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汉到西房睡觉去了,弟兄三个跟娘看着爹。娘说她谁也不用,就自己看着就行了。大哥说他跟在,叫弟弟们去歇着。润成没动,可是宝成在后头一个劲儿拽他的衣裳,他只好跟着弟弟出来外间。弟弟还往外拽他,直到院子里,宝成跟他说,要到南沿那疙瘩地里去一趟。
润成知道弟兄们里头就是老三的脾气最倔,娘娘在的时候老说他是属驴的。这下好,是老三的驴脾气烦了,他要大半夜到南沿去。润成叫他好歹等天明了再说,宝成不干。他从袖筒里拽出电棒子,就要走。润成拿他没法子,只好跟着一搭去。看来这个小子早就算计好药黑夜去。去干什么,挖开墓子,还是单单寻那个蛤老窟。
道儿上,宝成说他想肯定是那个蛤老窟有问题,他要好好寻寻。自小就是在地里沟里梁上耍的润成弟兄们都知道,蛤老是不会大白天出来的,这种鸡虫东西就是出来也在后半夜。这个时候去,倒是正好。润成掂掂手里的短把铁锨,好像有种小时候去掏蛤老的感觉。
后头跟着个人,远远叫他们等等。本来两人就是准备寻日怪处的,后头有人叫他们。可是结结实实吓了他们一顿。黑洞洞的,来人说话又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听着真是叫人害怕。原来是张老师。他没睡着听见弟兄两出来,就跟来了。润成叫老人回去,老人非要跟他们去。这又是跟倔脾气,跟着就跟着吧。
在南沿的地里,半夜,一个人猫个腰顺着大楞踩出来的脚印寻,一个后头跟着两个黑影。要是不知道的人。打对面的道儿上一过,能叫吓死。寻到了那个地方,润成跟弟弟挽起袖子正要动。老人说不要动。
老人背着手说,有日怪!在电棒子的白光底下,老人叫他们看。这个是他爹大楞的鞋(作者注:当地放眼里,鞋发hai的音)印。这个是润成的。这个张老师的。还有这个是穿胶底解放鞋的宝成的。可是还有个鞋印是谁的?
这个鞋印儿像是个小娃娃的,统共也就一拃多长。可是谁家小娃娃的鞋前头也不能是个尖尖的呀!宝成说,这都快成了三角形了,还有人穿这样的鞋呀?张老师抬头看看那边那个黑乎乎的墓圪堆,说,有。
这可是个稀罕事。不过等老人都说完了以后,润成弟兄两都有些紧张起来。老人说,这其实是过去大户人家女人们裹完脚以后穿的鞋。裹脚。说到底就是把好好的脚底板骨头都掰折了,用布裹上。把叫裹成个前头尖尖的。像是三角形的。最小的能到三寸,所以有个说法叫三寸金莲。宝成吐吐舌头,说还有这样的事。老人说官庄就有,过去在官庄也就是弓家是大户人家,剩下的都是受苦人。大户人家女人不用干营生,裹了脚也不怕。受苦人寻个媳妇,还要指望干营生呢,自然不会裹脚。
润成心里忽的反应过来,是不是说这个鞋印儿是弓家老娘娘的?不是说这就是股子怨气吗,怎么老娘娘还出来走了一圈?顺着差不多三角形的鞋印儿,三个人最后到了弓家老两口的合葬墓圪堆跟前。围着墓圪堆宝成走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出来墓圪堆上有窟窿什么的。难不成老娘娘就是股气,漂出来又漂回去了?可要是股气,怎么还有鞋印儿?
三个人没说话很大一阵,最后老人说还是先寻那个蛤老窟吧。
回到原来满是鞋印儿的地处,宝成甩开膀子挖开了。润成过来一阵替他。按理说,这是养种过的土,就算是犁最多能划开一尺多厚的土,那也是底下才硬啊,为什么眼下挖了几寸后感觉硬的费劲儿了?还有,要是这么硬,为什么爹还能踩塌呢?蛤老打洞也不会选这种地处啊!
春上的半夜,并不暖和,可是弟兄两干的都出了水。没有预想中的蛤老窟出现,不要说那么大的,就是指头粗细的个洞洞都没有。这润成叫老人看看,老人也日怪。宝成扔掉铁锨,说个窟窿嘛,还能长上腿跑了不成?宝成没注意,他的铁锨头一下子就没进了土里。
就是眨眼的工夫,轰隆隆响着,宝成就在一阵黄尘灰土中没了。在润成跟老人眼前的是个磨扇大小的窟窿,宝成跌进去了。窟窿倒是寻见一个,不过不是闪了大楞的,这阵还把弟弟也陷进去了。润成两条腿叉开踩在土上,往黑洞洞的底下说话叫宝成。宝成答应着,说他自己没事,就是里头黑,他也没有动。润成心说得回家叫大哥了,他叫老人在地里守着,他回家叫大哥来打帮,顺便寻些家伙什。
回家后跟娘一说,娘就哭开了。一边是自己男人呀呀叫唤着说自己受不了了,一头是三小子跌进了黑圪洞里。这叫小妮儿没了主意,栓成叫娘看着爹,他跟老二收拾些东西就跑着上了南沿。
地里老人没动,看见润成说,底下半天没动静了。老人想着回去叫润成来,又怕底下有什么事他招呼不上,只好干等。润成叫了几声,确实没有回声。润成把根腿来粗的木头搭在圪洞的两边,上头拴好绳子吊住自己,电棒子挎在脖子里,手里提溜着短把铁锨就往下出溜。
到了底下才发现,其实没有多深。润成估计着就是一个半窑洞那么深,地处也不是宽展。他照了一圈,却没有老三。他头皮麻了起来,这个老三,不是说底下黑,他不动的吗?这阵又到哪儿去了?
他叫了几声,除了自己的回声,哪儿有老三的应答?在他的左手边,有疙瘩地处颜色要深,他刚刚照的时候没有看见。等凑到跟前才看清楚,怎么还有个洞?
说实话,润成每次钻洞,都是没法子非得有事进去,他本身是不太愿意像是老鼠一样,在土里钻来钻去。就算是多少年以后,条件好了到处去旅游,秦润成老板也不愿意去钻什么洞的。他总觉得在黑暗里头自己喉咙里总是想吐,犯恶心。不过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想干的总是不得不去干的,想干的偏偏又是不能干的。
眼下,就算是润成有多不想钻洞。可是这儿没有弟弟,也只能钻到那个洞里去寻。洞口不到一人高,润成个子不低只好猫着腰往进钻。这个样子是最费人的,没有多长工夫,腰就麻木了。还不如圪蹴下好走,润成圪蹴下感觉好些,可是却走不快了。他只好一阵圪蹴着,一阵猫着腰。按照他的感觉,这个洞是在朝着北边在往前。润成心里默数这步数,越数心里越是发凉。他心说,往北,正好是这个步数,不是弓家老俩口的墓圪堆吗?
他心里开始感觉自己,已经在那个墓圪堆里头了。用电棒子照照,心里宽松下来,倒也不是墓子里。可是还没有弟弟的影子,这小子到底走到哪儿去了。是他自己走的,还是什么把他弄走了。就算是有什么要闹走他,不能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吧。
再往前走,润成再想到底要不要走。弟弟没有寻着,是应该往下走的,可是这样走对了吗?会不会还有其他道儿?润成扭身回到了原来的地处,他朝上抬头问大哥,大概有几点了。
可是抬头问了几句,听到的只有嗡嗡的回声。他用手电往上一照,上头根本就没有窟窿,自然也就没有当初他拽着下来的那条绳子。他好好回想,自己就走了这么一条道儿。应该不会走错的,可是眼下也确实走到了另外一个地处。
润成用力搓搓脸,跟自己悄悄连着说了好几句,前往沉住气。沉住气才能脑子好用,才能想出办法来。他再看看那个出来时走过的洞,脚底下土上的那些鞋印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如果是他来回走的都是这条道儿,地上应该就是两行互相压在一搭的鞋印儿。可是这个洞里的鞋印儿就是一行!(。。)
第一百零九章 地 陷 (4)()
ps: 三天来一更,罪大恶极。
秦润成本来是下到圪洞里头来寻老三的,可是自从下来走了一顿以后,根本没有看见弟弟的人。他顺着细看之下发现的那个洞,往里走了一圪节,没有什么发现,决定往回退。等退到了好像是原先下来的地处,往上头看,头顶上却没有了原先的那个窟窿。润成马上觉见了不对,他再看自己退回来的那条道儿,地上只有一道鞋印儿。
地上的鞋印儿很明显,就是回来时一趟踩出来的。润成进去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道儿。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差的,润成细想,没有想机明。这下倒好,弟弟没有寻着,还把自己给丢了。眼下的法子,就是再重走这条只有一行鞋印儿的洞。
再次进洞,走的心里更不宽松。他边走边叫唤,开始只能听见自己叫唤出来的回声,后来感觉见了不对劲儿。回声之中还有其他的声音,有噗噗的,还有拉长的人声。好几种声音搅和在一搭,想要分出来还真不容易。润成没有再往前走,闭上眼慢慢分。他在拉长的人声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这应该是地上头的大哥跟张老师他们的声音。这股子声音传到耳朵里,隔了不厚不薄的一层什么。润成把耳朵贴在四转格拉的土上听了下,心里有了些底。他甩开短把的铁锨照着土挖开了,没有多厚,铁锨一下子就捅了进去。那边也是个空地处,大哥的声音从捅开的窟窿里头一下子钻了进来。
润成答应着大哥。手里没有停下。把窟窿捅大以后,他钻了过去。回头看看,原来走错的那条道儿就在原先自己顺着绳子下来的空地紧跟前。可是自己是什么时候走错的呢?润成想不机明。不过这下好,大哥也下来了。
弟兄两简单一商议,决定两条道儿都走一趟。他们先走了第一条,走了没多长工夫,大哥叫润成注意,身后开始出现了一个岔道儿。两个人就容易发觉,而刚刚润成倒着往回退的时候。正好退到了那条岔道儿。往回走走,确实到了润成发现上头没有窟窿的空地上。
刚刚润成发现头上没了窟窿,心里只是在想自己到底差池在哪儿。等到弟兄两人都来了。才有空四处照了照。这疙瘩空地还真是不小,在靠着边边的地处,再次出现了好几个黑乎乎的洞口。润成看看大哥,到底是进不进?老三会不会是走进了其中的一条呢?
看鞋印儿!要是没有鞋印儿。或者是在其中一条里有。倒是都好办。问题在于,这几个洞里头都有鞋印儿!大哥说要不每条都走走?润成圪蹴下,把每个洞口地上的鞋印儿都看看,说不用费那个劲儿了。润成跟大哥说,这些鞋印儿都不是老三的。
大哥给闹蒙了。要是这些鞋印儿不是老三的,难不成这里还有其他人?润成叫大哥看,这些鞋印儿虽说鞋底子上头的花纹不很清楚,上头还有粗粗细细的道道。可是还是能看出来,这是只有带着鞋跟的鞋才能踩出来的。
大哥说这是皮鞋印儿。可是在官庄的南沿。地下的圪洞里出现了穿皮鞋的人留下的鞋印儿,这不是日怪,还有什么算是日怪。不要说官庄,就算是八道沟,栓成看见过的穿皮鞋的人,用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从两个鞋印儿中间的长短来看,这个人的个子不高。而鞋印儿深浅的程度也说明了这个人应该不是很肉(作者再注:当地方言里,肉就是胖的意思)的人。要不要顺着这条道儿走走呢?不走,身跟前多出来一个人,叫人没法子全心寻老三。可是弟兄两本来是来寻老三的,怎么着也先寻到老三再说。商议一下,他们还是决定从原先的道儿上往前走。
回到了原来的道儿上,不紧不慢往前走。润成心里再次有了那种感觉,这条道儿是朝着弓家那个墓圪堆去的。他甚至都在心里想,用不了多长工夫,眼跟前就是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的两口棺材。闹不好还有个把脚裹成了三角形的老娘娘在等着他们。润成想到这儿,脖颈不由得圪缩了一下,摸摸上头鸡皮疙瘩厚厚的一层。
直到过了那个墓圪堆,也没有看见棺材。这是怎么回事?润成把心里的想法跟大哥说了,大哥想想,应该是这样的。
要不然是这条道儿是绕开了墓圪堆,要不就是穿过去了。要是传过去的话,就只能是从墓底下。那也就得下坡,这么短的一圪节,想转钻到墓子底下,那坡度肯定小不了。可是弟兄两没感觉见有多么大的坡啊。也许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脚下的这条道儿是绕着弯弯慢慢钻到墓子底下的。对,当润成跟大哥稍微站的远些的时候,用电棒子照真的看见了土墙上的圪弯弯。
从墓圪堆下头钻过去,这是要上哪儿?润成停下稍微想想,这条道儿大概是朝着东边去的。南沿的东头,有什么?
想不机明只好接着往前走。还是感觉不出来的上下坡,地上却有了鞋印儿。这些叫脚印儿叫润成心里有了盼头,因为鞋印儿上的花纹是胶底鞋的,而老三宝成穿的正是这种鞋!是不是顺着鞋印儿就能寻到?润成跟大哥脚底下快起来,走快了没多长工夫,明显感觉到了上坡。照着润成的估计,这个上坡法,估计用不了多长就要钻出地面了。可是他们始终是没有钻出来。
没钻出来,倒是来到了又一个很大的洞里头。大哥手里接过手电刚要四处照照,润成一下揪过大哥,来了一句,有人。
原本就是来寻人的,可是看见人了倒叫润成跟大哥紧张起来。因为对面的那个黑影,看着不像是老三宝成。靠着墙角。润成跟大哥不动,对面的人也不动。大哥稍微往其他地处挪了一下,对方还是没动。实际上。后来润成跟大哥站起来慢慢往过挪,对方还没有动。
润成手里举起来短把铁锨,给大哥使个眼色。大哥把电棒子对着对方,这下子可算是看机明了。是宝成!可是眼下的宝成却是这两个哥从来没有见过的,换句话说,这还是宝成吗?
宝成手里拄着根什么东西,僵直站着。身上穿着的是看不出来眼眼色的衣裳。在领口的位置是两疙瘩四方的条条。润成看着倒是像娘给切出来的面片。宝成头上扣着个锅一样的东西,锅上坑坑洼洼,还黑乎乎的。岔开两条腿站着的宝成脖子里头。从锅里头伸出来的三片布粘在了上头。润成实在是看不出来弟弟这是变成了个什么人,这身上穿了身什么。
大哥叫了起来,这是日本人的衣裳。润成因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就是日本人的衣裳。大哥说这就是日本人来中国的时候。部队当兵的穿过的衣裳。往脚底下看。宝成的鞋也早就换了,原先的胶底子鞋不知道扔在了什么地处,脚上穿的鞋正是带着跟的。
小腿上还裹着烂布条子的宝成始终没有出声,也没有动。润成推推他,他就动动,叫好几声也不搭理两个哥哥。润成越看越像是娘娘走了以后村里人给扎出来的纸人,弟弟眼里头是没有神的。
大哥手忙脚乱给老三往下扒这身日本人的衣裳。兴许是衣裳时间太长了,经不住用劲儿。都碎成了条条片片。头上那个大哥说是头盔的东西,叫润成扔出去很远。摔在地上发出了当啷的一声。从里头还不知道出来个什么。大哥反应快,一下子照过去,是根蚰蜒,爬走了。宝成头发乱糟糟的,润成都能想见有一根蚰蜒钻在头盔里,顺着头发爬来爬去是个什么样子。
脱了宝成不知道从哪儿穿上的烂衣裳,发现宝成里头根本就是光着身子的。宝成自己的衣裳呢,四处照照没有。没有发现宝成的衣裳,倒是再次发现了一条道儿,还是带着圪台的,弯弯的圪台一级级绕了上去。
大哥扳了扳宝成的胳膊,僵直的没法动。看这样子,也自己没法走的,只好背着往回走了。背上宝成的润成,准备顺着原先的道儿返回去。没到那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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