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瘸子悄悄瞅了瞅进成,感觉见这个娃娃已经正常了,心说那个黄货走了?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前阵进成一头扎进去,不是不小心,而是那个黄货根本就是想在这个圪洞里安家。这个洞够隐蔽,也够阴暗,不正是它这种东西在的好地方吗。看来这事就算是闹完了。
文瘸子和进成两人把润成拽了上来。
就在草团子跟前的脚踩的一小块地方,文瘸子把烧的、点的、供的东西都给闹好以后,三个人都大概算是磕了个头,翻身往回走。
回去的一道上,进成走在最前头,后头两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个娃娃前阵那个牲口样。
这叫润成心里有些不安,他回过头看看最后的文瘸子。
文瘸子没说话,眼里的那个意思好像是说:好了就好了,有什么?
文瘸子看到这边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还是老脾气一天也不愿意再在官庄住,一个劲儿要回去。大楞觉见每回家里有事就叫人家来,挺过意不去,就想叫老汉多住几天,好好补敬补敬。
老汉边装干粮,边说:大楞,以前你们一叫,我就来那是因为你爹那人不赖,以前对我好过。这阵我觉见润成这个娃娃不赖,收了做徒弟,我也就更得来了。说是我和你爹是一辈,我再收润成当徒弟乱了辈分。可是这阵也不用讲究太多,我就是想着把我的这些本事、还有乱七八糟些用的东西传给个人,不要我一死就全没了。我是个老光棍,活着时候是一个人,死了也是一个人,都一样。可是不能可惜了我的手艺。这边的事差不多了,我也不住了,有事再说吧。你们不用送,反正天也不冷,我慢悠悠的走,走小道用不了多长时候也就回去了。
老汉走了以后,官庄也好,秦家大小也好,又开始过起了寡寡淡淡的日子。润成跟着二平学的东西也渐渐开始多起来了,这小子倒是挺上劲的,成天就是在回家,也是手里抠掐(作者注:抠掐在当地方言里是摆弄的意思)些小东西。这倒是叫大楞看得挺高兴。看来这个二小子以后不光有个明面上的木匠营生,暗里还有文瘸子教给的本事。虽说不一定如人家老大栓成一样到干部跟前伺候干部有奔头,可是将来挣份家业娶老婆养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每到这个时候,大楞就得爽的很,就跟四个小子都已经成了事一样。
冬天又到了,快放寒假了。这天进成从学堂回来,给他二哥说,学堂的张老师叫他给修桌椅板凳呢。
润成说,我才是个学徒的,会干什么?怎么不寻我师父去?
进成:张老师人家说了,学堂也没多少营生要干。就不用叫你师父了。还说是叫你一放假就去。
大楞:去吧,学堂里头的那些破烂东西也是该修修了。去了好好给弄,不要日哄人,叫全庄子里人骂说我二小子不成用(作者注:成用就是做事靠谱的意思)。
放了假的第二天,吃过早饭,润成就到学堂,也就是上回人们给拾掇出来的以前的老爷庙去了。
润成以为自己挺早,没想见张老师早就在门口等着呢。润成进了窑里,正要问修哪几个时,张老师来了一句:先烤烤火,我和你说个话。
张老师拽过个凳子叫润成做好,自己坐在了一个靠墙的凳子上,润成瞅见这个凳子是个三条腿。
张老师:润成,我叫你来其实主要不是修理家具,是有东西想给你。
润成一愣:张老师,什么东西?
张老师:我家有本书,家里的老人们传了好几代了。这个书上字我认得,有些也能看懂。可是跟我的营生没什么关系,我也用不上,我觉见你用的上,干脆给你算了。
张老师说完起身从当讲桌的土台子上拿来个布包包,从里头掏出本书来。
润成接过来,看着这本样子挺古怪的书。书从左手边翻开,里头的字都是毛笔写的。每个字比筷子头大不了多少,排列的是横平竖直。隔上几页还有图画,画里还有人人。他把书翻回到首页,开始念起来:《周易全经考注》。念完他抬头看着张老师
老师点点头:是,这本书就叫周易全经考注。谁写的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没事的时候大概翻了翻。这本书主要讲的是周易的经、传、彖书,还有历代和这本经书有关的事情。
润成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本什么叫《周易全经考注》的书。实际上他统共读过的书也没几本。除了在学堂见过的那几本书,就是从松根垴拿回来的书。
张老师拉开了架势,说起了这本书:我家祖上虽然没有人做什么风水师、阴阳先生的,不过念书的每代都有那么几个。所以家里也留下些书。说起来,这本书和你学的本事不能说就是一回事。但是我觉见你好好读一读对你有好处。
润成:我翻了几页,发现有些字我也不认识,怎么看。再说看书不得有人教吗?
张老师:这世上真正的本事不是老师、师父教出来的。不是有句老话叫,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吗?你不认得字可以来寻我,我给你说说。
润成:那老师,你才说的这本什么考注,到底是关于什么的。
张老师: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大概给你说说。这易经是我们老祖宗文化的宝贝。写了得有五千多年了。这么说吧,老祖宗留下的很多习惯、说法都和《易经》有关系。它里头不光上有天道的运行法,下还有地道的运行法,中间的人道处事行走法都有。咱们过日子平常见到的看病、练武、打仗、种地、看人、礼数、起房建屋、还有你跟那个姓文的老汉学的那些东西都跟它有关系。
这一番说话闹得润成云里雾里,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书。这可真是个宝贝。他低头又看了看这本拿粗线缝起来的书,里头的纸跟他上回见过的弓家族谱一样都发黄了。
张老师接着说道:其实易经分了上下两部,有个口诀:上经是,欠款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三十备。下经是,咸恒遁兮及大壮,晋与明夷家人睽,骞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继,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节合中孚至,小过既济兼未济,是为下经三十四。上下两经,统共是八八六十四卦。其他的什么传、彖书都是后人们给写的。
润成更是叫闹不精明了,以前他看文瘸子给的那几本书的时候,有时也提产(作者注:提产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提起的意思)起什么八卦,没有想到全部在这本书里头。这下子他更是把手里的书当成宝贝了,先前是一只手抓着来,这阵开始用两只手端着了。像是手里端着碗热面汤,生怕是洒出来烧着人。
他觉得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眼前的张老师也知道些这种东西!
张老师给大概地说了说以后,润成开始干修理的营生。那些桌子、长条凳不是缺腿就是斗子烂了。用了多少年早就不行了,他边修着边给自己说,等自己学会木匠本事了,好好给学堂做上些用的家具。
修理完烂家具,他到那个土台子跟前。这个土台子其实就是原来那个上进成身的黄货老爷的神像台子,这阵成了张老师的讲桌。本来就已经是烂台子,用了半年更烂了。上头还有老鼠洞,他和了些泥想给糊上,却发现这个洞不简单!
洞里有东西!润成找了根烧火的铁火杵(作者注:火杵就是当地人用来扒拉炉灶的铁棍,有长有短)把洞捅了捅,闹大了些。把手伸了进去。
手没有全伸进去就摸到了底,摸到了个东西:扁扁的,圆圆的,有些像是家里切好的大萝卜片子。摸着凉凉,估摸着是个铁玩意儿。拿出来,是个薄片片。上头还有个人头,这个人头光着个脑袋。润成不知道这是什么,把张老师叫了过来。
张老师一看,脸上的颜色一变,压低声音和润成说,你从哪里寻见的这个东西?
润成一看张老师这个脸色,愣了:张老师,怎么了?我在你当讲桌的土台子半当中的洞里找到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张老师:这叫现大洋。这种现大洋人们又叫他袁大头,就是老早年间人们用的钱。润成,这块东西你拿着不要和其他人说,知道吧。
润成:怎么了?
张老师:因为些这个东西,都闹出人命了,还敢叫人们知道有这个东西?
润成感觉见日怪了:这官庄什么时候又闹出人命了吗?
第三十章 迷 行()
张老师脸上颜色很正的,他看着润成:可能你小,不记得了。官庄以前在土改的时候,弓家老汉汉就是因为死活不说出家里现大洋藏在什么地方,庄里人吓唬老汉汉时,顺便也吓唬了老娘娘,结果后来老娘娘跳了后头的崖。没几年,老汉也上吊死了。因为个现大洋,两条人命。这现大洋不是个好东西。要我说,就不要叫官庄人们知道这个事了。
润成:知道能怎么样?那个洞里就是这么一块。
张老师:人们才不管几块呢,到时候还得把这个学堂挖个底朝天。到时候叫娃娃们到什么地方去念书。
润成想想也是,他拿着这块现大洋,看了又看。最后打定主意,还是给塞进那个洞里,用泥封上了。
今年冬天小寒过来没下雪,大寒过了也没怎么下雪。秦家的娃娃们放假也没有什么事干,老三和老四学着他们大哥的样子开始学骑洋车子。就一挂车子,两个人要学,结果抢的不行。大楞嫌他们麻烦,给定了个规矩:前晌,老四学,后晌老三学。老三听了当即就不高兴了,说是因为后晌天黑的早,学不了多少功夫。和大楞嚷了几句,叫大楞火了,照屁股上来了一脚:不想学给老子滚蛋!你个当哥的不能让着些弟弟?
老三才嘴里嘟嘟哝哝不情愿的接受了安排。
宝成学的时间是没有进成多,但是宝成身板随大楞,腿长胳膊长。学得倒是挺快。上车的时候和大楞一样,直接扶住车子坐上去再蹬。没用了过几天,就骑得溜溜转了。
这下倒是好,有时候他闪见(作者注:闪见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偷偷看见的意思)家里没人管的时候就骑着出官庄了,顺着道儿能骑出去二三十里地再回来。因为这事,小妮没少在脖子里给扇他。
到了腊月二十几的时候,官庄的人家都开始准备过年了。日子过得穷是穷,年还是要过的,将就着过也得过。
大楞又想起来那件窝心事。
收完秋,他到乡上开会时,碰见了栓成,问说回家过年不,栓成说可能革委会过年要值班。
大楞心里不明白,难不成这乡政府改成什么乡革命委员会以后,人们开始不可以回家过年了?当时栓成说他不懂,说这叫不放松革命警惕性,还说是越是到逢年过节时,阶级敌人越容易搞破坏。还说了一大滩大楞也听不太懂的话,反正是年不能在家过。后来大楞搬出了栓成他娘和他娘娘,栓成才说到时候看情况再说,要是回,腊月二十五六能回去几天,可是二十九三十肯定得回革委会值班。
大楞也就只好这样了,他还想着等着栓成回家过年时,还能再在官庄人跟前叫他们眼气一回,这下估摸着是没想了。
他叹了口气,谁叫人家栓成这阵是政府的人呢。
现在想起来,大楞还是忍不住要跟小妮说,有空就说,快说了一冬天了。叫小妮麻烦了,翻过来笑话他老大个男人,比老婆家们还想娃子。
其实成天盼着栓成回来的不光是秦家的大人,那三个半大小子也是想的不行。栓成在外头骑个洋车子到处走,见的世面也多。还能带回些弟弟们没见过的东西,比如上回那个像章,上头还有**呢。这其中宝成最好嚷嚷说他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事。
这天天不好,后晌间天都阴了。宝成推着洋车子又出了院门,大楞说他天气不好,不要出去了,他没听。大楞也不待(作者注:不待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懒得的意思)管了,再没说话,随他去了。
后晌间,天阴的越来越来厉害,黑的也更早了。家里的座钟才五点出头,大门口就黑的看不清楚人眉眼了。在家里做做针线的小妮叫进成出去看看她三哥怎么还不回来,进成不愿意,嫌冷。小妮只好自己去。
出来门口从小坡坡上上去,黑眉黑眼的在场里,就愣是没有看见老三在哪里!这个死娃子到哪里去了?小妮想寻来,可是天黑起来了,她也不敢走远。叫几声吧,呼呼的西北风吹得根本传不了多远。她越想越觉见不对劲,赶紧下坡回家叫大楞。大楞正在家里和炉灶用的泥(作者注:在当地的一些地方,到现在可能还有这样的炉灶,烧的是一种泥,用煤和黄土和在一起的泥),听见小妮说没看见宝成,也没在意。他说一个半大小子学会骑洋车子,肯定就要往远骑,没准一阵就回来了。小妮听她这么一说,也将就着心安顿下来。
等到大楞罢挺大一团泥活好,都堆好了,天也整个黑了下来。这阵了,家里人还没有听见洋车子被推回来的声音。小妮手里头的针线营生也做不进心里去了,她叫刚坐下歇歇的大楞赶紧去寻。大楞本来不愿意动了,可是看小妮着急,没办法出去寻寻吧。
出来窑,大楞才知道天确实是黑得挺厉害了。人站在上院窑门口,都看不见下院的大门扇了。天上也有些下雪了,虽说不大,可是保不准有场大雪。他心里想:这个死娃子走了一后晌了,也该回来了。他就看不见天黑成这样,还要下大雪?
他回窑里,叫出来润成。润成当时正在看从张老师那里拿回来的那本老书。一听说是老三没回来,他爹有些着急。他把书往席子底下一塞,就出来了。
要说这润成,小时候听捣蛋,这几年长大了还是挺不赖。尤其是栓成常年不在家里,润成就跟大小子一样跟家里干营生。这个时候,大楞觉见家里能跟他黑天冻地出去找老三的事,也就剩下润成能靠上了。
爷儿俩从家里拿着电棒子,拿了根棍子出了院门。
官庄能骑洋车子的地方就是那个场,如果场上没有,那就得到道儿上寻。刚开始的时候润成还担心宝成是不是骑到沟里头了,不过他没敢给大楞说。后来一想,觉得纯粹是自己在吓唬自己:宝成不是三岁的娃娃了,骑得也挺好,怎么能跌到沟里头?
大楞领着润成朝着西走,这条道儿是官庄出去的道儿,除了这条再没了。宝成要是骑得远了,就是顺着道儿走的。
上了西梁坡,笔直的道儿上用电棒子照过去,没有!两人往前走,到了两里多地的道口,还是没有!这个时候,地上的雪都开始掩着脚梁面了,照着这个下法,用不了多长工夫,雪就厚了。这叫大楞更加着急了,得赶紧寻见宝成!
这圪节道儿上没有宝成,爷儿俩接着往前走,一道儿上边照着边叫宝成的名字。又走出去三四里地,还是没寻见。
这叫两人更加着急了:这么冷的天气,天上还下着雪。要是寻不见宝成,叫他在野田外头冻上一黑夜,没不了才日怪呢!
大楞决定叫润成回去叫人,他想着,人多了能寻大片地方,也能走远些。本来大楞还想叫润成寻着些会骑车子的人,后来一想下雪没法骑,就挥挥手叫润成先回庄子了。
往回走的润成也没有闲着,还是一边走一边叫宝成的名字。前阵雪不厚的时候天很黑,没电棒子什么也看不见。这阵下来雪反倒是看见些了。
往回走了没多远,他眼睛没在意地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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