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黑老哇来那么一声,就剩下鞋底子蹭地的声儿了。哪里有人加班。他反问润成哪儿有人上班?润成说不是上班的!
来贼了?老武一下子就摸到了自己后腰上别着的那个榔头。多少年来巡夜,他就是觉得这个东西好使。长短合适,轻重正好。来个贼,上去一下,脑袋上就是个黑窟,胳膊上就是个骨折。没等他拽出来,润成问起车间的门在哪儿?往前走几步,没有窗户的位置就是带着轱辘的三米多高的门,上头却挂了锁。老武顺手在腰上摸,摸出来一串钥匙。他递给了润成才想起自己并不负责车间的门房看护,自然润成也就没有打开门上的锁,甚至钥匙都没有能插进去。老武不好意思笑着说了缘由,多少叫润成有些哭笑不得。
老武告诉润成,车间的钥匙一般是在各个车间的值班人员手里,而这些人也用不着在厂子里过夜,值班也就是晚走早来半个小时就行了,除此之外的另一把钥匙在厂子办公室里,这阵也是锁着门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法进去。想了一顿,老武过去挨个试试那些窗户上的窗子,还真叫他寻着一个开着的,虽说有些高,好歹还能爬进去。这个位置也不赖,正好叫厂房里的吊车给挡住了。
三个人像是做贼一样从窗户里爬了进去,脚底下是备料区。走了没几步就有人踩到了一个三角带着尖尖的东西,翻滚了之后磕到了其他的物料,发出的像是在黑夜的三层楼高的厂房里,肯响(官庄当地的方言,意思是响声非常大)的叫人胆子都快吓出来了。等了半天,没有出现其他的声响,他们才慢慢往前走。老武开始一走一歪,走几步还圪蹴下来摸摸自己的鞋子。绕过备料区高高低低的物料存放架子,他们顺着成排的机床到了润成说的看到人的那个位置不远的地处。三个人圪挤在一台机床后头,没多长工夫就出了一身水,不光是穿得厚走的热,心里还有满满的紧张没处走都化成了脑袋上的水出来了。就像是虫子一样顺着脖颈往后脊背窜,叫人感觉很发痒。看了一顿,老武却没什么也没看见。他用膝盖顶了顶前头半圪蹴着的润成,想问问什么到底是有没有,看花眼了吧!
润成没有搭理老武,老武也顾不上理会润成搭不搭理,他自己很快看到了。那是些什么也说不上来,轻飘飘的,而且是只能在月亮钻进来的地处才能开看见。老武除了在梦里看见过那些吓人的玩意儿,醒着看见这可是头一回。他两眼不眨看着,冷不防那些烟一样的玩意儿里有人回头看了这边一眼。老武心上一阵憋闷,是不是叫那人给看上了,这指定不是什么好事。吓得上下牙开始打架,噔噔噔噔的声音脸润成弟兄两都听见了。润成从前头伸出手来抓住老武腿上的一疙瘩肉,使劲一转。老武疼的当下就想叫唤。可是总归没叫唤出声来。日怪的是,那股子憋闷不见了。心里感觉像是叫凉风吹过,机明了很多。
那几个影子圪绕过来圪绕过去不知道在等什么。慢慢的影子越来越多,大概数一下,得有四五十个。有的影子重合在一搭,混混沄沄看不大机明了。润成扭身问老武,车间里是不是还有稍微高些的地处。老武回过神来带着弟兄两人悄悄上了吊车的梯子上,这个位置离得那儿更近些了,也高了不少。所以看的更机明了。老武一直怕人家看见他们,所以他多了个心眼,总是躲在润成兄弟两人后头看。
什么时候厂房好好的地上出现了个黑窟。那些影子就像是钻放山药蛋的窖一样排着队往进走,没完没了。老武日怪的挠脑袋,这个车间他是知道的,就在最外头。开着门的时候。从他的门房里就能看到最里头。什么时候塌出这么大个洞来的?真要是有,这还不是又一次的厂里大新闻,长阴的街上还不得再传遍了?没有,肯定没有。可是眼前看见的又没法说是假的。润成看着没说话,倒是栓成有些不耐烦了,他转转脑袋,朝着玻璃外头看过去。月亮照的院墙外头的河滩灰白灰白的,三五十米看过去没问题。栓成看见了排着队的人群。这个时候哪儿来的这么多人,大半夜啊!
三个人里头有两个心神不宁起来。润成却像是稳坐钓鱼台,这叫栓成想起多少年前那个死于非命的猴四给他们说过的姜子牙。就这么看了半天,一个个影子往黑窟里钻,外头河滩上的影子也是没完没了。看的工夫长了,叫人不光是害怕,还有些不耐烦。怎么说这两种感觉也没法一搭生出来,可是这回是真的一搭出来的。后来回忆这事时,栓成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半夜去过西河滩的机修厂车间。什么时候总算是没了影子,润成看看手上的针针发绿的夜光表,说回去吧。
三个人远道返回,润成大头走的大大咧咧,他说没事了,放开胆子走就是了。老武早就没心思去接着巡夜了,他跟着兄弟两回到了门房里,看看那个闹钟,一点不到半。摸摸后脖梗上的稀水,都是凉的。他撩起床单子,拽出个塑料壶来,用茶缸子倒了多半缸子。一股子散装白酒的呛人味道钻进了润成的鼻子里。栓成甚至咳嗽起来,可他在老武喝了一大口之后,端起来也喝了一口。老武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炒黑豆,给了栓成叫他压压酒,自己长长出口气说,日球祖宗,这是什么?
润成的推断,这儿不是个什么好地处,原因就是那个车间里出现的事。联系到老武在梦里见到过的事,这儿死过的人大概远不止枪毙过的那些人。他忽的问起出过的事,都发生在哪个车间里。不出润成的判断,就是这个车间。尤其是厂长小子出事时,甚至就是在今天出现黑窟的位置附近!润成听完了,跟大哥说,回吧,明儿再说。正要走,老武却拦住不叫他们走。他嘿嘿笑着说,道儿挺远回去干什么,不如一搭喝个酒道聊道聊。润成知道老武是有些害怕了,他逗老武说,没事,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糟害好人。老武一听说,来了一句,要是遇上个二百五的分不清好赖人呢?
没法子,留下就留下吧。喝酒总得有些吃的吧。润成还以为老武就是把炒黑豆就酒的喝法,结果人家老武床底下有的是好东西。他老婆给做的黑夜饭里,他留下了好几样菜,看这样子老武也是有喝夜酒的习惯。插上门,腾开桌子,三个人就喝上了。老武害怕,却还是一个劲儿叫润成给他说道些鬼鬼神神的事。大概这就是人的毛病,越害怕还越想要看见或者听说。
润成说起他那几年走村窜巷听人道过的故事。要说在乡下卖那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挣钱零零碎碎不假,倒是比在县城租了柜台每天趴在后头死等要有意思的多,起码见识很多,也能认得不少人。像是眼下这件事,就是在叫个山南的村子里听说的。老武给润成把缸子推过去,叫他喝上些赶紧说。
山南这个村子,虽说挨着个铁道边边,却是个偏僻的村子。人们都说是大小山南,可是从来都只有人见过小山南。老早年间就传下来的说法,大山南就在小山南的里头。一般头一次听说过这个说法的人都感觉自己有些叫人给绕进去上当了,可实际上去过小山南就知道了什么意思。
小山南在一条沟的口子上,三五十户人家就像是羊拉屎一样洒落在向阳的坡坡上,正对面就是山南河,不大不小的沿着南边的山脚往沟外头流去。大山南其实是在这条沟的沟掌子里,当地的人说惯嘴了就说大的在小的里头。要是来上个非要较真的往沟里钻,也看不到大山南。最后能看见的也就是沟掌子里的那个方圆有好几十亩大的水潭子。照着老说法,大山南就在水潭子底下睡着呢。总体看起来,这条沟就像是个勺子,沟掌子位置就是头儿,整条沟就是把儿,算是日怪的个地形。
本来是没有这个水潭的,大山南跟小山南一样就靠着阳坡。可是什么时候沟里赶上下大雨,水集聚的多了,居然半夜就把几百口子人给囫囵滑到了水里去了。雨后多少工夫人们才发现,坡上光剩下了泥坡坡,沟里一滩泥汤汤。大山南的人都是半夜睡着没的,自然算是冤死,闹腾起来能简单?这开始是没人知道的,人们以为多了这么个水潭子,伏天倒是个耍水的好地处。
大山南没了之后的第二年就出了事,不过不是人。老武着急问起是什么,不是人那是出了什么事。润成反问你没听说过山南?老武说我从哪儿知道,我爹是外地人,带着我来的长阴。
第二年没了条牛,**百斤的大公牛。在这最大的野东西就数狐狸的山上,能有什么把这么大的公牛闹走?再说也就是给生产队放牛的老光棍在草坡上迷瞪了一下的工夫,就能没了?老光棍实在说不上牛哪儿去了,顶不住有人说这是阶级敌人搞得破坏,而他就有可能是内应。这些好了,老汉要上吊来表示自己清白。老了老公家查了一顿,没结果,就从砸在水边上的铁棍上寻到了一尺多长一圪节缰绳。有人多嘴说肯定是在水里,可是到头来没人敢下去摸捞摸捞。
老武往嘴里拾了些吃的,撵着问后来呢。栓成却扯起了老武的胳膊,说院墙上的那个疙瘩是什么,还动来动去。老武一看,说不好又来啦,今儿既然来了,就得给他个好看。说着他拾起脚底下的一只鞋,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章 迁。祸 (4)()
ps: 离着那个圪洞还有十来米的时候,润成就感觉到了一股子寒气,多少像是冬天从窑里出来感觉见的。:顶:点:' 。。oM眼睫毛缝缝里传过去的风嗖嗖的,细看,有股子黑气从圪洞里钻了出来,最上头都顶住车间的房顶。这几个厂房都是建在河滩上的,出现圪洞没有水洇出来?
在老武的小门房里,陪着老武喝着酒,三个人说起了山南的那件怪事,时间过得快慢也没了准头,反正就是边道聊边喝酒。老武的舌头开始挽起疙瘩的时候,道的故事还没有正经开头。老武却看见了院墙上头的那个黑影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拾起床底下脱下来的一只鞋就要冲出去。听他嘴里叨叨的,好像是认识。老武冲出去的时候,栓成弟兄两人没有拦住。
润成没有喝多少,起身就撵了出去。图舒服坐在老武铺上脱了皮鞋的栓成趿拉着皮鞋出去的时候,老武早就排置完了那疙瘩黑影子,嘴里还嫌不过瘾的骂着。老武大概真的喝多了,没有注意墙上的黑影子还在,而鞋子也只是穿过了影子落到了墙外头。润成悄悄拽了大哥一把,两人把老武拽回了门房里。润成叫老武坐在床上,把缸子里的酒倒回了壶子里,换成了开水叫老武喝了些,问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武说起这么回事,因为年纪不饶人的缘故,有时候大早没听见闹钟开门迟的话,开门就有些迟了。有好几回他叫人给反锁在门房里出不去多半天。还挨了厂长的好一顿说。原来是厂里的几个年轻人大早来的早,看见老武还没有开门,翻墙进来打开大门。顺手就给老武把门从外头锁上了。闹的老武后来去总务领回来一把将军不下马(有一种锁,打开之后钥匙拔不下来。人们形象的称之为将军不下马)的锁才算是了事。老武甩着唾沫星子给润成他们说完没有忽眨眼的工夫,就感觉见了不对,他看见了闹钟上的时间,这才半夜两点多,怎么会有人来的这么早?
老武崩头(长阴当地人把人的额头叫做崩头)上的水一下就出来了,他忽抖着手他水擦擦。没出声看着润成。栓成也听机明了,也看着润成。润成扭身从窗户里看出去,那个黑影子还在。他抓起手电出去。照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关上手电就能看见,打开却什么也照不见。再回到屋里人们根本没有心思再说山南的故事,老武跟栓成吃起烟来,三个人一直等到了东边的天光发白。
从大早开完门之后。润成对着半夜看见的黑影子在的位置。墙里墙外看了一顿也没个结果。想想就算是有东西是挡着月亮的光投在了墙上的,也只能是在墙面上,断然不能在墙头上。再说要是在墙面上,就说明发光的地处是在墙里,那个时候月亮也还没有在那个位置。总之怎么说也有些不对劲的地处,润成跟大哥正要回去的时候,遇上了坐着个212来上班的厂长。
厂长从车里头看见了大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心里有气是有气。总归是面面上准备要下去的人物,还是叫车停住下来打起招呼来。打完招呼两人却不知道接着说什么。后来厂长还是叫他们两人进了他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栓成说起不知道厂长的小子出事。厂长倒是想开些了,连着说了几回这就是他小子的命。说起来黑夜加班的人也不是光他一个人,停电时也不是光给他停,怎么其他人怎么就没有跌下来。厂长说起自从出事后,他去寻老神仙问出的个结果。他给栓成弟兄两说起这个神仙在八道沟村里住,这叫润成一下子来了兴趣。说了半天,这厂长去寻的就是当年润成他家的老熟人白五。听厂长说,白五起神后半天,说是上回天,回来后给断出了这事的来来回回。
白五说厂长的小子是逢九过圪节,过去便罢,过不去就是个要命。还说了一顿什么这小子其实就是个天上下来给厂长当十八年小子的命。如今年纪够了,自然要收回去了。润成心说,好个白五,什么时候还开始坐在家里干起顶神的差事来了。他看看大哥,大哥给他使了个眼色,大概就叫他不要给说破。也是,说不准这些年白五老汉的本事长了。
显然厂长相信了白五的说法,他回去给老婆说了这档子事的缘由,总算是家里的日子能将就着过下去了。也不知道厂长的小子要不是十八岁,白五怎么给出给说法来。润成听厂长说完,摸着下巴说起了车间的事。厂长反问你们怎么知道?润成感觉见他脾气不太对劲儿了,来回走了几个圈,他叫栓成还是回去吧。栓成说这事就这样了?厂长反问,秦局长你说还能怎么办?
栓成看看弟弟,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办。润成知道厂长这是害怕事情越闹越没个大小了。到时候叫人们说干部带头搞迷信的东西。去八道沟问白五说到底也就是个自己的私事罢了,这要是在厂子里,不管是怎么排置都会闹的很大,厂子里这么多人,谁知道什么舌头说出什么样的歪话来。其实还有一个,厂长多少还有些不相信润成说的事。润成出去叫来了老武。在老武拍着胸口头咚咚直响之下,厂长才算是信了。润成叫厂长先想个法子把那个车间的营生停下来,尽量自然些,不要显露出厂子里对这类事很在意。厂长想想说,正好最近要对厂子进行例行的检修,反正从哪个车间开始都是一样的,就从这个车间开始。可是,铺开这个工作,要花些时间做的稍微自然些,要像是真的。最好就是白天能来些真的检修,等黑夜厂子里没人了再想法子排置。
润成个大哥说,眼下呆在厂子里暂时也没有什么用。他想着回官庄一趟。寻着家具带着用。厂长叫他的车把弟兄两送回了二轻局的门口,润成跟大哥分手要回去,大哥又叫他的车送润成回了官庄。
润成很长工夫没有舞挽过这些东西了。不要说这些,就是木匠那些东西,也堆在窑里很长工夫没有动过了。这几年尽是张罗着那些买卖的事了,再说年纪大些了也不想在搭圪(招惹)乱七八糟的日怪事了,想着平安就好了。这几年的长阴,人们都是在想着法子挣钱,谁还有心思闹这些玩意儿。日怪的是。这几年润成走遍的地处,再见到的日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