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一直讨论到中午,终于,北条氏政鼓鼓掌,笑着说:
【到底是虎父无犬子,将军大人是当世英雄,中纳言大人也很了得啊。】
【诶,哪里的话?我哪能跟将军大人相比呢?如果北条大人不嫌弃的话,就请多多指点我一二吧。】
【哈哈哈,中纳言大人真是好涵养,我只是一个关东的乡下老头,早就不管事了,哪里敢指点中纳言呢?。。。。。。好了,饭菜都要凉了,让我们来好好喝一杯吧,中纳言,您这回也好好尝尝我们关东的料理吧。】
【让北条大人您费心了。】
刚才的讨论,尽管啥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讨论出来,但织田信忠却觉得十分高兴,他虽然是织田家的家督,也是家臣眼中的【二代目】和【皇太子】,但实际上,因为长年在美浓和尾张打理【大后方】的关系,他很难见到织田信长,也就很难触碰到织田家的核心权力,甚至可以说,【皇太子】的权柄大小,还不如幕府的四个执权呢。
所以,北条家能把他当做是正式的【织田家督】,与他讨论正式的问题,这让他顿时就有了强烈的自信心和满足感。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活动的和想法,都已经处在了老谋深算的北条氏政的眼中了。
对北条氏政来说,这是一个有趣而又令他失落的宴会。
本来听说织田家的【太子爷】来了,他便想好好耍一耍花招,在不知觉得情况下,好好戏弄一下对方的,顺便探测一下织田信忠的器量。。
谁知对方如此年轻,竟然这么快就中了圈套,他既安心又悲哀,觉得织田信长征服了半个天下,也算是了不起,但他的儿子却并没有得到他的真传,如果是织田信长在这里的话,早就因为自己的无聊和试探而勃然大怒了。
他曾想过会有人识破,可是,陪着织田信忠来的三个武士,都毫无怀疑,他们可都是织田信长专门指配给织田信忠的得力助手。
几杯酒下肚,织田信忠的【洋相】出得更厉害了————他醉意朦胧地说,能把堂堂关八州的领主大人请出东海道,来到京都,已经是天下最可安慰之事了。
自己一边假惺惺的说【中纳言客气了,太子病重,北条家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上京乃是为了朝廷和天下】。
而心中,却盘算着,这个小鬼,他确是无法与织田信长相比的人!
酒喝到一半,织田信忠突然说道:
【北条大人远道而来,还让我品尝了如此美味的关东料理,作为回礼,我就奉上一段幸若舞《敦盛》,给北条大人助兴吧。】
北条氏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可以?您可是朝廷册封的中纳言啊?怎么能为我表演歌舞呢?】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的心底还是有许多期待————织田信长的《敦盛》天下闻名,据说连朝廷里的公卿,也被他表演时的悲伤气氛所感染,流出眼泪来。
而他的儿子,表演出来的《敦盛》会是什么样子呢?
喝醉了的人和之前对织田家有些成见,甚至感到厌恶的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织田信忠身上,大概是感到好奇吧;就算是为了【娱乐大众】,也不用自降身份到这种地步吧。
织田信忠的三个重臣对看一眼,似乎都很吃惊————究竟有无必要如此取悦这群关东来的家伙呢?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岐阜中纳言大人竟然要跳舞了!】
【这哪里敢当?以前我也来过京都,看到过许多能居名家演奏《敦盛》,但是像中纳言这种身份高贵的人也来表演,却是第一次听说。】
【既然是第一次见,那我们就更要睁大眼睛好好看了,机会仅有一次。。。。。。不过,中纳言如果需要帮助演奏的话,我很乐意帮这个忙。】
与北条家臣的兴高采烈完全不一样,织田家的三位臣子都沉默了下来。
织田信忠打开歌舞专用的折扇,做了个悲怆的表情,轻盈并且有节奏的扭动起了细长的身子,这一刻,他的样子越发的贴近织田信长了。
【细细思量,此世非常栖之所~~
浮生之迅疾微细~~
尤胜草间白露、水中孤月~~
金谷园咏花之人,为无常之风所诱,荣华之梦早休~~
南楼弄明月之辈,为有为之云所蔽,先于明月而逝~~
人间五十年,比之于下天~~
乃如梦幻之易渺~~
一度享此浮生者,岂得长生不灭?
非欲识此菩提种,生灭逐流岂由心。。。。。。】
织田信忠唱得着实不错,但织田的家臣们却很难觉得高兴,而与他们的表情完全相反的是北条家臣,一个个神采飞扬,颇为高兴。
【唱得很好,看来中纳言大人是真的用心了。】
【是啊,你看,摄政大人也很高兴啊。】
这样一来,中纳言大人也该心满意足了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北条家也是关八州的领主,声名远播。
只有坐在北条氏政旁边的北条纲成,始终沉默不语,而他的看向织田信忠的眼神中,始终充满着一丝怀疑。
酒宴一直持续到下午,最后宾主尽欢,相约明日在岐阜城再聚。
之前,织田与北条的相见,公众会认为,是北条氏政终于忍受不住织田信长的压力,到京都来向他卑躬屈膝的,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织田信忠走了之后,北条氏政收起了笑容,他在北条纲成的陪伴下,走出了营帐。
但是北条氏政只是苦涩地看着北条纲成,不说一句话,北条纲成自然明白主子的心思,也没有开口。
而之前参加酒宴的家臣们,仍然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刚才的宴会。
若这些人能共商大事,自会拿出些问题来与他们商量。可是,他们实不值得与之探讨,所以才如此轻视之,而对方仍然认为自己这一方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他们这些人在关东呆的太久了,变得太自负了,既不明白织田信忠刚才的行为的代表着什么,更也不知道织田信长的可怕,所以,他们完全指望不上。
北条氏政虽然有时候会很自以为是,甚至刚愎自用,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相当明智,有主见的人,不然的话,北条氏康也不会选择让他来当继承人。
【上总,我突然觉得织田信长很令人讨厌,但也很令人觉得难缠。】
【原来摄政早就明白所有的一切了,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我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织田信忠的器量,然后制定一下应付织田信长的策略的,但现在倒好,那小鬼唱了一首《敦盛》,反倒使我被他给试探了,嘻嘻,真是好笑。】
北条氏政先前以为,织田信忠的器量,无法与他的父亲相比,但后来一看,似乎不是这样。
【是啊,那一首《敦盛》,明明有许多章节可以唱的,他却偏偏选了开口这一段'人生如梦',分明是嘲笑本家犹如'草间白露,水中孤月'嘛。】
【只有你和我听出来了吗?你看看,家里的那帮人,一个个兴奋的跟什么似的,根本就不知道其实我们已经吃了亏。】
【恐怕织田信忠就在等着摄政发怒吧?】
【我怎么能跟一个小鬼头认真呢?这个脾气,还是要留到面对织田信长的时候吧。】
北条纲成沉默了,见过织田信忠之后的北条氏政,和以前的北条氏政很不一样了。在两个人见面之前,家臣们对织田家相当强硬;可是见过面之后以后,北条氏政依旧如故,而且对织田家的戒心更加浓厚了,反倒是家臣们,全都放松了对织田家的警惕。
织田家的人是在故意麻痹他们!是因为他和北条氏政认清这一点,变得更加警觉了,还是由于见到了织田信忠的器量,感到忧心了?
不管怎样,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不会太好办。
【武田信玄活着的时候,我最恨的人就是他,尤其是他那一年起兵上京,还取得了三方原大胜利,这让我当时食不得下咽,总觉得这只老虎一旦当了将军,肯定就要对本家反攻倒算的,不过呢,信玄公与现在的织田将军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我更恨织田信长!】
【。。。。。。】
【他逼着我上京来跟他较量,而且,还折损了幻庵的性命,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北条纲成还是没有说话,他随意的朝天空上一撇。
已经送给织田信忠的五只雄鹰还在空中翱翔。
373——376 北条上京()
373
(大家好像对这本书明明是在用第三人称的语气叙述,却在用第一视角展开故事有些不满,那好,本章开始,我就试用一下第三人称吧,如果大家看着习惯的话,就沿用下去吧。)
在三月的中旬,离开了美浓之后,北条家的大队人马,终于浩浩荡荡的抵达了安土城。
此时,距离春日祭,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北条氏规等年轻武士,比不上北条氏政和北条纲成那么稳重成熟,它们对与织田家,是极端反感的。
但是之后,从尾张到近江,沿途,他们得到了织田武士们的盛情款待,使得原本满怀愤懑的他们惊愕不已。
他们本想存心挑剔织田家的无礼和慢待,说白了就是想找茬,热出一些是非来。
可是无论怎么瞪大眼睛,亦丝毫寻不到借口,找不出异样。各地大名城主无一例外郑重相迎,若大名不在,则由城代、奉行等重臣出迎,非常周到。
北条众人每到一处,吃的都是精米,马粮、干草、木柴等也都准备周全。
这样一来,反倒是他们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不到这些近畿人对我们这么客气,完全看不出来有敌意嘛。】
【嗯,说不定是织田将军的命令,听说他是个非常严厉的人。】
【呼,他们这么客气,我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发火,弄得现在浑身不自在。】
【是啊,这样一来,反倒显得我们北条武士小家子气了。。。。。。不过也不能就此放松警惕,可不要忘了,织田家可是本家目前最大的敌人啊!】
【陆奥守大人说的对,那织田信长虽然是大将军,但也是【第六天魔王】,是个蛇蝎心肠的男人,一旦我们对他没了防备,可就危险了。】
(此处的【陆奥守】,指的是北条氏辉,彼时其官拜从五位上陆奥守。)
大队人马由若宫街道,经粟田口来到安土町,聚在两侧迎接的百姓,表情令他们颇为意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平民因为身份低贱再加上反感暴力的关系,总是对武士和军人充满着畏惧和憎恨,这在哪个地方都是如此。
但是北条武士们所见到的,却并非是这样。
百姓无丝毫惊慌,个个平心静气,只是不断盛赞这些【关东军】甲胄样式威武,以及他们携带的礼物的豪华。
一些杂在老百姓当中,长年退隐居住在安土城的公卿,原本也和北条武士一样忐忑不安,因为大军开赴,总归不是什么能令人安心的事,但此时也都平静下来。
如此庞大的队伍上京,百姓却丝毫无惊慌之色,即便在天皇权威还比较有效的平安时代前期,也不曾有过这般气象。
对了,说到【庞大】,就要说说这支队伍的详细人数了。
不过这似乎是个谜案。
日后,北条氏政自夸自己上京,足足带了【关东八万铁骑】,当然了,只要大家脑子没有没有犯二,就知道这个老家伙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关八州撑死了,能聚集的军队也只有八万好嘛?你难道把他们都带上京了?
不过织田幕府的官方资料,却记载的非常含糊,只说了【氏政公携数万兵马入京】,而大将军身边的御用文人,太田又介牛一先生,则在他的著作《信长公记》中说:北条氏政公所率领之大军,一万有余,军备华美,令人称羡。
太田牛一作为织田信长公的近臣,其所见所闻,自然是有理有据了,但与其同时代,并且身份更加高显的明智小五郎,所言却不是这么回事,在《云州笔记》中,他叙说自己参与了迎接北条武士的仪式,并且大致统计了北条军的数目,约有两万。
因为《信长公记》和《云州笔记》都是后世研究战国史的重要史料,再加上【一万有余】和【约有两万】实际上并没有太多误差,所以后世的人都认为北条军的实际数目就是在一万到两万之间。
本来事情的讨论就该到此为止的,但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某一天,在日本热海旅行的某个年轻人,却意外地在某座山上,挖出了另一本有明智小五郎所作的日记型史料《武州狂言》的首稿。
且不说那个因为同时在此处挖出了明智家的巨额藏金的年轻人有多幸运,这本书的出现就是一件震动日本史学界的大事!
与《云州物语》中,年轻人的奋发向上不一样,《武州狂言》中更多的是类似中年人的唏嘘感慨,大概与明智本人被贬谪的经历有关,彼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奋发向上,不过变化最大的还是心境,其年少时总是豪情万丈,而【中年】少了当年的豪气,也少了年少时的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尽管写这本书的时候,明智也不过区区二十七岁而已。
因为自身的经历,所以明智先生对信长公,有着不小的怨言,这些怨言都写在了《武州狂言》中。
为了不使自己因此犯罪,明智在完成《狂言》之后,只保留了自身的故事与在关东的见闻,而【怨言】则仅仅保留在了首稿中,没有与全书一起刊行。
而之后不久,首稿便神秘消失,明智本人对此三缄其口,而【元禄大狱】中,石田三成曾经想搜寻到首稿作为处决明智父子的证据,但没有结果。
这个那个幸运的年轻人将首稿从地底下挖出来,许多事情的真相才得以披露。
扯远了,接着讲,《武州狂言》的首稿的史料真实性自然远远超过之后的文本了,另外,史学家也在这其中找到了更多关于信长公时代的,不为人知的事件的内幕。
其中,明智对于【北条上京】的记叙是,【奉公方谕令,安土诸奉行备齐三万人之口粮,以待关东公(北条氏政)到来。】
而后,首稿中还记载,明智在关东修筑江户城的时候,与曾经参与上京的北条美浓守氏规有过对话,也说到了【氏政公三万军在安(土城)】。
如果北条上京的人数是三万的话,那么之前的结论就要商榷一下了。
史学界再度为此展开了【腥风血雨的争论】。
倒是那个幸运的年轻人,因为挖到了明智的宝藏,而发了一大笔横财,自此变成了一方金主。
之后,他更是用这笔钱干出了许多了不起,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当然,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
此时映入轿子中,北条氏政眼帘的街道,反映出了一派太平景象,甚至包括与世俗事务无关的南蛮教堂和佛门宝殿等宗教工程在内,到处都在修房建屋。
恍惚间,北条氏政甚至都要以为,这里便已经是京都了。
二十多年前,自己还年轻的时候,曾经和几个家臣,奉父亲的命令去京都求官,那时,琵琶湖沿岸战火不息,房屋残破,饿殍遍地。。。。。。与当年相比,此时,琵琶湖岸边的百姓、大地、城市和天空都完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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