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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又替贾敏把了脉,给出张方子,只说温养着罢。臻玉有些失望,贾敏却神色自然的接过,叫臻玉好生谢过大师。其实今日已远远超出贾敏的意料,这位大师讲究缘法,又好云游,遇上难,点拨几句更难,没想到自己三个孩儿都是有些造化的。贾敏自然心喜,至于自己,她对自己的身体早已是心中有数,却是能平静接受。
贾敏回到府中,很是兴奋的对如海述说了一通,如海亦是十分惊喜。两夫妻次日赶紧着人又添了二百两的香油钱,并供了一百斤灯油的长明灯。其他又是施粥又是善堂扶弱,全扬州的百姓都称赞说林御史的夫人有菩萨心肠。
又几日,到了府衙放榜的时候,一大早二管家马全就带着小厮去候着了。府中贾敏一时就叫人来大门上看回来没,连如海亦有些看不下书去,索去了正房陪妻子女儿一块儿等。只有馥玉小包子吃得香顽的高兴,丝毫不觉。到了晌午,马全喜气洋洋的快步来报:“恭喜老爷!太太!臻大爷中了头名!恭喜大爷!”府里立马欢腾起来。臻玉忙向先生报了信儿。
又几日后,林臻玉穿戴雀领蓝袍,与其他生员齐聚官署大堂行簪花礼。
因中了生员就要入学,这依旧是个问题。学校有许多:府学、州学、县学还有有名的各大书院,另外还有国子监。在扬州的话自然有府学可入,江南的话有极为有名望的蔚山书院可去,入京城的国子监也不成问题。虽然入国子监要在由各府、州、县学学习十年的廪生按资历深浅挨次升为贡生,其名额视各府州县学的大小而不等:或一年、二年一名,或三年、四年、五年乃至十年一名。可谓极难。但林臻玉不仅是廪生,更是头名,且身为朝廷二品大员的嫡子,进国子监并非难事。现在难的是不知该如何选择。
叶琼与如海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让臻玉入府学。
叶琼的意思是,臻玉的底子打得已是十分牢靠,进度比之一般的生员要往前许多,蔚山书院和国子监对他来说意义并不大,且将来他踏入仕途便是江南出身,扬州才子或是苏州籍贯,在低微时多交游来往些本地仕子才是他现在最缺乏的,且扬州历来地杰人灵,从扬州扬出名声不仅会让文人们觉得臻玉温和踏实,还会潜意识的加重朝堂中江南人士对臻玉的好感,顾念故土、重视根源么。所以,在叶琼看来,府学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如海,在他看来,臻玉入府学除了叶先生所言的好处,还对整个林家有益。府学中,扬州本地官吏的子侄甚多,臻玉若能融入他们,对林海这个巡盐御史的意义不可谓不大;再有贾敏的身子日益虚弱,若长子远离,恐怕她会受不住;黛玉和馥玉依赖哥哥依赖的紧,尤其是馥玉,简直拿着哥哥比他这个父亲的话还听!
叶琼和如海都觉得,臻玉学问已然做的不错,少的就是人情世故上的历练,这仕子之间不见得比读书简单,臻玉还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放心些。他们还考虑,臻玉这个年纪正需要几个益友,将来可能即是朋友又是同乡,感情无疑比同僚更可靠些。
叶琼将这些思量同林臻玉简单讲了番,又道:“明年正好是大比之年,尚有年余时间,到时你且一试。府学相对宽松,这一年,下学后我与你些题目,你且做破题、承题,试作起讲、乃作全篇。八股要点、结构你都已经熟悉,文章你亦作了不少,此番不过将这些年来的题目嚼透罢了。每五日休沐时请你父亲的幕僚多讲些策论便是了。”
臻玉听了也极为如意,他知道先生和父亲已经为此商量多次,将各方面都为他考虑到了。如此这般不用离开家,他心里是很愿意的。
数日后,林臻玉与其他新进入学的生员穿戴雀顶蓝袍,齐聚官署大堂设宴簪花,然后在扬州知府的带领下,前往扬州北郊的孔庙谒圣,再至官学拜谒本学学官。此后即开始入学学习。
因着叶先生的盛名和林臻玉院试头名的身份,他在府学中颇得关注。臻玉本身格趋于老成,又有一世的和人相处的经验,很快便得了正副学官的喜欢。渐渐地在学中有了两三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不管在官家子弟还是平民学子当中都有了谦和益处的好名声,副学官称训导者更赞林臻玉说“年纪虽小,但比德如玉,沅茝沣兰,又兼少年老成,气度从容”。
林臻玉时常与友交游小聚,每日里课业虽重但也乐在其中。京中水泱得到亲信传书却是一肚子怨气,十分不畅快。
皇帝水湛
水泱摸着手上的扳指脸色微沉,一时朱雀殿鸦雀无声。将信呈上的侍卫单膝跪地,低头不敢出声,不一会汗湿后背,愈发的紧张。一时间这琼楼玉宇、富丽堂皇的宫殿竟是入了三九天一般温度陡降。一声拉长声调的“皇上驾到”将一室寂静打破,今上大步迈进来,水泱忙起身行礼“皇兄。”水湛挥退一众宫女太监,瞟了眼地上跪着的侍卫,道:“小九儿,这是怎么了?”水泱将信扔在一边儿,冷声让那侍卫退下,方回道:“没事儿,江南那边店铺的传信罢了。”水湛了然,看来又是林如海家的那位小公子的事罢,说来也怪,小九儿这小子冷心冷面,除了与自己和陈总管亲近,对外人向来是不假颜色,当初不得已将小九儿送到江南避祸,不成想这俩孩子倒是投缘儿,去接他返京时这小子还推三阻四,一拖再拖!
水湛年近而立,身姿挺拔,面如刀刻,自有威严气势。水湛与水泱是同母兄弟,生母华贵妃生下水泱不久便香消玉殒,只剩下两兄弟相依为命。适时,华贵妃位份虽高却并不受宠,上皇也很不在意这个三子,皇宫惯是个捧高踩低的地儿,因而水湛只韬光养晦,暗自隐忍罢了。及至有了弟弟水泱,两兄弟更是连着深宫之中唯一的保护伞都失去了,水湛只得带着弟弟咬牙隐忍,更是低调,一直到二十出头才领了差事,受尽兄弟们的耻笑,水湛思虑缜密,心机颇深,不理兄弟挑衅,只暗地里筹谋策划。到水泱长到五岁时,才被上皇偶然想起,一见便很是喜欢这被养的粉盈盈白嫩嫩的小儿子,水泱得了父皇欢心,水湛自是欢喜,却不想弟弟一年之内便经历了数次暗害,险些命不保,水湛记恨在心,但面上却做足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之态,上皇虽不怎么喜欢三子,却也感念他这份孺慕之情。及至后来,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兄弟之间形似仇人,父子之情不存一二,太子被废,次子被刺,五子被鸩杀!上皇心灰意冷之下禅位三子水湛。
水湛比水泱大十几岁,拿水泱简直是当儿子在养,华贵妃慈母心肠将水湛教养的极好,一朝失怙,水湛更是将仅有的亲情都倾注到水泱身上,。水湛对父皇无所亲缘,对府中妻妾儿女也极淡,除了弟弟和一直照顾他们的陈总管,其他人他一丁点儿也不在乎,面上虽是温儒大度,骨子里却杀伐决断,从不留情。
当日送走水泱也是不得已之事,当时太子和老五宣义已经丧心病狂,兄弟父子再不顾忌,其他兄弟也是动作颇多,因小九儿颇得父皇青眼,短短时日毒鸩刺杀齐上,防不胜防,水湛无法,只得苦求上皇,秘密将水泱送到江南,京中只留替身。想到此,水湛深恨:到太子被废短短一年光景,小九的替身在严密保护下竟接连死了两个!这要是小九儿在京…水湛想都不愿意想。
水湛知道弟弟与那林臻玉朝夕相处近三载,感情十分之好,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水泱此番在林海家时与林臻玉交好,水湛早派人将林府上下,尤其是那林臻玉抽丝剥茧的查了个遍!
水湛已得知这林臻玉原是那荣国府贾政庶子贾玦,不过这林臻玉倒是好的,并不曾瞒着小九这点,知道小九身份前后态度都不曾有异,倒是个天纯善的孩子。水泱回京后,两人来往甚密,水湛便派人时刻监视林臻玉及林府,倒觉得这孩子有些兴味:面上少年老成,心思缜密,行事章程有度,但私底下分明童心未泯,难得的是这孩子极为孝顺友悌之余,还不忘生母大恩。水湛曾派人拦截复写下林臻玉送往贾府周姨娘的书信,厚厚一叠,信中蒜皮小事、日常生活、还有他的所思所想、逗乐之语应有尽有,虽繁杂啰嗦,读之却有股子温情脉脉的感觉,水湛拿着书信也深明白为何弟弟这般看重这林臻玉,生于帝皇家,何曾见过这般重情义之人!而水湛不反对弟弟拿林臻玉当做至交好友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那小孩儿对他认定的范围之内的人——坦荡!从他从不曾在林如海夫妇面前掩饰对贾府周氏的思念,也不曾在给那周氏的信上掩饰他对林家的珍视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样的人绝对是他们这些凤子龙孙最难得的。这林臻玉给水泱的书信他也看过,那可真是有啥说啥,直言不讳,不过,让水湛疑惑的一点就是这小孩儿的书信都是这么厚厚一叠子么?还有自己那个不苟言笑的弟弟,竟也这么一叠子的回信送过去!‘唉,他老啦,不能理解这些半大小子的心情了。’水湛做无奈状的想。
水湛坐在主位上,拧着眉角,拿过桌边的信瞅了一眼,无奈的扶额,不就交了两三个好友么,哎,这小九儿一遇这林臻玉的事儿就这么不冷静,水湛现在没心思管这些,只正色道:“小九,你的婚事可想好了?再不定下来恐怕那婉太妃又要动些手脚。”
水泱沉着脸儿道:“哥,我不想娶妻,那些个不消停的还虎视眈眈着景王妃的位子呢!”又冷冽道:“那位婉太妃!忠顺!哼!”
水湛揉揉眉角,狠厉道:“父皇宠了那对母子几十年,现在还动不得,可父皇千秋能再有几年?!到时母妃的仇…”
兄弟俩眼中一时俱是狠厉仇恨。
商量半时,命太监传膳,水湛在水泱的朱雀宫里用饭不提。
之后,水湛自去紫宸殿处理政务,水泱作揖:“恭送皇兄。”太监宫女行叩礼。
次日,太上皇所居咸福宫内,今上陪着闲话儿,一时提到宗室子弟,水湛不经意道:“将重华门处的静宜园拨给小九开牙建府。”上皇笑道:“是个好去处。”又问:“小九的嫡妃定的哪家的?”水湛微拧双眉,犹豫道:“钦天监监正言小九弱冠后方可娶妻,不然……”上皇大怒道:“胡闹!传李巳年!”水湛浓眉下眸光一闪,低头不语。这李巳年是上皇提拔来的监正,对其信任有加,堪为心腹,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李巳年是个乖觉的。
少时,李巳年奉召前来。上皇肃道:“李巳年!你言小九弱冠方可立妃,可有此事?”李巳年恭敬回道:“回上皇!景泽王行山火贲九三爻,光华润泽,只若有女立其旁,恐怕会…会珠黄玉裂……”上皇大怒,李巳年忙跪伏于地,请罪道:“上皇息怒,景泽王若弱冠后大婚必然无不如意!”水湛也劝道:“小九时年不过十四,晚几年倒也尚可。”又笑道:“有父皇为他筹谋指婚,那还怕不能得个好的?!”一时说的上皇心内微平,又细细问过钦天监为水泱推算的卦运卜势才罢。上皇叹道:“朕瞧着付家那女孩儿倒是极好,年岁和小九正当,若六年后却是…只可惜了。”水湛低眉掩住眼中冷光,那付家正是忠顺母妃婉太妃的娘家,哼,果然么。面上却丢开手去,只道:“父皇不必忧心,只在他处给小九些补偿罢了。”上皇点头笑道:“小九想是极失望的,看钦天监所卜,不可‘女立其旁’,怕是有位份的女子都不能了,多赐他些美貌宫女罢!”
朱雀宫惠风亭内,水泱正思量着要细细将那几人侦缉一番,省的臻玉误交损类。一会子又从荷包里拿出个乌木小匣子,里面是块美玉,水泱托住小心观研。许是名字中有个“玉”字,臻玉甚喜玉石,回京后水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他皇兄的宝库里找出这么一块稀世宝玉来,想要再相见时赠给他。此玉名为“珚玉”,山海经中记载:夸父之山,湖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珚玉。这珚玉先以为只是传说,不想皇兄库中倒有一块儿,原是栖香国女王朝拜皇兄登基时的贺礼。这玉触之沁凉、久不升温,玉身润白剔透,最难得的是玉心内有缕缕绿雾,似水纹,又似烟云,这绿雾结而不散,竟是在玉中缓缓流动的!水泱从未见过这般灵玉,遂向水湛去求,今上疼爱幼弟,便给了他。
水泱摩挲着美玉,一时又想起臻玉的身世,眼中冷意大炽,不由哼道:“荣国府?!四王八公!若非上皇庇护…哼!不过再容蹦跶会子罢了…”
‘四年未见了罢。不过,明年是大比之年,臻玉会来京城参加秋闱吧?’水泱混又想起这一茬,复高兴起来。
亭下侍立的太监秦书来瞅见自家主子握着玉石时喜时怒的面色,觉得心中不苟言笑,冷肃如剑的主子的形象“咵”的一声碎了,缩缩脖子,秦书来眼观鼻鼻观心,老实的将自己当成一座雕像。
兴庆宫宜安殿偏殿,水湛、水泱隔几相坐闲话儿,水湛冷笑道:“那位太妃端的是好手段,竟这快就将上皇说动了给你指娘家侄女为正妃。”水泱嗤笑道:“恐怕不止,说不得侧妃、庶妃都给我预备下了。”又有些忧心:“哥,恐怕那位这么轻易被说动,不止因为婉妃的手段,怕是想要遏制皇兄你才是正经吧,借着我的婚事将忠顺一派再度提拔起来!”水湛不在意的安抚弟弟:“小九不必忧心,这是怕他千秋后忠顺那起子吃亏呢。哼,还有四王八公,这些蛀虫哪个他不想着提拔?想是早年夺位过于严酷,以至于招文人和史官诟病,现下要搏个‘宽仁’的名儿记在史书上罢。”又扬起一侧嘴角,道:“那位自年后身子骨时好时坏,最多两三年吧,婉太妃怕是着急了罢,忠顺和那四王八公近来可是私底下来往频繁,动作不断啊。”水泱忽然想起午时那份密报,冷声道:“那些人所图非小呢,晌午贺一来报宁国府嫡孙要娶妻了,娶得还是个小小营缮郎的女儿!”“哦,那贾家不是最讲门第么,怎么?”水泱冷笑:“哥哥有所不知呢!那营缮郎秦业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死了,只剩女儿,说是——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才结亲。巧的是这小字兼美的女子正是七年前义忠坏事身死时秦业抱养来的,更巧的是这女孩儿被抱养的时候已经七岁有余!”水湛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这贾府好深的心思!拿着这女子想图谋什么?!哼!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想了想,复又嗤笑道:“是了,是了!小九儿你有所不知,上次选秀时贾家送来的女孩儿被选为女官,那女子倒颇有心计,如今在皇后宫里作女官儿。若非前几日她故意在钟秀宫侧扭伤脚踝冲撞了圣驾,我还不知道有这人呢。”说完便高声唤守在殿外的大太监魏进朝:“将前些日子的‘玄’字密折呈上来!”
水湛将朱红笺子上写着“玄”的折子扔给水泱,水泱接过看了盏茶时间,随手将折子仍还给魏进朝,魏进朝轻轻倒退出殿,将殿门依旧掩好。
这厢水泱讥笑道:“好个大年初一的好生日!好个有大造化的贾元春!”一边儿又恶心他哥:“皇兄~不若将这位有福气的‘好’女子收了去?”水湛嫌恶的瞥他一眼,又假笑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