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石初见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兄妹三人冷眼瞅着,果然生的光风霁月,一副好皮囊!
黛玉瞅着有些眼熟,只是她早在家时就被哥哥提醒过,早知这个表兄不仅顽劣异常,嘴上说着最护着女孩儿,可实际上却没个担当,早先身边儿一个叫媚人的大丫鬟被打发出去时,这表兄却愣是一句求情的话儿也不敢说,直叫人心寒!是以并不在意。
又兼下晌午在王夫人处,二太太明说暗指,就差没明着敲打她,让自己离她的凤凰蛋儿远些了,真真门缝里窥人,想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大员的嫡女,竟这般儿轻看自己!难道自己还会不懂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去沾惹他么?哼!只看自己哥哥,就比这宝玉好出几条街去!难不成有哥哥珠玉在前,自己会在意个惫懒顽童么?
黛玉天真烂漫,虽聪颖,却并不解王夫人真意,只以为王夫人瞧自己不起,并不知王夫人怕的是贾母有将贾敏的女儿配给宝玉的心思。
林臻玉教养黛玉、馥玉虽用心,却从来不用礼教规矩束缚他们,他教的是让黛玉、馥玉熟知这些规矩,在必要的时候能用这些规矩来保护自己,功利和算计不是他们应该放在心上的。
而且臻玉本身就是个不在意那些抹杀人天的规矩的人,他看重的只有那些人文道德的礼仪,毕竟在这个时代,只有尊重并遵守这些礼仪才能立足。是以,林家三兄妹骨子里都有些不合这个时代的‘叛逆’,这种‘叛逆’是追求幸福的基础。
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一时宝玉回来却已换了衣裳,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哥哥、妹妹和弟弟!”
宝玉见臻玉温润清俊,馥玉玉雪可爱,早已喜的不行。又见有个妹妹眉如远山、目似秋水,极是婀娜多娇,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黛玉见这宝玉并不先见过哥哥,心里已有些不满,又见他只管瞅着自己,心里更是恼怒,只不好表现出来。
臻玉见状,忙轻移一步,微微挡住妹妹,宝玉心喜臻玉形容,忙来作揖,各个厮见毕,那‘曾见过’的话便岔开去。
一时互通了名字,贾母坐正中,臻玉坐于右手侧,馥玉其次,黛玉坐于左手边,再依次是三春姐妹,臻玉瞧见宝玉神情,笑道:“宝兄弟坐在这边儿罢。”说着将馥玉抱在怀里让出座位,宝玉无法,只得挨着臻玉坐下。
宝玉笑道:“哥哥可曾读书?”
贾母笑道:“你林哥哥已中了举了,自是学问好的。”宝玉听闻,便觉有些不喜。
臻玉笑道:“科举之道,原是时文八股,自有定式,比不得诗词灵气,说不上学问好。再者经济仕途原非咱们这等人家子弟看重的,若一味为此读书苦求,反倒落了下乘。”读书科举为明理保家,原是你不懂的。
一席话说得宝玉深以为然,“这位哥哥却不是那禄蠹功利之人,反心思清明,倒是可交的好人儿。”宝玉心想。
宝玉又问黛玉表字。黛玉道:“无字。”
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
林臻玉忙截住话头儿笑道:“宝兄弟莫说笑,这表字是有德长者所赐,不若待妹妹及笄老太太赐字时,宝兄弟给老太太出个注意,岂不更好?”到时自有身份老太太比不了的给我妹妹起字,可不敢劳烦你们。
贾母乐道:“很是,你哥哥说的对!”探春笑道:“到时更有奇思妙想,岂不是让老祖宗挑花了眼。”宝玉亦笑道:“林妹妹这般神仙似的人物,这表字是万万要好的!”…一时宾主尽欢,笑声延绵。
“可也有玉没有?”众人不解其语,生怕他听闻无玉又犯了痴病,忙拿眼去瞅黛玉。
黛玉忖度着这就是哥哥说的见女孩儿就爱问有玉无,没有就犯痴,因答道:“倒是也有一块…”宝玉大喜,忙忙叫着要看。黛玉看看哥哥,有些为难。
贾母笑道:“玉儿也有玉?且叫咱们看看罢。”臻玉朝静湖使个眼色,静湖并长歌忙搀着黛玉避入内室,从衣里解了玉下来。
贾母等人以为黛玉的玉不过是平常所配美玉,只是她心思灵巧,故而这般搪塞宝玉,不想这黛玉竟真的带着这样一块玉来。
静湖用帕子捧着玉送到贾母眼前,众人一看那玉鹅蛋大小、用碧丝打着莲花状的络子穿着,润若碧泉,晶莹清澈,按纹路成祥云绕仙株的样式,端的巧夺天工、金贵无比,最妙的是那颗仙株,碧玉灵透,妩媚矜贵,仿佛天下灵气环绕,直教人心旷神怡。
众人皆赞叹,独贾母识得,直叹道:“这玉珍贵,不是你们小孩子家家见过的。”
探春等都笑说:“凭谁怎么见过,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教导我们听听。”
贾母笑道:“这玉叫‘珑玉’,最是养人,若有那体热虚寒的,戴上一两年保管好了,只是十分稀有。”
探春笑道:“竟有这样稀奇的玉,有了这玉,岂不连大夫都用不着了?”
贾母听了笑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这玉并不是治病,戴了这玉能慢慢温养人,对身体容貌都是极好的。”又叹:“这样的好物事都是进上的,平常人家少见,若有一二大抵是大小或是品相不够才流出来的,你们不识的也是应该的。当日我在先老太后处时见过先太后有一块儿,比这个还要大两遭儿,是上皇当日所配,因先太后体弱特特赏的。玉儿这块品相是极好的,想是因小了些,不够天朝贵胄所配玉牌规格才堪堪留在民间的。”又问黛玉道:“珑玉这几年愈发难得一见,想来你爹也费了一番心思罢?”
黛玉抿嘴笑道:“这玉自我满月时就带着,却不是父亲给的,是哥哥送我的满月礼。”
宝玉见这神仙似的林妹妹竟果真有块玉,妙的是这美玉与林妹妹很是相配,早高兴地手舞足蹈,因笑道:“也只有这样珍贵的美玉才配得上妹妹戴它!林哥哥的眼光再没说的。”
臻玉笑道:“我原也不识的这玉石,只是与先生、好友在玉铺子里巧遇到的,先生眼界开阔,识得这珑玉,饶是如此,竟花费了我好几年的月钱才把这账填上。”说的贾母等人皆笑了,惜春艳羡道:“林哥哥可真是疼林姐姐!”
馥玉窝在哥哥怀里本已睡眼朦胧,听到这话儿,黑溜溜的大眼睛又精神的瞅着臻玉,抿嘴不说话。
林臻玉看到弟弟的小眼神,不禁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我们馥玉也是有玉的!”说着解开馥玉脖颈上的小纽扣,从衣内拉出一条石青丝绦来,底端是一块乳□滴的极品羊脂白玉,又唬了众人一跳,臻玉笑道:“父亲常说玉乃石中君子,极喜爱玉石,又因我们兄妹三人名中俱得‘玉’字,故而在馥玉出生时,便拿出昔日曾祖父珍藏的这块羊脂玉来给他。”
宝玉听得十分有趣,因笑问:“那哥哥也有玉来?”
探春也说:“这般倒真真有趣,林姑父好雅的心思。”贾母笑着搂了黛玉,摩挲着她的小脸蛋儿。
臻玉笑道:“玉,我也是有的,却是好友相送,父亲本也为我准备了一块儿,只是感念我那好友情谊,才命我戴着他给的那块儿。”说着背过身去从怀里掏出来,众人一看那玉也是极好,只是连贾母也不认得,臻玉因笑:“我也不知这是什么玉,想来比不上黛儿和馥玉的稀罕。”众人想想也是,臻玉便将玉收起来。
独贾宝玉欣喜若狂,以往就他有玉,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没想到林姑妈家的神仙似的妹妹有,连着哥哥弟弟也是有的,因而更是高兴,也顾不得别人的玉都不比他从娘胎带来的。
当下,严嬷嬷来请问林家兄妹之房舍。
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宝玉和馥哥儿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将你臻大哥安置到雪晗院里罢。等过了这段倒春寒,再与他们姐弟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
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
黛玉和馥玉都拿眼看他们大哥,馥玉早就将身子埋进哥哥怀里,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臻玉笑道:“怎可这么闹老太太,馥玉一向跟着我,他又有些体弱,若是连累老太太睡不香,就是父亲也要来信斥责我了。”
贾母想了想说:“也罢了,那雪晗院大小十来间房,尽够了,又有一门通街,很是便宜。你们兄弟住在那儿,倒也好。”
臻玉指着黛玉笑道:“老太太疼惜外孙子、外孙女,我们极是明白的,只是黛玉身边儿大小丫鬟就有十几人,比馥玉还多,再加上嬷嬷、婆子,却是极扰老太太清净的。”
见贾母脸色,忙又笑道:“再者,黛玉有三个教养嬷嬷,都极是严厉重规矩的,嬷嬷们又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就连父亲轻易也不敢逆了她们的意思。老太太疼外孙子,就叫人好歹收拾个小院子来给黛玉罢,省的明儿那三个来了又指责咱们仗着老太太疼惜不尊规矩。”说着摇摇头,无奈道:“咱们可怕了那三位嬷嬷念叨人的功夫了!”
说的探春姐妹和宝玉都笑起来,独贾母心里思量:“竟能请到三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就是那不被看重的嬷嬷,也足以说明林海颇有手段,圣眷正隆啊!”
宝玉笑道:“这样儿霸道的老婆子,林姑父何不撵出去干净?”
贾母忙笑骂道:“那是宫里出来的嬷嬷,怎能这样不尊重。可不能说着等玩笑话儿了!”又笑道:“罢了,将落梅馆收拾出来给你们林姑娘罢,那处离我这儿和雪晗院都近。”
黛玉听闻,笑道:“多谢老太太,我们给老太太添麻烦了。”贾母笑道:“和外祖母客气什么!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见了你们,我怎能不疼爱!”
一面早有林府管事带人送来兄妹三人花帐、锦被缎褥之类并丫鬟、嬷嬷、婆子的行礼。
因三人带的人够多,贾母思量再三,仍是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
黛玉虽收下了,但因为黛玉四个大丫鬟的名额已满,比之贾府三春两个大丫鬟的惯例,再多就不像了,因此贾母亲说,只让鹦哥做个二等罢了,等空缺了再补就是。鹦哥在贾母房里众多丫鬟的目光中委委屈屈地成了黛玉的第五个二等丫鬟。
黛玉见她生的甚是清秀,又因到底是老太太赏的,比其他人珍重些,就道:“姐姐生的秀美,就像紫鹃花儿一般,又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这么久,更有紫鹃花儿的品。”遂回明贾母,更名紫鹃。
晚间,林臻玉躺在床帐里,才算松了口气,今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贾宝玉摔玉事件和黛玉与贾宝玉分睡碧纱橱内外事件都不会发生了。
一想之下,臻玉不由得有些小得意,转眼又想起今日下船时在街角望见的水泱的轿子,心内满满暖暖。替馥玉掖掖被角,暗暗给自己打气:贾府是一滩烂泥澡,自己和弟弟妹妹既不能做的让人说嘴,又不能沾上泥水,尺度要把握好,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将娘亲圆圆满满、干干净净的从这里脱身出去!唔,任重而道远呀!
臻玉明白,贾府并不是自己兄妹的重心,只是目前的一个大障碍罢了,他们的目光从来不能只专注于这里,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他们呢。
春~梦了无痕
在荣国府暂时安顿下来,日子还算平静,林臻玉与周姨娘时不时能碰上一面儿,暂缓舐犊之情。如今贾政时常在赵姨娘处歇息,在正房倒少,是以王夫人对木头人似的无宠的周姨娘挺好,时常带出来走动一二。赵姨娘平日里闹腾时,阖府丫鬟婆子俱说“太太是慈和人儿!都是那个赵姨娘作的,看太太对老实的周姨娘多恩典!”
这边儿臻玉日子过的颇为顺心,那边儿景泽王府里却如寒冬腊月,无人不战战兢兢地。水泱抱着小折耳,揉着它一头软毛,脸色黑沉,不知在想什么。
秦书来面容端肃的立于一旁,心里却苦笑连连,也不知道是谁惹到这位爷了,前几日还心情很好——他都发现他们爷居然笑了几次!可这两天脸色黑的呀,府里的温度降得简直比跳崖还快啊!秦书来在心里做呐喊状:天哪,谁来救救他吧,要不然他这个贴身内侍就要冻成冰块啦!
水泱皱着眉头,身边儿一片影,只有他腿上的小猫儿眯着眼睛,享受主人干燥温暖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舒服呀~
“秦书来!这两天府里有没有拜帖、口信?”水泱问,声音冷的像掉冰碴子。
“回爷的话,有,吴尚书,右将军…都有拜帖到,只是照例都拒了。留口信的有蒋大人、沈二夫人…”秦书来恭敬回道,唉,爷这问的…这府里哪天不收几十张拜帖口信的?
水泱不耐烦的打断,冷声道:“有没有林府的?…或是荣国府?”
荣国府?荣国府和景王府从来没有来往,他家如今也攀不上景王府啊,怎么会有他家的…秦书来瞬间悟了:原来是臻爷呀…怪不得!这荣国府是已逝林夫人的娘家。好些日子前爷收到臻爷的信,臻爷就要进京了,半月前,他还陪爷在码头等臻爷来着,远远就瞅了一眼。秦书来想想,果然,爷这是因为臻爷恼火呢。心里面胡思乱想,嘴上却一点儿没耽搁:“回爷的话,…没有。”
水泱更是沉,小猫儿似乎也感觉到气氛压抑,“喵”的一声从水泱腿上跳下去,颠颠儿朝秦书来跑来,水泱斜斜瞟了秦书来一眼,寒气逼人。秦书来泪流:这都是什么事啊?雪宝小祖宗,你快别蹭了,再蹭下去我可就被生冻成冰块啦,以后就没人喂你好吃的小鱼了~
水泱心里这气呀,臻玉这个小没良心的,好不容易盼的他进京长住…。他知道小孩儿的心思不愿让荣府知道他们的关系,就没去荣国府找他,结果就他进京那天透过轿帘缝远远看了一眼,这都半个月了,一丁点儿信都没有!
今天皇兄还似有若无的提及那贾家姐妹个个都是美人儿,哼!准是见着美人就挪不动腿了罢,那小色鬼!好吧,他承认他知道这不可能,他是知道臻玉的身世的,可那谁谁…那个经常被贾家老太太接来住的史家的…那个什么云的听说也是美人儿,子颇为爽快,正是臻玉欣赏的!越想水泱越气,脸越黑,秦书来已经自觉的抱起小雪宝贴着墙角儿站了……
水泱努力静下心,吃口已经凉透的茶,道:“去!叫贺二找贺三问问这些天你林大爷—忙—什—么呢!”
小半个时辰,贺二来了,一张冷厉的脸上面无表情,道:“臻爷这些天除了教小林爷读书习字外,就是和贾家二公子并姐妹们在一处。”
水泱沉着脸听完,‘贾家二公子并姐妹们’…么,哼!
阳春三月,正是风和日丽,百花初开的时节,路上行人都是生气蓬勃的样子,天气暖和了,人心情也跟着好了。只秦书来苦着一张脸,守在景泽王府书房门外,耳朵支棱起来,唉,看书、看书,这都快半晌午了,没听到一声儿翻书声!
又过了数日,林臻玉终于遣了秋千来送帖子,约见太白居。这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