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琼。”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晚饭吃了吗?”我用手捻了一朵山茶花的花瓣,柔软的花瓣像是她嘴唇的皮肤。
“吃过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周吧。”她说了个具体的时间,然后我听见她很轻很柔的说了句:“等我回来。”
“嗯。”我答着。
我们就沉默起来,电话那头突然有小孩的声音,似乎是很高兴的笑声。
“小孩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这个孩子。
“胡力在带她,她挺好的。”林天瑜说着,然后沉默了一会儿道:“她是唐氏综合症患儿……”
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我的心脏震了一下。
“你们怎么想的?你们一个常年在外摄影,一个生活自理都成问题,我不理解你们这种突然而来的爱心,怎么能这么草率。她是个人,她不是你那些植物,她不是胡力的猫。猫都可能比她的状况好一些,她就算成人也永远照顾不了自己的。你确定你可以照顾她吗?”
“海琼……”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
“你觉得我很小?我不能理解你?还是你看不起我,觉得我永远只能跟在你后面,你有足够的经历来嘲笑我,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书呆子?”
“……”
“你别躲了,你告诉我,求你了。我快被你逼疯了。林天瑜,你什么时候能不再这样,你可以好好的考虑考虑别人,然后再去做。不要让所有人跟你一起兵荒马乱……”
“她姓曾,她是我老师的孩子……她是曾恺的女儿……我老师夫妻三年前车祸过世……”
我抬头看了天色,黑洞洞的,有几颗星星悬的很高。
“她的亲戚不愿意再养她了,她没人要她……”
我突然想抱抱她,抱抱林天瑜,拍拍她的肩膀,摸她的头发,吻她。告诉她你别着急,什么事都不会有,我不生你的气了,我等你回来。我帮你照顾她。
“你等我回来。”她跟我说。
我挂电话的时候,我还呆呆的在天井里站着,那几颗星星也还那样悬着。我有点天南地北分不轻方向,我不知道这个电话意味着什么,是我们和好如初,还是我们得退到另一个地步。世界都模糊了……
田光光着脚踩在她天井的草地上,她端着一杯酒拍了我的肩膀。
走吧,我们去天台吹吹风,我的房子视野不错,你能看到护城河。
我就跟着她,她穿着还没来得及换的套装,光着脚,散发着和林天瑜一样的香气。我恍然觉得前面走的就是林天瑜。
我们坐在她三楼的天台上,她散着头发在风里,她一笑,你苗姐还有论文,你们医生的理论怎么那么难,让她每天都头疼,她需要安静一点儿,我只好被赶出来。可怜啊。
她说可怜的时候皱了皱她漂亮的鼻子,一点儿也没有可怜的样子。
我笑笑,抬头看了看,护城河的灯光很美,城墙敦厚的在那儿,我们仿佛置身这个喧闹的世界之外,风吹过来,还有隐隐的音乐。
“你都知道了?”我看着田光:“其实你知道她的事。”
田光低头一笑,又抬头看我说的很轻:“小妹妹,不是每个人的故事都合适说的。有时候,说也说不清楚,最好就是不说了吧。”
我想着她的话,也笑了:“可她跟你说了啊……”
她看着我身体似乎是跟着远处飘来的音乐节奏微微的晃,带着笑:“呀,你还敢跟我吃醋?我是她老板,我可以炒她鱿鱼,让她没饭吃。你呢?怎么样?”
“我……”我突然说不出话了。
田光喝着她的香槟,凑过来挨着我,很熟一般跟我勾肩搭背:“你要再长大一点儿就好了。”
我真的就觉得我太小了。
“长到多大?”
她笑了摸我的头发:“我也不知道。”
你说了不等于白说。我看着她。
田光晃着她光着的脚靠在身后的沙发垫子上道,我有时候也想把你姐掐死,不过我始终没狠下心。我觉得把她掐死,等于斩断我自己一条胳膊。
我第一次见你姐的时候,我就在想,完了完了,这个人不好对付,我得离她远一点,免得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我还是给了她名片,因为我喜欢她的设计。
你看,人就是这样,老是犯自己也知道的错。后来我就只能安慰自己,好吧,还是不错的,至少你姐给我赚钱了。我就忍气吞声了。
我最生气的那次,其实不是这一次,是上一次。
所有人都在等开会,我们得研究给酒店研究设计方案。
秘书跟我说找不到她。
我气的回办公室给你姐打电话。
她竟然堂而皇之在里面睡觉。
我七手八脚把她弄起来。
她给我的理由,她爱上你了。
这算什么垃圾理由。那里有因为乱伦,就不工作的道理?
我那时候一定很狼狈,幸好我的头发是新弄的,不然我被惊吓后披头散发肯定糟糕极了,这会被林天瑜嘲笑我没胆。
我说,你什么风浪没见过,你翻船在你那个没长开的妹子身上?
她说,我知道。
林天瑜,你想好,这种事儿玩不起。
田光,我不想玩。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俩似乎都老了。
你老,不是我老,老娘才不会老。
田光,你别不承认,你比我还老。
你会后悔的啊,林天瑜,你为什么总是看不开,你想毁了自己?
田光,你老实跟我说,你毁了自己多少次,你才有今天敢跟我大放厥词。
让我再疯一次吧。
她跟我说。
我就不说话了,她一脸伤感起来拍我的肩膀,我也拍她的肩膀,我心就软了,那时候我就不打算把她从二十几楼丢下去了。
其实我不知道你姐有什么经历,她也不知道我的。
但是,我们都知道,一定有什么,让我们这两个神经病的女人,愿意互相忍受对方,忍受很多年。
田光挨着我,喝酒跟我絮絮叨叨说她跟林天瑜的恩怨情仇。
好像都是很简单的事儿,但是听起来又挺玄乎。
“我当时想,让我给她一次机会吧,也许你就是她一直要要的那种人。老天爷给了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也该体谅天瑜。”田光淡淡笑了笑。
她最后摸了摸我的头:“如果爱她,就承担吧。好的,坏的,如果玩不起,最好现在就放开。这世上没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林天瑜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第一次心慌意乱,我看着这个漂亮的女人,点点头,我说,我知道。
我爱她。
田光笑了。
55
55、彩虹 。。。
于是我就又释放了我的偏执与坚韧,我武装着我的爱,我带着它一起上阵。
我得为它证明。
我得为林天瑜证明。
我得对别人证明,林天瑜她没选错,她只能跟我在一起。全世界不要她了,也没关系,她是有我的。我什么都不跟她计较了。
我坐在田光的车里,就像冬天我刚下火车的时候,满心的风替我张扬了帆,我可以飞起来。像当初那片雪花一样飞起来,即使摔碎在挡风玻璃上,成了水,成了雾。
她一转身。她就知道,我还在的。
苗园大大咧咧开门来扶我,弄的我不好意思,她拍胸脯跟田光说照顾我的事儿就包在她身上,这几天会带我上课,然后去医院换药。田光吻了她,跟她说小心,又说晚上喊苏大夫和姓沈的,大家一块吃饭。
苗园点头让田光出去应酬别喝太多酒。
田光一笑,哎呀,那玩意儿我早忌了。
田光!你就会睁眼说瞎话。
苗小姐总是充满活力大嗓门。
田光哈哈笑,然后风骚的开走她的银白座驾。
那时候我有一种错觉,好像是女王的马车走远,她纯洁的公主要去学校。
苗园看着我道,一副大姐姐教育小妹妹的口吻,你可不许跟她学坏了!
我尴尬的看着她,我想告诉苗大小姐,她们那个境界不是普通人能修炼出来的……学,只能是东施效颦……
我很奇怪,都说近墨者黑,但是我觉得苗大小姐似乎精致不起来,但她那种莽莽撞撞的语气和神情,真的挺可爱的。
她拉着我,我一瘸一拐,抬头看的时候,突然觉得日光很刺眼睛,明晃晃。
树叶都巴掌大了,再也不是那种新鲜的绿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春光渐渐的后退,已经,暴晒在夏季清晨的阳光里。
林天瑜,你最喜欢夏天了。
你在哪儿?
我与苗园告别,她去交她的报告,我得去上我的课。
她是送我去教室门口的,虽然我想告诉她我的脚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她有种恨不得把我扛在肩膀一路扛上楼的冲动。
我松了口气似的,又挺高兴,看着她风风火火下楼的背影,不自觉笑笑。和她在一起真的会觉得很高兴。
我进教室,宋笛递书给我狐疑的看着我:“她是李单方的研究生啊,你认识她?”
我点点头:“恩,她是我姐朋友的朋友,知道我是同校,就熟了。”
“你昨晚怎么没回来?”宋笛质问我。
“我姐的老板看我脚伤了,打算替我出差的姐照顾我一阵儿,把我接走了。这几天我都得在她那儿。”我跟她解释。
宋笛哦了一声,看了我一眼,突然凑过来道:“你跟姚凌蕊吵架了?”
我的心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我没跟凌蕊吵架。”
“那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她眯着眼睛看我:“我还以为你俩吵架了,你故意躲着她。”
我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会她。
她探头探脑在我旁边:“你跟她告白了?”
“上课了。”我提醒她,突然想起来:“凌蕊呢?”
宋笛扁嘴,爱理不理默默骂我。好一会儿才道:“学生会有事,她是骨干,忙去了。后半截课过来。”
她说完了哼了我一身,转头跟隔壁一个男生说话,示意我很过分,她就比我更过分。
宋笛精明的有些小孩儿气,她还在爱玩爱闹的时候,我也不担心她真生气。
她自己气一会儿自己都忘记了。
我就打开课本,抄抄讲义,安静上课。
上一半的时候,姚凌蕊走进教室。
座位空的很多,她抬头看了看,我也望着她。
她没理会我,径自坐去第一排。
宋笛又凑过来:“你骗我。她明明生气了。你怎么得罪的她?”
我看了一眼宋笛,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就没说话。
宋笛一脸生气的表情:“你们俩是要拆散咱们宿舍 啊。你不理她就算了,她更狠,她跟你吵架,但是她连我都不理了。我一个人,好没意思,你们太讨厌了。”
“宋笛。”我喊了她,她看着我,我顿一顿道:“别说这种话了,你们俩个,我少了谁都不行。不会有事的。”
她听我说完,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我。
“怎么了?”我问她。
她依旧目光奇怪,别扭道:“你吃错药了,今天干嘛那么肉麻?”
我翻了个白眼,她突然笑了:“你去哄她嘛,哄她一下。说不定她等着呢。”
“我知道。你不要吵,你让我听课。”我懒得再理她。
宋笛对我做了个鬼脸,然后继续跟旁边的小男生打情骂俏。那个哥们可能是最近在追她的,长的倒不错。两个人在我旁边叽叽喳喳。
我就起身了。
所有人的目光里,我大步走到第一排,坐在姚凌蕊的旁边。
她看也没看我。
我突然很安心。就安静的陪着她,坐在一起,听枯燥乏味的课。
后半段又有实验。我们坐在一起,就分在一起。
显微镜,我看,她写。
“凌蕊?”我一边看器皿里的细胞一边跟她说话。
她低着头写实验报告。
“不冷战了好吗?我不想我们不说话。”我从苗小姐那里还是学了一点好的。
她继续趴着埋头写着。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真的,我就只有你和宋笛两个人。”我试着说我的心里话。我觉得我有点结巴,把这话说的显得笨拙幼稚。
她写完了,抬头看看我,她淡淡的眉头皱起来,眼中有忧虑的神色道:“你烦不烦。”
“你生我的气?”我紧张。就只傻傻看着她。
“我没。”她语速很快甩了两个字。
“那你为什么坐第一排,我跟宋笛明明在后面等你。”
“我六百度的近视,我刚帮人搬设备,隐形掉了一只,我能看见你的死人头啊。”
她瞪着我,她的眼睛之前因为带框架,有点变形,后来改带隐形。
我点点头:“做实验……”不说了。
她哼了一声作罢了。姚凌蕊看不清东西的时候,脾气会变大,我还是不要撞枪口来卖矫情……
我是难得矫情一次……
宋笛一直在那边窥伺,见此场面,爬我肩膀呕了出来,小声跟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恋爱了啊?”
我吸口气看着她。
“骚的厉害。”宋笛扬了她的下巴。
我头疼。
宋笛跟着对着我们两个在做实验的人压低声音:“别说是你们俩背着我搞一起了!”
“没!”
我跟姚凌蕊同时抬头。
“你想太多了。”姚凌蕊揉着太阳穴:“我是异性恋。”
宋笛放心的点头才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林海琼,你别打凌蕊的主意。我不让。我可心疼她。”
姚凌蕊听了这个话,笑着对宋笛说谢谢,然后看着我,我听见她凑过来对我说:“何止是窝边草……”
我心里咯噔一声。是,你知道,我连窝里边的草我都吃了。
我伸手拍了她,她也伸手拍了我,然后她笑了。
是嘴角微微上翘,一闪即逝的笑。
可我看见了。
我的心情那么好。像是看见了一道最漂亮的彩虹。我发誓,那是真的。
谢谢你,凌蕊,谢谢你。
56
56、buwan 。。。
苗园姐下课来接我,她是个自来熟,愉快的跟我两个室友打招呼,我就这样匆忙的又跟我两个朋友分开,我看见了宋笛眼神的不满,姚凌蕊伪装的不屑。
我是爱她们的,像热爱阳光下的花朵,像热爱田埂上的蒲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