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做儿媳妇的倒是合格,对婆婆颇是恭敬。
白初雪的眸子倏地打开来,虽已染上血丝,但还是跟从前一样精明,闪着的光芒极是犀利,“扶哀家起来——咳咳——”她重重地咳了两声,伸出手来。
“是,母后。”欧阳雅兰小心翼翼地搀了白初雪坐起,取了端架上的雪袍给她披上,然后退在一旁,不再作声。
只是那扫过欧阳羽彤的眼神,还是百种复杂。
白初雪在床榻上端端地坐正身子,即使病得不轻,还是保持着从前的那股皇太后的威严与高贵,审视的目光将羽彤从上到小的打量个遍,目光最终落到了她隆起的小隆上,忽然地扯唇一笑,“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还是流着东方家的血。”
孩子是南宫云轩的,白初雪心头自然清楚。南宫云轩的身世,她也了然于心。那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嘴角皆是苦涩。“可是坐在金鸾殿上的人依然是哀家的儿子,就算是她纳兰夏的儿子命大还活着又怎样,赢的人还是哀家。”
羽彤有些意外,没想到白初雪对当年之事毫不隐瞒,“往事已矣,太后娘娘何须再提起。”
“哀家也不想提起。”白初雪又是重重的一声咳嗽,旁边欧阳雅兰赶紧地递上帕子,服侍地周到。“纳兰夏的儿子活着,如今连她的孙子都快来到这世间了,哀家能不提起吗?哀家死也死得不安!”说着,手握成了拳,一下一下地砸着床沿,眸子里生起腾腾的杀气。
“太后娘娘已经得到了天下女人得不到的殊荣,难道还不满足,还要赶尽杀绝?”羽彤的秀眉微微一挑,对白初雪毫不客气。
这妇人虽然已是病入膏肓,但依然没有悔改之心。
“哀家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本来以为可以陪着儿子多过些时日,那可恶的纳兰夏是想召了哀家去。”白初雪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捶打着床沿,仰眸恨恨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房梁,“哀家就算是死,也不能叫她纳兰夏的孙子出世!”
果然如芳心所说,白初雪当真是要做最后的反扑,生病的老虎依然恶毒
“太后娘娘就这么容不下纳兰先皇后的血脉吗?”羽彤依然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对于白初雪的恐吓,她并没有感到惧怕,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一生只活在算计当中。
“你这个女人太厉害了,害死了哀家的晓霜,迷得哀家的皇儿为你不顾一切,连她纳兰夏的儿子的儿子,他都肯养!”白初雪那布满血丝的眼眸愈是凌厉,不再像从前一样佯装慈祥,径直将所有的心思暴露。
对欧阳羽彤,这犀利的妇人是从来没有容下过的。
两个月了,她被东方璃接回到梅香宫两个月了,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养着别人的孩子。白初雪是日夜不安,苦劝哀求,儿子从来没听过她一句。
终于等到机会,今是降雪之日,东方璃出宫巡察去了,无论如何,她要除去这个女人,除去心头大患。
“我知道太后娘娘容不下我。”羽彤依然一脸的平静,端端而立,雪白的狐狸裘毛披肩衬着小脸愈是美丽,唇角微微勾,撇出一个淡雅的笑容,“太后娘娘可曾想过,一个男人最恭敬的女人杀死了他最爱的女人,心中是何等的痛苦?”
“这——”白初雪微微一愕,整个人陷入了彷徨之中,不过很快脸上的冷厉将所有的一切冲淡,一个冷噤回神过来,“哀家不会听你花言巧语的!皇后!”吃力地唤了一声欧阳雅兰。
“母后,臣妾在。”欧阳雅兰的眼眸里还是各种的复杂,对白初雪还是一样的恭敬。
“把药端过去给她!”白初雪指着放在床头案上的一碗黑乎乎地药水,发号着施令。
不用说,定是毒药,看来这位皇太后早已经事先做了准备。
欧阳雅兰清丽的脸上皆是惊色,“太后娘娘,你不是说那药是毒老鼠的?”如此看来,她事先并不知情。
“这个女人抢了你的丈夫,叫你独守空闺这么久,你不恨她吗?杀了她,皇上才可以收心,东楚才可以免去后患。”白初雪的脸色愈来愈差了,捂着胸口喘着急气,但眼里的狠毒依然没有散去。
“母后,臣妾是不喜欢她,讨厌她!但是她如今怀了身孕,如此做法,会不会太”欧阳雅兰迟疑了,满脸难色,“毕竟她是臣妾爹爹的养女。”这一句甚至有几丝哀求。
对欧阳羽彤虽有无数羡慕嫉妒恨,但真正生死关头,她还是怯弱了。
“你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吗?”白初雪的眉立即拧成了团,“没有哀家,你能有今天吗?”
一声声冷斥。
欧阳雅兰的那一身气场就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拔掉了,点头又摇头,有些不知所措。
羽彤早知此来荣章宫,非凶即险,已做了万全准备。荣章宫的各门守卫,她自是清楚,凭这些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就算白初雪用强,也是不管用的,冷眼旁观,只是想看看她们各自唱的什么戏。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欧阳雅兰良心未泯,若不然将来也是成为第二个白初雪。
“没有母后,就没有今天的儿臣,你不要逼她了。”就在一切陷入僵持当中的时候,珠帘又一次撞出清脆的声音,一条颀长的身影飘了进来。
第六十七章黑暗宫斗
明黄的颜色映着雪天傍晚的清迷格外显眼,冠上的流珠和着珠帘的清脆谱写着美丽的乐章,叮咚——叮咚——
东方璃的墨发上沾着片片的晶莹,嘴里呼出的气息结成了白雾,精致的脸颊上染着被风雪冻过的通红,他应该是刚从宫外赶回来的,有着轻微的喘声,气息很急。
白初雪枯黄的脸上是满满的惊色,可能没料到东方璃会突然地回来,一切将会前功尽弃,情绪的激动牵动了肺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母后——”
“母后,怎么了?”
东方璃和欧阳雅兰几乎是异口同声上前扶住了白初雪。
自大婚以来,东楚的皇帝跟皇后难得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难得如此的默契。
东方璃睨了一眼欧阳雅兰,阴冷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儿,虽说不爱这个女人,但母后卧病期间,她常伴于侧,贴身照顾,心中还是有一丝感激的。
好像比起以前,她瘦了。
刚才,她有机会除掉情敌的,但她没有这么做,至少这个女人比起她的母后,心没有那硬。
停留只是短暂的,仿如昙花一现。
“不用你们管,个个都不听哀家的话!”白初雪气恼地甩开东方璃和欧阳雅兰搀扶的手,阴森森的厉光落到欧阳羽彤的身上,嘴角扯起一个凛冽的弧度,“哀家这辈子都没败过,居然败给你这个女人!”
“太后娘娘过奖了。”欧阳羽彤清澈的黑眸微微一抬,与白初雪的视线对上,看着这个垂死边缘的妇人却觉得有些可怜,“太后娘娘还是不要妄动杀念,世上皆有因果循环。”
说起当年,白初雪只是一介宫婢,能扶摇直上做到太后的位子,她是踩了多少人的白骨。
先帝皇后纳兰夏也只是她攀爬路上的另一颗白骨而已,然,就是这颗白骨才会有今天的冤冤相报,才会有如今冷酷无情的南宫云轩!
东楚与南岳,东方和南宫早晚会有一战。
这个时间没有定数,也许很快就会来临。
“你——”白初雪气得眼翻白,差点晕过去,幸得欧阳雅兰扶得牢实,说实在的,这位十四妹妹对她的这位婆婆还当真是尽心尽力,“璃儿,你既然说没有哀家就没有今天的你,你就听哀家的,杀了这个女人,她不是你的,她肚子里也不是你的!你跟南宫云轩是永远的宿世,有他没你,有你没他
声声地斥喝,几乎是声嘶力竭。
妇人做着最后的挣扎,她不甘认命!
若当真行动可便,恨不得就下床来,狠狠地掐死她。
“母后放心,儿臣早晚会除掉他的!”东方璃轻轻拂袖,顺势做到了榻沿上,说这一句的时候,他刻意地扫了一眼欧阳羽彤,语气很重,面色沉着,一点儿不是玩笑。
羽彤知道,他是故意的,是在警告她,不要再对南宫云轩抱有任何的幻想了。
“璃儿,你啊,叫哀家怎么说你!”白初雪一声长吁,那是气极之后的妥协,恨恨地瞪了一眼欧阳羽彤,无可奈何。
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论她再怎么强势,也压不下这个极有主张的皇儿,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你先回去梅香宫吧。”东方璃握着白初雪的手放在胸口捂了一下,转身对欧阳羽彤说道,看似没有表情,侧脸过来的时候,薄薄的唇角往上翘起,愈多的阴邪。
“是。”羽彤低身一拜,视线掠过旁边的欧阳雅兰,她脸上的表情是愈多的复杂。
做为女人,嫉妒心大倒也没什么。
比起贺珍儿的凌厉,她的确巡色不少,若没有白初雪的帮扶,恐怕这皇后的位子做得也不是特别稳当。
羽彤撑着腰,轻轻抚了抚隆起的小腹,转身即去,一眼也没有多看东方璃。
即使这两个月来,他对她再怎么用心,也不能改变那个人在她心里的位置。
“你们俩都退下,叫贺贵妃来服侍哀家!”背后传来白初雪的斥声,听她的声音,刚才的气愤没有平息,唯独少了的是当初的那份强烈的凌厉,如此病身,气息体弱,想凌厉也未必凌厉得起来,喘声愈急了点而已。
叫贺珍儿来服侍?羽彤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确实如此。
太后与贺丞相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叫贺珍儿服侍,从婆媳角度讲倒说得过去,但从亲疏远近来看,一点都扯不上边。
这些日子,贺珍儿除了规定的问安时间以外,是绝不会在荣章宫多逗留片刻。
本来东方璃登基为帝,贺珍儿是当仁不二的皇后人选,偏偏白初雪选了欧阳雅兰。
这位贵妃娘娘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恨死了。
白初雪,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雪花依然在天空中飘洒着,天已着色,夜幕降临。雪夜清透,高高的台阶如此清晰。
随行而来的宫人撑起伞,扶着羽彤走下台阶。雪夜湿滑,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身怀六甲的她走得愈是艰难。
“朕扶你。”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阴冷冷的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意,紧接着一只大手搀上她的胳膊,抓她很牢。
“多谢。”羽彤微怔,知道是他,侧眸,看到东方璃的嘴角勾勒着点点的碎笑。
“没有拒绝朕,朕很高兴。”东方璃的长眉一挑,得寸进尺地抓住了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手很凉,需要有个人来暖一暖才是。”
“太后娘娘如今恶疾缠身,皇上如此逆她,不是大不孝吗?”羽彤低眸瞟了一眼东方璃紧握上来的手,想挣扎没有挣脱便放弃了。
雪滑路上,与他对着来,没好处的。
“朕只是选择自己喜欢的女人而已,对母后,朕从来不敢大不孝。”东方璃说得淡淡的,眉色清明,凤眸一挑,满目流光,视线如同烈鹰般掠过羽彤身上的裘衣,“朕送给你的衣裳,穿着很好看,你肯穿,朕很高兴。”
“不是有句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吗?”羽彤的眸光愈是清澈,故意地扫了一眼东方璃,同时抚了抚了小腹,很是疼爱地说道:“如今我身怀有孕,自己能挨冻,这孩子可不能冻着。”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他!”东方璃一声哼笑,脸色阴沉了几分。
“皇上既然知道,就不该问。”羽彤毫不示弱地还上一句。
东方璃的长眉猛得一拧,结成了疙瘩,明黄袖中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只听到啪啪的声音,凤眸里浪涌翻腾,一片冷彻。
两人对视了一番。
她高傲地扬头,丝毫不惧。
他冷眼竖目,恨不得把这个女人吞进肚子里。
僵局只持结了片刻而已,东方璃的红唇一抽,忽然地笑了,笑得愈阴愈邪,甚至还有几分灿烂,“朕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女人也是一样,朕有耐心,朕会慢慢等,一直等到你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为止。”
“我想没有那么一天的。”羽彤的回答干净利落,黑眸迎上去皆是坚定,不屈不挠,长睫微微一眨,染上雪花的晶莹,愈是美丽。
“朕就想不明白,那个冷血无情的人他哪里好!”东方璃的眉蹙成一团,冷冷地问道,“你以为他不爱天下?你以为他会为了你放弃江山吗?不会的!东方家的男儿骨子里都有野气!”
“是,在他心中的确如同皇上一样想着天下,但是他真诚,至少他爱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眼里都是真诚。”羽彤的回答很绝决,至少她所认识的那个外冷心热的南宫云轩就是这般。
某一刻,她也担心过南宫云轩会为了天下放弃她。
江山与女人,非得逼着人家玩二选一的游戏么?这个不可能。
“好,呵呵——”东方璃使劲地点了点头,笑得好彻骨,“你等着,总有一天,朕会证明给你看,到那时,你好好看看你心中日夜想念的人会如何待你。”
说罢,宽袖在雪风中挥得哗啦一声响,松开了她的手,径直朝停在台阶下属于他的龙辇走去。
雪地里留下的只剩两行深深的辇印。
“姐姐,快上来,外面风大。”待到龙辇走远,停在旁边的步辇,帘子被掀来,芳心急急忙忙地跳下来,搀了羽彤入辇。
这丫头早已是坐立不安了。
刚才本是要上前搀羽彤的,只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为了不惹过多麻烦,她才闷在车上等着东方璃走远。
“姐姐,太后没为难你吧。”一上辇,芳心扶了羽彤坐稳,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看我好好的,没少一根头发。”羽彤握了芳心的手,抓在掌心里牢牢的,看着这丫头,心情总会大好。
“没事儿就好,还好刚才那个坏人来得及时,不然——”芳心一边说一边掀开帘子瞅了一眼与其背道而驰的龙辇,嘀嘀咕咕地说道,“其实他对姐姐也挺好的,只可惜啊——”
话到一半,她又咽了回去,朝着羽彤吞了吞舌头,“姐姐,我胡乱说的
“凡事都讲究缘分的。”羽彤语重心长地说道。
“姐姐,若是你没遇上南宫哥哥,遇到是芳儿的哥哥,不知道会怎样噢,会不会就有缘分呢?会不会成了我的嫂嫂呢?”芳儿抱了羽彤的胳膊,枕在耳边一阵幻想着,忽然俏皮的眸一沉,忧扰眉头,“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他暂时不会有危险的。”羽彤轻轻拍了拍芳心的肩膀,轻声安慰道:“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我们要等,等到宝宝出世,那时我身子轻便了,一定会救出所有人。”说着,怜惜地看了一眼小腹,四个月了,宝宝应该已经成型了,胎动很明显,有时候身子乏得愈来愈力不从心。只能一个字,等。
芳心得到安慰,眼里的哀怨少了几分,仰起小脑袋又追问道:“姐姐,你还没回答我了,如果没有南宫哥哥,遇到的是我哥哥,姐姐会做我嫂嫂吗
话到此处,羽彤的心头酸酸的。
诩星为她做的很多很多了,从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像亲人,也许这辈子只能是亲人。
缘分就是这样,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就遇上了。
没有如果,也没有也许。
今生注定,要辜负诩星的那片深情。
上辈子没得到的亲情、友情、爱情,这辈子统统都尝试过了,原来是这种滋味,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女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纯粹的女人。
“芳儿,不要胡思乱想,今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羽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