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沐不高兴地往后退了退,“你们都是骗子,我要回破魔山去!”
“等等!”姜询忽然有些理解,昨日长乐王匆匆离开长安的心思了,他一路将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姑娘骗到了宫里,这烂摊子全要他来收拾了,“你传朕长生之法,朕便替你将你师兄找出来,如何?”
阿沐本想说她不会什么长生之法,话将出口忽然想起进宫前姜宣最多交待的那句话——“若是跟皇帝陛下了说你不会长生之法,依陛下的性格,最恨瞒骗,自然要将你当做妖魔处死了。”
阿沐浑身一个机灵,怯怯地望向姜询,哪知姜询别过了脸,没注意阿沐的神情,他只听到阿沐说了一个“好。”
“那好,朕便封你做国师,赐居寒明殿!”
阿沐被封为国师,天子册封旨意过后,立刻便命阿沐带兵去迎在外礼佛的太后回宫。
旨意是方翔来颁的,阿翔捏着那卷旨意转身想逃,她腰间的死魂瓶都快变成白色的了,要是再耽搁几天没准小命就真没了。
可这天子旨意谁敢违抗,阿沐再不情愿,还是被方翔扔上了马车。
不过作为回报,方翔提供了关于单烨的一条信息——
礼官大夫单烨,前魏招安之臣,先太尉刘博彦的女婿,年近不惑。
受了撞击终于能说话了的阿白一得解放,“嗷——”的一声便想要往外奔,还好阿沐眼明手快抓住了它,端端正正摆回了车中,“阿沐,你刚才肯定听到了,单烨,是当朝的礼官大夫。”
阿白待要挣扎,阿沐继续道:“我找到了单烨,就能问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万物有始,抓到了根本我就可以说服锦岚进到我的死魂瓶里来,她就不能再欺负你了,对不对?”
阿白极为不屑地瞥了阿沐一眼,眼中充满了不信任,“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她……”
“阿白!”阿沐揪住阿白的脑袋便按到了死魂瓶上,“你看看你看!都快变成白的了!再变下去说不定哪天你醒过来我就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阿白不耐烦地推开了阿沐的手,扑棱了下耳朵,挥了挥爪子,“好吧好吧,那等我们出了那个皇帝的宫殿,先去那个什么大夫的家里看看情况好了吧。”
于是两人偷偷商量一番,阿白躲到了阿沐身后,由阿沐掀开车帘,跟驾车的车夫套起了近乎——
“大叔,陛下说要让我去哪里领兵啊?”
“城郊大营,国师大人您真年轻、真好看!”
“呵呵,谢谢大叔,大叔,您知道礼官大夫是个多大的官么?”
“礼官大夫?是大祭司那儿的官,悠闲得很,多半是富家子弟拿钱捐来的,国师大人您认识咱们的礼官大夫?”
“嗯嗯!大叔您能带我去他家看看不,我好久没见过他了,就去一会儿……”
车夫将阿沐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良久,才长叹一声:“国师大人,您保养得真好啊!我虽然没见过礼官大夫,可我却是知道,咱们的礼官大夫单大人,那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爱妻如命的好男人啊,谁知道居然……”车夫再次眼神暧昧地看了阿沐一眼,“居然有过国师大人您这样美貌的相好……”
阿沐尴尬地笑笑,“呵呵,那大叔您能不能借这个空带我去看望一下他?”
俗话说,每一个妻奴都是大部分男人的公敌。
车夫误解了阿沐同单大人的关系,将马车赶得极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单府门前,还巴巴地跑去跟门房说——陛下新封的沐国师求见单大人。
又不过半柱香的时辰,阿沐便见到了锦岚心心念念的单烨,以及他的夫人刘氏。
刘氏看起来是个极为温婉的女子,穿着秋香色的褂裙,粉面素颜落落大方,神态间倒是同孟婕妤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派和善的。
而相比刘氏,单烨便更具锋芒些,鬓角略显灰白,一双鹰眸像隔了水般浑浊不堪,可仍能看得出,他年轻时应当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
这确实是一对儿琴瑟和谐的贤伉俪,阿沐忽然不想就这么开诚布公的将锦岚的事儿问出来,于是开口的时候,她撒了个谎:“单大人,陛下有话让我转告,交待只能告诉你一人。”
刘氏闻言立刻便要退下,却被单烨拦住,当先一步,引阿沐往书房而去。
大厅离书房并不远,可单烨走得极慢,阿沐站在一旁看着他有些迷茫的脚步,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单大人的眼睛……?”
“哦,无妨,只是有些模糊罢了。”
阿沐一愣,锦岚口中的单烨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他的眼睛应该没有事儿,可是现在,“大人是何时受的伤啊?”
“这可有些年头了,国师大人,书房到了。”单烨摸索着推开了书房的门,“大人有话,但讲无妨。”
阿沐看着单烨坐进了椅子中,转过身来关上了房门,这才开口:“不知单大人可还记得,先魏哀帝的姑姑,锦岚大长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
☆、至尊至阳之地
06
单烨的书房外,栽着一丛斑斑湘妃竹,清风过时枝叶婆娑的沙沙声好似雨落,竟别有一番江南韵味。
阿沐新奇地环视着这间书房,目光第五次落在单烨脸上时,他自始至终板正得像块木头似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表情——那是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锦岚大长公主,魏哀帝的姑姑,单某乃魏之降臣,怎么会不认得她?”说话间,单烨忽然抬眸,那雾蒙蒙的双目中似有精光,冷冷地锁在了阿沐身上,“只是不知姑娘你究竟是何来历,又因何担了国师之名,来问单某这话?抑或这话,是陛下托姑娘之口所问?!”
“不不不……”阿沐慌忙摆手,“陛下他并不知道我来找你,只是之前,我住在寒明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姑娘,她一直在等人,等了好多年都没有等到,所以……我答应帮她找她要等的那个人。”
“寒明殿……柏梁台……呵呵……”单烨冷冷地讪笑两声,忽然起身越过阿沐径直往外走去,“国师大人新得陛下青睐,怎会住在寒明殿那种地方,大人怕鬼怪之说看多了,魔怔了吧!”
“不是……”阿沐有些慌乱地扯住了单烨的胳膊,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单烨说自己能看到锦岚,更不能将死魂瓶的秘密说出来,慌乱的脑海中猛然划过锦岚骄傲的脸庞,“那个,锦岚她跟我说,她要等的人,是大魏最英勇善战的将军,叫做单烨。”
单烨周身一震,来推阿沐的手就僵在了半空,“大魏最英勇善战的将军,呵……根本不可能!”单烨忽然用力推开了阿沐走出几步远,略显狼狈地扶住了门框,“单某虽然眼眸不清,心智却还清明,国师若是想从单某这儿探知大魏旧事,大可就此放弃,至于锦岚……十年前单某亲自将锦岚葬在了十里坡杨柳林中,前尘已去,单某府中还有事,便不送国师大人了。”
阿沐望着空荡荡的门,解释的话还没及出口,只能懊恼地瞪了一眼守门的童子,愤愤地跟着他离开了单府。
若是刚刚她先说了自己见到的锦岚并非尘世之人,单烨也许就会跟她进宫去看锦岚了呢……
可是想明白这点的时候,那个引她出来的童子早没了人影,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门外,阿沐想要再进单府,可那门房却死活拦着不让她进,还是那车夫看不过去上来塞了块银子给那门房,阿沐才千恩万谢地将忘记告诉单烨的话叮嘱给了他——“告诉单大人,我见到的那位姑娘早已故去,她并非尘世之人。”
门房听了这话顿时脸色惨白,怯怯地看了阿沐一眼忙不迭地关上了大门,阿沐不确定他能不能把话带到,车夫又催她要赶快去城郊大营,阿沐只能懊恼地上了马车,先往城郊大营去。
只是没想到,天子的旨意虽已送达,可统军的陆将军不在营中,无人敢接这旨意派兵给阿沐,只好将阿沐先安顿在了军营中。
哪想到,阿沐跟着兵将才往军营中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姜宣,穿着藏蓝深衣的姜宣。
四目相对,姜宣也看到了她,瞧见阿沐张嘴要喊,忙不迭丢下了身边人一个健步冲过来,将阿沐没喊出口的话牢牢压了回去,阴测测地凑到阿沐耳边警告道:“不许喊本王的名字!喊出来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师兄了!”说完,见阿沐点头,这才松开了手。
阿沐一得自由,忙不迭地深吸了几口气,缓过神来朝着姜宣的小腿便是一脚,“你干嘛不让喊你的名字?”
这本是僻静无人的帐篷处,姜宣朝左右扫了一圈见无人注意,示意身旁人带走了领阿沐过来的那兵士,一把将阿沐拉进了旁边的一个帐篷里,“你不是进宫去找师兄去了,怎么到军营里来了?”
不提还好,一提阿沐便想起了先前来长安的路上听到的保证。
“你不是说我进宫见了皇帝陛下就可以见到大师兄么!你根本就是骗我的对不对!”
姜宣一愣,眨巴着眼睛看了阿沐好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嘿!未央宫的风水就是旺你啊!几日没见,你居然变聪明了不少呀!”
“你……”阿沐一急,抬手扯下腰上的阿白便朝姜宣的脑袋砸了过去,“阿白快咬死他!”
布偶在半空中变成了浣熊真身,阿白岔着四脚直扑姜宣,只是……却极为狗腿的挂在了姜宣的脖子上,还亲昵地伸出舌头在他下巴上舔了一口,就差摆摆尾巴再吠两声表示欢迎了。
姜宣十分得意的托住了阿白,拿眼角瞥着阿沐道:“阿白,本王一会儿就派人给你拿红烧肉来,不急不急,哈哈哈……”
阿沐气得目瞪口呆,心想等见了大师兄一定要把阿白宰了炖肉吃,以解心头之气!
姜宣原也是打岔,想避过阿沐关于大师兄的追问,这会儿见阿沐气鼓鼓的满肚子火都在阿白身上,也十分懂得见好就收,连忙放下阿白出帐去端了碗五花肉回来给阿白,这才拉着阿沐坐了下来。
“阿沐,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师兄去了哪里。”姜宣开诚布公,阿沐自然是满脸惊奇,可没等阿沐质疑出声,却听姜宣又道:“半年前,皇兄召我入宫,说梦见东南方破魔山中有世外奇人,能度人长生,派兵与我去寻,我才兜兜转转到了破魔山下。长生之说原就虚妄,我本以为皇兄犯了古来帝王的通病想长生不老,只想着往山中转上三五载再回来,让母后与我说两句好话也便糊弄过去了,可哪想到破魔山脚下不仅有妖邪之力乱我军心,山中艰险之地,居然真的有人。”
“可是,你明明跟我说,未央宫宣室殿乃是天下间的至尊至阳之地啊!”阿沐对这些前尘往事一点也没兴趣,只是隐约觉得,未央宫里找不到大师兄了。
“当初在山里遇见你,你傻头傻脑地说要找你师兄,我自然要顺着你的话往下面编了,哪里知道你居然真的那么好骗……”姜宣话没说完,阿沐便哭了起来。
“呜哇……”一声咧开了嘴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唬得姜宣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捂阿沐的嘴。
哪想到哭声先惊动了阿白,阿白丢下五花肉抬头,就瞧见姜宣抱着阿沐捂着阿沐的嘴巴唔唔唔的,阿沐像是在挣扎,当即四爪一扬奔着姜宣的脖子便是一爪,炸起全身的白毛挡在了阿沐面前,“呔!小子,你想干嘛!”
姜宣捂着脖子退到一边,瞧见掌心并没有见血,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瞪了眼阿白,“忘恩负义啊你,刚才你吃的可是本王的五花肉啊!”
“呸!那明明是猪五花肉,哪里是你的!”阿白义正言辞的辩驳着。
姜宣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扭曲,看看阿沐,看看阿白,纠结了半晌才道:“不过,天子是世间至尊,他的居所原本就应该是尘世间阳气最盛的地方,阿沐,我原来同你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挺对的不是,只是不确定你师兄说的那个至尊至阳之地是不是宣室殿罢了么……”
阿沐不嗷嗷了,却还是忍不住抽噎,满脸哀怨地瞪着姜宣。
姜宣见一时半会儿得不到原谅,又见阿白呲牙咧嘴地威吓他,挠了挠头,讪讪地转身先离开了帐篷。
他才一走,阿白便奔到了五花肉那儿抱着碗回到了阿沐跟前,一边吃一边问道:“阿沐,刚才那小子说大师兄不在宣室殿,那咱们是不是现在就要回破魔山去了?”
阿沐点了点头,顿了一会儿,却又摇了摇头,“不、不能回去,”她拿起腰间的死魂瓶递到阿白眼前,那雪白的瓶身上只残存一缕莹绿,很快就要全白了,“得先找到东西填饱了死魂瓶,才能回破魔山去。”
那刺目的白色叫阿白也是一阵为难。
作为一只白浣熊,它是十分喜欢白色的,因为它只要将头上的几撮黄毛都修炼成了白色就能化为人形,可阿沐不一样,师父从前说,死魂瓶一旦变为纯白,阿沐躺下便再也起不来了。
于是一人一兽商量一番,决定想办法把锦岚收进了死魂瓶,再回破魔山去。
翌日陆将军回营,依照圣上吩咐派了一队小兵给阿沐,慷慨激昂地陈词一番,阿沐便领着这十人小队出迎太后去了。
陆将军说陛下前两日已经派了长乐王领兵出迎,此次安排阿沐随后是为了策应以备不时之需,阿沐听得不是很懂,只知道那些人簇拥着她往前走便跟着,兵将们说话她听着,一路倒也算是欢喜和谐。
可在半路上碰到姜宣,这就有点出离状况了。
将士们愣了好一会儿才跪下行礼,阿沐站在人群之中,木呆呆地打量着姜宣和他身后很脸熟的随从们,直到自己的小队被收编带走,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所以在姜宣来拉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躲了开,“姜宣,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去迎接什么太后尊驾的。”
姜宣一愣,仍旧笑着,“嗯嗯,其实我也不想,即便太后尊驾是我亲娘我也不想去接……”
“那……姜宣你带我去十里坡玩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侍寝
07
东出长安十余里,灞水之阳,有杨柳成林。
正是深秋时分,柳叶早落,熙熙攘攘的柳枝重叠掩映出重重枯色,映着天边红霞,便显得格外苍凉。
尤其,眼前这枯枝掩映中的破败坟冢,陈旧的石碑上仅刻着寥寥四个字“锦岚之墓”,既无称谓又无立碑人的身份。
姜宣实在不明白,阿沐兴冲冲地往这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更不明白,自己为何苦心孤诣地落在官道上等她,又为何居然就这么大咧咧地带着她来了十里亭。
“单烨说,十年前是他亲手将锦岚埋在了这里,姜宣,可他亲手葬了锦岚,又为什么都不来替她扫墓祭奠呢?”
姜宣一愣,习惯性地挂了满脸的笑,淡淡扫一眼那墓碑,话语间很是不屑,“阿沐,你知道先魏时,这位锦岚大长公主的地位么?”
“她不是皇帝的姑姑么?”阿沐记得,锦岚这么说过。
“呵,”姜宣冷笑一声,抬手拨落了墓碑上堆积的枯枝,“锦岚大长公主,魏哀帝时的摄政长公主,权倾朝野之余更是美名传天下,可她究竟有多美,见过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了,阿沐,这些你都知道么?”
阿沐摇头,“你见过锦岚公主么?”她在寒明殿见到的锦岚,确实是个美人,可权倾朝野什么的,她倒确实很霸道厉害。
“见是没见过,这位大长公主一女许百家,传说她可是大魏第一美人,诸侯百官均难求一面,也因为这样,她总被她那当皇帝的哥哥在战败之时拿来许诺,也不知许给了多少人,哪想到最后居然葬身在了这荒郊野岭里……不过阿沐,你是怎么知道她葬在这儿的?”姜宣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直直地落在阿沐放在身侧的手上。
阿沐的手,下意识地蜷了一下,她闪躲地偏了偏脑袋,往石碑处走近几步,小声地嘟囔起来,“奇怪……如果锦岚是死在这儿,她的怨气怎么会郁结到柏梁台去呢?”
柏梁台?姜宣挑眉,望着明显在岔开话题的阿沐,忽然意识到自破魔山一路到长安,好像一直是他在跟阿沐编造渲染着一切事物,而阿沐除了提过她的师兄,便再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