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注:惯在当地方言里就是人和人熟的意思)的。
乡政府黑夜饭也做的简单,就是杂和面汤和棒子面干饼子。虽然和自己家里做的一样,大楞还是吸吸溜溜吃了个光。抹了嘴说了一句:这乡政府的饭就是好吃,以前来开会多少回都没吃过。栓成啊,你看看你多好,才十六七岁就成了政府的人。还是那句话,给爹,哦不,给你自己好好干!
栓成从他爹手里接过饭盒来,起身走:爹,我知道。这不用你说,我知道什么是好赖。
这一夜,栓成鼾睡(作者注:鼾睡当地方言里指的是呼噜)打得山响,看来这小子今儿一天跑的受(作者注:受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累的意思,至于受苦一词是当地人对种地的一种称谓。)坏了。可是大楞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换了地方,睡得不是炕的缘故,反正是睡不着。他悄悄扭过身,脸朝一边,不知道怎么又想起今儿小刀刀上面那个豁来。
想着想着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么长时间,大楞醒来却没发现栓成在跟前,他没在意,以为是栓成大早有工作,没叫醒他就先走了。
可是不对1大楞想想不对:那大早上院子里也应该有其他人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整个乡政府院子里面的人都有营生出去了?
他起身到窗户跟前往外面瞭,眼前的场景叫他眼珠子瞪得牛眼大,嘴张开半天没有合上:院子里面哪里还有什么平展的地,就是一滩水。再看自己脚底下,也不是平房里面那种红砖平铺的地面。根本就是水潭跟前的泥地,自己什么时候来的这儿?不是和大小子栓成好好地睡在床上吗?大楞团团转,想从泥地里走开,根本没有倒可以走,到处都是稀泥泥。
这个时候水里传过来了扑腾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跌进去了。他远远瞭了一眼,看那个一阵上来一阵下去的是个人,眉眼好像就是大小子栓成!
大楞没想起来自己会不会凫水这个问题,就要往过去走。这个时候,他人又回到了屋子里。没错,就是红砖铺地、放着两张木头单人床的平房。他要拽开窗户扇子出去,拽不开!跑到门口,门关着,也是拽不开。眼看着那边水里扑腾的栓成劲儿越来越小了。大楞没法救,上下左右就是没有办法。他开始捶墙、蹬门,还是没有办法。他埋怨自己,要不是送栓成来乡上干什么通信员,叫他好好地和家里人在地里种庄户,哪有这事!这下子大小子算是没了,一想到这儿,大楞就没主意地嘤嘤哭起来。
爹你哭什么了?大楞听见一个声音。是大小子栓成!大楞睁开眼,可不,大小子已经起床了,正洗脸呢。大楞抹了抹眼:没什么,鬼压身了吧。大概是夜儿(作者注:夜儿是当地方言里昨天的意思)走道儿走的太受了。人不服气年纪不行啊!再怎么说,我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栓成:爹,你这个年纪还算是大吗?你看人家乡政府那几个头儿,人家年纪和你也差不多。
大楞:人家是谁了?你爹是谁了?
起来抹了把脸,算是清醒了些,可是那个梦还是在脑子里,钻得挺深。大楞憋住没叫栓成看出来。早上吃完食堂的小米的稠饭和酸菜山药蛋片子,就说是队里还有很多事,早早推起车子往回走。
走在路上,大楞脑子里还是想着黑夜那个梦。也没心思看道儿,好几次都骑到人家刚养种完的地里了。大楞也不大会用前后闸,跌了好几回,弄的身上尽是土,就和从墓里钻出来似的。
回来家,白天在地里没空和小妮说,在家说又怕娘听见操心她大孙子栓成。黑夜了睡在炕上,趁着三个小子睡着了,才算是有空和小妮说栓成跌进冰圪洞和他自己黑夜做的梦。
大楞还没有说完,小妮就一个劲儿问:我栓成真的没事啊?你不要日捣我(作者注:作者没有深究过日捣这个词的原意,当地人都是这么说的,用来表达哄骗的意思。)啊!不行,你和我明儿到乡上我要看看我大小子!
大楞:栓成也是我小子!要是有事我也可着急了。他真没事,人家天天又工作,你去干什么?你去了尽是添乱!快睡吧。明天地里还有活干呢!
小妮翻腾了一夜。大楞倒是睡着了。小妮心说:这男人们就是心硬!
大楞没有跟小妮一样没睡着就翻来覆去烙烙饼,他不动。和他老婆一样,他也根本睡不着。
想不出办法来,这事就先搁在心里等有空了到松根垴问问再说。大楞先忙手里的活了。
黑夜回来看见建成还在灯下头写写画画,大楞问:建成,你看人家老三、老四早就写完作业了,你还没写完。一天价(作者注:一天价在当地方方言里就是一整天的意思)就知道耍,你不会写完再耍吗?
建成:我没有耍。爹,我听见夜儿黑夜你和我娘说的我大哥的事了!
大楞:你个小娃娃听那些干什么?一天价不干正经的。
建成:我知道我哥的小刀刀为什么烫手!
大楞怔住了:你知道什么?
建成:爹,在松根垴时,文爷爷给我们弟兄四个推算过命格,他说我大哥是个火命。当初他给我们哥四个捎小刀刀和铜镜时也是不同时间按五行,哦也就是金木水火土不一样的日子给买的。我哥带了好几年这个东西。火命,再加上火性的刀刀镜子。火上加火。刚才我跟我在松根垴看书看到的东西对了对,在本本上算了算,今年又是个火年。三个火,至阳至刚!论它是什么阴性狠毒的不干净东西都不怕它!
大楞:你从哪儿学到这么多的?就是寒假那十几天在松根垴学的?哦,我大概听懂了。就是说你哥本来命就是挺好的,刀刀镜子又起了运,今年你哥又顺,所以那个水潭里的不干净东西最后是把三臭拽下去了。没拽住你哥,你哥上来了。
建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再细我也说不上来了。
大楞:那刀刀上的豁口是怎么回事?我看像是什么东西咬的。
建成:可能这个不干净的东西比较厉害,没法拽住我哥,可是还不服气,就咬了刀刀!
大楞吸了口凉气,有些呛着了:这个你给爹说,这个不干净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建成:说不上来。听文爷爷说,有可能是水里成精的什么东西,也可能就是在那个水潭里早年淹死的屈死鬼。我也就知道这些了。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妮:我在帘子后面听了不少功夫了。建成,你哥以后不会有什么事吧?
建成:我不知道,反正我哥那个东西得随时带着。要是文爷爷在这儿,你们就能问明白了。
大楞和小妮对视了一眼:看来建成这小子还真是学会些东西来了。不能小看!
建成倒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神色,感觉很平常。
大楞:说起来,这些年,全官庄的人碰见的日怪事加起来也没有咱们家一家多。真是日怪!一件接着一件。
小妮:抽空再去乡上的时候你看看栓成,给他说,叫他时刻随身带着刀刀和铜镜。
养种营生忙完了。等到地里苗子上来间苗子(作者注:间苗子是一种农活,就是把谷子、黍子等多出来的苗子、长势不好的苗子拔掉,带有对有些苗子“重点培养”的意思。)还有一段时间。大楞开始带人修理队里间苗子用的小毫锄(作者注:小毫锄,顾名思义就是小锄头。把短、头小,专用来间苗。)
远远西梁上来了一个骑着洋车子的人,骑得挺快。眨眼功夫就到了跟前,那人叫了大楞声爹。
大楞抬头看看,问:你来干什么?
是栓成。这小子也不知道穿的是谁的中山装,有些肥。衣裳像是挂在上面而不是穿在上面的。
栓成解开车子上挎的帆布包包,把通知和报纸给拿出来递给大楞,沫沫脑袋上的出的汗:人家乡上觉见官庄是我村,路我肯定熟。再说也没人来送,就叫我来了。我正好可长时间没回家了,还请了一天假唉,回来看看。
大楞:家里没什么,你耽误上工作回来干什么?你娘和你娘娘在窑里呢,你先回吧,我也一阵阵就回去了。
大楞没有真的怪罪大小子回来。他倒是感觉很高兴,因为能明显看出来一起修小毫锄的几个人的眼气劲。
第十七章 残 心 局()
算起来栓成也有三四个月没有回来,这下不光回来了,而且还能住一黑夜。这叫他娘小妮和娘娘仙子很是高兴。连平常舍不得吃的小豆面也拿出来了,给做豆面河捞吃。
等在学堂的三个弟弟回来的时候,看见老大回来了,而且今天晚上还是捞碗(作者注:当地人把从锅里捞出来面直接浇臊子的吃法叫捞碗的。是相对讲究的吃法。)的河捞。高兴的不行了。宝成和进成都去赶紧写作业了,写完好准备抢在第一个吃河捞。俗话说,头茬的河捞末茬的饼(作者注:当地人讲究河捞吃头茬的,汤清面不粘,饼吃末茬的因为烙饼的鏊子最后时受热已经均匀,烙出来的饼才能里外都熟,才好吃。),连小孩子都知道!
建成却没有先去写作业,而是缠住栓成,把个他哥拽到一边去了。大楞和小妮都没有注意到。
这顿饭吃得全家人除了建成都挺兴。三个大人因为看见栓成回来很高兴,栓成是因为很长时间才回到家里,宝成和进成是因为好好吃了顿捞碗的河捞,吃得都上不了炕了,还一直和栓成说哥你经常回来就好了。
建成也吃了不少,但是一直是低着个头吃,没有多说话。
在这个大家都高兴的黑夜,昏暗的煤油灯下,全家人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
立夏了,天在一天天变长,早上亮的早。栓成在乡上几个月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早上起来正打帮扫院呢,大楞却叫他回乡上去。小妮听见了出来不让,说娃子请过假了在家歇一天也不行?大楞说自己想着叫栓成好好表现,早些回去多干些,能叫人家领导待见。小妮大道理上说不过大楞,只好抹抹眼泪,给栓成准备吃的,好送他走,三个娃娃上学啥时候走的根本没有看见。
地里没有营生的时候,大楞就到弓家院子门口和人们闲道聊(作者注:大概意思就是瞎聊吧。)着,不知不觉快到晌午了。
宝成和进成回来吃饭,见面宝成就说:爹,你叫我二哥前晌干什么营生了?张老师叫他后晌去上学!
大楞:尽是胡说,我什么时候叫你二哥干过营生,他能干啥?我还没问你们呢!你二哥怎么没有回来吃饭?道上跑到哪里去了?
宝成:我二哥不是你叫走了?今天大早在去学堂的路上,他和我们说是你叫他打帮干营生,叫给他向张老师请假。
大楞:小妮,你见你二小子没有?
小妮:我去哪里见,我一前晌就在家里给你们父子们纳鞋底子做鞋,我没看见!
大楞:大热晌午,死娃子到那里去了,你们先吃,我去寻寻。我看建成这个小子不好好杵抹(作者注:杵抹大概就是当地方言里胖揍一顿的意思吧)一顿是不行了。
嘴里带着这句话,大楞出了门。
大楞一开始还找得很是恼火,找着找着心里的火没了,是越来越着急了。他半跑着把庄子前后左右找了,没有。到各家问了一遍,没有。他往远处走了,甚至都到当年弓家老娘娘跳崖的地方从上头还喊了好几声,也没有!这把个好好的娃子给丢到哪里去了?大楞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就跟小河一样往下蹿,止也止不住。真是急死个大楞了。现在大楞嘴不由心地说是要等寻着建成了好好来顿家法,可是他也知道找着二小子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这四个捣蛋猴一样的半大小子都是大楞的宝。
怎么寻都是没有,有些庄里人也开始打帮着找。这边栓成急着跑了过来,问说找着没有,大楞:你自己没看见,找着了的话我还在外头瞎转悠什么?你怎么还没有回乡上,回去还有营生做呢你不知道?
栓成:建成丢了,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还走什么走?
大楞:关你什么事,该走走!家里有什么事,有你爹我呢!这阵还轮不到你当回事的顶着!
栓成:爹,我想起来了,夜儿黑夜建成非要问我跌进去的那个水潭子在哪儿,从官庄出去怎么走,我就给他说了。你说他是不是去那个地方了?
大楞:早干什么了?这早饭(作者注:这早饭在当地方言里是现在的意思,此处大楞口气了满是对栓成的埋怨)才和我说!
栓成:这不这阵才想起来嘛!
大楞:回,这个死娃子十有**就是去那个地方了。骑上车子和我走!
两人回家推起洋车子就走,后头小妮和老娘娘问寻着没有,父子俩都没有空说。
栓成记得爹骑洋车子把式没有自己好,可是今天在一道上,栓成根本跟不上爹的快。一股风的大楞一点儿前后闸也没有用,不住地往前蹬,上坡骑得跟下坡一样快!
总算是到了这个在官庄到乡上道上的水潭,可是两人放倒洋车子,围着水潭寻了很大一阵阵,结果哪有人!叫了半天也没有,栓成看了看大楞:爹,是不是建成也跌进去了?
大楞:尽是胡球说呢!他怎么就能跌进去?
栓成看得出来,他爹是真急了。因为爹从来没有在他们弟兄们四个跟前说过什么赖话。今儿冒出这么一句,说明他心里也乱了。
怎么寻也没有,问了一个在跟前地里间苗子的老汉,有没看见有个半大小子来这个水潭跟前转悠。老汉说自己一直圪蹴着间苗子哪有功夫抬头看其他地方。大楞不知道该怎么办,背着手唉唉了一声又一声。原本以为建成肯定是悄悄一个人来这个地方了,来了这儿也没寻着。这下子还能到那里寻着这个死娃子。大楞心里没底的冰凉冰凉。
栓成:爹,建成从小也没出过多少官庄。在外头就认识一个我文爷爷。闹不好是去他那里了。
大楞:也说不准。我去一趟看看。不用你跟着我去了。我自己去。
栓成:你一个人能行?再说就是骑着车子也得不短时间呢!正好还算是顺道,先到乡政府,我想办法给你带些干粮,你带上走。
大楞在乡政府院里,根本没看栓成给他从食堂带的是什么干粮。一心寻建成的他反正是把网兜往车把上一挂,上了车子就走。
能早已点到松根垴就是早一点。
再怎么骑着也是一天多,还在道上寻了个破窑圪弯(作者注:圪弯在当地方言里有将就着睡觉的意思。)了一夜,可是那里能睡着?
大楞到了松根垴,文瘸子的院门挂着呢,窑里没有人!大楞更着急了。他在窑洞跟前的地里四转格拉(作者注:四转格拉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四周的意思)寻了半天,才算是看见老汉靠着圪楞,把个草帽盖在脸上,睡着晒太阳呢。
看这样子,建成没有来他这里。
大楞心里彻底凉了,可是他还是远远地叫了一声:叔,忙着呢?
文瘸子刚间了半天苗子,刚想晒着阳婆爷歇上一阵阵。听见有人叫他,拿开草帽见是大楞大步来了,还以为秦家老小又有什么事:大楞,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大楞:叔,建成那个死娃子从家里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有没有来你这里?
文瘸子:没看见啊!他怎么从家里跑的,你打娃子了?
大楞停下,把栓成跌的事情和建成打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