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囚徒到省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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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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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当时人们对校长都很害怕,只有唐玉不仅不害怕,而且追着校长逼问处理他为什么。 
唐玉在1955年“肃反”时就受过审查批斗,主要是因为在旧县政府教育局当过小职员,没查出什么问题也没做肯定的结论。问题就只有“挂着”。他一直对此不满。所以1957年“整风鸣放”时他就没有提意见。心里说:提什么意见,提也是白提。校长、党支部多次动员他提意见,他也不提,说是没意见。“鸣放”一完马上就是反右,不少提意见多的老师成了重点。这时不少老师都偷偷对他说:“唐老师,你闹对了,这回一场灾难算是躲过去了。”可是不久,他仍然成了反右重点人物。有人对校长兼党支部书记莫玉荣说:“他鸣放没发言,平时和人们也没拉拉扯扯的事情,要批斗不好办哪!” 
“党‘整风’让提意见他‘一言不发’就是对党不满!”莫玉荣说,“追他对党的内心不满。”不过追来追去唐玉仍然说没有不满。所以斗争会一直呈胶着状态,冷冷清清,久攻不下,最终还是成了一个不说话的右派。结论中把历史不清对党不满都糊里糊涂地写上了,哪个问题也没具体事实。 
唐玉这个人认死理儿,死死追着校长问定他右派到底有什么根据,历史不清有什么问题,校长一直是不理睬他。到处理时,莫玉荣觉得这种人放在学校他不会老实,而且也有损领导威信和尊严,所以便开除公职,送劳动教养。 
他知道,其他被处理的人也会不满。所以在宣布处理的大会上,他严厉地批判说:“有的人一直不老实,故意捣蛋,追问我处理他为什么?今天我就告诉你,党是不会冤枉好人的,既然要处理你,你总会有问题。学校里教职员工五十多人,不处理别人,为什么单单处理你们,能没有原因吗?有什么问题,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有些人认罪了,但一说去改造,便哭哭啼啼找我求情,悲观害怕。改造嘛,无非让你们重新做人。这是政府对你们的关怀,重新做人有什么好怕的?好好改造就是喽!”把这些老师送去劳改,他却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又显得那么轻松那么微不足道,好像就是送他们出趟远门。 
人们虽然看惯了对人的草率处理,但对反右中这么积极的莫校长也被送到这里来,仍然有点奇怪。他一直是红得发紫的人物,年年是先进工作者,不管什么政治运动他都是走在前头。虽然出身于资本家家庭,但什么运动都没找上他。这次反右他更是独出心裁,学校“鸣放”时没有什么人发言,发言也是只谈成绩,不谈缺点。谈点缺点也是生活琐事鸡毛蒜皮。可是县委说中学里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是“鸣放”中的重点,没有几条大鱼那才怪呢,不放出点东西来是交不了账的。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2(4)   
莫玉荣既是事事不落后的人,当然这事上更不能落后,何况还有上级的压力?所以他就动了脑筋,来了个“鸣放”大竞赛。在学校的大布告栏里列了一张整整齐齐的大表,把每天每个人提了几条意见都公布于众。提意见最多的坐火箭,其次是飞机、火车、牛车,最末一名便是乌龟。第一名还另插红旗,最末一名插黑旗。人们戏称“黑红榜”。 
每天学生们一到校,首先便堆在布告牌前看老师们的“黑红榜”。头两天还有人不在乎,坐牛车就坐牛车吧,当回乌龟就当一回。过了两三天,人们便吃不住劲了,学生们的闲言碎语就受不了。于是便开始搜肠刮肚地想意见了。大家都提了,人们胆子也就大了一些,渐渐对一些重要问题和对领导的意见也敢提了。校长仍然是一再强调帮助党整风,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虽然这时已传出“引蛇出洞”“毒草”之说,但人们觉得我又不是蛇,我又不想向党进攻夺权怕什么?又加党支部、校长等一再诚恳动员,“黑红榜”的将军,大家还是把许多意见提出来了。 
张强云是个事事要强的人,几次被选为模范教师。他带的高中毕业班,高考时年年获得好成绩。在“鸣放”中他提的意见最多,“黑红榜”上经常是“红旗”,美美地坐了几次“火箭”。只有唐玉提得最少,除了对不给他做结论不满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有亲戚在省城已“陷入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挨批斗了。他知道是与“鸣放”有关。所以加了一份小心,宁可当乌龟也不提意见。而且还向知心人透露过省城批斗情况。最后这两个人,都被定为极右,坐火箭的罪名是向党猖狂进攻,当乌龟的罪名则是破坏党的整风运动,谁都没逃脱了厄运。 
莫校长这个领导反右运动的为什么也被送到这里来了呢?张强云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呢?”莫玉荣说:“唉!我也莫明其妙啊!领导反右运动我是……”他刚要说很积极几个字,但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人,积极二字便不好出口只好咽回去,尴尬地一笑说:“反右中我的情况你们几位还不知道吗?最后却说我同情右派!‘黑红榜’县委一直是表扬的,现在却说是疯狂地煽风点火向党进攻,惟恐天下不乱。你们看这不是让人哭笑不得?……”莫玉荣一肚子委屈,刚到这里来,一看这环境又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心中十分痛苦。现在遇到了老熟人,老部下,虽有“反右”的隔阂,但终究是相处过的同事,又是在这荒僻的异地相逢,所以有许多话想说。 
对他一直怀有敌意的唐玉,起初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来了,但不想听他诉什么委屈。不冷不热地说:“别说了,党是不会冤枉好人的。既然送到这里来,总会有问题的。那么多人,不处理别人,单单处理咱们几个,肯定是有原因吧?自己的问题能不知道?有什么莫明其妙的?现在无非是让我们重新做人嘛!”他把“重新”两个字说得特别重,咬得特别真。意思是显示我们以前都不是好人,是罪人。当然他心里并不这样认为,只是借用了校长在处理他们时说的话,刺激一下校长而已。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重新做人,有什么可怕的?这是党和政府对咱们的关心,爱护,有什么哭笑不得的,还值得唉声叹气?” 
莫玉荣一下脸红了,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鼻子尖上立即渗出了汗珠儿。一声不响地僵在了那里。想不到他以前训斥他们的话,他们又回敬过来,用到了自己身上。现在才知道,自己在各次运动中说了多少次的这种话,原来觉得是那样的顺理成章,那样的理直气壮,那样的合乎情理,那样的轻松自然,轮到了自己头上,听起来却是这样的蛮横刺耳,这样的强词夺理,这样的冷酷无情。 
张强云觉得也该刺刺他,可是觉得大面儿上还要过得去,不能让局面僵持下去。所以明知唐玉说的是反话,还是当正面的话来听,并且顺着这个话茬儿说:“唐玉说得对,这是政府对咱们的关心,咱们彼此彼此,都认真改造重新做人吧!” 
听了他俩的话,莫玉荣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翻腾了起来,怎么想怎么 
不是滋味。他们竟用教训他们的话教训起自己来了,而且还要听从他们领导。自己明明是县里领导之间闹矛盾的牺牲品,借上级批评县里反右冷冷清清,数量太少的机会,有的领导便指责他这个负责反右的领导人严重右倾,把他补划右派,当替罪羊拉出来示众。中学教职员中的右派都百分之十几了,还少吗?对我的处理纯粹是派性作怪。他们倒说是党对我的爱护关怀,不让我说话,这是多大的讽刺啊!鬼才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可是现在叫我怎么办呢?申诉?找领导?得到的还不是我从前教训他们的那套话?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3(1)   
“大跃进”的呼声响彻云霄,人们断言中国已进入马克思所预言的“一天等于二十年”的 
伟大时代。层出不穷的“新事物”使人们眼花缭乱。什么哪里的黄瓜有一人高,哪里的豆角有一丈长。尤其是高产“卫星”的不断升空,更使“坐井观天”的劳改犯们目瞪口呆。从1958年6月起便陆续报道北方小麦高产,河北安国县小麦亩产突破5000斤,接着河南西平县就是7320斤。更让人吃惊的是水稻产量,8月1日湖北孝感首先放出水稻亩产1。5万斤的卫星,接着湖北麻城便是亩产36900斤,四川郫县82525斤。这些产量不仅有零有整,而且大多有省市领导亲自监督测打的照片,不容人们不信。很快几万斤已不稀奇,便放亩产十几万斤的卫星了。广西环江放出了亩产130434斤大卫星。 
白刚虽身陷囹圄,但还是关心国家大事的。他总觉得虽然政治运动中冤枉了不少好人,这只是部分的问题。从国家整个形势来看,还是兴旺发达的。起初他很为这些奇迹所鼓舞,渐渐的越说越奇,高产卫星越来越普遍,好像全国都是这个样子,他就有些疑惑了。他以前经常下乡,农村情况是了解的,许多地方老百姓确实吃不饱啊!来这里只有几个月,真会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凭什么出现这么大的奇迹?没听说科学有什么特大发现,只凭着几个月的冲天干劲,粮食产量就会有千百倍的提高? 
到这里以后,他看了不少农业技术书,他知道稻子的千粒重是多少,这十几万斤稻子铺在666平方米(一亩)的土地上有多厚是可以计算出来的,那么多稻穗是怎么个长法呢?那稻穗挨在一起还要摞几层的,这是真的吗?可是不是真的,中央报纸能连篇累牍地报道吗?这么简单你都可以算出来,社会上那么多人别人不会算吗?他不敢想象这全是假的,只是感到迷惑不解。觉得自己落后了,赶不上形势了。他发愁自己在这里再呆上几年还不成傻子吗?出去怕也没用了吧!他多么想到外面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去看一看哪!可是自己却寸步难移。这时他越发感到了自由的可贵了,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也要飞到外面去看看这些奇迹是怎么回事,哪怕看上一眼也好啊! 
机会来了,所里要组织一些班长到社会上去参观,参观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的食堂,参观卫星田。张强云偷偷告诉他,他帮队长写的名单里有他。他到这里以后,感情几乎麻木了,好像没有真正快乐过。可是这个消息,高兴得他几乎欢呼雀跃。他多么想越出劳教所这个牢笼,去看看外边那个已变得神奇的世界,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啊!公社的公共食堂,卫星田,是他最关注的奇迹。去参观不仅一睹为快,也可以解除自己思想中的许多谜团。 
听说领导上特别吩咐:要穿干净衣服,不许穿得破破烂烂。他把自己的干净整齐的衣服也偷偷地找出来了(因为领导还没正式通知),专等这次奇迹般的旅行。 
白刚正在高兴,张强云又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怎么回事?名单上又把你的名字用红笔勾掉了!”白刚的心往下一沉,像一记重拳打在了胸口上。可是马上又镇静下来,冷漠地找了个自己也不相信的理由:“也许是领导嫌人多呗!”张强云说:“不对呀!几十个人,也不会多你一个呀!”张强云确实迷惑不解。因为他觉得白刚在班长(撤掉班长不久又恢复了)中也算是不错的了。队长平时也信任,尤其是外出绝对不用领导担心,不会逃跑。文化也高,出去能记回来传达是一把好手,为什么不让去呢?白刚说:“管他呢!你能去就行了,回来详细说说。”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好像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明白,这名单准是更高一级领导看了,还是因为他不认罪,不愿意让他在群众面前抛头露面。他不愿意把这一点说出去,即便在张强云面前也不愿捅破这一点。 
参观的回来以后,几个班长兴高采烈地作了介绍。不过白刚原来的那些疑惑仍然没有消除。他找张强云说:“你们真看见了能亩产一万多斤的卫星田?”张强云说:“那还有假?产几万斤的咱没见,能产一万斤的咱是真见了。产不到一万也得打五六千斤,那也不少了!”白刚说:“他们甩几退几(甩指行距退是株距)?”张强云说:“哪里还有退甩啊!一棵挤一棵穗挤穗了。”正说着队长派人来找张强云和白刚,队长让白刚这个班负责高产卫星田工作,具体技术规格问张强云。 
他们的工作首先是在队长选好的一亩稻田里,拔去稻苗,深翻一米,然后再一层土一层马粪回填,上面还要大量施用化肥,在这肥沃松软的土地上创高产卫星田。一切必须严格按照规定来,不许有半点含糊。准备最短时间内就能迎接省劳改局的检查验收团。这里布置工作简单,说干就干,不准说三道四不能问为什么,更不准讲价钱。到了指定的地点,看着早已吐穗灌浆的稻苗,白刚真不忍心下手毁坏,可是那也得干哪。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好几亩稻苗拔下来抛到周围的稻田里。要深翻地,得有地方放土,附近稻田需要把水放掉,这样要糟蹋十来亩稻田呢! 
白刚干什么事都仔细认真,这次他也真心想把事情办好。虽有某些疑惑,他还是想亲自体会体会如何能创高产。全国都闹起来了,也不能不使他心动。他来这里以后,觉得也许一辈子就要干农业了,一定要成个精通技术的农民。他找了许多大学农学院的课本,学了许多农业方面知识。知道表土以下生冷土是不适宜作物生长的,所以要求人们把上面二十多公分的表土一律甩到几米以外,深层土堆在近处。回填时先填生冷土再填表土。不少人嘀嘀咕咕地不满,说那得费多大劲啊,而且队长没那么要求,我们管他呢!白刚动员大家说:“咱们挖渠都知道,表土以下就是红胶泥,胶泥以下就是白沙。把沙子胶泥放在上面,不用说创高产,稻子生长都困难了。”白刚说的道理是对的,谁也不好反驳。再加上人们对白刚是尊重的,虽有不满,还是捏着鼻子跟他干。八月的骄阳似火,要把刚刚放了水的稻田黏泥甩到几米以外,谈何容易,一会儿就累得人们大汗淋漓。因为队长要求急,累得大家腰酸腿痛,也没敢歇下来。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3(2)   
快吃中饭的时候,万队长风风火火地来了,一看就训斥开了:“你们这是干什么?磨磨蹭蹭的,半天干了多少活?没有一点大跃进的劲头儿,像这样还想解决自己的问题?啊?”白刚首先向队长解释了留下表土的作用,说冷僵土不适合稻子生长。刚说开头万队长便火了:“让你深翻地就深翻地,庄稼长得好不好不是你考虑的问题。我就要求你尽快给我挖到一米深,把土扔上来。”白刚经过的这种场合多了,费力不讨好,还要挨批,所以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他就不再辩解。队长暴跳如雷,在那里训斥着,白刚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响。 
班长可以默默承受,大家可受不了,觉得太冤枉了,唐玉这人性子直,便说:“队长!我们可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劲儿,一会儿也没敢歇。……”队长把手一挥说:“我不管你们歇不歇,我要的是尽快深翻一米。人分成两班轮流干,日夜鏖战。饭打到工地来,轮流吃饭。”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再也不敢说什么。队长告诉白刚:“一切由你负责,跑了人找你。夜里不能睡大觉,明天我要检查你们的工效。” 
白刚越干越对这种办法有怀疑。挖一米深,周围几十里地全是稻田,这里不成泥塘了吗?稻子在里面能活吗?就是活了还能打粮食吗?可是张强云告诉他别的地方就是这么做的都活了。他们都看见了,这又使他迷惑难解。他对日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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