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并不领情,也未叫韦瑶晴立刻起来:“听昔玉说你什么都知道了,今日见本宫不就是为了向本宫发难么?此处只有本宫与你两个人,又何须再惺惺作态?”
话已挑明,韦瑶晴自是不必再兜圈子。她起身站好,看着杨玉环冷笑与敌意分明的脸,说起话来不卑不亢:“贵妃娘娘如今宠冠天下,在皇上跟前更是红粉一言敌得过千军万马,瑶晴不过是一介寻常人妇,怎么敢对贵妃娘娘有所不敬?今日求见只因被一事困扰多日,还望贵妃娘娘指点迷津。”
杨玉环没有接话,满是警惕与疑惑地盯着韦瑶晴。在日常食用的燕窝莲子羹中掺入麝香之事她早已知晓,还想问些什么?是想要报复地施以诡计么?
韦瑶晴并不胆怯,也直视着杨玉环的双眼,直言不讳地问道:“敢问贵妃娘娘,霞儿是不是您的人?”
这话问得出乎杨玉环的预料,她面上的神情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洛阳行宫虽比不得皇宫大院守卫森严,一般人若是想混进去也是不容易的,更遑论在里面带走一个大活人了。霞儿不但能长驱直入,还能无声无息地将我掳走,说明她对行宫的地形十分熟悉,若不是有人给了她行宫的地图,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后来,她将我带至她父兄坟前,说一早就有人将真相告诉了她,是我让陈将军杀死了她父兄。所以她最恨的人不是身为贞顺皇后之子的王爷,而是我这个直接下令的凶手。贵妃娘娘觉得,这个替霞儿指点复仇之路的人会是谁呢?”
韦瑶晴分析得头头是道,说话间眼神一刻都没有从杨玉环脸上移开,看得她心里发虚。她强定了心神,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本宫长居深宫,如何会知道你们在洛阳的事?怎么,善名在外的寿王妃也会被人寻仇?”
杨玉环的讽刺再明显不过,韦瑶晴却是不恼不怒。一番言语交锋之下,她已敢断定杨玉环是在刻意掩饰。这件事关系到夕云的死,她绝不会就此放弃的。
“不止这些。”韦瑶晴继续为自己的推测进行证实:“最奇怪的是,霞儿居然会说出我的眼睛很快就可以复明。这件事除了寿王府的人,根本还没来得及向外人说起,便是我爹都不知晓。如今想来,寿王府定是有贵妃娘娘的眼线了,而那人定是昔玉无疑。从头至尾都不是巧合,更不是单纯的寻仇,而是贵妃娘娘你不满王爷与我夫妻恩爱,想要将我从王爷身边除去,对不对?”
“简直是一派胡言!”韦瑶晴的咄咄逼人将杨玉环激怒了:“什么霞儿彩儿的本宫根本连听都没听过,也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如果你是为了燕窝莲子羹的事情而这样栽赃的话,那本宫即刻就可以告诉你,你绝对不可能得逞的!”
这种威胁对韦瑶晴而言根本没用,她趁胜追问:“是,瑶晴有自知之明,知道皇上如今对贵妃娘娘言听计从,但是贵妃娘娘之所以对我动手,想必也是听说了王爷如今是如何对我。旁人信与不信对我而言其实无所谓,王爷是我夫君,他相信我就足够了。贵妃娘娘,您说呢?”
“你……”没想到被韦瑶晴反将一军,杨玉环气急语塞。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却是笑了起来:“韦瑶晴,你真的是太自信了。你以为洛阳遇袭那么大的事情,凭王爷随口的搪塞就能掩下你们的欺君之罪?是本宫,是本宫在皇上面前替你们极力圆话,皇上才转移的注意力。此次你们遇到这么大的事情,闹出了人命,要不是本宫故意扭伤了自己的脚,让皇上无闲余的心思去关注,你以为你们可以这么轻松就挨过这件事?”
“知而不报,等同欺君。你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你自己。”韦瑶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杨玉环的说辞。
“那又如何?事实是你们的确受益了。”杨玉环完全冷静了下来,言语间的挑衅越来越强烈:“经你这么一提醒,本宫顿时发现自己的本事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不错,霞儿是本宫安排的,可她的确是废太子李瑛的旧部之后,而陈玄礼的确是因为要保护你才杀死那些人的。本宫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说法,顺着霞儿的思路多加修饰了一点,并没有完全冤枉你啊。”
“我知道,你对王爷始终不能忘情,听到王爷对我诸般好心中定是不会快意。你要怎么对付我都好,可是你不该牵累无辜害死了夕云!”证实了夕云的死是杨玉环一手导致,韦瑶晴除了悲痛,更多了愤怒。
“无辜?谁是无辜?本宫就不无辜么?夕云不是本宫的人,又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死与不死对本宫而言无足轻重。韦瑶晴,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霞儿杀死了夕云,你的眼睛就彻底没救了。”杨玉环倾国的花容渐渐变得扭曲。
“我根本不想用夕云的命换得这一双眼睛。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霞儿挖去双目,夕云又怎么会死在她的刀下?她跟在我身边那么久,我们情同姐妹,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看到。易地而处,换做是你,你于心何忍?”想到这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韦瑶晴心痛如绞。
“这么伤心啊?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看着韦瑶晴泪落如珠的模样,杨玉环很是得意:“当日跟皇上闹别扭被赶出宫也是我故意为之。”
韦瑶晴不明白杨玉环的意思。杨玉环解释得咬牙切齿:“本宫被迫与王爷分开,你凭什么取而代之?你以为本宫真的会爱上那个行将就木的老皇帝么?本宫收到消息,王爷为了你要去往骊山取温泉水治眼。我在宫中度日如年,为了见他何其不易?没想到见了面,他句句都不离他父皇,还口口声声劝我回宫。你那么会蛊惑人心,一定是你在王爷跟前搬弄是非,让王爷对我消了情分!”
那件事依然是韦瑶晴心中的痛。李瑁的九死一生,孩子的凄凉枉死,竟然全是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尽管当日御医说那孩子本就是保不住,可后来他奉命来看诊时,她又问过。那时她才得知若没有受到大寒刺激,得以延到三月之期,兴许还有机会。因此,那段时间她才会格外痛苦,才更加难以释怀。原来不是她大意,杨玉环才是害死夕云与她孩子的罪魁祸首!
“我也没想到,皇上会那么快派人来寻我,还误会了我与王爷。我更没想到你那么快就有了王爷的骨肉。孩子没有了是报应,是老天爷有眼……”
“啪!”
杨玉环没有见好就收,而是继续用话激韦瑶晴,终被她奋力打了一巴掌,却消不了她丝毫愤怒与仇恨,伤痛与遗憾。发生过的事,死去的人,都挽回不了了。
杨玉环捂着脸,恨恨地看着韦瑶晴:“韦瑶晴,你会后悔打了本宫这一巴掌的。“
说完,她忽然泪涟涟地跪倒在韦瑶晴跟前,抓着她的裙摆哭着喊道:“韦小姐,我知道王爷对我尚有心思让你很不开心,可是我已经进宫陪王伴驾了,此生与王爷的情缘早已断绝,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若不是了解到了这么多事情,韦瑶晴就会被杨玉环的楚楚可怜给蒙住了。现在这副美丽的嘴脸只叫她觉得丑陋不堪恶心至极。她厌恶地掰开杨玉环的手,想要离她远一些。不料她竟趁势自己向后倒了去。
“住手!”
就在韦瑶晴疑惑杨玉环此举为何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厢房外传了进来。紧接着房门被大力推开,踏步而入的竟是李瑁!他看了看双手仍保持推人之势的韦瑶晴,又看了眼跌倒在地上,哭得泪眼婆娑的杨玉环,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计中计 情义拳拳
韦瑶晴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瑁扶起杨玉环,再看着杨玉环在李瑁跟前演戏:“王爷,你不要责怪韦小姐,是我自己不小心才跌倒的。”
凝视着这张曾朝夕相伴的绝色面容,李瑁的心情是道不明的复杂。过了良久,他才开口关切道:“你没事吧?”
杨玉环正举袖拭泪,听到这一问,即是抬起头欲回答,却发现李瑁是望着韦瑶晴问出的那句话。在韦瑶晴意外地摇了摇头之后,他走到了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王爷……”杨玉环不懂李瑁缘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们所有的对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
刚才那句“住手”不是冲韦瑶晴呼喝的。那些话李瑁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字字钻心,恍神间以为杨玉环对韦瑶晴做了什么。推门看到那一幕,又听得杨玉环方才说的话,也就明白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作戏以离间他与韦瑶晴之间的感情了。
杨玉环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瑁,连声说道:“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全都听到了。我明明……”
自言自语到这里,杨玉环突然醒悟了什么似的,指着韦瑶晴气急败坏地说道:“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设计我,你刚才全是在套我的话。你这个毒妇!”说着,她就朝韦瑶晴冲了过去。
李瑁想都没想地赶忙将韦瑶晴护在了身后,挡下了杨玉环扬起的手,“不关晴儿的事,是我自己担心她,没有等你的人来通报就提前来了。”
话及此,李瑁松开了杨玉环的手,长叹息道:“你处心积虑算准时间,无非是要我亲眼看到晴儿推倒你而误会她,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杨玉环再无话可说,流下的泪不知是因计划败露还是心有愧悔。李瑁心绪烦乱,实在看不下去,拉起韦瑶晴的手朝厢房外走去。
二人走到厢房门口时,杨玉环喊住了李瑁:“王爷可还记得当初新婚之夜对玉环说的话?”
李瑁身形一顿,停下了脚步,这让杨玉环看到了一丝希望。她缓缓朝他走去,回忆道:“洞房花烛夜,王爷曾亲口对玉环说,当年洛阳一面,你的心情是‘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①今宵得与成就宿世之好,定要与玉环白首不离,恩爱不弃。前后短短几年,王爷就重拥佳人而忘了玉环、忘了亲许的承诺了么?”
李瑁当然没有忘记,可现在的他不能对那些过往流连不舍,不能因那些过往而辜负身边为他几经生死之人。
“贵妃娘娘请自重。”兀自挣扎了好一会儿,李瑁才毫不留情地说了这么一句。尔后,就带着韦瑶晴匆匆离开了。
原以为事情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原以为这一次可以彻底让韦瑶晴认清李瑁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到头来,所有苦心谋算竟是一场空。非但输给了韦瑶晴,还让李瑁知道自己做的所有事情。他一定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能在寂寂宫中度日,便是想着李瑁以往对自己的好,现在竟发现一点都不剩了。望着他绝决的背影,杨玉环心如死灰,踉踉跄跄地向后跌撞而去。
远远瞧见李瑁带着韦瑶晴走了,花语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连忙跑进了厢房,扶住了杨玉环站稳。
杨玉环欲哭无泪,笑得凄惶又痛苦,看得花语心惊胆战。她虽不愿韦瑶晴受到伤害,可杨玉环待她们这些下人也是不错的,她的担忧亦是真心实意:“贵妃娘娘,您怎么了?您……还好吧?”
杨玉环失魂落魄地循声看向花语,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单纯质朴、布满焦急的面容。当年她嫁给李瑁时也是这般的花样好年华,他也还是那个少年意气的十八郎。往日的郎情妾意犹在眼前,如今却只能看着深爱的男子牵着另一名女子的手弃自己于不顾。她是该骂天不怜见,还是该怪李瑁薄情?
李瑁坐在返回寿王府的马车内,心情分外沉重。亲眼看到曾经那般美好的人儿成了这般心机深沉、心思毒辣的人,而且还与自己孩子的死脱不了干系,谁都不会好受的。况且,那个人是他曾真心去爱过疼惜过的人。
韦瑶晴守在李瑁身旁,对他的难过感同身受,并没有因为刚才他选择站在了她这边而庆幸。她将双手覆上了李瑁的手,抱歉地看着他,开口道:“王爷,对不起,妾身……”
话没说完,她的手就被李瑁反握住了:“该道歉的是我,我没想到玉环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晴儿,对不起。”
韦瑶晴摇了摇头:“王爷对妾身这般维护,妾身已经心满意足。”她抽出右手,用食指轻抚着李瑁的眉心,才是继续说道:“事情都过去了,就到此为止吧。万望王爷舒心才好。”
今日所闻好比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天巨涛,李瑁心结一时还无法得解:“夕云对你我夫妻恩重义深,如今知道了真相,更觉她死得冤枉。还有我们的孩子,御医后来也说只要延得到三个月未必就回天无力……”
“王爷,不要再说了。”韦瑶晴伸手捂住了李瑁的唇,阻止他再说下去。说得越多,他就会越难以释怀,“枉然也好,注定也罢,都逃不过因果循环四个字,即便追究到底也挽回不了什么。王爷今日这般对待,贵妃娘娘心中定会苦痛难当,往后活着兴许会比死亡还要煎熬,何必再做过多纠缠呢?情到痴处,谁对谁错根本就说不清。说到底,放过她,也是放过王爷自己。”
“晴儿,我……”听出韦瑶晴话中深意,李瑁当即想要解释。
韦瑶晴还是阻止了:“王爷不必多言,妾身都能理解。”
一席话听下来,李瑁自愧不如,他何德何能娶妻如此,再多的话都比不上一个感激的拥抱。在依偎进李瑁怀中的那一刻,韦瑶晴也变得心事重重了。今日李瑁虽然是站在了她这边,他心中爱的仍然是杨玉环,对她更多的是亏欠之心。那些绝情的表现与话语伤了杨玉环,何尝不是也伤到了他自己?如果……如果没有听到全部的事实,他还会这般笃定地选择相信她么?韦瑶晴没有这个信心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更没有勇气问李瑁要一个回答。
回到寿王府,李瑁独自去了书房。看着他的背影,韦瑶晴欲言又止,默默回到了卧房。坐在梳妆镜前,她愣了好久的神。最后,她伸出手轻抚着镜中映出的那一双眼,蹙眉喃喃自语道:“夕云,你会不会怪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你报仇?”
那日得知杨玉环是指使昔玉之人,韦瑶晴想起了很多往事,虽无确切证据,但已经有了九成把握断定夕云的死与杨玉环脱不了干系,心头恨意实在难消。若说从前对杨玉环有歉疚,那一刻全都没有了。
处在黑暗中的九年,是茫然无措孤心无依的九年,是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又一重生不如死的折磨。若不是夕云日日陪伴,细心照料,韦瑶晴都不能想象自己要怎么熬过来。对夕云而言,韦瑶晴是她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对韦瑶晴而言,为了夕云她同样可以不惜性命。偏偏在一切都要好转的时候,夕云遭遇横祸枉死。若真是意外,她只能怨天不仁;若是人为,她如何能不恨,任由那凶手逍遥得意呢?
原本她可以不动声色地去跟杨玉环见面,但她选择了在李瑁面前上演一出戏假情真——
李瑁回来时,韦瑶晴正在刺绣,心情恍惚间不小心刺到了手指。李瑁赶紧上前,察看她的伤势:“让我看看。”
韦瑶晴收回了手,笑着道:“王爷,你回来了。”
看着强颜欢笑的眼前人,李瑁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发生什么事了吗?”
韦瑶晴收拾着手边刺绣的什物,搪塞道:“王爷多虑了,妾身只是一时不小心而已。”
这般言辞闪烁,李瑁当然是不信的。他拉过韦瑶晴的双手,使她正面对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晴儿,你分明就是有心事,为何不愿对我说呢?你我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言吗?”
韦瑶晴犹豫再三,还是避重就轻道:“王爷,妾身真的没事。只是今早听到一位故人的一些消息,才恍觉无论是她还是妾身自己,都早已不复当年初识之貌,觉得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韦瑶晴的话合情合理,李瑁仍看得出她顾虑忡忡。但是这个问题她说得也是极为认真,他只能先替她解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