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要走动走动吧!要不然会变成大肥婆的!”
半晌之后小全出现了,她还穿着睡袍,脸色有些苍白。
“芳姊,什么事?”
“你下来。”
小全有些胆怯地看了王妈一眼,她微笑安慰地点点头,小全终于慢慢地走下
楼来。
芳倌没好气地瞪她。
“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芳姊……”
“好啦!好啦!别芳姊芳姊地叫!”芳倌有点无奈地叹口气:“我问你,为
什么这么多天了,关岳升那小子却连一点消息也没有?你跟他之间是不是发生
什么事了?小两口吵架了?”
“没有……”
“没有?”
小全吸口气,倔强地低下眼睛。
芳倌眯起眼睛。一看她那个表情,就知道绝对不会是“没事”这么简单!
“小全,你该不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我说的全是该说的、他该知道的。”
“什么!?”芳倌怪叫着跳起来!“老天!你该不会……该不会……”
“该不会把发生过的事全说了吧,是不是?”小全竟有叛逆地抬起眼。“我
是说了,这种事他该知道的!”
“你疯啦!?”芳倌气得跳脚,几乎七窍生烟!“你……你简直是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干什么说那些事?别人怕都来不及!你倒好,自己说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一来,还有谁敢要你?搞不好现在整个上海的人都知道你的过去了,你知
不知道?你难道要我养你一辈子啊?”
小全咬紧牙根道:“这种事他本来就应该知道的,我这种人根本配不上他!”
“我听你放屁!”芳倌气得咬牙切齿地怒视她。“什么配不配?喜欢就配!
好好的前途你不要,难道你真的想我送你到夜上海去上班你才高兴?”
“小姐!”王妈惊呼一声赶上来:“千万不要啊!”
“什么不要?你自己看看这烂蹄子,简直……简直……简直不知好歹!”
“哎呀,小全啊!你芳姊说的有道理啊!”王妈好言劝着小全:“那个关先
生我看也是个好人,你跟着他可以过一点好日子的,怎么自己要破坏呢?快点
跟你芳姊道歉吧!说你会去跟关公子解释清楚……就说……就说你是逗他的…
…”
“王妈,你这是叫我说谎?”
王妈一下子愣住!这怎么好?人哪!是不可以说谎的,说一个谎就得用一千
个谎来遮盖,到时候一拆穿,还得了?
“这……”
“我说你们两个简直都是傻瓜蛋!”芳倌没好气地嚷:“说谎又怎么样?这
天底下哪一个人不说谎?上帝不说谎吗?上帝不是说信我得永生吗?但谁信了
它之后长命百岁的?胡说八道!那些政客不说谎吗?那些男人不说谎吗?莫名
其妙!”
“哎啊啊!芳小姐啊!你怎么这么说话?快啊!快点跟老天爷说对不起,要
不然会有报应的!”王妈慌慌张张地双手合掌。“对不起啊老天爷,芳小姐她
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气昏头了,没恶意的!请您千万要原谅她……”
“你——”芳倌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眼睁睁看着这一老一小,简直快吐血!
“我真给你们气死了!”
小全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时候门铃响了,王妈还双手合掌,没命地替她祷告着,芳倌气得冲过去猛
然拉开门——“哪个短命鬼这时候来按门铃?”一看到外面的人,她立刻把门
上,再转过身来,已经转成笑盈盈的表情。“小全,你立刻给我滚上去换衣服!”
王妈和小全都愣了一下!
“快去啊!”芳倌边忙着整理衣服,边嚷道:“关家的人来啦!快点去吧!”
* 寒寒 *“你还来做什么?我以为我那天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小全走在萧瑟的道路上。过年了,路上的孩子们快乐地放着鞭炮,空气中全
是鞭炮燃烧的香气,天气很冷,她穿的大红棉袄还是有点挡不住酷寒,她轻轻
地抚着自己的手臂。
关岳升细心地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温柔傲笑地凝视着她。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我只是回去跟家人禀报我想娶你的决
心罢了,现在他们应该正在跟你芳姊讨论我们两个婚礼的事。”
小全愣住了!她傻傻地站在那里瞪着关岳升的脸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关岳升微笑地低下头。
“怎么啦?这样意外的样子,你真的以为我会你所说的话吓住?”
“你……以为我骗你?”
“没有。”关岳升摇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故意说谎骗我的,更何况那也不
是什么美丽的谎言。”他吐着白色的雾气,微笑地凝视她。“我终于了解为什
么不管我怎么做都没办法让你开心,你一定是担心过去的那些事会影响我对你
的感情。为了让你放心,我决定娶你。”他开朗地微笑。“这样一来,你再也
不必担心我会看不起你,你也可以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了吧?”
小全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泪水竟然莫名其妙地落了下来……她就这样站
在那里,大睁着一双盈满泪水的明亮双眼,对自己的泪水竟毫无所觉……
“傻瓜!”关岳升吓了一大跳,连忙脱下皮手套替她拭泪。“哭什么呢?我
是在跟你求婚啊!你可以点头或摇头,可是怎么可以哭呢?”
“我……”小全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霎时间竟无法反应!她真的不知道自
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不在乎!他竟然一点也不在乎她的身体是那么的肮脏!
他竟然还可以爱她、愿意娶她!老天!这是梦吗?
“小全,你愿意嫁给关岳升为妻吗?”他轻笑着问,那张俊秀的脸庞上有着
期待的光芒。
“我……”小全沙哑地道:“我……我怕你会失望……”
关岳升却捂住她的唇。
“你只可以回答愿意或不愿意。我再问一次,小全,你愿意嫁给关岳升为妻
吗?”
“你这个疯子……”小全又哭又笑地摇头。
“这是愿意吗?”
远处传来贺新年的歌声,大鼓的声音在空气中咚咚地敲着,像是上天祝福的
声音。
小全终于投入他的怀抱,闭上了眼晴。
“是的!我愿意!”
关岳升开心得用力将她抱起来在半空中飞扬。
“天啊!这一刻你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你知不知道我期待你说
这句话期待了多久?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久高兴你愿意嫁给我!”他的笑声
在空气中飘荡,那美丽的声音成为小全心里尔后最幸福的回忆。
她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当她在楚孚怀里时所感觉到的激烈感情!
她更没有忘记,那些在脑海中萦绕不去的奇怪影像!
她更不会笨到连楚孚在不在她的身边都感觉不出来!
但是,她累了!
关岳升的爱是那么地平静、温和,像大海里轻轻吟唱着的歌曲一样让人感到
心安,让她不由自主地陶醉……
她不想再思考、不想再忧心痛楚了!
小全紧紧地拥住了关岳升,寒风中感受着他体温的暖意……
“我爱你……”关岳升轻轻地说着。
啊!小全闭上了眼睛。这样就好了,真的,何必要求太多呢?这样的爱,就
已经够她这一辈子过了……
* 寒寒 *他们正在筹备婚礼。
全上海的人都知道关家的小儿子要娶红牌舞女芳倌的妹妹小全,关家老爷气
得不肯出席婚礼,但是爱孙心切、爱子心切的关太夫人与关夫人,还是准备把
婚礼办得盛大隆重,让这一对新人可以得到全上海人的祝福。
多好啊!
在这乱世,人人都说可以见到这样一对璧人儿,看得人心里都舒坦起来了!
纵然也有些闲言闲语在上海里四处飞扬,可是怎么盖得过他们的风采?
这阵子,上海街道上老是看到关岳升开着车子载着小全满街跑,男的俊俏、
女的娇媚,好一对赏心悦目的未婚夫妻。光是看着他们,都教人打心眼里喜欢!
听说婚礼过后,他们立刻要飞到国外去度蜜月,不打算回来了。这是关太夫人
的主意,要他们生了孩子再回上海来,到时候任凭关老爷有多大的脾气,对着
小孙子只怕也发不出来了。
更何况,现在上海的情势吃紧,大家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进来。虽然说
上海是租界,但是现在外面正在打仗呢!国民军,日本鬼子、共产党,还有那
些奠名其妙的土匪也跑进来了。
有时候当街都有人敢打劫、杀人,简直闹得不像话了!关岳升是关家最小的
孩子,当然不能让他留在上海这种地方冒险!
瞧!他们现在正在银楼里选着结婚要用的金饰,关少爷看着小全姑娘的脸色
是那么地温柔,那眼神真是教人陶醉!
“小全,这个戒指怎么样?戴在你的手上,一定很好看!”关岳升不由分说
地将她的手挽起来,精巧的戒指轻轻地套住了她。“你瞧!好看极了!”
“是啊!关先生的眼光真好!这戒指戴在关太太的手上,真的是好看极了!”
小全红了脸,轻轻地横了他一眼。
“别胡说八道!”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是人家说的,可不关我的事!”关岳升忍不住微笑道
:“更何况,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过不了几天,你就是真正的关太太了嘛!”
“你还闹!”小全的脸红得像是虾米。“我要生气了!”
“好好好!不闹了!”关岳升微笑地将戒指从她的手上脱下来,交给售货小
姐。“替我包好,送到我家去。”
“知道了,关少爷!”
关岳升牵着小全起身。
“走吧!我几个姑姑已经从广州回来了,她们很疼我的,现在都急着想看看
你呢!中午我和她们约了一起吃饭。”
“怎么事先没跟我说?”小全焦急地看看自己一身简单的装扮。“我这样怎
么见她们?”
“你这样已经美得不得了了!”关岳升笑着替她打开车门。“光是这样已经
够迷人了,我的姑姑们一定会喜欢你的,走吧!”
“可是……”
关岳升上了车,车门的声音将他们的对话与外界隔绝了起采——那是属于他
们的世界。
他站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
他的心痛得都已经麻木了,连一点感觉也再挤不出来……
他不知道命运到底还要开他几次玩笑,更不知道他还能承受得了几次命运的
捉弄而不崩溃!
可是看到小全脸上的笑容,他还能找得到继续下去的勇气吗?既然他最终希
望的是她能过得快乐,那么现在的她,的确是快乐的。
这辈子,或许他是不能让她快乐了!小全这几世所受的苦已经太多太多,他
如何能狠下心去破坏她?
楚孚靠在黑暗的巷道角落里,心痛得竟有一滴血丝自他的唇角流了下来……
他痛啊!
他闭上眼睛,只能独自承受这痛楚,因为爱——这因为爱而注定无法逃开的
痛楚!
* 寒寒 *“恭喜你啊芳姊!没想到真的给你压对宝了!捡了个小全,现
在摇身一变不得了,可成了关家的亲家了!”
“是啊芳姊!你真好命呢!小全嫁给关少爷,以后你的日子可好过了!”
“对啊!对啊!再也不必待在这个鬼地方受气了,是不是?”
芳倌微笑,坐在梳妆台前,真有吐了一口闷气的感觉。
消息一传开,谁看她的脸色都不一样了。虽然不是她嫁给关岳升,可感觉上
真的就好像是她嫁给了关家一样。
事实上,关家的确给了不少聘礼,光是那些钱,够她下半辈子好好过日子了。
当然,关家附属的条件是有点呕人!他们竟然说要她婚礼过后马上离开上海,
不许她再见小全。但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相信关岳升会好好照顾
小全的,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老早已经厌倦上海,还不如回老家山东去过点清闲的日子,说不定找个笨
笨的老实人嫁了,生几个牛小子过下半辈子也不错啊!
虽然不能再见到小全,是有点舍不得。
唉!她可是芳倌啊!怎么可以这么婆婆妈妈地放不开?好不容易走到这田地,
难道为了想再见小全一面,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推吗?更何况,到时候她要是忍
不住,去敲关家的门就是了!她就不相信关家的人敢拿扫把把她赶出来!
“哟!芳姊啊!怎么?你还来上班啊?”老鸨冷笑着,摇摆着腰肢晃到她面
前。“我还以为你现在不得了了!飞上枝头了,可顾不了我们这些姊妹了呢!”
“妈妈,说话干什么这么夹枪带棍的?”芳倌叹口气:“小全这孩子的命也
够苦的,你又何必见不得人好呢?”
老鸨没好气地一屁股坐下来。
“我怎么会见不得人好?你以为我天生就这副母夜叉样?有头发谁喜欢当秃
驴?要不是我刚刚才在前面给王大刮了一顿……”老鸨想了想,挥挥手道:
“唉!算了!算了!王大那没良心的,你也知道他会说什么话!”
芳倌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一定很生气我没把小全送进来。”
“其实你没把小全送进来是对的。”老鸨终于叹口气苦笑道:“我们都是过
来人了!在这种地方待过,还嫁得了什么好人家?小全运气好,被你给救了!
要不然任凭关少爷有多喜欢她,顶多也只能养着她当情妇,哪里可以明媒正娶
地迎她入门!”
“妈妈……”
老鸨笑了笑。
“你们啊!都以为我见钱眼开,没半点良心,其实……”她说着,竟缓缓地
红了眼睛。“其实我怎么会不希望你们好?只是人都已经进来了,何苦跟自己
过不去?赚饱了钱,到时候要什么良心没有!我哪里希望看到你们一个个像苏
真那样的下场——”
“妈妈!”门房这时候没命似的冲进来叫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老鸨猛一擦眼泪,双手插腰,没好气骂道:“你叫魂哪?没看老娘正哭得高
兴吗?吵什么吵?”
门房脸色铁青!
“不得了了!又……又出现了!”
“什么鬼又出现了?瞧你这样子,简直撞了鬼似的!”
“是……苏……苏真啊!”
他这话一说,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
“苏真?她不是应该早就死了吗?”
“不知道!”门房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道:“我刚刚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她
了……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反正……反正鬼鬼祟祟的,好可怕啊!”
女子们全吓得起鸡皮疙瘩!
“喂……不会吧?她……她该不会是知道小全要结婚的消息……”
“呸呸呸!你们别胡说八道!好端端的干什么咒她?”老鸨连忙喝道。
“不是啊妈妈,苏真已经好久没出现了!怎么那么巧!小全要结婚了,她又
出现了!”
“是嘛!”
她真的没死?
芳倌机伶伶地打个寒颤……阿马见过、门房见过,那么多人都见过,可见苏
真真的没死!
她现在出现,难道的是为了小全……
老鸨轻轻地握住芳倌的肩道:“芳倌,我看你还是请人查清楚好一点儿,苏
真那性格……”
“我知道……”芳倌惨笑着咬住牙。“我当然知道……”
如果苏真真的是为了小全的婚礼而来——不!她绝不能让她破坏这一切!
小全的幸福眼看就要到手了!
绝不能让那女人的出现而破坏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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