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好像是分道扬镳的。
周棠鬼使神差地报给船夫一个数字。
那是小夫子在烧糊涂的时候在他耳边叨叨的,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居然对这个事记得这么清楚。
他知道自己挺傻的,就算小夫子说的不是胡话,那盏灯恐怕也是以前放过的,这次的编号必然不同了吧。可他就是报了这么一个数,然后紧张兮兮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船夫递给他一只河灯,说是第二十七盏已经漂了老远啦,快到河道尽头了他才找到。
那是盏再普通不过的荷花灯,没有丝毫特别的地方。
周棠翻看了一下号牌,确实是“二十七号”。
他心说多半是哪个没眼光的穷酸鬼,就买个这模样的河灯,还指望能有什么贵人看中它捞它上来?
他已经没报多大希望了,估计小夫子还在文渊阁里忙活着,根本没有空来这边玩乐吧。
沮丧地想着,他取出河灯中的笺子。
瞬间,他僵住了。
那张纸上赫然就是小夫子的笔迹,而且有着小夫子一贯的简练风格:
此生棠棣开荼蘼。
三遍荣华不如你。
匪报兮,永以为好兮。
——祭往生
周棠看得指尖轻颤,脆弱的纸张簌簌作响。
他回过神来,赶忙把这张笺子收进怀里,这时候再看那盏荷花灯,顿时觉得清丽脱俗,高贵典雅,绝非凡品,比其他那些花里胡哨却没有内涵的好太多了!
除去最后那行“祭往生”(周棠认为这三个字大概是随意的落款什么的,不重要也不需要深究),前面几句分明就是小夫子写给他的情书!
这样都能让他找到,说明他和小夫子的缘分,是天意啊!
周棠跨上马就往洛府赶去。既然小夫子出来放河灯了,那文渊阁今日定是放假了!他想赶快见到他!
周棠进洛府时,洛平已经熄灯入睡了。
他挥退了诚惶诚恐的仆人,坐到洛平榻边。
屋里太暗,他只听见平缓的呼吸,看不清洛平的脸。想了想,他点燃了那盏河灯中的余蜡,就着微弱的光端详自家小夫子。
小夫子的眼下有一片阴影,想是日夜劳累,睡眠不足。
周棠本来想好好与小夫子缠绵一夜的想法,就因为这张疲倦的脸烟消云散了。他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洛平的眼角和面颊,觉得心里满足得都要化掉了。
他吩咐仆役打水让他沐浴,洗去一身尘土汗水之后,他蹑手蹑脚地爬进了洛平的被窝。
洛平到底被这动静惊醒了,初时一惊,待感受到熟悉的温暖,他慢慢放松身体。他还没有醒透,说话有些含混:“陛下荣归,可看见百姓点的河灯了?”
周棠对着他白皙的颈项,情不自禁地吻上去:“嗯,看见了。我还看见第二十七盏的荷花灯,里面有一封写给我的情书。”
“陛下英武,定然有很多……”洛平忽然完全清醒了,“第……二十七盏?”
周棠献宝似的把那张笺子与河灯拿给他看,洛平默然无语。
他没有想到周棠会捞起自己的灯,这也太凑巧了。
周棠看出他的疑惑,笑道:“你忘了?你在越州时与我提过二十七这个数字的,不过依我看,还是缘分做得主。”
洛平心下叹息:当真是天命啊。
周棠望着他有些怔愣的侧脸,耍无赖道:“小夫子,让我抱抱你吧。”
洛平一僵。
“我知道你很累了,不会胡闹的,我就想抱抱你。”
洛平没有说话,周棠就当他默认了,伸臂把他揽进自己怀里。
不一会儿,周棠就把脸贴到洛平耳边,一边轻轻舔着他的耳垂,一边用手指头在他肚子上画着圈:“小夫子,从小我就觉得,你身上好香啊……”
洛平长叹一口气:“陛下,想做就做吧,你这样,臣也睡不着。”
周棠一听这话立刻翻到他身上,眼里晶亮晶亮的:“小夫子,就一次,我保证。”
事实证明,即使是一言九鼎的君王,在床上说的话也完全不能算数。
洛平算是累晕过去的,不过睡得很香甜,时常紧蹙的眉头都舒展开来了。
周棠痴痴望着他的睡脸,自得地想,小夫子是喜欢他的,可是太害羞了,以后河灯节必须年年办,还要办得越来越红火,这样他的小夫子的心意,就会漂到他心里来了。
这一夜外面在狂欢,而仅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是狂欢后一场安宁的美梦。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一日为相。
☆、第六十二章 洛小安
征和三年;新年初至。
街上燃放着火红的烟花爆竹;孩童撒了欢地玩闹,手里的冰糖葫芦掉了一颗在雪地上;砸出红色的凹坑。
孩子舍不得,伸手要去捡;被大人拉住:“掉地上的就不要了;脏不脏!”于是孩子只能咬着手指头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路边一团小小的人影迅速窜了过去,黑手抓起那块包裹着糖葫芦的雪就往嘴里塞,塞满整张嘴之后艰难地咀嚼着,像是吃着什么人间美味。
“噗噗噗……”小乞丐吐出嘴里的山楂核;意犹未尽地咂嘴。
一双毛边锦靴出现在他面前,他抬头去看;冷不防被阳光晃了眼,忙用手去捂眼睛。感觉到那人似乎蹲下来遮住了日头,他才慢慢张开手指。
眼前是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掌,手掌的主人说:“走吧,我带你去吃糖葫芦。”
小乞丐歪着头,鼻涕滑过嘴角拖到了下巴。
他不认识这个人,可是这个人的声音很好听,眼睛也很温柔,而且,还说要给他吃糖葫芦……反正,不像是坏人。
小乞丐又回头看了看,确定那人是在对自己说话,于是战战兢兢地开口:“甜、甜甜的……糖糖……好吃……”说着他伸出沾着糖浆的小黑手,想去碰那人的手心,犹豫了一下,改去抓那人的袖口。
那人丝毫没有嫌弃的样子,笑着牵起他的手,往卖糖葫芦的大爷那里走去,给他买了两串,就把这孩子领回了家。
洛府的家丁看见自家老爷带回一个小乞丐,茫然问道:“老爷,这是……”
洛平道:“以后他就是我的养子,名字叫……洛小安。”
家丁躬身道:“是,小的知道了,老爷,安少爷,快进屋吧,风大了。”
洛平拉了拉专心舔糖葫芦小乞丐:“小安,进来吧,到家了。”
周棠看完官员们贺新的折子,略有些烦躁。
什么册后纳妃选秀女,趁着日子喜庆,那些人又把这些话翻了出来。
唠唠叨叨了三年,每次都被他以朝政未稳、不谈家事为由回绝。那些老臣也就算了,刚选拔的几个年轻官员也这样明里暗里地劝,快要让他烦死。
娶老婆?娶那么多老婆有什么好?
看看他父皇吧,女人一堆子嗣一堆,处心积虑了大半辈子,结果皇位还是没能妥善交给自己最疼爱的皇孙。
他知道,那些官员不过是想把自家女眷往宫里送,也好让自己在朝中站得更稳当,可在他看来,什么样的女人都入不了眼,分明一个都比不上他的小夫子。
想到这里,他唤来暗卫首领,呷了口茶问道:“今天他气色如何?都做了些什么?”
暗卫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自然知道皇帝陛下问的是谁。陛下政事繁忙,那位大人亦是公务缠身,自从两人少有时间私下见面,陛下便时常派他们掌握那位大人的衣食住行。
暗卫恭敬答道:“洛大人精神不错,今日出门散心,捡了个孩子回府。”
“哦,捡了个孩子。”周棠猛地一愣,拍案而起,“捡孩子?哪里来的孩子?!”
“陛、陛下……”暗卫吓了一跳,慌忙回答,“是路上遇见的小乞丐,洛大人大约是看他可怜,就带回去了。”
“他说了些什么没有?”
“回陛下,洛大人好像说,要收那孩子做养子。”
周棠怒极:“好,好,大过年的不过来陪着朕,说是通鉴正编写到紧要关头分不开身。亏得朕在这里成天为他操心,他倒是悠哉,白捡个儿子回家养!谁准他养儿子了!”
说着他扔下一干折子,大步走出真央殿,回寝宫生了好一会儿闷气,几次叫人去传洛平,又半道上把人叫回来,弄得传令太监一头雾水。
最后他终于放下面子,换了衣服就要去洛府。
暗卫偷偷抹了把汗,他还是没想明白,皇上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人家洛大人发善心捡个孩子怎么了?皇上居然比上次听闻洛大人出入烟花柳巷还要震怒,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儿?
————
洛平嘱咐家仆给小乞丐洗澡,没想到闹得整个后院鸡犬不宁,洛平给吵得无奈,最后只得亲自过去安抚。
大老远的,就看见小乞丐光着瘦骨嶙峋的小身板往木桶外面翻,两个家仆都拽不住。
洛平走过去,挥退使劲拉扯他的家仆,见到小孩惊骇的眼神,轻轻拍抚他的后背道:“乖,洗完澡给你吃好吃的。”
小孩一见是他,立刻不闹腾了,小声说:“好多水……掉下去……会淹死,怕……”
洛平看了眼木桶,心下了然。这桶对于小孩子来说确实有些深了,这孩子甚至站不到桶底,难怪这么害怕。
想了想,洛平捋起袖子,伸手架着他的咯吱窝,柔声道:“别怕,不会掉下去的,你看,我会扶着你。”
感觉到那双温暖的手臂护着自己,小孩整个人抱了上来,搂着洛平脖子死活不肯松手。洛平莞尔,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好了好了,马上就洗好了。”
家仆们赶紧趁此机会替小少爷擦皂角洗身体,小孩搂得太紧,洛平边哄着边让他稍微松松手,他也算听话。不一会儿洗好了,洛平的身上已湿了一大片。
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干燥的头发梳顺了,那孩子看上去倒也标致,就是干瘦了些。
坐在饭桌上,小孩伸手要去抓饭菜,被洛平制止了。
洛平要他坐端正了看着自己,听完训话才可以吃饭:“听好了,以后你的名字叫洛小安,是我的儿子,你要叫我爹爹,明白了吗?”
小孩盯着糖醋排骨吸口水,点头表示明白了。他指指自己:“洛、小、安……”然后眼巴巴看向洛平,“爹爹,小安想吃肉……”
洛平神色严肃:“不可以用手抓,来,跟着爹爹学,用筷子夹,夹不起来不许吃。”
洛小安老老实实地拿筷子,小手纠结了半天,夹起一块排骨又掉了,再夹再掉。洛平耐心地演示,一遍又一遍矫正他的姿势,直到他把一块排骨夹进自己嘴巴里。
“唔唔唔……”洛小安急吼吼地吃着,生怕别人跟他抢的样子。
洛平叹息,夹了两块肉到他碗里:“小安不用急,慢慢吃,都是你的。”
洛小安正埋头苦吃,嘴巴里包的满满的,闻言抬起头来,艰难地用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洛平碗里:“小安的,还有爹爹的。”
洛平笑着夸奖:“好孩子。”
这日晚饭吃得早,饭后外面飘起了雪,小安晃着脚坐在洛平身边看他写字,不敢插嘴打扰。忽一阵寒风吹进来,他裹着小袄子打了个寒颤。
洛平问道:“冷么?”
小安摇了摇头。
洛平放下笔,捏了捏他的手,一片冰凉,随即吩咐家仆在书房里添上一个火盆。他自己不怎么畏寒,小孩子可吃不消。
火盆慢慢烧着,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小安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地就要撞桌子。洛平听见轻微的一声“咚”,转头看见小安眼泪汪汪地捂着头,忍俊不禁。
“去床上睡吧。”他说。
小安还是摇头,挪了挪屁股与他挨得更近了。洛平见他执拗,便也不强求,继续写着关于丹青名家肖正元的初稿。
小安忽然说:“爹爹,字好看。”
“小安也想写吗?”
“嗯,想。”
洛平笑了笑,把他抱坐在自己膝上,手把手教他写字。
初时小安兴奋地盯着墨水画出的笔迹看,没写几个字就失了兴致,后来倚在洛平身上又打起了盹。
周棠进来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洛平宠溺地抱着个孩子,手把手教他习字,孩子紧紧偎在他怀里,半梦半醒,一脸幸福。
周棠看不下去了:“洛平!你对你儿子还真好啊!”
洛平似是料到他会来,搁下笔墨,轻轻推醒了小安,起身相迎:“微臣拜见陛下,陛下快请坐吧。”
小安看看对面凶神恶煞的人,拽着洛平的衣袖一脸茫然。
周棠一撩锦袍落座,斜眼瞥见屋里的火盆,道:“你不是不怕冷么,怎么,怕儿子冻着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孩子,你这就养起来了?”
周棠心里那把闷火越烧越旺。他就是看不得洛平对别人好,尤其是小孩子!洛平是他一个人的小夫子,别人凭什么来霸占!
还有刚刚小夫子怎么回事,抱着他手把手地教写字?他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最可恨的就是这个死小孩!居然窝在小夫子怀里睡觉,还抓着小夫子的衣袖,做什么!装可怜吗!这招他早就玩腻了!
气得狠了,周棠口不择言的毛病又犯了:“洛卿要是寂寞了无聊了,大可以到宫里来找朕,在外面随便捡个乞丐算什么?你就这么清闲吗!还是说你想再养大一个学生,改日好篡了我的位?!”
“微臣不敢。陛下,这孩子不是随便捡的,说起来,他与陛下也有点瓜葛。”
“嗯?”周棠一肚子的火气被噎住了,“怎么回事?他是谁?”
“他是年前被陛下斩于午门的郑詹士的私生子,郑詹士的家眷子嗣该充军的充军,该流放的流放,本来是没什么人在京城了,可独独漏了这个长在市井的私生子。”洛平细细道来,“前几日臣去勾栏街查访过此事,这孩子确为郑詹士与一名官妓所生,那官妓得知郑詹士获罪,因怕受牵连,早已离开京城了,只留下这个儿子。”
周棠回想起这档子事,冷哼一声:“原来你去那烟花柳巷是为这件事。既如此,那这孩子也断不可留在京城了,找到其母一并流放才是。”
“陛下,郑詹士获罪,微臣也起过推波助澜的作用,其实心中有愧。如今这孩子的母亲不知远走何处,要找起来实在不易,臣以为,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这孩子本也没什么错,他压根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更何况……”
洛平垂首看了看洛小安,叹道:“更何况,他还是个痴儿,什么都不懂,更不会对陛下您有什么不利。所以臣斗胆,还请陛下放过他吧。”
周棠讶然:“他……他是个痴子?”看着挺有灵气的啊。
洛平道:“他确实是个痴儿,现如今已是七岁了,却连话也说不利索。陛下七岁的时候,都已经出口成章了。”
暗里被小夫子夸了一句,周棠的自尊心稍稍得到了满足——他才不会跟一个傻子计较。但是:“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吧!不管怎么说他是罪臣之子,这样于理不合,我不同意。就算不去找他娘,也要把他送出去给别人养去!”
“陛下,微臣已收他做养子,从此他与郑家就没有半点牵扯了,现在他名叫洛小安,不过是我从路边捡回来的一名小乞丐而已。微臣一生只……尽忠陛下,恐怕也不会娶妻生子,还请陛下不要为难微臣的儿子了,就当赏给微臣的恩典,好让微臣身边有个孩子解解闷。”
洛平说得恳切,跪地陈情,周棠本想回他“有什么闷我给你解就是了”,然而转念一想却是惘然。他是君王,不可能终日陪在洛平身边,洛平也不会接受由一个皇帝来向他尽孝。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不再是荷塘边的师生了。他给得了洛平荣华富贵,却给不了他一天的时间,偎在他身边,听他说故事了。
周棠心内苦涩,忙去扶他起来,半晌道:“小夫子你这是逼我,罢了罢了,随便你吧。只两点你要记住了,一,这孩子的身世不可张扬,二,你与他是父子,可不许有什么……嗯……乱伦的事情。”
洛平无可奈何:“陛下想到哪里去了……”
话未说完,周棠已烦躁地上前抱住他,当着洛小安的面咬起了他的耳朵啃起了他的脖子:“你做他爹是不要紧,但你还是我一个人的小夫子。”
颈间丝丝抽痛,洛平不禁低吟一声,顿时有些尴尬。正想要推开,还没有所动作,周棠居然“嗷”地大叫出来。
洛平吓了一跳,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