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御麾一直看着无心,研究着他的表情,感觉到他今天誓不罢休的决心,心里想的是如何解决此事。左右丞相对簿刑堂,史无前例,更是朝廷的一次危机。
他想了想,温和地说:“左相,此事非同小可,不宜操之过急。此案由本皇亲自审理,定给你一个答复。”
梵御极看了麾一眼,明白了他欲拖延的想法,终于露出笑容。
无心垂眸掩饰情绪,恭敬地回道:“微臣领旨,微臣先告退!”说完,静静地退出崇远殿。
梵御极看着退出去的无心,摇摇头叹息着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凌厉又冷硬的左相,他就像个迷,你永远不知他真正的面目和想法。不过,对于黑族的维护却是唯一可以肯定的。”
“宇川斯银不该触犯他的底限!看来,外面谣传右相是被左相害死的说话,宇川斯银是当真了,所以,才如此仇恨黑族人,而报复无心。”梵御麾蓝眸里盛满复杂。
“你准备如何去做?”梵御极感兴趣地问。
梵御麾叹息着说:“此案无心已经抢尽先机,从案情爆发、抓人、信息的发布,都是在今天清晨,以前一直都是在暗中调查,他是算准了我们的偏颇而做了精心准备。我是将主动权先夺过来。”
“朝廷不能没有宇川斯银,黑族人本就是要征服的对象。”梵御极郑重表态。
梵御麾点点头,头痛地捏捏太阳穴。他第一次看到无心身上的悲痛,是在老族长死去之时,这一次,他又在无心的身上看到了这种悲痛,还有坚决要一个答复的决心。今非昔比,他今天是淄京的左丞相,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去要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个小鬼认真执拗起来的那股子犟劲,他可是早就领教过的。
左相于清晨带兵包围右相府的事情,在几个时辰之内传遍东都,人们议论纷纷。随即,有小道消息说,右相涉嫌谋杀三十九条人命,而且死的都是黑族人。左相是黑族人这是淄京上下共知的事实……各种猜测和小道消息,散布于东都各处,众人评说的情绪高昂,尤其是各国的商旅,都津津乐道,睁大眼睛看着淄京欲如何处理此事……
……
“桀,你真要这样做?”屈浪看着手中的信,再次确认,俊脸上是难得的凝重。
藏啸桀点点头,不容拒绝地望着他。
“桀,他是左无心,不是任人摆布的人!你这样做,后果将不堪设想。”屈浪慎重地再次确认。
“兵行险着!用其他的办法,不仅淄京不会放人,无心也不会离开。我清楚无心最担心的问题,所以你将这封信传给埃米尔,让他调兵准备,相信有翼国的行动,黑族没有问题。而且,黑族现在也并不弱。”藏啸桀沉声安排,话里有着坚定的决心。
屈浪不清楚那一晚两人在郊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后的桀变得坐立难安又霸道疯狂,对于无心在淄京的左相之位,更是将之视为眼中钉,誓要无心脱离淄京,甚至不惜出此险招。
此次如果处理不好,不仅淄京和黑族对立,而且鹰王和虎王直接对上的危险都有,唉……
“你觉得无心能接受吗?”屈浪有着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他去接受!行动!”藏啸桀直接命令今天有点犹豫不决的屈浪,后者神色复杂地离开了。
藏啸桀抚摸着左手的水晶链,喃喃自语道:“我只要结果,只有当她是我的时,才能去谈夺下她的心。我已经对目前的局面失去耐心了,更何况她的处境如此危险。”
……
“夫人!”管家在院子外面恭敬地唤道。
“进来吧!”里面清冷的声音传出来。
管家掀起帘子进入内室,里面满头雪丝的女子盘腿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本书藉,她清冷幽静的眸子望着管家。
管家在这样的眼神面前;甚至比在老爷面前还要拘谨,恭声说:“夫人,相爷今晨被刑部带走了!”
云儿平静的眸子微微晃动,冷静地说:“哦……知道原因吗?”
管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夫人,沉稳地回道:“是……是相爷杀了三十九个黑族人,做为祭品祭祀老爷,为老爷报仇。相爷说,老爷是黑族人害死的。”
“什么?”云儿雪白的娥眉轻轻皱起,手上的书掉在榻上。
“今晨来抓相爷的,就是当今的左相,他有一半黑族人的血统,肯定是极其维护黑族人的。”管家在说到那个誉满淄京的左相时,声音里是冷意和不以为然,他也相信老爷是左相害死的。
“左相?还有一半黑族人的血统?”云儿喃喃念着,她十七年没有踏出这个院子,对于外界的一切都不曾知晓。
“嗯!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怪人,眼瞳的颜色还是一黑一银,现在权横朝野,是相爷的劲敌!”管家带着鄙意地报告着他所认识的左相。
“银面?一黑一银的眼瞳?一黑一银?”云儿从榻上蓦地站起来,直接奔到管家面前,颤微着问:“他是不是还不到十八岁,不对,马上就快要十八了,就在后天……是他……肯定是他……是他抓了银儿?”
“夫人,您别激动!”管家担忧地望着神情激动的夫人,她脸上亦喜亦悲的表情,让他极为担忧她的身体。
“我没事,你退下吧!有银儿的任何消息,都要通知我!”云儿扶着窗户,微抬手示意他出去,漆黑的眸子痴痴地望着那个男人亲自给她栽种的花园,眼里是悲痛和迷茫。
真的会是“她”吗?如果真是“她”,姐弟对簿刑堂,老天爷,你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对我水云儿?
第70章 水族圣女
两日后,丞相府
无心端坐在书桌后面,一身整齐飘逸的左相朝服,他已经整装完毕,就等着堂审时间的开始。此时,他出神地望着书房前的白菊,它代表着诚实、忠诚。可到底何谓诚实呢?出身复杂、身份更复杂的自己,注定了在任何人面前都要保留几分秘密,坦诚的代价也将是无人能承受的。
两位帝王对宇川斯银的偏坦是如此明显,从阎给他传过来的信中得知,山重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在等待时机。时机……
“相爷,时辰到了!”左相府的管家在门外提醒。
无心向他微微一笑,整理一下衣袍,正了正脸色踏出书房,那个战场他今天必须全力以赴。
……
“夫人,相爷的案子在午时刑部正审。”管家在门外尽责地提醒。
“嗯!”水云儿轻声应道。
她坐在矮榻上,手上拿着一封反复看过不知多少遍的信,那是宇川雄生前写给她的,却在他死后才给她。许多事情,往往是在无法挽回时才开始后悔。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她慌乱地将信纸挪开,仔细地铺整好,望着上面的话语,眼泪却再次决堤:
云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是我因身上的咒语应验而离开你之时。
我不曾责怪你,此生能跟你做成夫妻,我已经满足了!
我此生最难忘记的,是二十年前东都郊外的那个傍晚,你的浅吟笑语、快乐无忧、机灵俏皮,就是在那个傍晚,我的心为你而痴狂。
当我得知你是水族人且又是下一任圣女时,心如刀绞,圣女往往是淄京正妃的代名词。当我赶到屠杀现场,在翻遍每一具尸体而遍寻不着你时,我疯狂了,悬挂着的心亦落下,我一直相信你没有死,而在暗中寻找你。当我再次见到因虚弱不堪而晕倒的你时,我心中的狂喜比得到只手遮天的权势时更甚,心中只有一个愿望,我要囚住你的人、你的心,更要护你的安全。虽然知道你不屑于右相夫人之位,仍固执地给你这个位子,因为只有你有资格坐上它,只有你有资格当我的妻子,一生的爱人。
每次看到你眼中的冷然和恨意,身上浓浓的悲伤和愁郁,我就感觉心脏疼痛不已。我的双手沾满了你们水族人的鲜血,包括我的右相之位,更是踩着水族人的鲜血得来的。你的恨,我承受了,而我的爱,你却一直拒绝着……
当我的心第一次因嫉妒而疼痛时,我就领悟到是你终于下手了。
水氏的咒语,是一命抵一命的凶咒。在那一瞬间,我没有愤怒,心里只有平静。终于,我能尝还你一些什么,终于,我跟你连为一个整体了,我的生命终于跟你息息相连。但是,我不需要你解咒。不要,因为那需要你的性命作代价,不要,因为你的生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云儿,我宇川雄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最舍不下的人,是你!最疯狂痴恋的人,是你!最不需要对我愧疚的人,也是你!
看着银儿叛逆孤寂的眼神,做为父亲,我心疼不已。他是我和你的骨肉,是我强逼你为妻、囚禁你的见证。母子连心,你一直用复杂而矛盾的心在爱着他,现在,我这个刽子手终于离开了,希望你能好好对银儿。
曾经,我奢求将来能与你死后同穴,但现在我先走一步了,而你仍必须留在“水云间”孤独地活下去,希望那些花草能解你的烦闷。你的再出现,搅动的将不仅是银儿的生活,而是整个梵氏皇族的平静,所以,你不能踏出这个院子。
云儿,银儿托付给你了!只要你给他一些母爱,他会是个好孩子的,因为他像你,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
如果一切能重来,我的选择仍然一样,无怨无悔地承受你的咒语、爱着你、囚着你!
所以,不要为我悲伤,更不要自责,一切的一切是我宇川雄的因果报应,更是心甘情愿,能死在你的手上是此生最大的奢求。
云儿,我爱你!同时,我也负了你,更愧对于你!
宇川雄绝笔
云儿将信仔细折叠好,然后拿起笔,凝神开始写信,浑身笼罩着轻愁的瘦弱身子,有着一种绝然的坚定。
“青云,你进来一下!”云儿叫唤着管家。
“夫人,有何吩咐?”管家恭身来到她面前。
云儿将仔细折叠好的信封,郑重地递给管家,冷然地说:“青云,这封信在适当的时机,交给左丞相左无心。”
“适当的时机?夫人,这……”管家为难地准备继续问。
“青云,聪明如你会知道那个时机的,叫人过来帮我梳妆,我要去一趟刑部。”云儿淡声安排,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管家应声跪下,坚定地说:“夫人,老爷生前有令,您不能出去。”
云儿走上前亲自扶他起来,幽幽地说:“青云,银儿的事我必须出面,放心,一切都由我来承担,我知道出去的后果。”
“夫人,我绝不能让您出去涉险!”管家寸步不让。
“青云,今日无人能阻拦我,如果不想看到银儿落狱的话。”云儿的态度亦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管家第一次见到柔弱不理世事的夫人如此坚决的表情,加上相爷遇到的危机,更是让他难以决定。最后,他长叹一声出去安排。右相夫人一直不曾在世人面前露过真容,加上她特殊的身份,此番出去,必将引起哄动。
云儿第一次主动踏出内室来到花园,一时不太能适应外面璀灿的阳光,花园内盛开的百花让她枯萎的心吸取到了养份,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在淄京只手遮天的男人,蹲在花圃下面种花的情景,虽然她不曾给过他一个笑容,他却从来没有退却过。
她抬起素手轻碰柔嫩的花瓣,痴痴地问:“花儿,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爱吗?当恨一个人恨到骨子里、恨了一辈子时,他却同时也溶进到你的血液、你的心里。到底是恨还是爱呢?不过,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今生也无需找到答案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回荡在美如诗画的花园内,久久地回荡着,其中,有着迷茫、有着思念、有着矛盾、亦有着醒悟……
……
梵御极坐在崇远殿内,看着面前的一堆公文拧眉,对于无心,他一直是欣赏又防备的,此次的事件让他重新思考无心的价值,但是左思右想下来,发现无心的利大于弊,他仍想重用无心。而且无心迷样的个性,更让他私底下欣赏不已。
“文皇,有急奏!”皇宫总管适时递上一个红色的急奏。
梵御极无聊地瞥一眼,斯文地打开,然后蓦地坐直身子,漂亮的俊颜上是震惊和复杂。
“啪……”他重重地将奏折丢在桌上,站起身来回地在殿内踱步,神色是愤怒而凝重。
“来人,摆驾刑部!”梵御极拿着那封急奏,往殿外走去。
……
武皇继位之后,第一次亲自主审刑部大案,大堂内各级官员纷纷前来旁听,站在正中间的正是当今的左相和右相。两人各有特色,是淄京名人中最年轻的两位少年丞相,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干都是淄京少有的,一样地出众,一样地在朝中举足轻重。
梵御麾看着下面两位足以影响朝政的少年丞相,蓝眸里浮现欣赏,尤其在看着无心时,眼里有着浓浓的情愫。
“右相,对于左相说你是杀害三十九条人命的凶手,你有何话说?”梵御麾神情肃穆地发问。
“禀武皇,那是有人栽赃微臣,没有那回事!”宇川斯银理直气壮地说。
“左相又如何说?”梵御麾看向无心,和蔼地询问。
无心幽深地注视着宇川斯银良久,沉稳地回道:“禀武皇,卷宗上的证据已经非常详细,微臣勿需再多说。”意思很明了,证据确凿,应该立即判定才是。
“哦……左相卷宗上所列之证据,其中一个关键证人是刘怀远,本皇欲再审讯一下他。来人,去将刘怀远带上刑堂!”梵御麾冷静地命令。
“文皇驾到!”一声尖细的通报声由远传来。
随后……
“左相是奸细!”一个男声突然响起,声音里有着微微怒意。
“左相是女人!”一个清冷的女声在此时响起,声音清柔而坚定。
两个声音同时传进刑堂,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看向从左右两侧走进来的人:一位是当今文帝,一位是满头雪丝的高贵妇人,柔弱中有着坚韧,柔美细致的精致五官使她看不出年龄,只有那一头雪丝让人触目惊心。
梵御极望着眼前浑身贵气的妇人,刑部可不是一般地方,没有特殊的身份是无法进来的,而这个妇人刚跟自己面对面一起踏进刑部大堂,但面生得紧,她是谁?
无心浑身一震,望着踏进大堂的两人,梵御极为何说自己是奸细?这个女人又是谁,居然直接说自己是女人,这正是他的软肋,他闻言心一沉。
“母亲,您怎么来此了?”宇川斯银急步上前,受宠若惊又担忧地扶住妇人。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此人就是老右相的夫人,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的右相夫人,果然绝色,难怪老右相要将其深藏起来。
梵御麾坐直身体,直直地望着云儿,急切地问:“右相夫人,你刚才说左相是女人,这从何说起?众人皆知,左相是男儿身。还有文皇,你刚才说左相是奸细,这又从何说起?”
梵御极坐在他身旁,高深地说:“先听听右相夫人如何说吧!”
水云儿温和地拒绝宇川斯银的搀扶,神情激动地看着无心,颤声问:“你本名叫紫六八,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你的左脸上有一朵红色的昙花,是吗?”虽然是询问,语气却肯定无比。
梵御麾一怔,右相夫人说得极准,蓝眸犀利地紧盯着无心,他真是女人吗?
无心戒备地望着眼前的妇人,她满头雪丝让人看不出年纪,漆黑的眼瞳中有着浓浓的思念和痛楚,她的模样好面熟,可自己真的没有见过她啊,她到底是谁,居然知道得如此彻底。
“哦?原来左相银面下遮盖的是一朵昙花,何不让大家一见,看右相夫人说的是否正确。”梵御极的声音里带着冷意,黑瞳紧锁住无心,似要看穿他。
无心心中凄凉不已,看来今日真是一切大白之日……他认真地研究着眼前的妇人,在她期盼的眼神下缓缓揭开银面,左脸上一朵如鲜血般绝艳的昙花出现在众人眼前,引来一阵惊呼声。
揭开银面的无心,有着一种神秘、飘忽的美,梵御极望着他怔然出神,如果无心是女子,那……
水云儿走上前,抬起素手轻轻地抚摸着他左脸上的昙花,漆瞳内流下眼泪,喃喃地说:“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