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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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里江山-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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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大雪消融时,顾西丞孤身一人来到了齐王府。
我为他斟了一杯茶,静待他开口。
我时常想,若少了脸上那道疤,顾西丞定是让无数女子为之痴狂的英俊男子,就如同幼时的我那般。当然,脸上那道疤并未让人觉得丑陋,只让人觉得十分有男子气概,像站在高处的强者。兴许不该说他像,他一直以来都是强者,否则无法在离家那么多年后仍旧牢牢掌控着顾家。
他道:“听父亲说,你打算退还聘礼,解除婚约?”
“是。”我拍了拍手,门外的刀刀应声推门而入,手中捧着的赫然是那日顾西丞送予我的生辰之礼。
刀刀将盒子放在顾西丞面前后又退了出去,顾西丞低头看了那盒子一眼,又将它推到了我面前,道:“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既已退婚,理应退还信物。”我又将盒子推回了他的面前。
他望着我的眸子,不知想从我眼中看出点什么,见我如此认真,只得将那盒子纳入了怀中。他低头喝茶,眉目微敛,白雾腾腾自杯中冒出,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他起身告辞,走之时忽然说道:“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我顿时笑开,“那时我还小。”
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满心都是他,可后来什么都变了。若没有那场祸乱,现在的我或许还恋慕着他,断然做不出退婚这种事。
顾西丞未再说话,转身便走了。
他的背影清隽而又孤傲,渐渐在我的眼中变得模糊不清,我年少时自以为是的爱恋,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带走。
顾西丞走后,我进宫去见了秦缨。
守卫在永安宫外围的侍卫们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有他们在,那儿就像铜墙铁壁一般,无人能随意进入。而侍奉在永安宫中的宫人大多沉默寡言,不善言辞,所以在永安宫中静养的秦缨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笑得明媚开怀。
我见到秦缨时,她正呆坐在阶梯上,周围的宫女们只安静地站在一侧,谁也不敢多上前一步——皇城中人人皆知旧疾复发后,兴平公主性子大变,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温和。
秦缨看到我时,眼中总是有恨的,二十多年积压起的嫉妒和恨意,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消散去,何况,我剥夺了她的自由,使她成为了笼中雀。
这种手握别人生死的感觉于我而言并不好,我在心中嗤笑了声,坐在了秦缨的身边。
秦缨不甘而又愤恨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道:“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如今这天下依然属于我们秦家。”
秦缨微愣了几秒,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在一旁看了片刻,没再多说什么,起身便走了。快跨出永安宫的大门时,秦缨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
她道:“我输了。”
我脚步微顿,随即又迈离永安宫。
我今日并非是为了听秦缨认输而来,她输了,我又何尝是赢家?
甚至,我输得比秦缨要惨淡些,她没能拥有顾西丞但顾西丞依然活着,而我却永失所爱,无法再回头。
午后,裴炎陪着我一起烤着火炉,晒着冬日的暖阳,又一次向我求亲,而我又一次拒绝了他。
“若是我在你遇到周邵之前就将你找回,现在的你会嫁给我吗?”他问得极为认真。
“约莫会吧!”我笑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重逢时,若我没有遇到阿邵,兴许会被裴炎所感动。我没有回答裴炎的问题,他颇为失落,安静地靠向椅背,不再说话。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来年开春朝议。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裴顾宋三家大力扶持之下,我终于继任大统,成为大秦第一位女帝,改年号顺昌。
登基大典办得十分隆重,我黄袍加身,接受着所有人的跪拜,却只觉得过往的一切犹如一场梦,一梦醒来,沧海桑田,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站在高高的看台上,俯视着这座巍峨宏伟的皇城,蓦地想起那早逝的楚昭仪,只觉得异常的可笑。
谁能想到,我的落魄半生会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息息相关?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帝王,站在最高处,俯视着天下苍生,但我真真切切地成了一个帝王,站在最高处,从此孤独一人,笑时只有自己,哭时也只有自己。
我忽然想起西北一役前,阿邵在春仁巷那座老宅中对我说的话。
他说,人如果不够强大,注定无法保护身边的人,注定受人束缚,永远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现在的我已经足够强大,可他却不在了。

☆、【尾声】

转眼十年。
十年的光阴,改变了许多人事物,也让我学会了如何当好一个帝王。
如今的秦国已然傲视天下,朝政也几乎由我一手把持,不论是裴家还是顾家,都无法再动摇我的地位。我的确是成功了,可我却觉得自己犹如一个木偶,了无生气,甚至还不如囚禁于永安宫的秦缨。
最初的几年,秦缨犹不死心,曾数次兴风作浪加害于我,又三番四次试图将我从皇位上拉下,终究没有成功。
她自以为是地算计在明白人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兴许是我太了解秦缨,轻而易举地掐住了她的命门——顾西丞终于成亲了,新娘却不是她。
她渐渐也就消停下来。
我见过顾西丞的夫人几次,是个秀丽温婉的女子,说来可笑,秦缨与我斗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跪在我面前求我,却只为了见她一面。
秦缨最后自然是如愿了,她在永安宫中见到了那个女子,不到一刻钟却又将人赶出了永安宫。
顾西丞来宫中接她时,恰逢她被秦缨赶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顾西丞神色柔和的样子,他是否爱她我自是不懂,只是看着他们的模样,我又一次想起阿邵。
后来我听宫人说,在他们跪别我后,永安宫中秦缨砸碎了数个茶碗。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我不知秦缨为何对顾西丞那般执着,但她约莫也知道顾西丞并不爱她。
不管未来会如何,她与顾西丞却是再无可能了。
转眼到了这年八月初八,这一天是裴炎父亲裴毅的祭日。裴毅早在两年前旧疾复发病逝,自裴毅死后,裴炎名正言顺地接掌了裴家。
他与我之间,较之旁人确实要来得亲近些。
这十年来,他执意不肯娶妻,闲暇之余时常进宫与我谈天说地。
我想,我约莫是老了,才会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从前。
想起年幼时的我们,想起在凤岐山脚那个小村中所发生的一切……想起阿邵。
若非那日刀刀想起我生辰时别人送的贺礼,我约莫会将那些礼物遗忘在一角。她将所有的礼物搬到了我的寝宫昭阳宫内,昭阳宫中的女官凤盏听闻这事儿,兴致勃勃来凑了一脚,手脚麻利和刀刀抢着拆那些礼物。
朝中之人送的贺礼,无非就是金银珠宝、名人字画,奇珍异宝,他们送的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在我眼中还不如裴炎送的那根木簪。
我想起登基前一年的冬天,裴炎送我的生辰贺礼,一只白玉雕琢的比目鱼,象征爱情,寓意求亲,可惜那时我的心已经被阿邵占据,再没有他的位置。
所有的礼物都被刀刀和凤盏拆了个遍,眼尖的凤盏忽然发现地上还落了一份小礼,弯腰要去捡,刀刀却不依,年纪不小的两个人闹成了一团。
因为我的纵容,她们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这般没大没小的模样。
我觉得这样挺好,因为我喜欢看她们的笑,看到她们的笑容,我总会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也能像她们这般笑得开怀。
她们闹得很欢乐,却没有碰坏寝宫内任何一个物件。
我双手托腮看了片刻,索性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顺手摇了摇。那礼盒之中不知装了什么,摇动之时有沙沙声。我想也没想就拆开了它。
盒子盖得严实,力道小了打不开,因用了太大的力,盖子虽被打开,里头的东西却也飞了出来。那东西在半空滚了一圈后,静静地掉落在桌上,看清那东西时,我手中的盒子应声摔落在地。
那是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的图案似乎经常被人摩挲,绣线已经有些发白。
这个香囊分明是我几年前丢失的那个,丢失时,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杖毙了好几个宫人,在皇城中引发了一片恐慌。也正是那年,一直陪伴在我身侧的沈念因为劝说我而被我赶出皇城,后来我派人试图去将沈念寻回,却再没有人见过他。
看着这个香囊,我心中狂喜,却又充满了恐惧。
刀刀和凤盏不知何时停了手,忽听凤盏咋呼道:“陛下,这盒子里有封信。”
刀刀闻言一把抢了过去,摊开就念: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我抱着小小的香囊泣不成声。
顺昌十一年,元月初八,我背着一个包袱悄然离开了汴京这个我自小生长的地方,回到凤岐山脚下。
这个曾被大火吞噬的小村前后不过一里地,灰烬之上不知何时建起的小屋和我记忆中的相去不远,院中那人正光着膀子在冷风之中劈着木柴,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回头——
我这一生,从最繁华的汴京走到这个偏僻荒芜的小村,经历过惊心动魄的生死,经历过机关算尽的争权夺势,只有站在这儿,看到我眼前这个人时,我才有活着的感觉。
他还活着,真好!

☆、【番外一】阿邵:莫笑我胡为

我的母亲是个温柔却又软弱的女子,她像一朵美丽的菟丝花,在失去了她最心爱的人之后,失去了依靠,日日浸沉在自己的痛苦之中。
所以我从懂事起就告诉自己,不要爱上像她这样的女子。
那时我想,我兴许不会爱上任何女子。
没有爱,才不会有痛苦的根源。
直到,我遇到她。
我遇到她时,正经历着一场几近绝望的死亡。
那时,我总想着,只要流尽身上的鲜血,我就能换一个来世。
到那时,我不想再投生到这样的家庭——冷漠如陌生人的父亲,永远生活在自己梦境中的母亲,甚至,在我年少的回忆中,没有爱,没有温暖,没有光,只有鲜血喷溅出那一刹那的温热。
我爱上她时,从未想过她竟会是秦氏遗孤。
我喜欢她的笑容,安静,恬然,像清风一样洗涤我心中的杀戮。
若非周家派人寻到了我,那时我们约莫就成亲了。
我离开凤岐山脚下的小村时,失望于她的冷酷,她拒绝跟我离开小村,那时我以为,定是她不够爱我。
她之所以想嫁给我,约莫只是简单地找个人相扶过一辈子。
当我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那一瞬间,几欲失去心跳。
我一直在想,若她知道我是仇人之子,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我的父亲曾说过,我与他一样,骨子里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我隐瞒了身份,全心全意沉浸于属于我们的美好之中。
我时常惧怕于身份的秘密,惧怕会被人揭穿——即便我心中从不认为我是周家人,我不过是周家的工具。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只差一点,我们便可喜结连理,若可以,我多希望时间能静止在那一瞬,至少,一切仍旧是美好的。
当她质问我时,我无法否认我是她仇人之子这个事实,我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眸。
我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厌恶和仇恨,我害怕失去她,可我却不得不承认,我和她之间是一场上天注定的孽缘。
她走之时我不曾挽留,人若不够强大,就失去了挽留的权利,我正是如此。
当我在西北战场上奋力杀敌时,当敌人的尖刀插入我的身体时,我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解脱感——若我就这般死去,她可会为我落泪哭泣?
我最终还是舍不得死。
昏迷中我依然在想,若我死了,谁又能替我守护她?
只有活着,才能好好守着她,即便只能远远瞧着,也是好的!
我养伤时终寻到机会与她面对面站着,我问她若我以周家为聘娶她如何,她却沉默地拒绝了。
我之所以这般问,不过是心中的一点奢望,她的拒绝其实在我的预料之中。虽是如此,不失望却也是不可能的。
我记得那个夜晚的冷风,穿透了我身上所有的衣裳,冻伤了我的心。
若非还有心跳声,我约莫会以为自己已经在那一刻死去。
战乱终于在不久后结束,我唯一的选择便是跟随周家大军先她一步离开。
她所不知道的是,离开前,我曾偷偷在暗处看着她,我将她的模样深深记在了心底。
那时我不知我们的下一次见面会在何时,也不知未来会如何,更不知她是否会一直记得我……
诚如我所想,我们相逢于数个月后。
裴家的婢女媛真害她摔下悬崖时,我毫不犹豫地了结了她的性命。
我爱这个女子,从她将我拖回凤栖山脚下那个小村开始,当脆弱易碎的她躺在我怀中时,我才渐渐恢复了心跳声。
从那一刻起,我真真正正下定决心变强大。
我和我父亲的权力之争开始于我离开她回到汴京的那天,持续了数个月,最终却是我的父亲技高一筹。
我输了。
当我发现自己输了的时候,却无端而又莫名地松了口气。
我终于可以摆脱“周”这个姓氏了!
我诈死逃离,化名沈念,历尽千辛终于来到她的身边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即使从此之后见不得光,只能默默地看着她,我也甘之如饴,直到很多年后,我被她驱离身边。
那时,她已经是大秦至高无上的女帝,不再是从前凤岐山脚下的小女子,也无须我的守护,我终于放手了!
我回到了曾经凤岐山脚下那个小村,在灰烬之上建起了昔日的房屋,我用尽全力回想,终将它建得七分相似。
屋子建成的那天,我几乎以为我会在此终老,谁曾想,她竟在数年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回来的那日,我正在院中劈柴,回头时,只见她捂嘴站在我的身后。
那时她哭了。
我心中除去酸涩,还有无尽的喜悦。
我与她,历经波折,终于又在一起了。
这一次,没有国仇家恨,没有虚情假意,眼中只有彼此。
很多年后,我们的儿女已经长大,当我犹犹豫豫将心中暗藏了多年的秘密告知她时,她却笑着说她早已知道——
我是父亲的儿子,这是千真万确的。
即使我不想承认,我身上依然流淌着周家的血液。
我这一生最感谢父亲的一件事,是他在天下人面前否认了我周家人的身份。
我想我的父亲约莫也是爱我的,即使,他从未承认过……

【番外二】秦缨:只是当时

她出生那年,风调雨顺,甫出生便得封号“兴平”,是大秦最得荣宠的公主。
然,每个人生来都有天敌,从她刚刚懂事起,她就知道这一生她最大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堂姐,秦满儿。
她的堂姐秦满儿是皇叔齐王之女,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却端是比她早出生了半个时辰,死死占据了父皇的宠爱。
秦满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
她只知道,不论是装束还是课业,她都不想输给秦满儿!
为此她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直到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不论她如何努力,在父皇的心中,她永远比不上秦满儿。
所以她被迫走上了一条与秦满儿处处争抢处处攀比的不归路。
秦满儿被保护得太好了,只需稍稍撩拨,便会像爆竹一样炸开。每每看到这般情形,她都会在心中暗暗开心,然而开心后,留下的却只有无边的妒忌。
她总会在无人的时候想,若母妃不曾早逝,若父皇愿意像宠爱秦满儿那样宠爱她,她也愿意被养成像秦满儿那样单纯可笑……
她心中自然是怨的。
她怨父皇,给了她表面的荣宠,却始终不曾真正地疼爱她。
她怨秦满儿,明明父母俱在,偏偏要来与她争抢父皇的宠爱。
她的怨恨一直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直到乾佑十八年那场祸乱的到来。
此生至死,她都不会忘记乾佑十八年所发生的一切。
她永远记得那天,当灾难来临时,她的父皇将生的希望给了她的皇叔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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