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大楞正在拽着牵灵的白布条子低个头走,却发现前边的栓成停住了!
大楞说了句:走,做什么呢?
栓成:爹,走不动!
大楞抬头看,大小子栓成扛着那根柳树枝做的摇钱树站在那里。真日怪!那就是个树枝枝,也不是很沉,栓成也是十来岁的娃子了,能扛不动?再说,这个时候也没有风啊!
小妮:是不是咱爹不愿意走啊?
大楞:尽是瞎胡说。
可是这站在当道上不走也不是个事,庄里老人们说大楞还是当下磕头祷告几句吧,也许管用。
大楞只好跪在道上,开始祷告:爹,我知道你还是操心我招呼不好这一家大小。你好好走吧,我能招呼好我娘和、小妮、栓成他们四个。安心走吧。
栓成看他爹祷告完了,发现起风了,不过是顺风。
到了坟里,人们先是在坑底铺上圆木圪节,用绳子把棺材顺下去。大楞跳到坑里,一个人把棺材推到墓洞里。出来以后,接过人们用车从庄里带出来的老砖,一块块垛在洞口,严严实实以防水灌。等全部都拾掇便宜了爬了上来,招呼众人开始往里面扔土。
众人手快,没多少时候就填满不说还堆起来了个圪堆。大楞接过栓成手里的摇钱树插在圪堆上,开始把纸扎一件件扔到圪堆上,点火烧起来。
大楞心说:自己的爹,这回可是真的没了。
没有了爹的冬天家里人都不是很习惯,尤其是到了过年,家里少口人感觉好像少了很多东西。大楞娘更是三十夜里悄悄一个人哭了半夜。
来年春寒,一冬天攒的雪也多,化了很长时间才算是化干净。
倒是听庄里几个老受苦人说是,这样挺好,雪化的慢,就都叫地吸收了。今年春上养种时,就不用操心地干的种不进去了。
不过让大楞他们挺害麻烦的是,有些地在梁边上,梁边被雪水洇的老是往沟里塌,结果就是有的地都塌得剩下半圪垯了。叫人光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确实就像老人们说的,今年春上养种种的挺好,苗也出得齐。这也省的大楞再带着人们干二茬子活:补种。每年的补种也能把让人们受个半死。不补种吧,好好的地里只有半块有苗,浪费不起。补种吧,这里补种些那里补种些,很费功。所以今年的大楞这个队长当的算是省心的。
可是省心的日子也没有过了几天,日怪事就找上门了。
还不到三月十五乡上过会的时候。有天晌午,食堂的饭好了,小妮在厨房叫人们吃饭,建成跟着人们往进走,弓家大门口的门槛给绊了一下,小娃娃跌倒起来,就说胳膊疼。
大楞没有太在意,说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一阵阵就没事了。
这边有个人就说话了:还是看看吧,说不来就是骨头折了。要是不看看,叫它自己长住就是个曲的,就是个残废。
众人一看,原来是放羊出坡的猴四。
小妮把建成拽过去叫猴四给看看。猴四叫小妮给娃娃把衣裳脱了露出那条疼的胳膊来,用手摸了半天,捏捏揉揉,最后交大楞去找两块直溜些的板板,用布条条缠起来。然后嘱咐大人,也是说给娃娃听,不叫碰着这条胳膊,操心些保养个三五个月就好了。
大楞:猴四,没看出来你还是半个医生!
猴四:什么医生,出坡时老是有羊折腿,我就是这么给排置的。羊骨头也是骨头,人骨头也是骨头,差不多。
大楞顿时没话说了:感情这个猴四是把我二小子建成当成小羊给排置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建成现在不像前一阵阵一直叫唤疼了,大楞也没再说什么。
他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里,还有好几次要麻烦到这个放羊出坡的猴四。要是知道,他怎么着也不能对着众人还是那样瞧不上这个光棍。
第十二章 补阙(1)()
猴四平常很少在庄里人跟前做什么显山露水的事,可是这回确确实实把大楞他们给镇住了。
右胳膊被上了夹板的建成,饭也没有法好好吃了,每顿少不了叫他娘给喂。大楞只是有些时候从地里回来了,看见建成吊着的胳膊,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剩下的三个娃子以后走路时注意脚底下。
连着几年老天爷没有来捣乱,地呢也算是给官庄人做主,收成都很是不错。每年攒到的工分多,分到的粮自然就不少。除了每年的吃喝燃用,不花不行的花销,会过日子的小妮还是攒了些钱。
大楞就商议着家里添挂洋车子。从那几年在部队上干的时候,有时大楞看见人家地方上来部队办事的干部和通信员蹬着洋车子,风一样来了又风一样去了。大楞眼气(作者注:眼气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羡慕的意思)的实在是不行。他经常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蹬在洋车子上,把那个车铃按得山响,骑得也和风一样一股就不见了。有时候上乡上有事,碰见认识的乡里送信的通信员,大楞也半生不熟地借过车子来骑着走几圈,不过不会上下,就是能蹬着走两圈。
小妮攒的钱是不大够买个新洋车子的,大楞叫人给在乡上问询到了通讯员们用过的旧车。说实话他也舍不得一下子东借西借花那么多钱买新车,旧的就旧的吧,旧的也能骑,再说即使是旧的它也是这官庄头一份的东西。
大楞那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就走了,到了黑夜掌了灯才推挂洋车子霍霍影影回到官庄,嘴里还感叹着:总算是骑回来了。当然,他没敢说一路上自己这个半瓶子醋的把式跌了多少回才半骑半推地在庄里人吃完黑夜饭前赶回来。在弓家老院子门口端着碗听大楞夸他洋车子的男女老少这顿饭吃了好长时间才算是吃完了。
这也算是官庄的一件大事了。
洋车子作为家里的一大物件,大楞平常时舍不得有事没事骑出去的,总是擦得光亮放在家里时候多。其实平常在庄里,出门不是上坡就是下坡,也实在是骑着车还没有走的快。这车子放在自家西房里,除了他自己骑以外,只有大儿子栓成可以学着骑,结果把剩下的三个娃子都眼气的不行。
大楞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乡上隔个几年,就会从村里要几个家里成分好的、长得相貌顺溜的、眼睛里面能钻进去活的十七八岁的小子,去给当通信员骑个洋车子跑腿。自己家栓成虽然还没有过十五岁的生日,可是论个头不低,相貌也不是尖嘴猴腮的,还算是周至(作者注:周至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端正的、好看的意思),娃子眼里也有活,又不懒。所以大楞决定培养培养这个娃子学会骑洋车子,就和乡上自己的老战友、老上级黄大牙说说,争取给选上去当通信员,到时候栓成那也算是乡上的人了。
这也将是官庄的更大的一件事。
在三个弟弟都快瞪出来的眼珠子的注视下,栓成洋车子骑得是越来越精把(作者注:精把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熟练的意思)了。大楞每次检阅了栓成的训练成果,都会高兴的点头,这似乎意味着他的那个理想也越来越要变成真的了。他一直觉得:人活着,就得好好计划,趴下身子好好干,才能活得比其他人家强,才能活成人上人。
到了秋里,大楞领着官庄人又开始把庄稼蚍蜉搬家一样(作者注:当地人对蚂蚁的叫法)一点一点,从沟里、从梁上往回背的背,扛的扛。这几年,队里种的棒子越来越多了。说起来这个棒子产量也挺好,拾掇伺候起来也不像是其他谷子、豆子、山药蛋费劲费工夫,大楞他们也就越来越待见种了。每年收回来的棒子山一样,堆在场地里。等全弄回来,就把棒子铺成一尺来后一片,往干了晾,准备往下拨棒子粒。
这样一来,庄上娃子们耍的地方就越来越小了。娃子们看栓成练骑洋车子的地方也越来越小了。
娃子们不在乎,栓成心里更是觉得地方小,把洋车子骑得和风一样一股一股的,那才更叫有本事呢。他还是每天下学后准时练骑洋车子到吃黑夜饭。有时候也惹得庄里大人端碗上来看他练,每到这个时候,栓成脚底下就更有劲了,他觉得自己能比风还跑的快。
大楞只要是事不多,不用和几个领头到地里干活的人安排第二天的活时,也会端着碗爬上小坡坡,到晒着棒子的场地来看栓成骑洋车子。
今天大楞不光端着自己的碗,还给栓成也把饭端来了,用大楞自己的话,这叫对栓成进行重点培养。
碗里的饭还有些烧人(作者注:当地人把烫叫成是烧人),就给搁在场边上,大楞和其他人一样边端着饭往嘴里扒拉,边瞭着栓成一遍遍骑着洋车子绕着一片片棒子转圈。
栓成瞅见他爹也来了,就想给他爹再来个表演,就一口气骑上了西边的小坡坡,扭过来,使劲蹬了十来圈,真的是跟风一样冲了下来。
庄里人都说是骑得好。
栓成冲着一堆棒子过去了,人们没有看见他跟前几圈一样转过去,而是直接骑进了棒子堆,晃了晃,连人带车摔在里头了。
栓成三个弟弟先跑了过去,大楞和其他大人们跟在后边。到了跟前,看见栓成脸都歪了,约莫是疼的。一群人抬洋车子的抬洋车子,往起拽栓成的拽栓成。车子起来了,栓成在一边却是叫唤成不像样子了了,又是叫唤胳膊疼!
大楞顾不上多想,拦腰抱起大小子,往家走,回头叫:建成,去叫你猴四大爷来,快。他在当下的想法就是这回大小子的胳膊也断了。
大楞一路小跑,栓成就一路叫唤。
猴四虽然有些时候和大楞不很合得来,可是那是大人之间的事,和小娃娃没啥关系。再说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赖人,除了平常和人们说话时有些油嘴滑舌的,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他一听说这边栓成出了事,饭没吃完也跑着来了。
猴四:伤着哪里了?我看看。怎么栓成也是右边胳膊?唉,骑洋车子能骑到棒子堆里,栓成你怎么骑得?
栓成:以前都能拐过去,今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把就是挒不动,直冲冲就进去了,就跌倒了。其实我平常骑得挺好。
大楞:快算了啊,骑得好能骑进棒子堆?
栓成:真的,你问建成他们!
建成:就是,爹,我哥骑得可好了。就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拐过来。以前一回也没有过这个事。
照例是骨折,和建成伤的地方还都差不多,日怪的是差不多年对年的事!秦家这又出现了第二个吊着胳膊每天进出的人。
猴四:大楞,有句话你不要不愿意听,有时间问问人吧,这事挺日怪。
大楞:你是说娃娃们老是断胳膊?问谁啊?
猴四:总归是问问吧,我听说松根垴有个老光棍,看这些事挺管用。
大楞:你也知道那个姓文的老汉?
猴四:我不知道他是姓文还是姓武,有时候放羊走的远了碰见其他放羊人听说的。人我没见过,听说过不少这个老光棍的事。他们说这人挺厉害。我看你家娃娃们老是断骨头,挺日怪。我看你还是去一趟,问问心安。
大楞心里赞同猴四的说法,嘴上却是来了一句:等收完秋,不忙了再说吧。
剩下的秋,带着人们下地的大楞收的心里一点不踏实,他准备着赶紧收完好再去松根垴一趟,叫文瘸子给来看看这家里是又碰上什么不好的东西啦,还是又有赖人给做赖事了。要他自己想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这些事和什么有关系。上回,文瘸子不是给娃娃们都排置了小刀刀和小铜镜,怎么还出事?
秋总算是收完了,大楞一天也没敢歇着,叫小妮给准备两三天的吃食。再拾掇些给文瘸子送的东西,上路了。他出门时嘱咐小妮,有人问他去哪里了,就说到乡上开几天会。
路上也没有什么事。大楞走在去松根垴的路上,想起来上回去,还是大概十年前因为小妮的事情,听了乡上卫生院那个医生的话,去找的文瘸子。没想到十年,爹也没有了,自己一个人去松根垴。说起来这几年也没有少麻烦人家文瘸子,可是家里也没什么更好的东西,所以这趟大楞叫小妮多给舀了两瓢小米,算是对文瘸子的感谢。心里这么想着,大楞脚底下走的挺快。这么些年了,有些瘸的腿没有对他有什么影响。
人们常说:生路远,熟路近。老话真有理,这两三天的路,大楞也没觉得有多远,心里想着些事,眼看就到了。
还是爬上坡坡,倒是没有看见狗。叫了两声,窑里有人答应。大楞拽开院门朝窑里走,心还说,看这样,老汉身子还是挺精神,院里拾掇的挺整罗(作者注:整罗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整齐的意思)。
进了窑里,文瘸子朝里躺在炕上。炕桌上放着几个碗,里面的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都看不出来是什么饭。看样子都有挺长时间了。
大楞叫了声叔,文瘸子翻身过来看见是大楞,挺了几下身子坐了起来:大楞,坐啊,家里有事了?
大楞:也没什么事,这是今年秋里新谷子碾成的新米,我和小妮商议着给你送些来。
文瘸子:一看你就知道心里有什么事,说啊,我给你断断。是不是娃娃们出什么事了?
大楞说:去年时埋了我爹以后,没有多久,我家二小子建成右边胳膊叫门槛绊了下,杵在地上就断了,好了没有多久,大小子栓成的胳膊又因为骑洋车子骑到棒子堆里也断了,也是右胳膊!我这心里挺发毛,就想着来问问。
文瘸子:小刀刀也给你家娃娃们都戴上了,你爹的坟地选的也没啥问题啊,这是又有人冲你家做赖事了?我这时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还是得去看看才能作准。
大楞看出来,文瘸子的身子最近也不行。就主张过几天再去,文瘸子怕耽搁时间长了娃娃们再有人出事,就坚持要走。没办法,大楞就和文瘸子简单收拾下就往官庄走。
回到官庄,文瘸子拄根棍子绕着大楞家的院子转了好几圈,回来说,看样子不像是赖人给做下赖事,走,去你爹坟地了看看,应该是坟地里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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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补阙(2)()
文瘸子的话让大楞很是疑惑:好好的一块坟地,平常没人碰、没人理的,能有什么事?又和家里娃娃们跌折胳膊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当初不是说的给选了个好地方吗?他往前瞭了瞭前面走出去老远的文瘸子,这个老汉到底给是不是给选了个好地方?
到了坟地里,才刚刚一年多的坟堆子上长满了柴胡和马马草(作者注:马马草,当地的一种药材)。这也是官庄人早就见怪不怪的事了,坟头上什么草都长的比别的地方茂盛。
大楞开始要拔掉这些杂草,文瘸子没让,还说这么旺的坟头草,是家业旺盛、光脉悠长的预兆,有讲究不能拔。大楞罢了手。
文瘸子还是先从自己背着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这时候大楞才看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上回大黑夜的,打着个电棒子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这个小匣子三寸见方,厚度在寸半上下。通体朱红色,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漆皮有些掉了,但露出来的木头透着一股油光,其中一个角带着的吊穗毛都快秃了。一看这个东西就是文瘸子天天握在手里摸来看去的,估计年头也不会短了。
端着这个小匣子走了半天,文瘸子脸上的色变了。先前是沉稳有定的,渐渐变得庄重甚至疑惑困顿起来,他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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