯清昼同，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萧老板，你的传呼在响。”岚岚打断我的诗兴。
掏出呼机轻轻一按，跳出一行小字：萧大哥，新年快乐！
“露露，是露露！”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出双手猛地抱住岚岚，一反常态大声咋呼，“露露，露露终于给我音讯了！”
岚岚更是兴奋不已，她把两只手趴在我的肩膀上，嘴巴贴着我的脸忘情地嚷嚷：“露露姐，真的是露露姐！我想死她了。哎，她现在在哪儿？”
我在呼机上搜索，除了那句祝福，还是那句祝福。看了看表，正好晚上12点，新的一年刚刚开始。焰火依然在小城的上空燃烧，大海依然在翻涌着哀怨的波浪，风依然萧萧，夜依然沉沉。我说不上太高兴，也说不上太失望。
我轻轻松开岚岚的手：“外面越来越凉了，到车上吧！”
虽然华南气候暖和，但毕竟已是深冬，岚岚坐在车内仍是瑟瑟发抖。我发动车子，打开暖气，里面的温度渐渐舒适起来。岚岚脱掉被海水湿透的羊毛套裙，身上只剩下一件乳白色的贴身内衣，在七色焰火的映衬下，她那清秀的脸庞和成熟少女梦魇般诱人的躯体，不停地变幻着柔和的色彩。高耸的胸部有节律地一起一伏，修长的美腿在嫩绿色紧身长袜的携裹下呼之欲出，原本白皙的脸蛋变得绯红绯红。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胸口。
我脱下身上的风衣递了过去：“穿上吧，当心受凉。”
“我觉得挺暖和，身上还在冒汗哩！”岚岚把风衣挪到边边上，故意甩甩长发，扭扭腰肢，挺挺胸脯，眼光扫向窗外，瞧着璀璨的焰火在夜空中无穷无尽地燃烧。
我淡淡一笑，理智地抑住心底的涌动。我甘愿做傻瓜。在露露的身上已经陷得太深了，绝不能再掉进第二个温柔的陷阱。我这样敦敦地告诫着自己。
“萧老板，你对露露姐这么好，她为什么要离开你？”岚岚见我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便把话题牵扯到露露身上，“我真搞不懂露露姐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见到你那愁眉锁眼的样子，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依然淡淡一笑：“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