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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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里江山-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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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至死,她都不会忘记乾佑十八年所发生的一切。
她永远记得那天,当灾难来临时,她的父皇将生的希望给了她的皇叔一家以及她的异母皇弟秦维。
她不怨恨父皇的举动,她只是不懂。
不懂为何他的父皇会放弃逃亡,不懂为何他在面对死亡的到来时仿佛在迎接新生。
那时她是害怕的,害怕死亡。
她尚未来得及长大,尚未来得及嫁给心爱的人,却已经无路可走。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只记得醒来时,身在一个陌生的府邸中,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兴平公主,只是一名平凡的婢女。
她甚至没有记忆。
过往的十多年,在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时人人唤她宝儿。
府邸的主人姓邵,是个富户。她是管家在外头捡回来的,那时她就快饿死了,管家好心给了一个馒头,她便一路跟了回来,快跟到府邸大门时晕死了过去。最终是管家看她可怜,才带了回来。
在当宝儿的最初八年,她虽然没有过往的记忆,却过得简单快乐。
那时她安于自己的身份,认真地学习当一名合格的婢女,从未想踏出府邸一步。
那时她的梦想也十分简单,那便是吃饱饭,有落脚之地,免受流离之苦。
直到第九年的春天。
所有平凡简单的美好就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她霍然清醒。
那天府中的少爷又像平日那样轻薄于她,并试图劝她当他的妾,却被恋慕少爷的婢女看见。少爷一走,她便在无意间被婢女推倒,磕破了脑袋。
当她再醒来时,再不曾觉得生活在这儿是幸运的事。
她是秦缨,大秦子民眼中最为高贵的公主,而今,却只是个任人使唤甚至欺凌的婢女。
在得知秦氏一族除她之外再无活人之外,她害怕惶恐过,她想报仇,想为父皇,为没能顺利逃离的小皇弟,甚至为她一直讨厌着的秦满儿报仇。
仇恨几乎将她逼入无尽的绝望中。
前十年,她是至高无上的公主,而如今,她不过是这个小府邸中一名婢女,没有任何兵马,不曾接触过任何政事,没有复仇的筹码。
她只有两个选择,生,抑或是死。
她亦想过死,却在临死之前,想起了早逝的母妃在去世时与她所说的话。
母妃说,缨儿,你要为母妃好好地活着。
她是自私的,所以她选择了生。
她知道如今的大秦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大秦,也知道她如今只能苟延残喘,但她与生俱来的高傲随着她失去的记忆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不再是宝儿,可她不得不变成宝儿。

大秦历三百一十七年的春天,在她得知秦满儿还活着的消息之前,于她来说与往日并无多大不同。
当秦氏遗孤昭仁郡主现世的消息传到她的耳中时,她正清洗着整桶整桶的衣裳。
从恢复记忆开始,她再无法忍受府中少爷的轻薄,只得沦落到洗衣房来。她整整洗了两年的衣裳,不论严寒。
冬天时,她的手在严寒中长出水泡,在冰冷的冷水中变得粗糙,那种疼是她从前不曾忍受过的,疼得钻心,却渐渐麻木。
那时她以为,这个所谓的昭仁郡主,不过是假的,不过是裴氏弄出来糊弄人的一个傀儡。
后来当她真真正正见到了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秦满儿,还活着!

其实,最开始时,她并没有什么野心。
她是从邵府逃出来的,因为不愿遭受醉酒少爷的□□,她举起一旁的小青铜鼎砸向了少爷的脑袋。
她还记得鲜血滴落在她衣裙上沾染出的艳色,即使已经逃得很远,依然能在梦里梦到当时的情形。
她一路逃到了邕州,期间数次死里逃生。
她来邕州,只是想活下去,若有机会为秦氏族人复仇那自是更好。
她也不知为何一切最后会变成那样,或许是她与秦满儿天生不和,或许秦满儿见到她时的冷淡激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不甘和怨恨,又或许,只是因为顾西丞——

她来到邕州时已经狼狈不堪,却是顾西丞在行馆门口抱住了几欲晕倒的她。
当她还是大秦最高贵的公主时,她已认识顾西丞。
她的母妃出自顾家旁支,按照辈分,她是该唤顾西丞一声表哥的。
然,她自懂事起,从未叫过他表哥,而亲昵地唤为丞哥哥。
顾西丞生来有副好皮相,才学出众,在同辈中最为出色,甚少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所以秦满儿喜欢他。
在她尚未见过顾西丞时,秦满儿就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最初时,她刻意亲近顾西丞,也只是因为秦满儿喜欢他,可是后来,她也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即便,那时她还很年幼。
离别经年,重逢时,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亦然。
她以为,他也是爱她的。
所以她欲取代秦满儿,只要亲人血仇得报,她可以将这所谓的天下让给他。
但那仅仅是她以为。
他其实,并不爱她。
或许很多年前,他曾喜欢过她,但那仅仅是喜欢。
在这一场权利的争夺战中,她败给了秦满儿。她输掉的不仅仅是权势,还有所爱之人。

最初的几年,她被软禁在永安宫,但她依然不甘心。
她为此抗争了数年,却依然没能昂首走出永安宫。
后来,她的抗争换来了秦满儿的报复,所以顾西丞成亲了。
她为此不顾一切,甚至放下骄傲和自尊跪求,才换来见他的妻子一面。只一眼,便看出那人像秦满儿,并非长得像,而是说话时的神态像。像的并非是如今的秦满儿,而是很多年前,年纪尚幼的秦满儿。
最终她还是输了,输给了心中的绝望。
这世上,没有人会爱她,陪伴她的,只有无边寂寞……

“若没有人爱我,我可以自己爱自己!”
许多年后,她已满头银丝时,那长得与年少时的秦满儿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对她如是说。
原来,一切都错在她不够爱自己!
她幡然醒悟。
若有来生,她一定会好好爱自己!

【番外三】秦徵:浅情不知

【1】

尚未踏进凤阳宫时,秦徵就隐约可以听到里面传出的欢笑声。
凤阳宫的宫人们见他来了,纷纷见礼,宫女正要通禀,却被秦徵抢先一步制止。秦徵屏退了四周的宫人,一步步朝欢笑声的方向靠近,走了一段,却又停下了步伐。
透过尚未关上的窗,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头的情形。那里头,弟弟秦珩正偎在母后的怀中撒娇,手舞足蹈地说着些什么,虽然听得不真切,他却知道弟弟将母后哄得十分开心。
看到母后笑靥如花的面容时,他的心中莫名地失落。
这样的失落感对他而言,已出现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甫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秦徵的成长过程中,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除了父皇和母后,他是这个王朝最为尊贵的人,但有时他却更羡慕他的弟弟——他从不曾像弟弟那样,从母后身上感受到娇宠。
有时他会想,若他晚一年出生,当个弟弟,现在腻在母后身上撒娇的人约莫是他了吧?
他的脑海中忽又想起牙牙学语开始,母后告诫了他数年的话:身为未来的王者,他必须强大。
在外头徘徊了小片刻,年少老成的秦徵最终还是重新迈出步伐,走向他的母后和弟弟。

【2】

即便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的皇子,秦珩一年到头也无法出宫几次,若私自出宫,被抓住是要受罚的。遗憾的是正当他鬼鬼祟祟正要溜出宫时,被抓了个正着,而抓住他的人正是他的皇兄——太子秦徵。
和秦珩的跳脱相比,秦徵在世人眼中是最守规矩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错。就在秦珩以为出宫无望时,秦徵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所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皇朝最为尊贵的两个皇子像鸟儿一样飞出了沉闷的皇城。
看着熙攘的人群,热闹而又嘈杂的街道,和高声欢呼的弟弟相比,年少老成的秦徵只是站在路中央闭着眼,贪婪地深呼吸着这自由而又新鲜的空气,直到急促而来的马蹄声和路人的惊吓声将他从虚无的幻想中拉回现实。
失控的马车迎面而来,最终在忘记躲避的秦徵面前停了下来,衣衫鲜亮的少女从马车中蹿出,在马儿即将踢飞秦徵时死死拉住了缰绳。
秦徵怔然站在原地,望着面带歉意的少女,在瞬间将她的面容印刻在了脑海中。
少女很快钻回车内,马车慢悠悠地从他的身边驶离,他回神时,只看到她挑起车帘那一瞥,却在车中旁人惊慌失措的慰问声中,记住了她的名。
阿音。

【3】

三年的时光可以改变许多人和事。
比如秦珩。
秦徵偏头看他正认真听老师讲解国策的弟弟,只觉三年的光阴不过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他甚至有些怀念秦珩跳脱如野马的时光,那时的秦珩和如今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是全然不同的。
秦徵知道,是因为那年他们偷溜出宫时他险些被失控的马儿撞伤,才使得秦珩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他有些后悔,若那天他没有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好奇心刻意逮住偷溜出宫的秦珩,或许现在,他的弟弟依然是个快乐无忧的少年。
可他又不后悔,若不曾偷溜出去,他的脑海中又何来那绮丽的回忆?
那牢牢印刻在心中的面容再次浮上脑海,令他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他收回了打量弟弟的目光——
人哪,总归要长大!

【4】

当母后派人送来一沓名册问他中意谁时,秦徵面容平静,内心却不住地狂喜。
春风穿过未关上的窗吹翻了桌上那叠白纸,侍奉在侧的宫婢们手忙脚乱收拾着,一张纸慢悠悠地飘落在秦徵的手中,纸上写着娟秀的“黎璎”二字。
他只看了一眼,就将它递给了一旁的宫婢,大步踏出了门。
在他身后,书案上,白玉镇纸下压着的纸张上被画了个圈,圈内书写着一个平凡无奇的名字:姚音。

【5】
泰安十五年的秋天,红叶漫山时,太子秦徵与甫封齐王的秦珩同日大婚。
秦珩娶妻黎璎,而秦徵如愿以偿满怀喜悦地迎娶了心中念了数年的少女阿音,直到他见到穿着庄重礼服端坐在床上的少女时,他茫然,失望,却失去了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后来,他看到那个阳光明媚午后鲜衣怒马的少女阿音被他弟弟牵着前来向他见礼时,他终于在那一刻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人。
是谁说,姚氏阿音出生将门世家,鲜衣怒马,是为女中豪杰?
是谁说,黎家女璎端庄贤淑,温柔守礼,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原来,不是阿音,却是阿璎……

【6】

泰安十六年,他从太子变成了大秦的帝王。
他有了女儿,与她的女儿出生在同一个冬日,他甚喜,赐名“缨”,又为她的女儿赐名“满儿”。
他其实更喜欢她的女儿,那小小的孩子身上流淌着少女阿璎的血液,有着与她如出一辙的眉眼。
满儿满儿,只愿她这一生能有圆满的爱恋,不若他这般,永远爱而不得。

【7】

后来,他有了一名与少女阿璎长得极为相似的楚昭仪。
楚昭仪出身低贱,是他无意间于周家偶遇而带回宫中的。初时,他对她甚为宠爱,他迷恋她的容颜,他总是透过她寻找着少女阿璎的影子。
可后来,他却越来越清醒。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替代品可以以假乱真。
楚昭仪终究不是她。
即便长得再像,也无法取代那年鲜衣怒马的少女阿璎。
他渐渐忘了楚昭仪。

【8】

多年后,他早已忘了新婚后的第一个夜晚他是如何喝醉的,他只记得年少最青涩的爱恋一点点被强行从心底剥离,他只记得那难以承受的痛是如何根植在内心深处。
即使在死亡来临时,那种痛依然清晰地印刻在心底深处。
他闭上眼之前,脑海中浮现的,依然是很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少女阿璎明媚的笑容。
他想,这世上比死亡更可怕的,约莫便是——
回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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