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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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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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去年加拿大温哥华商务代表团来港,本应由庄恒设宴为他们接风的。偏偏那两日我刚从瑞士滑雪回来,也不知是时差没调过来还是年纪大了体质跟着弱了,一抵埠就闹胃病连带着重感冒。庄恒基本上是寸步不离我身,根本顾不得其他。庄氏公关部的孔宁生来请示宴会安排,庄恒只吩咐他去和庄楠商量。

温哥华的这个商务代表团每次来港总要在离岸业务上与港方诸多争执,接待这群人总要让香港的工商联合会大伤脑筋。团长米斯顿先生历来只有在与庄恒的谈判中才会乖乖收敛他狡猾十足的做派,诚心诚意唱一出皆大欢喜的戏码来。

我原本担心楠儿应付不来这个场面,可是当我和庄恒一起观看转播到庄园的实况视频,当我看到楠儿西装革履从容不迫的与米斯顿相对而坐,洒脱大方的款款而谈时,庄恒深沉严肃的神色中透出了一抹掩饰不住的骄傲。

中加双方的谈判出乎意料的顺利。米斯顿几乎没有给庄楠设置任何障碍,像是有心成全他打赢这漂亮的一仗似的。后来有一天庄宇乐颠颠的捧着本杂志过来,封面就是庄楠和乔沁一起站在马哥勃罗酒店前与米斯顿道别,还配上挺有趣的三个字“忘年交”。我问儿子怎么会跟这个加拿大人如此熟络,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我跟他都喜欢吃鸡蛋卷饼,不喜欢吃牛排。”庄恒得知此事后不禁叹息,前几年的辛苦准备似乎都有些绕弯路了。

然而现在,庄楠的神色分明就是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拿不定主意了。

我以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很快的定了定神,笑了笑,问道,“妈咪,怎么了?”有天明和佳冉在场,我也不好多追问什么。指了指台面上的计划书,“你宋叔叔他们的意见是选恒丰,你怎么看?”

楠儿接过报告扫了几眼,肯定地说,“不要恒丰,选韩氏。经此一役,庄氏并不亏欠恒丰什么,西部是一个全新的市场,选择最佳的合作伙伴才是对庄氏最有利的。爸爸也不会在乎空穴来风的传言!”

儿子的想法跟我一样,于公于私,尼景平已经是赚了,若是还有埋怨也就不是一个老道的商场中人了。一事归一事,既然我私下与他作了股权了断,又巴巴的将合作权签给恒丰,只会更落人口实,届时要交待的可就不只韩氏一家了。

宋天明和佳冉一齐站起身来,彼此之间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说他们是下属不如说是朋友更为妥贴一些。“我们明白了,是我们考虑不周,一切都按程序进行。明日的记者招待会我知道怎么做了。”佳冉打趣道,“这下韩氏的开发部可有的忙了。”

我也站了起来,让儿子送佳冉回去,只留下了宋天明在庄园一起吃晚饭。

他单独对着我,有些尴尬,有些沉默。三番四次张口欲言,终究只是不着痕迹的称赞着家里厨师的手艺又精进了。

当年我还是从宋天明口中得知骆清珏母女的事情,我与庄恒之间的事,宋天明了解的大概比庄宇他们姐弟俩还要清楚。

“时光真是一晃即过,我们初见的时候庄宇他们都还不会说话呢,这一下子眼看着都要成家立室了,这么些年多亏你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为庄氏操心,也为我们操心。”我冲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自己先喝了一口。

他忙不迭的喝下了自己杯中酒,“嫂子言重了。是您和恒哥一直都提携我,看得起我。前两天我还跟太太说,要是没遇上你们,我现在可能也就只是在唐人街开个小餐馆,碌碌一生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告诉我,他说这番话是诚心诚意的。

“也许开餐馆有开餐馆的自在呢。”我轻轻的说了一句。时光如果重来一遍,我会不会宁可选择与庄恒庸庸终老,虽然平淡,可是也安稳幸福。

宋天明久久不语,眼中变幻莫名。也是奋斗了半生的人,风里来浪里去,他心中只怕也算不清楚这番得失,徒留惆怅罢了。

我自失的一笑,收回心思。“天明,过些天我会离开香港,到美国去。庄氏的执行权我会委托给庄楠。他毕竟年轻,以后庄氏的事情,还要你多多帮着他。”

他听了这句话竟失手碰翻了手边的酒杯,很是震惊的望着我。

“嫂子当真?”他似乎费了许多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不怪恒哥了?您不把庄氏……我还以为,唉,我失态了。”

“你以为什么?我会趁机让庄氏消失,让施氏一家独大?庄恒是这么跟你说的?”我苦笑的问。庄恒临行之前应该是要跟宋天明交待一番的吧。他这么认为也是人之常情。

宋天明闻言倒了一大杯伏尔加,仰头灌了,眼神有些迷惘又有些怜悯。他幽幽道:“恒哥只嘱咐过我好好帮着您,顺着您的意思做。其实,这些年我看着你们走过来,您辛苦,恒哥也苦。好多时候您在医院加班,我就陪着恒哥在车里喝酒,守在医院外面。嫂子您一定不知道,这几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在当天下午5点之前订下与恒哥的饭局,他说他已经对不住您了,不能再错失跟您在一起的任何时光。”

我心中一阵酸楚,是爱是恨已经很难分得清楚,他伤我,我伤他,谁又对得起谁,谁又负了谁?我用力摇了摇头,想起父亲的话,男人一生可能只有一个爱人,但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两天前女儿才问过我,“妈妈,这个世上有没有纯粹的爱情,不含一点杂质,就是简简单单,一男一女,相爱终生?”

我仰头望着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叹息着告诉她,很难很难。

我已不复当年的执著,纯粹的爱情是我十五岁之前的梦,到了今时今日我连鼓励女儿去追寻这样的梦的勇气都没有了。我一直觉得女儿的路与我有着太多的相似,我也一直庆幸她比我活得潇洒活得自在。我只求在感情路上她走得顺利些,哪怕平淡些,简单些。

“嫂子,恒哥离港前那段时间精神一直不大好。我一直劝他休息,他总说等您出差回来就了解手上所有的事,找个清静的地方跟您过安生日子。香港的天就算翻过来他也不理了。”宋天明无限唏嘘,又笑笑,“这下好了,恒哥总算能达成心愿了。”

第43章

说完他将自己的酒杯满上,又不由分说的给我也倒上,“嫂子,我敬你。就为这么些年的情份,只要楠少爷需要,我宋天明决不说半个不字。”

他是真心为我们高兴的。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我和庄恒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大喜大悲后我们只想归于平静;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我今晚的托付许给他的是荣耀是责任更是情谊。

既然喝开了,索性也就不避忌什么了。我与他喝着酒聊起一些似乎已经封尘的陈年旧事。“那会儿我刚到美国,一进交易行跟的就是恒哥。后来听说他要出来单干,我什么也没想就和继刚打了辞职报告,当时就觉得跟着恒哥干心里踏实。百盛刚起步的时候,都顾不上回家,嫂子您也没少给我们送饭过来。就那时候西大道上的中餐怎么就那么好吃。我跟继刚还以为是您自己做的,结果恒哥还打趣说要是您做的,他就一人全吃了,不让我俩吃。免得我们一起闹肚子。哈哈哈……”

我也笑了。我的手艺当年差,到如今不提也罢。庄恒没少拿这个打趣我,顺便教育女儿还是要学一两手傍身的本事才好。当时言笑晏晏,苦中作乐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在美国的那段时光是我们夫妻最舒畅最惬意的时光,虽然不如今日这般富贵瞩目,但是过的踏实快乐。美国也许会是我们的福地,成全了我们过去新婚燕尔的幸福,也等待着我们即将到来的重逢。但愿我们这两个容易迷路的人,不再错过。

楠儿回来时宋天明已经告辞离去,我正一个人在花房里摆弄我那盆秀气的“寐冉”,女儿是不大爱这些的,总说它们是温室里的宝贝,经不得风雨,她总是喜欢生命力强的东西。不知道将来的儿媳妇是否能在这些花中看出个味道来,她毕竟是会活得没那么随心所欲。我到底是有些偏心的,可以容许宇儿尽情挥洒展翅翱翔,却要求媳妇稳当端正有大家之风。外面想走进庄园的女孩不知凡几,我都替他们辛苦。

“妈妈,您在这里。”楠儿走到我身边,顺势扶我坐在竹椅上。大概是我喝得有些过了,闻着满室兰花发出的淡淡清香,微微的发晕,竟看不清眼前逆光而立的儿子,只觉得他的眸子里盛里许许多多的话却又稳稳的闭住了。罢了,不管他有多少的不理解,甚至不原谅,我都没有必要解释什么,他身上的担子够重了,不必再背上父辈的纠葛。

“你任代主席的文件明天我就会前发下去,儿子,好好干。妈妈等了这么多年,也就是希望你能顺顺利利的把庄氏接过去。你姐姐志不在商,庄家的担子说到底是要你一个人扛起来的。你父亲暂时离港,对你是个极好的锻炼。”我拍拍他,他蹲在我是身前,让我几乎有一种错觉,仿佛他还是个极小极小的孩子,是那个在黑暗的夜晚要出门找妈妈的孩子。

不管我和庄恒是如何走过这些年的,我们的孩子毕竟是好好的,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我还是他都尽力了,没有什么遗憾。

“是的,妈妈。我回来的时候宋叔给我打了电话,我不会让您和爸爸失望的。我能处理好公司的事,也会照顾好家里,照顾好庄宇,不让她出任何事。”楠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却不失坚定的回答。

我失笑了,楠儿一直不忿自己是个弟弟的身份,这孩子保护欲挺强,纵向名正言顺的将庄宇当成妹妹一般照顾。这下好了,可算让他找到施展“抱负”的机会了。至于庄宇吃不吃他这一套,我可就不好说了。

“乔沁可是有好长时间没到庄园来了,说不定妈妈将来这个花房还要交给她来打理了。”我随意的与儿子聊着。

庄楠收起了适才郑重地样子,摸摸鼻子环视了满房的繁花似锦,微微笑道,“看来我要让她赶紧到日本香早稻去修个园艺学位回来,要不然还真接不了您这班。”回一回气又道,“这阵子搞上市的公司特别多,投行也就加倍的忙,我这事多,见得也少了。昨天才通了电话,说是刚打算飞瑞士。她自己也叫苦,每次都说办完一个案子就不干了,可哪里舍得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而又宠腻的微笑。我微微叹气,这两父子怎么如此的相像,我轻轻抚了抚儿子的乌发。楠儿小的时候和宇儿长得一模一样,身上都有好闻的奶香味。我最喜欢把他们俩穿上同样的小衣裳,小鞋子,带着一样的小帽子,水灵灵的娃娃一般,粉嫩嫩的只想让人抱了就再不松手。他们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每当我一下班回来,还没走进社区大门,便见着天使般的两个宝贝一前一后跌跌撞撞的向我跑来。那一刻,纵然拿整个天下给我,我也不换!

如今望着儿子那一抹掩盖不住的温柔竟让我有一刻失神的心酸。难怪古往今来,多少女人幽幽叹息过同样一句话,儿子大了,娘也老了。我养育他成长,他却终究不会是那个陪我一辈子的人。

父亲病了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回施家去,有时候会不经意撞上容姨在榻前仔仔细细的给父亲整治水果拼盘,那认真的样子好几次都让我看失了神。有一次我听见父亲对她轻轻说,“你别整日憋在家里,出去会会朋友,弄个排场出来热闹热闹也好,成日守着我做什么。”容姨摇了摇头,望住父亲,良久才答一句:“少年夫妻老来伴。这样,我知足了。”父亲皱了皱眉,病中脸色虽然苍白,目光仍是炯炯有神的,似乎有些不豫,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最后终是闭上了眼睛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室内静的只能听见父亲有些粗重不一的喘息声。一点点午后的阳光洒进房中,庭院的法国梧桐隔着落地玻璃窗缓缓摆动,花园中英格兰玫瑰正好开了,芳香弥漫。他二人一坐一卧,容姨漾出的知足的笑容让我不忍打扰了他们,让我再也无法对这个从母亲手中“抢了”父亲的女人再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一个伴,或许就是人一生最大的奢愿。从这一点上来说,母亲是幸福的,父亲陪着她走到终点;父亲也是幸福的,容姨守着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愿父母佑我!

“纪纲叔昨天给了我一个电话,说爸爸前天到总部去看了看,交代了一些事情就离开了。也不让人跟着,说是想静一静。给他预留的套房都空着,长岛的管家也说没有见到人。纪纲叔也是左右为难,想跟您联系又有顾忌,现在您肯到那边去实在是太好了。”楠儿的声音唤回了沉思中的我。

我有些疑惑的问儿子,“你凭什么觉得我就能找到你父亲?他要是成心闹失踪,丢下这一大摊子事撒手不管了,这大一个世界我到哪里找人去?”

楠儿闻言望住了我,竟带着一丝叹息和神往,“父亲离港前嘱咐了我要听您的话,不能再顶撞您,庄氏的未来由您来掌舵时我问他,要是您撑不下这个场面怎么办。他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话,‘我只愿你的母亲还需要我。’父亲是那样一个强不可撼的男人,只有那一天,我居然发现他也会完全没有方向,完全失掉自信,他剩下的只有等待。我知道,只要您愿意,只要您高兴,您一定知道爸爸在哪里,知道怎么让他回家。”

我心中仿佛有水晶般的屏障轻轻碎了,有万千感情如决堤般的潮水淹没心田。

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一直都知道。十年前,在我重新回到庄园的那天,他坐在佯睡了的我身边,抚着我的发告诉我,这一世就算我怨他恨他,他也要守着我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在那个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家里为我亮一盏明灯。

当时我的一行泪滑落,再苦再失望依旧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十年了,当我知道他飞往美国的时候,心中还是莫名的安定。我相信,他会在那里,在那个美丽的湖畔,在那所最平凡无奇的房子里等着我。这些天,我下的每一个命令,决定的每一件事,都或多或少的出乎一些人的意料。等着看我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的人不在少数,可是他们都失望了。并不是我有多镇定,只不过是因为,我知道,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会在。

第44章

念头一起,眼前仿佛满满的俱是他熟悉而又遥远的身影,我碰不着,躲不掉。一颗心被冲打得迷失了方向,百转千回只愿此时他轻轻在耳边说一句,“蕴茹,我在。”

耳边真有沉沉的男声响起,却是我的儿子:“妈咪,不早了,我陪你回房去。”他顺势扶了我起来,有些不满的唠叨我,“晚上风那么大,你到花园来也不加衣服。难怪季节时令一变,爸爸都如临大敌的样子,恨不能24小时把你看管在身边。”我有些恍惚的听着楠儿的话,“嗯?”了一声。

“不说别的了,我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有一次,我还在庄氏实习。那时候正跟土地资源规划署的人谈红星发展的那块地。那阵子为了这个项目,庄氏所有高层都是高度紧张,所有的筹备会议都是爸爸亲自召开的,连宋叔都说不上话,绝对保密级别。开会中途我秘书居然递了免提进来,说您有电话找我。我一愣还想说小秘书太大胆子了,这样的时候都敢接进来。结果爸爸就那么一扫我,眉头一皱,问我要过了电话,听了两下就宣布让宋叔继续替他主持……”

我隐约想起那件事来。那时候正赶上流感季节,急症室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的,我连熬了3天,胃病犯了,头也疼的要死。吃了点药之后趴在办公桌上半天起不来。晕乎乎的只想找个人陪我回家,人在病中总是想找个亲人。电话打到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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