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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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里江山-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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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大叔捡到我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父王口中那个沈成壁,后来知道了,竟丝毫不觉得惊讶。
大叔处之泰然时,着实称得上奇人。
但大多时候,他都跟父王口中的那个沈成壁相去甚远。
他好酒,喜欢一个人对着月色独酌。
很多个夜里,我将喝得烂醉如泥的他扶进屋时,总会听他在梦呓时抓着我的手喃喃唤“连箴”这个名。
我好奇之时,曾试图从大叔口中旁击侧敲出点什么,然而大叔口风太紧,我花了五年的时间,仅仅知道连箴是个女子——大叔心爱的女子。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想,大叔在功成名就之时隐居多半是为了这名唤连箴的女子。
我想那定是个极好的女子,否则怎能让大叔为之倾心?
大叔赠我玉佩时,只与我说日后我若过不下去了,便去邕州找一个叫“郝汉”的人,此人能护我周全。
那时候我曾以为我会像他一样在那小村子中终老一生,故而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我离了小村,方知当日他那一袭话是何等未雨绸缪。
入夜之后的峄山万籁寂静。
这个时辰寨子中其他人早已睡着,郝汉手执一壶清酒,与我面对面坐着,旁边燃着篝火在烤肉,虽是在室外,倒也不觉得冷。
“当年要不是将军舍命相救,我郝汉也不能从那生死场离开。”他已经有些微醉,却不停的往嘴里灌酒,倒有几分一醉解千愁的架势。
从表面上看,黑风寨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土匪寨子,寨中人过得穷苦贫乏,平日靠打劫过往路人为生,可事实并非如此。这看似土匪的一群人,却是昔年威震边关那支训练有素的铁骑军中的一部分。
大当家郝汉曾是大叔最得意的下属,英勇善战,忠肝义胆,大叔离开后,他领着这支铁骑军退隐邕州,后来为了掩人耳目,便在这易守难攻的峄山山腰修建了这座黑风寨,又因这支部队人数众多,只留下部分在寨中过活,其余则前往邕州城另谋生路。
我知大叔去世的消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遂也不去阻止他,跟着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小口清酒,只觉得涩味难忍,便再也不肯喝。
郝汉惋惜的看了我一眼,道:“将军酒量极好,这点你倒是不像他。”
大叔虽养育了我,我的性子却是半点也不随他的。
我浅浅一笑,并未反驳郝汉。
火堆烧的正旺,上头那野兔肉烤熟之时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咽起了口水。郝汉上前为我切了一大块肉,走回来时脚步已有些不稳。他坐回原位后,问道:“早前那些黑衣杀手个个武功不弱,而且招招欲置人于死地。想来你还藏着什么事没与我说清楚吧?”
我以为他醉了,却没想到他的脑子还这般清醒。
正当我犹豫着是否与他说实话时,又听他说道:“你既是将军养女,我们就算拼上命,也会护你周全,你无须担心什么。”
他的话很在理,就算我不够信任他,也该信任大叔。大叔既与我说他能护我周全,那就不会欺骗我。想清楚之后,我正色道:“郝叔可曾听过昭仁郡主?”
“那是自然。”
“我姓秦,名满儿,甫出生便受封昭仁郡主。”
郝汉执酒杯的手顿住,眼睛在我身上来来回回看上好一会儿,叹息道:“这就难怪将军会将那玉佩给你,还嘱咐你前来找我了!”
我心头充满疑问,正要问,就见郝汉跌跌撞撞在我面前单膝着地,从怀中掏出一枚圆形的玉牌举着,一字一句,清楚分明的说道——
“从此之后,铁骑将以郡主为尊,任凭郡主差遣,若有违者,死。”
我势单力薄,在目前这局势下,是人人觊觎的一块肥肉。有了这支铁骑,我便有所仰赖,又何必装腔作势去推辞?我伸手将郝汉扶起,他将那块玉牌硬塞入我手中,我丝毫不曾推辞便将它收入怀中。
“郝叔,为何……”我不知该如何去问出心头的疑惑。早前郝汉知道我是大叔养女时,与我说话多带长辈之姿,为何这会儿得知我的身份后,转变如此之大?
郝汉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恭恭敬敬的说道:“郡主有所不知,乾佑五年,若非齐王出手相救,别说将军,这支铁骑部队所有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郝叔还是像先前那样以侄女相称吧,郡主之名迟早会坏了大事。”我听了他的话,心头的疑惑更甚,“乾佑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乾佑五年,将军自边关回京受封,与我们说此行要迎娶自幼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却在归家之后被告知心爱的女子早已被周绅强纳为妾。周绅那肮脏下贱的东西,竟以家人及将军的性命去威胁那女子,若不肯嫁他为妾,就等着为他们收尸。”郝汉冷哼了一声,眸子染了厉色,道:“将军回京之后,偷偷潜入周府去看了看,发现心爱之人在周府过的并不好,后来……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将军险些杀了周绅,闯下了大祸。若当初没有齐王力保,后果不堪设想。”
周绅之父便是那骠骑将军周晟,当年周氏一族手握兵权权势滔天,在汴京之显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晟死后,周绅继任了父亲的族长之位,若非他极力苦撑,如今的周氏怕早成为别人刀俎上的鱼肉。年幼之时他曾造访齐王府,样貌品性虽不如我父王却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我竟不知那副好模样的背后藏着这样肮脏的性子。
而他口中所说的女子让我想起了连箴,脱口道:“那女子应该就是连箴了。”
郝汉不语,默默的喝了一大口酒。
我唏嘘不已,忽又想起了父王。
若非父王有恩于大叔,当年大叔就不会千里迢迢离开小村去将我救回;若非父王于这支铁骑有恩,郝汉定不会让这支铁骑以我为尊。
如果父王知道昔日的善念如今得到了回报,他在九泉之下是否会瞑目?
待一旁的火堆即将燃成灰烬时,郝汉终于醉得不醒人事。
放任他在这外头受凉这种事我决计做不出来,正寻思着该如何将他送回屋休息时,二当家郝仁居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不远处的栏桥上。
我瞥见他时吓了一跳,暗想他到底来了多久,方才我与郝汉之间的对话他又听了多少?
待他慢慢走近我们,我忙端着笑脸问道:“原来是二当家,你何时来的?”
“刚刚。”他满脸坦然,上前扶起烂醉如泥的郝汉往回走。
此举倒是解决了我的难题。
我松了口气,跟在他们身后往住处走去,边走边想他们这俩兄弟着实是两个极端,样貌不像不说,连性子也是天差地别。
若说他们这一家子什么地方最像,那便只能说是名字了。
好汉,好人,好心。
三人的名字取得都十分有“意境”,光听这名字,若说他们毫无关系,多数人都是不信的。
走着走着,前头的郝仁忽然停下了步伐,我一时不查,险些撞上他的背。
我不明就里,正想发问,就见他回头整好以暇的说道:“再往前便是我与大哥二人的居所,秦姑娘,你确定还要再往前走?”
闻言,我的脸上有些火辣,急忙往回走。
走了两步,便又听郝仁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若往那儿走,今夜怕是要跟马儿一道过夜了。”
山寨中的房屋大多建的一样,我初来乍到并不识路,哪里知道哪条路回客房?被他这么一说,我停下脚步,再不敢往前。
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回头,只见郝仁扶着兄长朝寝居走去,根本不理会我尚在这儿站着。
我瞪着他们二人的背影,为之气结——
将一个不认得路的弱女子弃在原地不管,当真不是男子汉的作为。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在原地来来回回走了一圈,仍旧举棋不定,不知该往哪走。心头忽有些埋怨郝汉,没事弄这么多条岔道作甚?
我愤愤不平时,步伐会不自觉的用力,双脚恨不得在地上踩出两个大窟窿。再次愤恨的走了一圈后,我暗暗做了决定:不识路又如何?大不了将面前这几条岔道都走上一回。
剔除方才的那条路,我随便从其中挑了一条便要往前,身后忽又传来郝仁的声音:“朝最右边那条路直直往前,到中仁堂后,往左边走,就到你住的地方了。”
我闻声回头,郝仁不知何时已经回到这儿,正靠在不远处一跟柱子上。昏暗的灯光在他身上映出了朦胧的影子,他的面容在烛火跳跃下忽明忽暗,从我站的地方望去,他脸上那道疤竟无端柔和了许多。
他并无送我回居所的想法,为我指路之后,转身便走了。
我并非胆小的人,本就不曾奢求他送我回去,如今既已知道怎么走,又哪需要别人带路?顺着他说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走了片刻后,果然看到了中仁堂,我心头喜悦,往左边又走了片刻,终于回到了所居住的那个小院。
推门而入时,我想起了阿邵,遂转而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阿邵屋内虽点着灯,光线却并不那么明亮。我将烛火移到了床边不远处的那个烛台上,这才看清了阿邵的脸。
晚膳时分我喂阿邵喝过药,橘黄色的烛光并不能让我清楚的瞧出他的脸色是好是坏,只觉得他睡得比之前要沉了许多。
手在他的额头探了探,平和的温热感让我稍稍放心了些。
早前阿邵吃了怀州那大夫开的药,看似痊愈,实则只是将体内的毒性暂时压制住,经那些杀手的搅和,他身上那被压制住的毒性再次发作。
黑风寨中的陈大夫曾是宫中一名御医,因得罪了周家,被派到边关去当那吃力不讨好的军医,后为大叔所用,成为铁骑部队的随军军医,他医术高明,终是将阿邵那条小命给捡了回来。
到此,我不免又想到那五两黄金,当真是被那大夫的慈眉善目给骗了,难怪那家医馆来往病人那么的少……

☆、第十六章

走在栏桥上时,依稀又听到了几声马儿的嘶鸣声,此时的我对这情形已经见怪不怪——
这深山之中养着许多战马,听到马儿嘶鸣声再正常不过。
郝心曾与我埋怨说寨子中这些马儿吃的比他还好,让他无端羡慕。他并不知道那些是价值千金的战马,也不知寨中养着它们的目的。
我端着悉心熬出的药往阿邵住的屋子走去,走的时候尤其小心翼翼,生怕那些药洒了。许是太过专注的缘故,险些与迎面而来的郝心撞个满怀。
方才我还念起他,这会儿他竟出现在我面前,当真是巧。
郝心刚喂完马,见我这般模样,撇嘴道:“满儿姐姐,我看你还是嫁给我二叔吧,我二叔比床上那病痨子要好太多了。”
先前郝心以为我要嫁给他二叔,特意布置了喜堂,空欢喜一场后便对尚未醒来的阿邵百般挑剔。
在他眼中,全天下的男人,只他爹与他二叔是最好的。
他这般小孩子心性让我有几分羡慕。
黑风寨所有人中,唯独郝心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长在土匪窝里,时常闹着他爹与他二叔带他下山去打劫——也亏得他的胡闹,才使得我在机缘巧合下遇对了人。
他见我笑而不语,遂尾随我一路到了阿邵住的木屋。
我小口小口给阿邵喂药,郝心见了有些眼红,心有不甘的说道:“姐姐你到底瞧上他什么地方?我二叔多好呀,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不像这人……小白脸!哼!”
我哭笑不得,拿着汤匙的手抖了抖,药汁洒到了阿邵衣服上。
郝心见状,有些幸灾乐祸。
“你二叔是你二叔,他再好,与我又有何干系?”我问。
“可是我瞧你挺喜欢我二叔的呀!”郝心咋呼道:“你要不喜欢我二叔,你干嘛每天盯着看?”
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二当家那张脸于我而言极为陌生,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总让我觉得熟悉,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时常不自觉的盯着他瞧个不停。没想到郝心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一心认定我喜欢他二叔。
我本想解释,想想又作罢。
我为何要与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些?
郝心露出了个大笑脸,拍手笑道:“承认了吧!我就知道姐姐喜欢我二叔!”
我无语凝噎,决定专心喂药不再搭理他。
郝心一直以为自己有一个姐姐,可郝汉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并无女儿。
我与阿邵未到黑风寨之前,这寨中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待我在这儿住下之后,郝心便极喜欢黏在我身后。
在郝心眼中,我与旁人是不同的。
见我不理他,郝心便拿出对付他爹那套撒娇的法子,在我喂完药后,往我身边蹭,可怜兮兮的问我:“姐姐,你生气了?”
我轻轻哼了一声,他竟伸手抱着我的腰,在我怀里呜咽哭了起来。他这一哭,我有些手忙脚乱,险些将手中的药碗摔倒了地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大夫曾与我说过那药中有些许让人安睡的成分,照理说,阿邵吃了那药,多少也会睡上一会儿,可他不知怎的,竟醒了。
阿邵甫一睁开眼,便见到我正被郝心紧紧的抱着。他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从床上缓缓起身,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把将在我怀中假惺惺哭泣的郝心给扯开,毫不犹豫的丢出了门外。
郝心摔在地上,捂着屁股嗷嗷直叫。阿邵慢慢走向门口,那阴狠的脸色不单吓坏了郝心,也险些吓到了我。
郝心受了惊吓,呆呆的坐在地上一时间忘了逃跑,我有些担心,忙跟上前去。
就在这时,二当家郝仁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到来,挡在了郝心面前,冷冷的望着正走向郝心的阿邵。
郝心见郝仁来了,忙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二叔,他欺负我!”
郝仁低头,淡淡的看了郝心一眼,郝心便乖乖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起身后,他躲在郝仁身后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朝阿邵叫嚣道:“小白脸,我二叔在,看你怎么欺负我!”
那狐假虎威的架势让我着实觉得他十分欠修理。
他可知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虽对郝仁了解不深,却知他是个性子极为冷漠的人,表面看着对人颇和善,可其实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人只有郝汉与郝心两人。
郝仁在黑风寨中也称得上德高望重,平日无须多话,只消那清淡的一眼便足以让人低头,此番阿邵与他面对面杠上,在气势上竟也丝毫不输他。
我见气氛不甚好,忙上前去打圆场,二当家却不领情,他眼神淡漠的看着阿邵,道:“当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下次若再让我看到你对郝心这个主人不友善,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阿邵冷笑道:“若他下次再对满儿毛手毛脚,我就不单是将他从屋子中丢出来这么简单了。”
郝仁闻言瞟了我一眼,我尴尬不已。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似乎猜到方才发生的事儿,遂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郝心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郝心见他离开,朝我撇撇嘴,又看阿邵一副不友善的模样,忙像跟屁虫一样谄媚的追着他二叔离开。
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我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待回了神,只见阿邵正双手环在胸前,整好以暇的看着我:“满儿,你似乎该解释一下。”
早在阿邵尚在昏迷之时,我已想好应对他的说辞。
我诚实又恳切的告诉阿邵,此时我们身在黑风寨中,黑风寨是给土匪寨子,寨中这些土匪本是邕州城外的农民,因多年前田中颗粒无收,不得已之下他们才占山为王,专门做些打劫却不伤人性命的亏心事儿。
阿邵将信将疑,我不惊不慌的夸张寨中这些人义气。
我道:“这几日多亏他们,否则你怕连命都没了。如今世道太乱,他们当土匪也是不得已的事,你大可不必因此而觉得他们肮脏。”
阿邵并未觉得他们肮脏,只是不大相信寻常的土匪能有如此高的武功。他敏锐的环顾四周,“什么声音?”
“马儿的嘶叫声啊!”我笑道:“咱们那马车破了,马儿被他们牵回了寨子中养着当粮食呢!”
见阿邵渐渐放松,我便知他这是勉强信了。
他站得太久,身体有些不稳,颇为无力的靠在门板上。我忙上前扶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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