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动不动,依旧睡得安稳,丝毫看不出破绽。
流云微微一笑,轻声道:“别装了,‘还魂过来的同乡’。”
阿七倏的睁开眼,小小的瞳仁却不带一丝稚气,三分狡黠,七分成熟,情绪隐的很深,压低声音道:“你是谁?”
流云却不答,直起身道:“让他去洗把脸罢,这孩子还没睡醒呢。”
害的他又不得不立即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慢慢吞吞穿衣梳洗。
他跨进主屋之时,流云正和流霄说什么。却见原本脏兮兮黑乎乎的男孩,换了件干净的衣衫,脸上的污渍也尽洗去,竟显出一张颇具俊气的小脸,显然传承了七月家族最优秀的血脉。
流云望着他微微一笑,忽问道:“你想不想学武?”
“当然。”
“为什么?”
阿七缓缓抬起眼帘,半认真道:“因为。。。我要当个大侠。。。”
流霄一愣,继而微弯了嘴角。好小子。。。
“那好,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流云缓缓起身,宽大的菱格紫袖负在身后,微勾的凤目半挑一抹轻笑,语气放的极缓,却是敛去了轻浮,透着难得的认真和郑重。
“我的名字是御、流、云,”他一字一顿道,“记住了,这会是你将来师父的名字!”
喧嚣的街道上,轻纱薄衣来往环绕。
“本来我打算将他带回御风山庄好好裁培,没想到你这般。。。这般惫懒的人也会收徒弟。。。上次那些来拜师不是都被你拒之门外了么?”流霄轻笑道,“不过这样也好。。。敛敛你的脾气。”
流云失笑道:“这样你就省心了,是吧?”
“自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你现在想去哪里?”
“唔。。。四处走走,哪里都好,只要。。。”流云凉凉回首,抽了抽嘴角,道,“只要别带着这小鬼。。。”
人群中,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大大方方跟在后面,小手插在裤兜里,笑的特欠抽:“师父,流霄大哥,咱们去哪里?”
“。。。。。。。。”
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乱了几人的对话。
一辆奢华的马车横行而过,道路很窄,路旁的行人摊铺被撞的人仰马翻,眼看就要冲到三人面前。
紫衣蓦然旋踵,阿七只觉身子一轻,竟整个人被轻轻松松提到一边。
流云放下阿七,回首却不见流霄。忽然身后爆出一阵喝彩,大街对面,被众人包围着的高挑身影,却正是流霄。
两人拨开人群,却见他怀中正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她一身清粉纱裙,头上扎着两根活泼羊角辫,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泪汪汪地望着流霄,大约是受了惊吓,流霄轻声安抚着她。
流云和阿七心中几乎同时浮现出四个字。。。
阿七想的是:英雄救美。
流云则是:以身相许。
女孩正欲开口,忽然眼前紫袂翩然,遮住了视线。
流云温和对她笑道:“小姑娘住哪里?哥哥带你回家可好?”
女孩眨眼望了望流云和阿七,默然片刻。。。。然后。。。抓紧了流霄的衣袖。。。
阿七撇了撇嘴角,轻声嘀咕:“小女生。。。”
“什么——?!”
女孩耳力却出奇的好,跳了起来,杏眼圆瞪,纤指指在他鼻尖,哪里还有适才的柔弱?
阿七翻了个白眼,挑眉笑了一下,毒舌道:“小~女~生~”
“哇。。。呜呜呜。。。”
“。。。。。喂。。。。。。。。”傻眼。。。他真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好不?”
“。。。你骂回来好不?”
“。。。。。。。求你了,别哭啦。。。。。”
人群渐渐散了,空空的大道上,只剩下一个小男孩满脸黑线笨拙的安抚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女孩。
谁也未曾留意,街角处,一蓝一紫的身影悄然而逝。
“我们就这么走了,不管他们,这样好么?”
手臂揽上腰间,流云侧过脸啄了啄他的眉心,笑道:“当然好,我才不要那两个小鬼来当电灯泡。。。”
“电什么?”
“呃。。。没什么。。。”
end
番外(三)明年此刻
暖日西斜,懒挂枝头。夏蝉始鸣,悠扬动听。
洛城,慕容府。
一柄白玉折扇旋在手中轻轻摇晃,泼墨长发束披在月白轻衫后,男子靠在貂裘椅上,意兴阑珊的同身旁几个商业巨贾说着无趣的外交辞令。
“公子爷。”门外忽款款步入一朱衣女子,言笑晏晏,一袭火红的纱裙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
大腹便便的老板直愣愣望着凤瑶走向慕容翎,俯身在他耳旁低语几句。
桃花凤眼飞快的掠过一丝喜色,随即又恢复了一贯轻浮的微笑,向几人道:“本公子今日尚有要事,招待不周,还望几位见谅。”
“哈哈,慕容公子想是赶着去会情人罢,不知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慕容翎只是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算是默认。
“我们几个就不叨扰了,告辞。”
“来人,送送几位老板。”
“是。”
待人走远,慕容翎回首道:“他来了?人呢?”
凤瑶掩嘴轻笑道:“公子爷还怕人跑了不成?就在晚枫亭——公子爷?”话音未落,眼前白影早已飘过了老远。
晚霞映天,辉映着暖日,彤烟似漫,焰火般跳跃在西天。
晚枫亭,枫叶却不晚,高秋未到,枫林未染。
亭内坐着一玄紫衣男子,凤目微合,薄唇擎着一抹浅笑。
亭外响起一阵轻轻地脚步,男子缓缓睁开双目,回首笑道:“翎,你来——清妹?”
眼前令人惊艳的佳人一袭绛红华裙,微风吹动轻丝薄纱幽幽垂在地上,原本缀散的秀发挽起一个髻,点缀翡翠银簪,更显成熟妩媚。
姣美的脸庞上清浅的笑意,却如暮夏的睡莲残淡飘零。
光阴似箭,本是不停踪。最悲年华如流水,还未绽放,却已陨落。
许多年前,豆寇梢头,她笑着唤他:云二哥。
许多年后,以为人妇,她淡笑唤他:云二哥。。。
流云忽然有些恍然,轻轻应了声。
“二哥许久未曾来看过清儿了。”她缓缓步入亭中。
流云笑道:“我还未曾向清妹贺喜。。。邵鸿他,会是个好丈夫。”
或可谓之幸福的笑容在脸上昙花一现,慕容清颔首道:“他的确。。。清儿又一问,藏在心中多年,望二哥如实回答。。。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流云向厅外淡望一眼,颔首。
慕容清沉默良久,道:“我自幼便仰慕二哥,自幼便盼望长大以后,能成为你的妻子。。。我直到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我只想问。。。曾经。。。哪怕一刻,你可有将我放在心上?”
流云回首淡淡道:“现在提这些做什么呢?”
“有没有?”她却执拗的再问。
流云默然,轻声道:“我只当你是妹妹。”
“。。。。。”她偏过脸,眼尾隐隐闪光,“那么大哥呢?你可。。。喜欢他?”
流云愣了一愣。喜欢的话,他从未对他明明确确地说过,这种话。。。哪里是个男人常挂嘴边的?
“我。。。喜欢他。”流云淡淡的笑了,抬眼,夕阳的余辉流转在他耀黑的双瞳中,凝着飞扬的神色,温柔的笑意。从未如此肯定过。。。
“这样。。。”慕容清背过身,似有晶莹的珍珠滴落在绛红的纱裙上,浸染出层层浅晕。
“对了。”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稳,“可能二哥不知道,今日是大哥的生辰。。。几年都未过了,说不定他自己也忘了。。。为他庆祝一下罢。。。”
艳红的身影渐行渐远,流云轻叹一声,向不远处的假山瞥一眼,道:“你还要偷听到何时?”
月白的颀长人影缓缓步出,折扇合负在袖后,眼眸微合一丝复杂。看着自幼宠溺的妹妹伤心难过,他除了沉默,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别担心,邵鸿是个好丈夫,你也听到了。”
慕容翎垂眸,忽低低苦笑道:“担心又有何用?我总不能将你让给清儿。。。”
“七月初十。。。今日是你生辰?”流云忽道。
“嗯。。。好些年未过,老早忘了。。。”
流云凤目一转,拉起他道:“跟我来。”
清风呼在耳边,长衫飞扬而起,仿佛御风而行。
身后沉悦的声音响起:“不会就是跟你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罢?”
流云回首微笑道:“到了。”
两人所在之处是整个慕容府最高之所,放眼望去,亭台高阁,流廊水榭,湖波莲花,尽收眼底。
彤彤落日西斜,在云霭缭绕的天际明灭闪烁,灿烂的彩霞满天,红如唇、澄似练、紫若霞,紫蓝的浮云晕开了天幕,一直延伸到东方,漫漫的水蓝,迷迷的深蓝,光与影的缝隙中,似有无数星辰闪耀。
浅月银波,似照玉眸。
清风拂面,芙蓉暗香盈袖。
额前青丝飞舞,露出一双彩霞辉映的眸子,桃花眼轻挑,嘴角不可抑制的笑意尽藏扇底。
“好看么?”流云侧过脸,他的睫毛很长,弯着温柔的笑,凤目流转着紫玄的光,恍然间,好似沐浴着飞花迷濛,潋滟生情。
慕容翎含笑,望着他清晰倒映着自己黑耀瞳仁,一字一字道:“天、下、无、双。”
云起凌波,淡月披霞,更卷彩漪,浩淼天波暮阔,似是紫水沉烟,红曚笼夜。
“流云。。。”
“什么?”
“。。。”折扇一拢,不自然的背在身后,慕容翎远望着只剩一丝红光的落日,道,“你适才说的。。。再说一遍可好?”
流云侧过脸,望着他闪烁不明的瞳仁,笑道:“哪一句?”的
慕容翎回头瞪他一眼,道:“你明明知道!”
“呵呵。”流云轻轻一笑,缓缓凑近他的耳畔,淡淡的呼吸拂过,带着丝丝麻痒,沁入心脾,时光都似静止下来,凝结在此刻。
慕容翎清晰的听见两个有力跳动的心跳,耳旁响起低沉的声音却道:“明年此刻,我会再说一遍。。。”
明年此刻。。。。
“流云,”他低低唤道,声音透着沙哑,是个男人都会明白此刻最想要什么。
“今日是我生辰,你不送我些什么?”
“你要什么?”
月白的长袖环在腰上,指尖摩擦起滚烫的温度,慕容翎绕到他身后,舌尖轻轻在耳廓滑过。
“我要你。。。今晚。。。”
“。。。。就今晚?”的
慕容翎蓦的抬眼,道:“你答应?”
“呵呵。。。”流云轻笑,眼底飘过一丝狡黠,“应你一次又有何妨?”
今日恐怕是慕容大公子一生中最兴奋又最难受的日子了。
好容易心中最大的愿望就要满足,可偏偏天公不作美。接二连三不住的有要事急需处理,忙得他焦头烂额不说,还白白浪费了大把的千金良辰。直到深更半夜,才闲下来,连自小教养极好的慕容公子也耐不住连声暗骂。
立时直奔回房,流云却已熄灯睡了。
慕容翎悄然摸到床榻,淡淡嗅到属于他的气息。双手轻轻游移到榻上,刚一触到温热的肌肤,突然被整个人带到流云怀中。
黑暗中,四目对视,呼吸在灼盛的体温中变得紊乱。轻薄白衫一件件滑落,肌肤相亲,炙热的高温如火般被点燃。
“云。。。云。。。”慕容翎低笑着轻唤,抚摸着身下肖想已久的身体,揽住流云的脖子,印上那两片火热的唇瓣,辗转颤栗缠绵。。。
粗重的喘息流落出华丽的帐幔,月影横斜,淡淡洒在缱绻缠绕的墨发上。
流云含笑的眼眸映在他的瞳仁中,如此旖旎的时刻在他脑中意淫过无数次。。。
喉咙里反而干渴之极,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似着了火,俯下身,滚烫的舌一路轻咬过锁骨,双手滑向身下,光洁的触感电流般直通小腹。。。
双雁云飞,钩帘半卷,飘渺的笛声浸在月色中。
似听见子夜的锣声轻轻入耳。
大腿内侧游移的双手,突然被冷不防一把扯上,眼前黑影一花,整个人被流云压到凌乱的床褥上。
慕容翎一惊,浸在情欲中的眸子清醒了几分:“你。。。你说好今晚让我的?!”
“呵呵。。。是啊。。。”流云的舌尖沿着耳廓忽滑进耳孔里——
“啊——云。。。”刺激得身下之人一阵气血冲脑,几乎把持不住。。。
刻意压低的喘息,撩拨着流云所剩无几的自制力,他轻轻笑道:“我答应你的是‘昨晚’,子夜已经过了,现在可不是你的生辰了。。。”
“你。。。混蛋——啊。。。!”
左腿被蓦然被抬起,最私密的地方,展露无疑。。。
犹记落茫崖底,乱红桃花下,修长的手指摘掉身上飘零的花瓣。
凉夜忽然被风卷起,特有的男性麝香,混着断续漏出暗哑粗重的喘息,和着撞击,被夜风卷裹着,在昏惑迷乱的纱帐盘旋回荡。
漆黑的小巷深处,悸动的表白,激动的拥吻。。。
流云一点一点埋入,一点一点侵犯,激烈的冲刺在早已谙熟的敏感,在最深处,感受他的颤抖和渴求,直到欲望的热浪送上云端。。。
“舒服么?”故意在火热的内里缓慢摩擦,沙哑的声音在耳旁低低的邪笑。
慕容翎不满地轻哼一声,扬起头,不得不更加敞开双腿,迎合他销魂噬骨的更深的撞击。。。
暗暗苍穹浮云,月色荡漾。
今日。。。便罢了。。。明年此刻。。。
慕容翎凤目半眯,张口猛烈的卷入流云的唇。。。
等着瞧。。。
番外(四)夜未央
淡秋染枫林,秋风飒飒,荻花正盛。暖阳正午,赖在朱红的宫墙上,闪烁的光辉在琉璃瓦上洒出一片晶莹,沐浴着这一代如日中天的大玄王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无不宣示着玄国的繁盛。
玄耀,诚如其名,玄之耀,辉煌的宫城之内,无数春秋一代一代上演。
御花园中央,一汪如镜湖水静躺。曲折迂回的绕廊链珠般盘桓在湖边,直通一座青纱环绕的『潋翼亭』。
一袭镶金玄黑龙袍斜倚榻上,衣摆铺开在雪白的狐裘软毯上,飞扬的绣着精致的龙腾凤舞。
如丝的酒香缭绕亭内,渺渺飘散开湖上,锦鲤似醉,在清湖中溯游,久不散去。
榻上之人微醺,浅浅醺红染上英俊的面颊,狭长的内双半眯,含笑注视着一旁玩耍的孩子。
突然,一声刺耳的碎瓷之声惊飞了云雁鸟雀,无价的精美玉器一不小心滑落,立时成了碎片无数。
“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宫女慌乱地清理着碎了一地的瑶琼瓷盏,一面战战兢兢地磕头求饶。这可是煜帝最喜爱的瓷杯,她有几个脑袋也赔不起啊。
“哼!”倚在榻上的男子脸色一沉,吓得宫女心中“咯噔”一下,打了个突。
“拿个杯子也拿不好,朕留你何用?”男子缓缓做起身,深沉的眸光扫过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宫女。
“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她一个劲地磕头,生怕那个尊贵的男人一个不满意,自己就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男子看着她磕,也不出声,沉默却更令人压抑。
忽然,一旁玩的起兴的孩子注意到这里。他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小小的身子裹在华服锦衣里,白白净净的脸庞已现出几分传承自父亲的俊气。
“父皇,她为什么要磕头?”
奶声奶气的童声让男子心情稍好,他放柔了眼神,轻抚着孩子的额发,道:“她犯了错,父皇要惩罚她。”
宫女更是害怕的发抖,颤声求情。
男孩于心不忍,向男子道:“她已经知错了,父皇就饶了他罢。。。。要不就罚她喝苦药?”孩子天生怕苦喜甜,苦药莫过于最严厉的“刑法”了。
“呵呵。。。”男子微微一笑,又转向宫女,严声道,“既然太子替你求情,朕就免你死罪。。。”
“多谢皇上开恩!”宫女差点没喜极而泣。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月无俸,另外。。。”男子偏头想了想,摸摸儿子的发,道,“去喝三罐最苦的药,不得有误。”
“。。。是、是!谢主隆恩!”别说三罐,一百罐也喝得!
男子笑望着儿子,柔声道:“父皇这么做,夜儿可满意?”
沄夜重重一点头,笑道:“父皇最好了!”
“呵呵,”男子将他抱在怀里,淡淡道,“夜儿,今日之事,父皇要你记着,御下定要懂得恩威并施,万不可一味苛刻,亦不可一味仁慈。夜儿可明白?”
沄夜想了想,认真点点头。
“又在小坏小孩子,夜儿还这么小,哪里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见亭外忽飘进的戏谑声音,男子眉眼浮现出难掩的惊喜。
“流云,你来了?”
蓦然眼前紫袂飘进,修长挺拔的身影近在眼前。
“云哥哥!”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