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将她的用心看在眼里,颇感欣慰:“顾姑娘,尚衡没看错你。因着他小时候是养在公主处的,我不敢去打扰,所以很多事情也是听他身边的仆从说的,你须得自己注意着。我没有机会照顾他,你一定要帮我好好对他。”林姨娘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湿了绢帕。
镇远侯见此,揽了林姨娘过去:“玉娘,别伤心了。尚衡自己会照顾自己,况且以后以后还有顾侄女帮忙照料,我们大可放心。”
林姨娘听着,却哭得更伤心了:“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自从他出生起,我就没抱过他一次,没为他做过新衣纳过鞋垫,没给他做过羹汤烧过菜肴,甚至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如今,我们,他却……”
“玉娘,别说了。”镇远侯虽心疼她,却沉脸阻止了她。
林姨娘泪眼迷蒙地看了看顾清瞳,再看看镇远侯,别过了脸,不住地抽泣着。
顾清瞳感觉他们话中有话却不肯说,只能站在一旁安慰着林姨娘,向她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江尚衡。
林姨娘得了她的保证,才止住了哭泣,握着她的手反复叮嘱。
到了下半夜,韩裕安就派了那位女大夫来给顾清瞳易容,镇远侯则去老王爷府上借人了。顾清瞳昨日夜里被季宸折腾了几个时辰没睡,今日夜里又熬着,便有些撑不住。
待得易容完毕,她却听到外间一阵吵嚷,还亮了许多火把,一个激灵便清醒了:“外间发生了何事?”
“严相爷和沈尚书说是刺客又往这边来了,突然领了人来搜查。”这时候,林姨娘匆匆从外边进来,取了一套婢女的衣裳给她穿上,一边解释着一边领了她往后门走。
“真的有刺客行刺皇上?”
“听说是瑞王余党,但是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应当不假。”林姨娘脚步急,却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一个女人,幸而顾清瞳扶住了她。
“林姨娘,你这急匆匆的,是去哪儿?”那女人由着身后的丫头扶着才没摔着,看清是林姨娘后,语气冰冷。
“公主。”林姨娘忙福身问安,顾清瞳随即矮身作礼。
庄嫱公主披了一身黑色披帛,表情森然,灯笼微黄的光亮打在她脸上,显得十分诡异,缓缓走到顾清瞳身侧:“这丫头何时入府的,我怎么不认得?”
林姨娘不着痕迹地走到中间,将她们隔开,低眉顺眼道:“这是我娘身边的丫鬟小梅,因着我娘亲病了,府上特地派她来通知。但是听说宫中刺客又躲到这边来了,严相爷突然入府搜查,我只能与她从后门出。”
庄嫱公主听说严相爷来查,方才还凛然的神情顿显慌张,随随便便给林姨娘扔了句话就往前方去。
林姨娘看她走远,深深地舒了口气,
出得后门,已经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隔着半条街的地方等着了,顾清瞳被催促着上了马车,见上面坐了三个孩子和韩裕安,便知该离去了。
到了城门口处,后半夜城门已关必得第二日才会开,况且还发生了刺客的事情,守城的人本不敢放行,幸而樊晰柳赶来做了担保才放了顾清瞳走。因为沈玉卿等人在镇远侯府处搜查,顾清瞳倒是安然出了城门也未见身后有异。
韩裕安送她到了下个镇上就下了马车往回走,顾清瞳身边只有三个孩子和赶车的车夫。
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是恰西将军带出来的十几个孩子中最出挑的,能文善武,原先也与顾清瞳相识,只是不熟悉。
顾清瞳便与他们重新认识了一番,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两个男孩子是堂兄弟,又高又黑的叫于时,十五岁,另一个皮肤白皙却略胖的叫于光,十四岁。女孩子则叫于荣,身量不高,才十三岁,但是一双眼睛看着极机灵。
他们本就想随恰西将军出战,奈何将军不肯,此番听说顾清瞳要去边境,自然踊跃相随。
一路上有车夫打点着,顾清瞳也轻松不少,她摸了摸腰间的卷轴和书信,算了算时间还要过上半个月才能到,便提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时刻警惕着。
只是,这路走了两天,顾清瞳便觉有些奇怪。她明明记得云穹位于南方,那么也该往南走,可是她不经意间注意到路边刚砍掉的大树,竟是年轮紧密的半面朝着前方,那是往北边去了。顾清瞳生怕自己看错,便拉了于荣来问。
于荣因为没出过门,也没注意上,经她一说,仔细观察了路边的草皮和树冠,便确定车夫带着他们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顾清瞳不知车夫是不是沈玉卿的人,但是肯定不是韩裕安的人。她不能打草惊蛇,四人便趁夜间在客栈迷倒了他,然后几人问了路重新雇马车往南边赶。
这回顾清瞳只能让两个男孩子在前边赶车,自己则和于荣讨论着有没有其他办法尽快赶到边境。
于荣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顾清瞳一看,竟是辕朝国的地图。地图在这种时代是机密,于时和于光没有,于荣却有一幅,顾清瞳便知晓了这三个孩子里,她才是领头的那个。
于荣比划了一阵,略为为难道:“清瞳姐姐,有个办法可以加快速度,但是对你来说比较凶险。”
“对我来说?”
于荣郑重点点头:“前方就是闵洋郡,闵洋郡的北边有一座秦冕峰,我们可以从那里穿过去。只是秦冕峰异常陡峭,怪石嶙峋,还有诸多猛兽出入。我们三人过去没有问题,你未经锻炼,恐怕撑不住。”
“为何撑不住?”
“你从未出过远门,身子娇弱,能走爬到半山腰就不错了。”于时从外边爬进来道。
“从秦冕峰过,几天能到边境?”
“五天。”
“五天……”顾清瞳暗暗算计着,握了握拳,语气坚决,“赶马车还要半个多月,我们过秦冕峰。”
“万一你撑不住呢?”
“我能撑得住。”顾清瞳看他们不信,放软了语气,“若我撑不过去,于荣和于时先去找恰西将军和骁骑大将军。”
于时几个本就心急,听她已妥协了,点点头,赶了马车往秦冕峰去。
待得到达秦冕峰,时间已近傍晚。虽然已是夏日,但是阴风阵阵,吹在身上一阵战栗。她看着这黑魆魆的山谷,混杂的猛兽叫声听得她心里直发毛。
大家弃了马车,于荣背了几个包裹就在前头,顾清瞳走在中间,于时与于光则垫后。
到达
顾清瞳硬着头皮随着于荣上小道,那小道因为常年无人行走;尽是杂草荆棘;路上时有凸起的石块硌人脚底。
因着秦冕山越走到上边越陡峭;所以于荣特地探了一条弯道来走;也就是说要爬到秦冕山半山腰再绕到山的另一侧,然后从地势较平缓处到另一个山头上;最后从那个山头过一道长峡下去。
这山林里的天地没有人工痕迹,仍旧保存着最原始的面貌;而且顾清瞳在隐蔽处还能看到不少白色的大鸟在林间扑棱着巨大的翅膀。
夏天里;大多数野兽都会出来转动,寻找猎物;特别是气息异常的猎物更容易吸引它们的目光。夜里露宿之时;四人生怕洞中有大型猛兽而不敢寻找山洞;只能爬到树上去休息。
于荣三个在浮云山受过相关的训练,树上安睡也稳稳当当,没有丝毫问题。可顾清瞳却时刻担心自己会从树上掉下去,最后只能扯了一件长裤出来将自己绑在树上才算安心了。
可是顾清瞳刚闭上眼睛,就觉得耳边有“呲呲”的声音,她略微一回头就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嘴巴哆嗦两下:“荣儿。”
可是下一瞬,蛇已迅速靠了过来,顾清瞳“啊”一声,吓得往侧边一躲,却见蛇一口咬偏,咬在了她的胳膊上。
于荣听得她出声,侧过头一看,趁着树叶间漏下的月光看清是什么之后,微微抽了口气:“你别动,这条蛇尚处幼年,毒性也不强,别怕,等我过去。”
顾清瞳此刻怕也没有用,听她这么说,抱紧了身下的树干,闭紧了嘴巴。
那蛇似乎感受到一旁有人踩着树干过来了,便放开顾清瞳,昂了头,朝着于荣吐了吐信子。
于荣见它离开顾清瞳一尺远,喝一声“闭眼”,扬起手就洒了一片粉雾过去。
顾清瞳闭眼屏息,听得那蛇发出了怪异的声音,而后游下树干迅速地逃走了。
于荣忙解了顾清瞳身上的衣裳,扶着她跳下树,看旁边树上的于时和于光也已过来了,轻声道:“附近有蛇,但是蛇记仇不能打,只能撒药粉,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们去寻寻这附近有没有空旷一点的草地,找点柴火点着。”
“好。”于光和于时跑远了,于荣则环顾一圈,扶着顾清瞳在一棵香樟树下坐着,给她吸毒。
顾清瞳的手臂被毒蛇咬了一个小口子,微微有点麻,流出的血液虽然不黑,但也是暗红色的。于荣似是对处理蛇毒极为熟练,一会儿就吸尽毒血,去附近寻了几片像树叶又像草的叶子来嚼烂了给她敷上。
顾清瞳瞧着她轻车熟路地给包扎,再看于时和于光未回,而这林中阴风吹过,心头森然,按了按胸口,打算说话转移注意力:“荣儿,你真是厉害。”
于荣动作未停,只抬头瞄了她一眼:“我八岁就能斩一条一丈长的蟒蛇,对付这两尺长的小青蛇,小菜一碟。”
“你们山中有很多蟒蛇?”
“嗯,不过都是养来给我们历练的。我们在山中无事,恰西将军就专门组织了一队精兵教习我们这些孩子。毒蛇算什么,最厉害的是个头小,毒性强的蝎子还有毒蜘蛛。今日若不是在这山里势单力薄,怕有蛇群报复,我早斩了那小青蛇给你报仇。”
顾清瞳瞧着她说话间自信满满,可是又孩子气地嘟着嘴,对于毒蛇咬了她分外郁闷,浅浅一笑:“我也没怎么样,被小青蛇咬一下就当是个提醒吧。”
于荣毕竟是个孩子,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还怕顾清瞳看轻她的本事,继续道:“这些毒蛇猛兽都不算什么,毕竟个头较大好提防,最难提防的是行动灵便,总爱攻人不备的小毒虫。适才我已在别处撒了药粉防蛇虫了,却没想到那小青蛇竟从什么地方钻了空子咬了你。”
顾清瞳看她包扎好了,还细心地检查了她身上其他地方,抿了抿唇:“荣儿,我没事了。我刚刚没睡着,它靠过来我就发觉了,也没其他虫子咬过我。”
“还好你警惕心重。”于荣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顾清瞳则有些汗颜,她不是警惕心重,而是睡在树上不习惯。
于荣倒也没注意上她的表情,只是皱了小小的眉头,看着于氏兄弟离开的方向:“他们俩怎么还没回来,这秦冕山难道会比浮云山深处更险?”
那两个男孩子虽然受过训练,但毕竟年少,顾清瞳也有些担心:“我们去寻?”
于荣缓缓摇头:“不了,我们不知他们是从哪条道走的,万一他们回来找不到就不好了。而且这地方树高草杂,我们一离开,未必还能找得回来。”
“那他们怎么找回来?”
“他们做了标记,自然能找得回来。”
“我们不能循着标记去找?”
“不能,他们绕来绕去,定然不止一条道,难以辨清。”
顾清瞳听她一条条否决,便噤了声。
于荣回头看她脸带颓色,弯了弯嘴角:“姐姐,不必担心,也不必自责,这是我们的专长,不会出事的。况且我们就是来保护你的,你自己也小心着就好。”
顾清瞳慎重点点头,在原地等待良久,于时才扒了一处草丛过来:“姐姐,因为我们适才猎了一头野猪,你这几天一直没吃什么好东西,我们就想着给你弄点猪肉吃吃。因此,才拖了些时间,快随我来。”
于荣本还想责怪于时几句,可是他已转身跑了,便拉了顾清瞳跟上。
这山上的芒草异常锋利,顾清瞳的衣裙都被划破了,但是她也顾不上了,只尽量追上于时的步伐。
于时和于光还真寻了一处干净的草地,附近还有一处泉水,细细的泉水从崖壁上流下来,积了一大池子。顾清瞳到达时,于光已将野猪肉洗干净,并置于火堆上烤炙了。
顾清瞳闻得肉香,再加上几日没吃上好的,此刻馋虫就被勾了出来,不过补充了体力第二日上路也轻松许多。
次日,四人上了半山腰,地势就开始变化,顾清瞳眼看着山谷下奇峰异石,身边则是飞瀑悬崖,远处明丽如画,脚下却是动人心魄。
半山腰山林浓密,顾清瞳眼见许多猛兽在附近蹿动,不过于时和于光嘴里发出阵阵低吼声,那些野兽便不敢靠近。
顾清瞳听着很像老虎的吼声,可偶尔又觉得像狼嚎,说不大清楚,只不过能防身就是好的。她加快步伐,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只希望尽快到达目的地。
直至第三日晌午,顾清瞳等才绕到了山后,从中间的山脊过去,踏到了另一个山头上。过了这个山头,便往下走,下边是山谷,毒蛇猛兽少了许多,相反奇花异草,蝶舞纷纷,清流蜿蜒,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现着七彩的虹光,异常美丽。若不是身有要事,顾清瞳想着,在此处盘桓几天欣赏美景也是件乐事。
但是一想到江尚衡,顾清瞳的脚步就停不下来了。
过了山谷之后,是一道长峡,顾清瞳抬头,两边悬崖陡峭,只看见青天一线。
在峡中阴仄黑暗,顾清瞳又没有时间观念,出了长峡之后,她以为已是第五天傍晚,没想到竟是晨早,他们竟然提前半天过了秦冕山。
于荣离了黑暗的狭道,看见长峡外头阳光明媚,遮了遮眼,然后低头看地图,咯咯笑了几声,对着顾清瞳,极致愉悦:“清瞳姐姐,我们已到了边境的西贝城外了。”
“西贝城?”
“是。”于荣指着远处的村庄,“过了那个村子,我们就到了西贝城,不出意料的话,我们傍晚时分就可以进城见到将军了。”
“好,那我们继续走。”顾清瞳也高兴起来,可是脚下却一软,跌倒在地。
于光和于时忙上前扶了她坐到一旁,于荣脱了她的鞋袜一看,竟然浮肿了:“姐姐,这两天走的路实在太多,你又不得休息,浮肿了。”
顾清瞳看了看异样的小腿肚和胀大的脚背,伸手戳了戳,没有知觉,拧了眉:“我们必须尽快进城。”
于荣为难地看看于时和于光,摇摇头:“不行,再走下去,你的脚就废了。”
顾清瞳张嘴还想说,于荣继续道:“先前我们心头也着急,没注意上姐姐的脚,这会儿都这样了,断不能让姐姐这双脚再遭罪。”
于时也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荣儿,给姐姐擦上,先缓着。这附近都是些没用劣等草药,我方才就见山谷中有许多珍贵药草,我去山谷里找找有没有舒筋活血的草药。”
“好。”于荣接过,已在顾清瞳腿脚上擦拭起来,于时则与于光一道离开了。
顾清瞳脚上虽擦了药油,但是还是毫无感觉,她甚至狠心在脚背上掐了掐,看到留了一个青痕,也没有痛感。
于荣捉住了她的手指,语气中尽是心疼:“姐姐,有将军在,江世子不会有事的,不要太心急。你这双脚若毁了,将军反倒怪我们,我们也于心难安呐。”
顾清瞳隐隐见她眼中有雾气,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侧头看着山峡:他们从谷中走到这里花了一天,于时和于光往谷中寻草药,往返至少也得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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