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物语- 第230部分

　　　　人到中年，刚刚蓄起仁丹胡子的伊达辉宗还不算老，他很有风度地笑了笑：

　　　　【大可不必，那明智小五郎确实是个悍将，在这种不利局面中也能逆流而上，让人钦佩，但是呢，我们家的武士们，不会输给他的，而且，你注意到了没有？明智小五郎所用的招数其实一点都不高明，不过，却很适合他们那一方的处境。】

　　　　【嗯？这话怎么说？】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仿佛伊达辉宗才是军师一般。

　　　　【你仔细看，明智小五郎是在用步兵所堆砌成的人墙，不断的消耗骑兵的冲击力，而且也是在不断的击杀我们的骑兵。。。。。。骑兵一旦无法自由活动，那基本上就是足轻眼中的活靶子，藤次郎（伊达政宗）当初忘记了这一点，硬要在这个地方使用骑兵，真是失策！唉！】

　　　　讲到这里，伊达辉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的儿子是个值得称道的将才，才华之高，不仅超过了自己，甚至就连自己的父亲和祖父，也未必能有这种水准，自己当年给他取名【政宗】，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但也正因为是这样，伊达政宗既有令人称羡的本领和潜力，却也【顺带】了天才所具备的一个共有个性————固执！

　　　　虽然从伊达晴宗那个时代开始，伊达家就和周边的邻居没完没了的打仗，但无论是伊达晴宗还是伊达辉宗，都是慎之又慎的考虑战术和谋略，打起仗来中规中矩，从不使用什么险招。

　　　　这种方式，虽然不会有什么大的战果，但也不会吃什么亏，而且士兵的死亡率也很低，这对人心的凝聚大有裨益。

　　　　但等伊达政宗上台之后，一切就全变了，这个梦想统一日本的人，开始对四周的敌人进行没有任何差别的猛烈攻击。

　　　　的确，比起父祖投石问路的保守作风，伊达政宗丝毫不计较士兵性命，烈火燎原一般的猛烈攻击，确实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伊达家取得了仙北，会津，还有半个越后，威名大振。

　　　　但伴随着辉煌的战果的，还有那惊人的士兵死亡率和军费消耗程度，失去了亲人的百姓们，为此怨声载道。而家臣们虽然对本家的大开大合感到高兴，但也对这种穷兵黩武感到担心。

　　　　而且，伊达政宗的固执与不知变通，也让一大批老臣感到寒心，在前者眼里，他们都已经成了过时的老古董了，完全不再重用。

　　　　（历史上，伊达辉宗遇害之后，一大批的老臣争相为他殉死，这既体现了伊达辉宗的仁德，也是老臣们发泄对伊达政宗的不满。

　　　　如果只是一小撮人，那倒还不算什么，可是殉死的人数，最后都达到了三十几位，有好多都是手握军政大权的重臣。

　　　　伊达政宗的老师，远藤基信选择在伊达辉宗墓前自杀，到黄泉大道去继续追随伊达辉宗。而鬼庭左月斋良直，宁愿选择在小小的人取桥战死，也不愿意再和伊达政宗一起征战天下。

　　　　历史书上歌颂伊达政宗，也把这些人的离去当做是忠义，但实际上，再当时危机四伏的伊达家，他们每一个人的离去，对于伊达家而言，都是一个莫大损失。人心浮动的伊达家，跟长篠之战后的武田家很像。）

　　　　这种作风，迟早要给伊达政宗带来很不利的后果。

　　　　【这有什么办法，我们之前都已经劝过主公了，可是他根本就不听。】

　　　　【不跟骑兵直接面对面交手，而是用这种方法把骑兵给困住，让他们进退不得，能想出这个方法，啧啧，明智小五郎真不愧是织田信长看中的乘龙快婿，啧啧，这才是一位武将的优秀表现。。。。。。】

　　　　大战就在眼前，伊达辉宗却反倒在称赞敌方的将领。

　　　　【只要等到我方的冲击力一停顿，失去了冲击力的骑兵，你觉得到时以一对三，我们还有多大胜算？】

　　　　【摄政，既然那样，不如。。。。。。】

　　　　【不是我不让你出兵，而是在这个狭窄的地方，人挤人，你就算去了，能给藤次郎多大帮助呢？当然了，你如果真想下去，也不是不行，去增强我军的军阵厚度，让明智小五郎远离藤次郎所在的本阵。】

　　　　。。。。。。

　　　　织田军越战越勇，与他们的血气上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已经沦为【活靶子】，在乱军之中进退不得，最显眼的攻击目标的伊达骑兵，不断被成片成片的杀死，坠下马来。因为织田军和上杉军都知道，自己这一方并没有骑兵，所以骑在马上的，连旗帜和甲胄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敌人。

　　　　伊达军将领们又是愤怒又是心疼————装备一个骑兵的花费，要远远多于装备一个足轻，而一个骑兵从开始训练到上战场，也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可是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他们却像任人宰割的大肥猪一样的，被敌人毫不费力的杀死，这让作为长官的自己，心在滴血。

　　　　河流左右，战场之上，连绵十余里，整个伊达军和上杉、织田联军都混战在了一起。这是一场已经投入了达到三万人的大混战，除了守卫在伊达辉宗身边的两千人马，荃川周围所有的人马都参与了进去。

　　　　目光所至，到处都是撕杀喊叫，惨烈无比。

　　　　另一方面，上杉军这边的形势也不容乐观，伊达军的新晋武将鬼庭纲元，将眼前的敌人安田显元杀得溃不成军，继而穿破其防线，攻入上杉军本阵，他已经距离直江兼续所在的上杉军本阵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杀到了阵下了。

　　　　鬼庭纲元的父亲，鬼庭左月斋，是伊达家的第一猛将，所以鬼庭军，也是上杉军之中，最精锐的一部分。此时早已经杀红了眼睛。

　　　　跟着那个早已经浑身是血的少主鬼庭纲元，只顾着杀！杀！杀！

　　　　而坐在本阵之下的直江兼续，这有他所戴的头盔的关系，而分外显眼。

　　　　【顶住！都给我顶住！不要让敌人攻过来！】

　　　　尽管在后世的评价中，直江兼续的军事才能已经被认可了，但这个时候的她，在武功兵法方面，还是个新手。

　　　　因为大军都已经被调了出去，在荃川的个个角落混战，所以直江兼续身边的护卫，只有一千五百多人，现在这些人，是本阵最后的保护伞了。

　　　　【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直江家的主人，尽管放马过来吧！】

　　　　直江兼续握紧了太刀，他已经有了杀身成仁的觉悟。

　　　　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洪亮的声音：

　　　　【山城大人！守护好本阵，我这就过来！】

　　　　原来是自己的朋友，甘粕备后守景继，他冲到河岸边，协助防守本阵。

　　　　【山城，你不要紧吧，真没想到鬼庭纲元这个小鬼竟然这么猛，连安田显元大人都被打败了，幸好他们还没有攻入本阵，不然这场战斗，我们就一败涂地了。】

　　　　【呵呵，备后，谢谢你的相助，不过现在这战况怎么样了？】

　　　　【大家大么都很辛苦，不过幸好还有明智先生独当一面。】

　　　　【明智先生？他怎么样了？】

　　　　【明智先生连伊达军的第二阵都已经打破了，现在攻入第三阵，正在和伊达家的屋代景赖交手，只要屋代被打败，那么伊达军的本阵就再没有任何防守了！】

　　　　【是吗？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直接去取伊达政宗那狗东西的项上人头了！。。。。。。对了，不能让明智先生一个人孤军深入，你去通知别的大人们，让他们去协助明智先生。】

　　　　【你放心好了，我们看到明智先生如此出色，都觉得很受鼓舞，再加上终于有机会打倒伊达政宗，所以每个人都很兴奋，现在，安田长秀大人就跟在明智先生的后面。】

　　　　【是吗？那可就太好了，看来我军获得胜利的希望很大啊。】

　　　　两个人只顾着兴奋，完全忽视了，明明是本家的战斗，表现最出色的，反而是作为外人的援军，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屋代家的士兵们早就已经陷入了疯癫至极的状态，面对着织田军的猛烈进攻，他们感到无比吃力。

　　　　屋代景赖手拿着珍贵的太刀，那是伊达政宗赐给他的名刀，他一路刺、挑、砍，纵横前进，血浴全身，威风凛凛。。

　　　　他面对于那些同样不要命一样冲来的织田军精锐，不但没有半份退避的念头，反而是哪里人多，就越往哪冲。

　　　　看上去，屋代景赖似乎犹如真达罗大将（佛经里面的十二神将之一，深受日本人崇拜）一般不可阻挡，但实际上，谁最难受谁知道。

　　　　伊达军从来就没有跟织田军交过手，对织田军的兵法和布阵，自然也是完全不了解了，再加上此时出现的，是织田信长身边的亲兵，战斗力之强，远远超过一般的外藩军团，所以。。。。。。。这回真怪不了别人，要怪也只能怪伊达家的人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去跟一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强兵作战，等于是在没有穿鞋的情况下，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这个时候，屋代景赖注意到，在不远处，一个穿着鲜艳的阵羽织，被织田军旗本护卫着的年轻武将，正向他冲了过来。

　　　　【我是屋代矢兵卫景赖，你是谁？难道就是那个明智小五郎？！】

　　　　【屋代矢兵卫景赖？。。。。。。】

　　　　来人正是明智小五郎，他仔细品味了一下眼前这个人的名字，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人不就是历史上的那个有名的伊达家的酷吏吗？

　　　　这个人倒也是才子，深受伊达政宗信任，不过因为手法残酷，为人骄横的缘故，他在伊达家的人缘很不怎么样，最后连伊达政宗都受不了他了，把他当做弃子一般的放逐了。

　　　　不过，真正让这家伙【扬名立万】的，不是他为伊达家做了多少事，也不是他得罪了伊达家多少人，而是。。。。。。他替伊达政宗背了一口大黑锅，攻陷角田城，将伊达成实一家全部灭口的，就是他。

　　　　当然了，他也只是奉了伊达政宗的命令，为主公办事而已，没有伊达政宗的许可，他区区一介家臣，哪敢对身为一门众的伊达成实一家下手？

　　　　但是呢，千错万错，皇帝没错。况且伊达政宗是日本人心中的大英雄，怎么可以抹黑呢？于是这口大黑锅，责无旁贷的落到了屋代景赖的背上。

　　　　多说一句，从某些角度而言，这家伙和历史上的丰臣家的石田三成很像，日本人也总是认为，丰臣秀吉晚年的那些昏诏，全都是石田三成进谗的结果，伟大的太阁大人怎么可能犯错呢？

　　　　【我就是明智小五郎，屋代景赖是吗？虽然地怎么听说过，但是反正我现在也挺无聊的，就拿你来找找乐子吧。】

　　　　虽然明智小五郎冲在最前号，但正如他所言，一路上的确很无聊，只是单纯的指挥将士们作战，自己却不曾和敌人交手。

　　　　但是这些话传到屋代景赖耳中，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藐视————武士交手原本是一件很神圣很光荣的事情，明智小五郎却把它看错是【找乐子】，这不等于是拐着弯的嘲笑自己兵法低劣，和自己交手完全不需要费什么神，只是单纯的寻开心吗？

　　　　明智小五郎敢发誓：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可恶！就算你是＇出云之龙＇，也不能如此轻视我的兵法！来吧！就让你见识一下屋代家兵法的真谛！】

　　　　【好！来吧！你们让开！我要动手了！】

　　　　大概是七八分钟之后，屋代景赖横死在地面上，眼睛睁的大大的，明智小五郎的剑术水准已经到达了剑豪的级别，与他相比，自己那些为了上阵杀敌才练习的刀马功夫根本就不够看。

　　　　也许他的确就是拿自己来找乐子的，真是叫人不甘啊。

　　　　见到明智小五郎的神勇表现之后，旗本们无不欢呼雀跃，接着，有两三个人冲上前，把屋代景赖的人头给砍了下来。

　　　　【走！别管这些，我们一起去冲杀伊达军的本阵，瞧瞧那长着一只眼睛的伊达政宗，到底是什么德行！】

　　　　因为杀了人，所以现在，明智小五郎原本还算平静的内心，现在也充满了血性，或者说是杀人的冲动吧。举起【左文字】，在旗本的护卫之下，冲在队伍的最前方，那柄名贵的宝刀【左文字】的刀身，也因为染上了屋代景赖的鲜血，而变得杀气森森。

　　　　明智小五郎拿着【左文字】，见人就砍，上杉人骑兵中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七八个人，死在他的刀下了。

　　　　大家看到大将如此凌厉，士气大盛，纷纷如砍瓜切菜一般的斩杀起了身边遇到的敌人。

　　　　其实明智小五郎也知道，作为大将，自己是不应该这么拼命的，要做的，还是指挥大家的战斗。不过很可惜，宝刀出鞘，就很难再收回去。

　　　　自己自从当了家督之后，就几乎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总是作为总大将，在后方统筹全局。如今好不容易有游客可以【浴血奋战】的机会，这真是久违了。。。。。。自己这会好像真的是完全停不下来了。

　　　　【明智先生，那是屋代家的旗帜，要不要夺下来！】

　　　　【那当然！蚊子再小也是肉！把它夺过来！告诉大家，伊达家的第三阵已经被破了，好好打击一下伊达军！】

　　　　不知什么时候，天开始慢慢黯淡了下来，一朵巨大的乌云，把整个天空都给笼罩了，看来是快要下雨了。

　　　　伊达辉宗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谈笑风生了，他看着山下的战斗形势，当注意到屋代景赖部完全被打败，织田军已经开始冲击伊达军的本阵之后，他就再也没法坐得住了。

　　　　【我们在这个地方设伏，明明是我们抢占了先手，为什么现在看上去，快要落败的，反而是我们？难道一个明智小五郎，就足够改变战局吗？】

　　　　伊达辉宗转头看了看身边，他的身边虽然有兵马一千多，但是其中级别最高的军官不过是侍大将。

　　　　各部将以上的军官，如今全部领兵出阵了，甚至包括之前和他在一起商量军情的军师远藤基信。老爷子终于还是因为对年轻的伊达政宗的不放心，而领了八百多人下山助阵了。

　　　　身边的人都出去了，伊达辉宗想找个人商议一下，都没有办法。

　　　　对于这样的大战，他明白，有时胜败都在一线之间，谁也就不准说就能胜，谁就会败。看了明智小五郎的表现之后，他才真正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稻草就足以改变战场上的局势，除了明智小五郎之外，还有谁会是这个【稻草】？

　　　　想来想去，他突然觉得，难道是自己？

　　　　原本伊达辉宗隐退之后就不怎么再参与这些军政大事，这回跟随儿子出阵，也不过是来凑凑热闹，替儿子压压阵而已。

　　　　但是现在战场形势焦灼，而且隐隐往对己方不利的那一面倒去。

　　　　唯独作为旁观者的他，却握着一支兵马在手。

　　　　难道真的轮到自己出阵了？

　　　　战场之上战机转瞬即逝，早也不行，晚也不行，这考验着一位军事家的精准眼光及准确的判断力，还有决断能力。

　　　　伊达辉宗之所以会这么犹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已经退位了，伊达家的家督已经是伊达政宗了，一个已经退路幕后的人，又这么出来，会不会对现任家督的威信造成影响？

　　　　他了没有忘记，自己的妻子义姬和小儿子政道，对家督之位虎视眈眈，就等着一个机会，把伊达政宗推下台呢。。。。。。等一下！

　　　　伊达辉宗猛然惊醒————对啊，如果这场战斗失败，那么伊达政宗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