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作轻快地说:“正是因为要高考了,才要放松啊,你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不,我没有压力。”他很肯定地说,“你知道,跟你一起去外地读书的同学都跳楼自杀了,我会努力地活着。”
又闲聊了两句,我挂掉电话,五味陈杂。
其实,他不知道,他也很优秀,也被很多人羡慕过。从小被老师夸字漂亮,书法比赛获奖,作文获奖。一篇冗长的课文能够在最短的时间背下来。小学的文艺汇演上,他作为主持人接受灯光和荣耀。初一的时候,他参加英语竞赛获奖,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他不知道,那时的我有多卑微。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自信向上的少年,渐渐地磨灭了信心和热情,只剩下努力地活着。
有一道脑筋急转弯,从地球上的什么地方出发,无论往哪里走,都是朝南?答案是:北极。
根据类比推理,从什么地方出发,无论走向哪里,结局都是死亡?答案是:出生。
或许我们走过很多弯路,有过很多悔恨,但至少,我们收获了风景。
凌晨一点左右,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睁开眼睛,是蓝雪晴森白的脸,她旁边是苏阳阳,睡得很香。一看表,凌晨四点。
看她这个样子,我有点心疼,“阿雪,你不要太逼自己了。”
她摇头:“没事,我身体好。”
我皱皱眉,翻开卷子,“是不是你妈妈逼你非要上名校?还是你继父说非名校不读?”
“没,没有,我妈妈从来都没有逼过我。张老师说得对,我所有的压力都是自己强加上去的。我害怕辜负妈妈的期望,害怕她成为一个笑话,害怕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未来。我说,我会带她离开这里,离开云城,再也不回来了……我是她的希望,她的希望……”
“阿雪……”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没事。”她仰着头,朝我笑,“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我没有逼自己,这不,明天该出去玩,我照样出去!”
“阿雪,你老了,真的老了。”
她是我见过心理年龄最大的人,一直比周围的人成熟,懂事。
“老了?只要我自认为年轻就好。毕淑敏曾经说过‘人的生命就是一根链条,永远有比你年轻的孩子和比你年迈的老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它是谁也掠夺不去的财宝。不要计较何时年轻,何时年老。只要我们生存一天,青春的财富就闪闪发光。能够遮蔽它光芒的暗夜只有一种,那就是你自以为已经衰老。’”
我嗤笑:“阿雪,你是在念作文素材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蓝雪晴伸了个懒腰,“怎么这么晚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不知道她是以怎样一种心态去对人和事。
曾经,严沁跟我吐槽过,蓝雪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太烂。
曾经,严沁跟我说过,蓝雪晴跟沈泽洋告白了,虽然没有声音只有文字,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的讽刺。
曾经,她跟我说过,她要让我看到她无与伦比的样子。可是,她为什么还这么固执地迷恋一个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看不见她的人?
是啊,我们只能看见她光荣榜上的成绩,看不见她背后所付出。我也一样,别人只看见我在瞎折腾,看不见我背后的疯狂。无论我们往哪个方向走,最终目的,都是通向梦想所在的地方。
☆、Chpter117:有些事,永远不要说
记住,有些事,千万不要说。
你不说,就永远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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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的发展让我瞠目结舌,记得我走的时候,它还没有酒吧,没有游乐场,没有大型商场……
云河上新架了一座石拱桥,宏伟壮观。听说,设计的时候,由于云河上的桥已经够多了,再加一座大型石拱桥会影响泄洪能力,就把这座石拱桥设计得高出河岸好几米,因桥太高,桥身又无法设计得太长,就在顺着河岸方向铺了一道坡,从高处看,整座桥呈u字。
这座桥叫凤凰桥,上面刻了论语、道德经的经典篇目,或许寓意从云城这个穷山辟水的地方多飞出几个凤凰男、凤凰女。
“天呐,这真的是云城中学吗?”
我有些不敢相信,那栋最老最旧的教室宿舍,已经贴上了崭新的瓷砖,大操场那边新修了一栋楼,专供高一的同学和艺术生使用。大操场也已经铺了塑胶,红色的跑道,绿色的篮球场。还有一栋崭新的女生寝室,粉色系,坐落在高中部。所有的好东西,我都无福消受了。
同学见面客套寒暄几句后,我们一致决定去天心水库的一家农家乐。
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人并不多,大概30多个,有些已经结婚生子。有些读护士,有些读会计,有些读幼师,有些已经在沿海地区打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但我们曾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过课。
“哎——你们以后都是大学生咯,可别瞧不起我们这些老同学啊!”一个已经在打工同学打趣。
钟子方的手臂挽在他的肩膀上:“说这些?我们可是一起骗过老年人的!你现在该鄙视我们,都成年了,还吃爸妈的用爸妈的。哎,我想想都觉得丢人,我长得像不像吃白饭的?你说像也没关系,我保证不生气,估计还要吃几年呢。”
大家都被他逗笑,原本有点尴尬的气氛,也变得轻快。我向钟子方投去赞赏的目光,他的变化太大了,懂得交流的艺术,不再是以前那个一心一意只爱吉他的摇滚爱好者。
一群人开始爆料,一个个名字被他们提起,但有很多我都已经不能记起。
一个同学说:“你们知道吗?郑远芬是我们班第一个嫁出去的女生!”
这个消息可真够劲爆的,大家都扯开了嘴角哈哈大笑。郑远芬,是我们8班被拿来开涮的三大丑女之一,那时候,骂男生最毒的一句话就是:“郑远芬喜欢你!”
那时候,此话一出,连苏阳阳和蓝雪晴都憋不住笑。当然,我也很没心没肺地跟着笑。我不知道那时一帮同学的无恶意的嘲笑,在她心底留下了怎样的阴影。只记得,她在8班稳坐的倒数第一名。
事实上,她一点都不丑,眉清目秀,只是不爱打扮,还有点邋遢,油得可以炒菜的头发黏在一起,扒拉在头皮上,一件衣服可以穿一周,下周穿上上周的衣服。
排在第一丑女有点太过了,至少,论长相她在8班也算中等。
王定明瘦了不少,现在看起来很壮,倒也不算大胖子。
他端起酒杯敬我:“哈哈!我还记得史麦儿和文星宇在楼道做了5000个下蹲,当时我们在寝室下赌注,一人10块,赌他们能不能做完,结果大家都说绝对不能。为了不让赌约取消,我这个发起者硬着头皮赌能做完,赢了100多块,那个月的日子过得特么滋润。史麦儿,还得谢谢你给我揽财!”
一阵哄笑之后,又说到王定明裤腿接裤腿结成绳子私出校门,结果闹得沸沸扬扬的“跳楼事件”。
“靠!你这小子隐藏得可真深,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喜欢史麦儿呢,半夜三更去网吧就为了看她!”
“切!明明是你喜欢她!”王定明翻翻白眼。
我这个当事人完全插不上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尴尬。
他们又互相揭短,说某某某当年喜欢某某某。都说当年沈泽洋的字很漂亮,文笔又好,还会改变字迹,衍变各种字体。写给班上女生的情书,几乎都是由他代笔,不是代笔也至少是由他写下、再抄录过去的。
我听得有点发懵,当初写给我的那些“信”,会不会有沈泽洋代笔的?苏阳阳的,又有多少是沈泽洋代笔的?会不会也有一封是他为自己写的,只是没有署名,被她遗弃在了某个垃圾桶。
王定明指着钟子方对我说:“他给你的,就是沈泽洋写的!”
说完,立即指着邹棋说:“他的,也是沈泽洋写的。”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档子事?要不要这样揭老底……
夏天有点看不过去了,搂着苏阳阳说:“我记得,你给阳阳的……也是沈泽洋写的?”
“啊?你怎么知道?”王定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夏天的脸色突然变了,涨得有点红,颇有哭笑不得的意味。如果我猜得没错,苏阳阳应该把他踩了一脚或掐了一下。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因为,你们写给苏阳阳的全被夏天拦截了!”
目光定隔在推开门的人身上,他穿着灰色的羊毛风衣,衬得身材修长笔直。
钟子方颇有领导范地说:“好家伙,文星宇?你还有脸来!”
“揭短的事怎么能少了我?你们想知道的情报,都凑过来,我跟你们慢慢讲……”文星宇装作神秘兮兮样子,向一帮男生招手,一副狼诱/惑羊的样子。
这算什么事?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装逼了?
邹棋看着文星宇的脸,眼神忽然黯淡下去,“要是大家都来该有多好,可惜,我们有同学已经不在了。”
提到肖媛媛,我手中的杯子差点没拿稳。
至少是同学一场,大家都在叹气。又互相鼓励,打趣,要坚持读完高三,无论压力有多大都要珍惜生命。
这样也好,至少他们都以为肖媛媛是因为承受不住学业的压力,承受不住家庭的压力才跳楼的,无论当初她做过多少为他们所不齿的事,多年以后提起她,至少还会惋惜。
有些事,还是适合永远烂在肚子里,我不说,就永远没人知道。那两只被我锁起来的录音笔,我希望它们永远不要重见天日。
☆、Chapter118:谢谢你,安鑫
谢谢你,曾经伴我成长。
…
低迷期很快过去,文星宇和钟子方很快又将聚会的气氛提了上去。我甚至有点怀疑,这两个人去当领导,绝对可以把属下训练得为他们拼命。去从商,绝对可以把人卖掉,还让那些人帮他们数钱。
“史麦儿,文星宇现在是你男朋友吗?”王定明突然把啤酒瓶当成话筒,递在我面前。
大家先是愣了一下,静静地等我回答。我窘得想逃离,刚想说我要上洗手间,他们又都跟着起哄:“是不是!是不是!”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伴随着嘎吱声,竹门推开了,进来一个人,戴着黑框眼镜,穿着黑色的羽绒服。
“哇!沈泽洋也来了!”我装作很兴奋地转移话题。
三桌男男女女只瞟了沈泽洋一眼,不怀好意的目光又定格在我身上,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能将我千刀万剐。
“史麦儿,买阿尔卑斯!史麦儿!买阿尔卑斯!”
只要一个人起哄,很快声音就变得整整齐齐,分贝数全力升级,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这个并不大的屋子里回荡。
“你们应该找我,不是他。”
伴随着一道平静的声音,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人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皮肤白皙,眼睛闪闪发光,似乎蕴藏着无数星辰,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安鑫?我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他了,他拔高了不少,皮肤比以前白,本来就是锥子脸,现在尖得都可以戳死人了。蓬松的羽绒服套在他身上,也并不显臃肿,走起路来,就像吹过一阵风。
他一出现,顿时炸开了锅:
“噢——!”
“这是不是安鑫?”
“好像是的……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参加同学会。可以带家属,所谓的家属是女朋友或者老婆,男朋友或者老公。我万万没想到,沈泽洋会带安鑫。他不是说他不来吗?这一刻。我甚至后悔去邀请沈泽洋,纯粹是没事找事!
安鑫变了很多,气质变得和善,笑起来的样子很灿烂,眼睛弯弯的,从前我不知道,后来在书上看到,那种眼睛叫月牙眼。
人多,伴随而来的就是事多。何况是在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围绕回忆和八卦展开讨论的同学会?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问得我好不尴尬。
更尴尬的人,还有严沁。看到沈泽洋那一刻,她的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没过多久便装作有事,离开了。我那一刻相信。如果她早知道沈泽洋会来,绝对不会参加这次同学会。蓝雪晴也很尴尬,沈泽洋一出现,她的脸在刹那间变得刷白。
同学们可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大家相互挤挤眼,都不说话。钟子方叫人拿了碗筷,搬来凳子让两人插在席间。
苏阳阳眯着眼。低声说:“安鑫,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有恋母情节了。”
声音不大,刚好我能听见,我们这一桌都能听见,大家都面面相觑。文星宇看着我,没有说话。
安鑫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我鞋带打结。”
大家又吃吃喝喝。转移话题,笑声一直都没有断过。毕竟大家都知道,我在初三的时候就被安鑫甩了。何况,他和我差距那么远,他们也不想提当年的事让我伤心。更何况。他们都认定文星宇是我的新男友,有想看好戏的同学,都被其他同学瞪回去。
文星宇递给安鑫一杯啤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恭喜你,考上复旦大学。”
“希望我可以成为你的学长。”安鑫和他碰了一下杯,很绅士地干杯。
吃饱喝足,三十几个同学堆在一起,以农家乐的小竹屋为背景,照了一张照片。
安鑫站在前面,安排我们站的位置,差不多了,他摁住快门:“听指挥——把眼睛闭上,一、二、三,睁开!”
那张照片,每只眼睛都是睁开的,没有一个闭眼。如果我们初中的毕业照也是他照该有多好?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事,却让不少班级留下遗憾。
晚上的ktv,我没有参加。我觉得,是时候给自己一个说法了,两年前他不明不白地离开,虽然现在看来已经没什么了,但我却想要个答案。
凤凰桥桥头,我和安鑫并立着,他比我高小半个头,不是他矮,而是我174的身高,在四川这个女生平均身高只有150几的省份,显得太另类。
望着冰冷的河水,我很平静地问:“两年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冷战,莫名其妙地离开?”
安鑫愣了一下,震惊、怀疑、兴奋,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扯着嘴角笑:“都是年少轻狂。”
我想过很多很多的理由,却从来没想过,一句年少轻狂就可以概括一切。
“你骗不了我。”我盯着他的眼睛,“是我自作多情。”
曾经,我想过是由于自己不优秀。后来,我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当我收到他的那封信,我却陷入迷茫了,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他只是把我当成一具玩腻了就扔的玩偶?偶尔玩玩暧/昧;纠缠不清?或许,我只是他闲暇时的调味品?
我转过身,向着月亮所在的地方。也许我并不懂什么是爱,在那段青葱的岁月里,我把信任、依赖当作爱情,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我以为它是诚挚、热烈的。却不曾想,以他的角度来看,是冷落、冰凉的。
安鑫忽然叫住我:“史麦儿!你不要怀疑,我曾经喜欢过你,是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不会说动听的话不会写情书,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学会,我甚至不懂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们曾经就像两只刺猬偎依在一起取暖,我们彼此伤过,但请你无论在将来的哪一天,都不要忘记我。”
我转过头,强迫自己的嘴角勾起一个美妙的弧度,“还好意思说自己考上了复旦?语文水准这么差,估计写首现代诗都会要你的命!多跟徐志摩学学,理科男不好找女朋友,你们学院估计成少林寺了,再不抓紧进度提升才华,谁会看上你?”
当然,我只是说着玩玩,不会