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是幸福的。罗红叶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年轻时在部队能够遇上她,真算是自己的运气好。儿子小康从小乖巧,小时候学习成绩也一直在班上名列前矛。罗红燕也是一个好人儿,一直未婚,性格活泼开朗,多年来在家帮助姐姐操持了不少的家务。罗红叶一直担任班主任老师,工作繁忙,自己又远在边防部队工作,不能照顾家,如果没有罗红燕的帮忙,这个家恐怕也难有今天的整洁和清爽。当年许多战友都十分羡慕自己的家庭,严卫波也感到非常幸运。记得有年春节,罗红叶带着罗红燕到部队探亲,在连队的联欢晚会上,严卫波就曾唱起了那首著名的歌曲:“……带上你的妹妹,带上你的嫁妆,坐着那马车来。”连自己那蹩脚的表演动作,至今还是清晰如新。那时罗红燕还太小,如果是个大人,自己一定要在部队为她找个对象,让她们俩姐妹每年到部队探亲都能结伴而行,那该有多好啊!
回忆总是美好的,严卫波开心地笑了一下。而现实却又是残酷无情的,严卫波猛吸了一口香烟,又回到现实之中。
小康落榜,对严卫波来说是极不愿意看到的事,但却也是他意料中的事。严小康的学习曾被耽误了,这是必然的结果。严小康上高一时,生了一场大病,前后住院耽误了两个月时间。严卫波因部队训练任务重,没有回家照顾一天。严小康出院后,尽管紧赶慢赶,补了不少课,但成绩还是被拉下了一截。儿子从上幼儿园到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自己何时能有时间关心过他的学习?这怪不得儿子,而只能怪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那支烟已燃烧到了尽头,烟屁股上的火灼了指头一下,严卫波赶紧丢掉烟头,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上了。一盘蚊香燃完了,蚊子还在嗡嗡地叫,严卫波又点燃了一盘。
严卫波还在思考。从家里想到处里,又从处里想到家里,好像有想不完的事,总搁在心里。身上不停地冒着汗,冒了擦,擦了冒,总也擦不干。
烟缸里堆满了烟头,打开烟盒一看,里面已空空如也。
无法再睡了!严卫波又冲了一个凉水澡,拉开窗帘一看,东方已经露出了晨曦。
第005章 你心里只有一个电波
中午在望江镇吃了一碗面,严卫波对下午的工作作了一个简单的交待,小米仍坚持送他回东阳,严卫波眼睛一瞪,什么也没说,就蹭蹭地上了去东阳的公共汽车。昨天一夜都没合眼,上了车仍无丝毫睡意,一路上满脑子都在想着回家后,如何做通儿子复读再考的工作。下午三点,公共汽车驶进了东阳车站。严卫波没有急于回家,先去新华书店逛了一趟,为小康买了一套补习资料,赶回家时已经下午五点。
正在独自闷闷不乐地看着电视的严小康,猛一抬头,突然看见一个又黑又瘦的大汉走进室内,立即惊叫了一声:“你是谁?怎么进到我们家来了?”
严卫波笑了:“小康,是我,你老爸。”
严小康定睛一看,也禁不住笑了:“哦!爸,你回来了?怎么那么黑,又那么瘦的,我当是贼进了屋了呢。” 严卫波问:“老爸样子很难看哪?” 严小康说:“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就知道变成一个什么样子了。”严小康站起来接过严卫波手中的背包和一袋资料书放在柜子上,顺手泡了一杯茶,说:“爸,你累了,坐下歇歇,喝口水。” 严卫波坐下接过茶杯问:“你妈和小姨呢?” 严小康说:“妈还不是跟你一样,一个十足的工作狂!放假一个星期了,她一天也没休息,天天都要往学校里跑。老姨今晚有应酬,不回家吃晚饭。” 严小康说完跑到洗漱间里端来了一盆热水放在茶几上,说:“爸,你先擦一把脸,再休息。听妈说你还有一个星期才能回家,怎么今天就跑回来了?” 严卫波说:“嗯,提前回来了。”
严卫波擦了脸,然后坐下喝茶。严小康知道严卫波要找自己谈话,倒了洗脸水,关了电视机,静静地坐在对面,默默地望着严卫波。
严卫波开门见山,非常洒脱地说:“小康,我知道你学习非常努力,高考落榜爸妈不怨你。这次没考上,没关系,明年再来一次,怎么样?”
严小康两手握掌,低着头,默默无语。
严卫波知道儿子落榜心里也很难受,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非常平缓的语气说:“小康,补习的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究竟是在本校复读好?还是再换一个学校复读好?”
李小康抬起头,说:“爸……我的基础太差,不想复读了。”
“小康,基础差一点没关系,只要肯下苦功夫就一定能考上。你想想,你年纪这么小,不读书怎么行呢?今后又怎么办?”
“爸,我再复读也是白搭。”
“一个人做任何事首先就要有信心,只要有信心就成功了一半。小康,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自己这样缺乏信心?”
严小康低着头,说:“因为我清楚……自己的基础。”
“一年考不上,就两年,两年总能考上吧?即使两年都没有考上,再来一年总能考上吧?读书同做其他事情一样,只要脚踏实地,持之以恒,刻苦努力,就一定能够成功。”
“读书考大学跟做其他事不一样。”
“道理总是一样的。”
“爸,我不是完全不愿意复读。你想想,我基础确实太差了,即使再复读个三四年,碰巧考上了,还有什么意思?别的同学大学快要毕业了,我才上大学,多可笑。”
严卫波耐着性子说:“晚几年毕业,有什么可笑的?群鸟齐飞,总有个先后。即使再复读三年考上,你才二十二岁,大学四年毕业了你也才二十六岁,也还是很年轻嘛。”
“爸,我基础太差……”
“小康,你基础是差了点,这都怪爸。爸爸在部队那么多年,我们没有在一起,爸对你的学习和生活都关心的太少。”
“这怨不得爸,只怪自己学习上进小。”
“社会发展这么快,不读书以后怎么适应社会?”
严小康又抬起头,说:“爸,我看也不见得。你十八岁当兵前高中毕业时,不也同样没有考上大学,你到部队里还不照样干得那么好?”
严卫波说:“我们那个年代和你现在完全不同了。再说,解放军本身就是一所大学校,特别注重学习,我在部队里也一直就没有停止学习。我上过中专自修,后来又带职离岗上军校读了两年大专。就这样,我仍然觉得自己的文化底子薄了点。”
“爸,我、反正、不想再复读了,再考、也是白搭。” 严小康又低下头,倦曲着身体,双手合掌缓慢地搓动着,语气木呐无力。
“你小子真是没有一点出息!” 严卫波气得骂了一句。
严小康开始犟起来:“没出息就没出息。……不过,爸,也请你放心,我绝不会一直吃闲饭,让你和妈养活我一辈子的。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各人都有各人的路子。”
“你能干什么?一个高中毕业生。大学都不愿上了,还会有个什么路?现在哪个单位用人还要高中毕业生?大专毕业生都不要,连大学本科毕业生还是挑三拣四的,过选呢。” 严卫波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可以去打工!那么多外出打工的人,个个都生活的好好的,有的还挣了大钱,成了致富带头人。我就不信我养活不了自己!” 严小康也不示弱,理由也很充分。
“严小康!你不要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世上的钱就那么好挣?能挣大钱的又有几个?打工?那可是挣得几个血汗钱!不信你去试试?倒时就知道腊肉的滋味了,想得倒简单!”
严小康不再还嘴,父子俩开始沉默,都在那里生着闷气儿。
罗红叶下班回家,见室内空气闷闷的,笑着说:“哎呀,你们爷俩在干什么?都一个一个闷着不说话?平时没见着又互相念叨着想得很呢,见了面又闷着不说话,真是的!老严,几点回来的?洗澡没有?满身臭汗,熏死个人!”严卫波说:“回来有一会儿了,等一会儿再洗澡。”罗红叶问:“这次出差还顺利吗?工作提前结束了?”严卫波说:“进展还算顺利。整个整治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结束,我专门回来的。”
“老严,你是怎么搞的?怎么那么黑又那么瘦?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罗红叶望着严卫波心痛地说。
“天天太阳底下晒,都脱了几层皮了。脱了胎换了骨,这种锻炼的机会实在难得。”
罗红叶埋怨说:“你那个无线电管理,又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你就不会合理安排,适当的休息一下?现在地方上哪有你们那样干工作的?出差两三个月了,都不回一次家。”
严卫波终于笑了:“航空安全,人命关天!急着呢。”
“急个屁!天也蹋不下来,天蹋下来还有那么多人顶着呢,急什么?!飞机当真就的掉下来了?就是真的掉下来又怎么样?责任又不是你一个。真是鸡毛当令箭,自己吓自己,吓得一裤档里都是尿和屎!”
严小康卟哧一下笑了,赶紧捂着嘴巴,将头扭到一边。
严卫波也憋不住笑了,说:“叶子,你可是人民教师啊,说话一点也不文明。”
罗红叶没有笑,还在继续唠叨着:“我真不明白,你那么没日没夜地干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想挣表现哪?再升个副市长什么的?我看也不大可能。组织上如果真要重视你,培养你,也不可能把你安到这么一个无权无利的无线电管理部门。真不知道你是为了啥?”
“叶子,话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有权无权,有利无利,无线电管理也是党的工作。”
“是党的工作,哪一部门不是党的工作?哪有像你这么玩命的?自己的身体要靠自己爱惜,不要等到哪一天累倒了,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一天到晚地来照顾你!”
严卫波笑着拍拍胸膛说:“请你放心。我是国防牌身体,棒着呢,再苦再累也拖不垮我!”
罗红叶说:“唉,算了!懒得跟你说了。身体是你自己的,爱不爱惜也是自己的事。走,我们去做饭,你帮我理个菜。”
夫妻俩进了厨房。罗红叶低声问道:“老严,你找小康谈过了?”
“谈过了。差一点儿没把我气死!”
“小康又把你怎么啦?”
“我做了半天工作,那小子死活也不愿意复读。”
“唉……老严,气又有什么用?实在不愿复读就算了。”
“不愿意复读就算了?他年纪那么小,以后怎么办?”
“不算了怎么的?他那么大的一个人,你有法强迫他呀?他本身学习基础就差,就是让他勉强复读再考,也未必考得上。”
“考得上考不上,总得试试吧。他才十八岁呢,才读了一个高中毕业,以后怎么办?”
“听天由命,顺其自然。没考上大学也没关系,每年高考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考上,落榜的也很多嘛。昨天我想了一夜,也终于想通了。小康不愿复读,你就活动一下为他安排一个工作,以后还可以参加成人教育嘛。燕子也是这个意见。”
“说得轻巧,是根灯草。找工作?我到哪里去活动为他安排工作?现在政策又不允许提前退休搞顶替,不然我就可以先退下来,让他去顶替。”
“机关里那么多的工作人员,难道个个都是大学毕业呀?他们是怎么进去的?还不是靠人事关系弄进去的。你一天到晚没日没夜的干,遇到具体问题他们就不该照顾一下?”
“叶子,这是两码子事,不搭界。”
“你去找找市上领导,客观地反映一下我们家的实际情况,说不一定能行呢,需要花钱我们花。一个孩子,我们不为他想点办法,怎么办?难道就让他在家窝一辈子?”
“我没那个本事。既然他不愿意复读都能自己作主,那工作的事也让他自己作主得了。还用得着让你我来操这个闲心?” 严卫波显然还在生儿子的气。
“复读与找工作是两码事。你让他自己找,他到哪里找?”
“他想出去打工呢?我想不如就干脆同意让他出去打工,让他在外面吃点苦,锻炼一下,对他以后的生活有好处。”
“老严,还有一个办法。实在不行,就动员小康去当兵,可以走曲线的路子安置工作。国家有这个政策规定,当两年义务兵回来,就可以安排工作。”
“那你跟他谈。还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呢。”
“老严,小康当兵的事,还是等年底征兵时再说吧。你还是尽量为他找个工作,一时找不到正式的,先找个好一点的临时工作也行。”
“叶子,小康工作的事,等我忙了这阵子再说吧。”
“行。我也没有让你明天就要一定为他找到工作。只是这件事,你要放在心上,不要一转眼,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哪能呢?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
“你还把小康当成宝贝哇?小康在我面前抱怨说,你心里只有一个空中电波,常常把我们娘俩都搞忘了。”
严卫波嘿嘿笑了:“哪能呢?空中电波在我心中十分重要,但你和小康在我心中同样重要!这臭小子,还经常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呢。哦,说到这里,我还忘了告诉你。叶子,明天一早,我就要赶过去,整治工作到了关键的扫尾阶段,我不能临阵脱逃。”
“你去安心搞你的整治吧。凡正你在家不在家都是一个样,一天难见一个人影儿。”
严卫波突然摸了一把老婆的屁股蛋儿,嘻皮笑脸地说:“叶子,等我忙完了民航专项整治工作,争取天天晚上陪你压马路。像街上的那些年轻人一样,勾肩搭背地逛来逛去,然后就回家,回家来就亲亲你,亲热个够,再那个一下……”
罗红叶笑了,丢下盆里的菜,甩了严卫波一脸水珠,啐道:“去你的!鬼才相信你呢。”
严卫波知道孙志发他们已经到了西江县。只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就赶到了西江,继续和孙志发、曾美娇监测该县的民航陆空通信频率受干扰情况,在主航线下的一个乡镇又排查出了一个干扰信号。西江县的监测及检查工作结束后,严卫波又一路风尘扑扑,来到了北江县进行巡回监测。两天后,全市民航专项整治工作于北江县小河镇结束。刚好钟典秘书长正在小河镇蹲点,严卫波决定就地召开一个工作小结会,请钟典参会,顺便让大家休整一下。孙志发按照严卫波的工作安排,通知已经结束了验收检查任务的牛建国和卫安全赶到了小河镇。
北江县秦县长,曾和严卫波在市政府办公室一起工作过,也是去年下半年才从办公室副主任岗位上调到北江县政府任职的。秦县长得知严卫波要在小河镇召开小结会非常重视,专门派办公室李主任和县无管办关主任赶到小河,执意要请钟典秘书长和无管处的同志们去县城开会,说小河镇的条件太差了,很不方便,天气太热,连一个带空调的旅馆都没有,觉都睡不好,还怎么开会?严卫波说:“这只是处里的一个工作小结会,用不着劳师动众地到县城开,等下次开年度工作会时可以定在北江。”李主任说:“秦县长下了死命令,请不动严处长和钟秘书长,你就别回县政府。”严卫波拗不过,请示钟典,钟典笑着说:“你是主人家,在哪里开会由你自己定,我是你请的客人,你定在哪里开会,我就去哪里参会。”钟典真狡猾,又将皮球踢给了严卫波。牛建国说:“老严,既然秦县长和李主任这样热情,就干脆去县城开,费用我们自己结算。”严卫波想了想,对李主任说:“也行。会议可以到县城开,但你和秦县长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一,一切费用由市无管处负责结算;二,不住宾馆,选一个农家乐吃住。”李主任笑了,说:“行!两个条件我都答应你。只要你们能去县城,我就交差了。”
李主任也是个爽快人,说话算话。打电话给秦县长汇报后,就真的将钟典、严卫波一行十多个人直接带到了江北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